那一日,天空中爆竹长鸣,从日出至日落,从未停歇,再加上比往日高了数倍的喧哗吵闹声,青影自入定中醒来,单手掐指一算,忽然笑了,原来,是要过年了。
这于凡人来说确实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往年都是陈云惊陪她过的,今年......她察觉到大门外那抹身影,果然,他来了。
青影低头沉思,也罢,终是自己在凡间过的最后一个节日,倒也不必太过克制违心,且陈云惊确是她在凡间至关重要之人,是该同他好好道个别的。
想到这里,她站起了身,入乡随俗,自储物袋中换了一身相对华丽的装束,发型也随之略有改变,行至大门前,在陈云惊讶的目光中突然出现,开口道:“新年好!”
陈云惊微微有些发愣,盯了她半响后,方才如松了一口气般点了点头道:“新年好!”
“若不是这鞭炮声,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如此说来,我倒应该感谢这些鞭炮声”
二人相视一笑,陈云惊道:“走吧,等你好久了”
同往年过年一样,在城中观光最好的聚福楼中吃大餐,看烟花之后,二人便混迹于人流中,观灯,放灯,看表演......把城中所有新来的,好玩的东西全部都玩一遍。
那是初始,陈云惊尚且年幼,而青影亦对这些所有的东西闻所未闻,从未接触过,于是便玩的相对疯狂了一些,嘻嘻哈哈的笑声浸入尘市,如同别的凡人一模一样。
现如今,随着陈云惊年纪渐长,青影也对这些流程熟透于心,二人自不再如当初一般喧闹疯狂,反而更多的是一种相对沉静下来的平和,静静的观,静静的体验,偶尔谈笑几句随波入世,如同河道上的小舟,与别的船只一同绘入大的河流。
其实,用心体验,生活本质就是一碗平平淡淡的白开水,不可能永远波涛汹涌,惊涛骇浪,终会归复平寂。
青影望着四周,将一切,印在心底,那是一种离别的目光。
陈云惊在身后默默的陪伴,心中透着丝丝苦涩。
他与青影,何止是天堑之间的距离?
初始开始,是他年幼,加上对修仙之事极感兴趣,于是便天南海北,对青影无所顾忌的问,类似,“你们平时是怎么修炼的?”
“妖和鬼哪个更利害?”
“这世上真的有玉皇大帝吗?”
“这世上可有魔?若真有魔,我的梦想便是除魔卫世,同仙人一样,斩尽天下妖魔,守护这世界!”
等等......
现在想来,真是无知又莽撞。
青影刚开始对此十分震惊,她选择了尽量用陈云惊能听懂的话去解释,到最后发现似乎无论如何解释都表达不出其原本的意思后,索性一抬手,唤出了翊狐兽。
当跟一座小山一样的灵狐咚的从天而降,落到他身前,龇着巨大的獠牙看着他,露出只有人才能精准表达的满脸不屑与不满表情后,陈云惊的人生第一次彻底定格。
第一次看过从万丈高空俯瞰的大地,看过山,看过海,看过世界,哪怕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从此之后陈云惊再也没有问过青影问题。
他不需要问,再也问不出口,有些问题似乎本身就不应该存在。
蚂蚁岂能妄图了解大象的世界?
他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除此之外,任何事情,他都做不了。
甚至,他意识到,他越过了某些于凡人来说原本不可逾越的规则界限。
青影原本可以选择不说、无视、或者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来应付他,但她没有,她选择了坦诚以待。
这份真心,令陈云惊震惊,令他动容。
“你还有多久离开?”陈云惊道。
“大概三个月,我要再看一看桃花”
青影心道,还需再折一只此地桃花,回去向木堂堂交差复命,如此,才能让他这第二名当的心安理得,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笑,也不知尘音师兄他们怎样了?三尊可好?
“到时,我送你!”
“好!”
三月后的一日清晨,青影一身白衣清丽脱俗,静静的站在院中,望着山水间这座自己居住了近七年的雅致别苑,目光移开,望向远处,正欲动身离去,忽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云惊一把推开大门跑了进来,怀中抱着一枝鲜艳欲滴的桃花,望着青影灿然一笑,双手举在她跟前道:“我还以为,赶不上你了”
那是陈文镇当年花开的第一朵,花蕊之上依旧沾着冰冷的水滴,谷中寒冷,多地仍有雪迹未化,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取来的。
青影见他一身锦衣,沾满泥泞,额头细汗尚来不及擦去,此刻却露出开心的发自肺腑的笑容......
