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天把自己摔进那张陪伴他征战无数虚拟战场的电竞椅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熟练地剥开一颗草莓味棒棒糖的糖纸，咔嚓一声塞进嘴里，甜腻的滋味瞬间在口腔炸开。
随手划开个人终端，屏幕上，《云涯纪》那封标红加粗、仿佛带着哭腔的停服公告，依旧顽强地占据着最显眼的位置。
【《云涯纪》运营团队致全体玩家的一封信：感谢大家长达五年的陪伴与支持……因技术迭代与运营策略调整，服务器将于一年后的今日正式关闭……届时，所有数据将……】
后面的话墨天懒得细看了，无非是些官方的套话。他咂咂嘴，用舌尖顶着糖块在口腔里滚来滚去，含糊地嘟囔：“五年了啊……啧，最后还是逃不过关服的命。行吧，最后一次，上去瞅瞅，就当是给老伙计送个行，顺便缅怀一下我那逝去的青春……还有充进去的点卡钱。”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伸手取过旁边桌上那顶流线型、科技感十足的沉浸式头盔。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键。
【身份验证通过……】
【正在连接《云涯纪》服务器……连接中……】
【警告：检测到网络波动……正在尝试重新连接……】
【连接成功！亲爱的玩家“墨天”，欢迎归来！】
眼前骤然一黑，随即，熟悉的云雾缭绕、仙山琼阁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逐渐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空灵悠远的背景音乐丝丝入耳，带着几分仙家气派。
墨天习惯性地，甚至带着点“找茬”心态，飞快地瞥了一眼视线右下角那不断滚动的世界聊天频道。
几条信息夹杂在少数几条组队、求购的信息中，显得格外醒目：
“靠！青云镇的传送阵又吞老子灵石了！第三次了！”
“有没有人管管？新手引导NPC王婆婆卡在墙里了！这还玩个毛？”
“BUG也太多了，赶紧关了吧，浪费感情……”
“楼上的，关服前最后的疯狂，理解一下（狗头）。”
墨天撇了撇嘴，心里那点因“最后一次”而生的淡淡伤感，瞬间被这些熟悉的吐槽冲散了不少。
果然，这游戏到了生命末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了，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
“算了，眼不见为净。”他小声嘀咕着，直接跳过了那些糟心话，进入了角色创建界面。
既然是告别，那就用一个全新的身份，从头再走一遍最初的路，或许别有一番风味？
他漫不经心地调整着角色模型，依旧是经典的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的侠客模板——他玩这类游戏就好这口。名字也懒得费神，顺手就输入了“墨天”。
“ok，搞定！进去溜达一圈，拍几张‘遗照’，然后就……”他一边念叨着，一边随意地移动意念，点击了那个【确认创建】按钮。
意念离开感应区的刹那——
异变陡生！
眼前的创建界面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淡去，反而猛地凝固！紧接着，整个视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扭曲！色彩疯狂地搅动、融合，变成一团令人作呕的混沌色块。那空灵的背景音乐被一种尖锐、刺耳、仿佛金属刮擦玻璃的噪音蛮横地撕裂、取代，高分贝的杂音如同钢针般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直刺脑海深处！
“呃啊——！”
墨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更可怕的是那股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仿佛被人从万丈高空无情抛下，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地抗议、移位。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连动一动意念都变得无比艰难，整个意识体像是被冻结在了这片濒临崩溃的虚拟空间之中。
“登出！退出！断开连接！救命啊——！”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所有的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已经不是普通的BUG了！这感觉……特么像是要死了一样！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那无尽的扭曲和噪音撕碎、吞噬的极限时刻，一切又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噪音消失，扭曲平复。
世界恢复了“正常”。
他依然站在那座巍峨古朴、散发着岁月气息的青岚宗山门之外，身上穿着粗糙得有些扎皮肤的新手布衣，山门匾额上“青岚宗”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但墨天的心脏还在狂跳，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然后，他的目光僵住了。
一个半透明的、设计简陋到令人发指、仿佛用最基础的代码临时拼凑出来的方框，正死死地、不容置疑地钉在他的视野正前方，挡住了部分美景。那方框的边框还在不时地轻微闪烁，像是电压不稳。
方框里，是几行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体，内容更是让他眼角抽搐：
【叮！检测到万中无一的绝世奇才！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绑定【师徒情深拯救系统】成功！撒花！??ヽ(°▽°)ノ?】
【亲爱的天选者墨天，恭喜您触发史诗级隐藏任务——“心灵的港湾”！】
【主线任务：拜入青岚宗摇光峰，成为峰主云不期座下亲传弟子。】
【终极目标：获取师尊云不期100%的关爱与信任！用您如春风般温暖的真诚，如烈火般炽热的热忱，去融化他冰封的心湖，驱散他眉间的轻愁，阻止那即将到来的……咳，总之，温暖他就对了！】
【任务奖励：无上荣耀与神秘大礼！（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失望的！）】
【失败惩罚：嗯……你可能会永远出不去哦~（附带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表情）】
墨天：“……”
他盯着那个面板，特别是末尾那个仿佛喝醉了酒的画家随手涂鸦出来的笑脸，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然后，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荒谬感直冲头顶。
“绝世奇才？天选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游戏策划是喝多了还是被门夹了？临关服前搞这种恶作剧？！”
还有这任务描述！“心灵的港湾”？“冰封的心湖”？“眉间的轻愁”？这扑面而来的、浓郁到呛人的古早玛丽苏气息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个仙侠游戏而不是什么奇怪的恋爱模拟器吗？！
还有那奖励和惩罚……能再敷衍一点吗？！那笑脸是在嘲讽谁？！
最让他心底发寒的是——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下达登出指令——依旧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他真的……无法下线了。
被一个看起来极其不靠谱、品味堪忧的“系统”，用一個极其狗血的任务，困在了一个即将关服的游戏里。
墨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稳定下来。冷静，墨天，冷静！你是经历过无数游戏风雨的老鸟，什么奇葩任务没见过？虽然这次的情况确实有点……超纲。
但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碍眼的面板，以及面板旁边那个不断闪烁、尽职尽责指向山门内的简陋箭头。
“行，算你狠。”他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那个可能正躲在某个数据角落偷笑的、恶趣味的“系统”，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拜师是吧