不知为何突然间心中一动,如同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快速划过,荡起了一圈涟漪......她突然发现陈云惊长的当真好看极了,宛如明珠美玉一般,气质逼人,若不是早已看惯了尘音那张出尘的脸,怕是真会惊艳。
随即她猛然想到,自己不该如此失态,修仙者首戒欲念,爱、恨、贪、嗔皆为欲,一切令自己心神失守的因素皆为妄念,不该存于心,且自己身负要职,岂能如此轻易失守?
于是那一丝荡起的涟漪在青影的有意压制下迅速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目中一片清明,笑道:“多谢!如此,我也该走了”
青影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道:“这个送你,里面是丹药,服下之后会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
眼看身前那道身影即将消失,此一别,不知此生此世可还会再见?
陈云惊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道:“等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同于山中别苑的清闲雅致,此别苑处于闹市的街角之中,就在陈府旧宅之后,一处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带着些许残破的庭院,就连那大门也年久失修,仿佛许久未曾有人去过了。
陈云惊静静的望着,目中带有一丝怀念,道:“此地自我母亲故后,除了我之外,父亲便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就连我,也有好几年没来了”
他说着推开大门,自身先迈步走了进去,转头对青影道:“请”
青影觉得,陈云惊在这一刻忽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以往他很少用这种极为客气的语音跟自己说话,于是点了点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但就在她即将跨过大门的那一瞬间,青影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无形力量突然出现,从自已的身体上缓慢穿梭而过,是禁制,很强大的禁制。
至少是第三阶,高于青影,达到了神天境,甚至神天境的巅峰,如此方才有能力布制出如此强大的禁制。
它不同于普通的守护阵法,单纯阻止人入内,青影发现在自己抬脚的那一瞬间,便再无退路了,身后同时出现了强大的阻力限制着她,将她夹在其间,进退不得。
当下摆在她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破开阵法进入未知而生,要么后退被碾成为齑粉。
陈云惊本人完全看不到这一切,阵法在他身上丝毫不起作用,像是专为他开放一般,他只是看到青影进入大门的动作突然变得缓慢,发丝无风自动,而他可以确定,此地是没有风的。
“这是怎么回事?青影......你”
青影不言,心神高度集中,全力运转修为抵抗禁制,就在她明显感觉到那股力量几乎以不可抵抗之势,第二次从她身上扫过,与此同时自己的抵抗也达到了巅峰的瞬间,那股大力突然一下消失,使得她身子骤然一步迈了进来,进入阵法之内,且,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是怎么回事?此地何时出现了如此强大的阵法?之前明明数次神识探查皆未发现异常......
如此,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阵法是在自己欲踏入大门的那一瞬间,方才触发出现的。
青影心道,那股强大的威压骤然出现又消失,并未对自己造成真正伤害,先前经历的过程更像是一种探查?通过之后这才放她进入其内。
可它又在探查什么?放自己通过的原因又是什么?
此地玄妙,青影暗叹。
她转身震惊的望向那道变得崭新华丽的大门,此地与门外先前所见,完全是两个世界。
以大门为界,外观破败,而内里,则华丽如新,门外肃杀风雪,门内温暖如春,门外霜寒一片银色,而门内粉墙黛瓦,空旷的院子中一株雪白盛放的梅花树冲天而起,亭亭如盖,树大根深,笼罩四周,如同一把巨伞,一朵种在九天之上的白云,一尘不染。
白云之上,一只七彩的鸟儿在树枝间来回蹦跳着,叽叽喳喳鸣叫着,啼声清越,宛若天籁。
陈云惊顺着青影的目光,同样看向了那只七彩的鸟儿,道:“自小,从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院子我与他人看到的不同,他们眼中枯败凋零,而我眼中绿意长盛,这是属于我与母亲当年的一段回忆”
他说着目光带着追忆,望向那树干之下,在那里仿佛又看到一个年轻婀娜的女子,扶着坐着秋千上的孩童快乐的嬉闹着,大笑着,那孩童玩了一阵,跑向母亲身边,蹭到她的怀里让她给自己擦汗,一边擦,一边向母亲撒娇道:“娘,我饿了,我渴”
那女子宠溺的摸了摸他的鼻子,柔声道:“知道了,你这个小滑头,走,娘亲带你做好吃的去”
那孩童高兴的大叫,拉着母亲的手一蹦一跳的远去了......多少年了,似乎从未变过。
一丝水雾弥漫上他的眼睛,陈云惊又道:“我自知这里面定另有玄机......但”
他低头苦涩的笑道:“我以一凡人之躯,又能如何?以我之能,若无外力,怕是此生都无法将此参透”
他说着,目光明亮望向青影。
“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原因?”
陈云惊点头,“是,其他人我信不过,但我信你”
“此地从未有别的修炼之人来过?”
“你是第一个!其他人......他们似乎也进不来”
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阵沉默,半响,青影点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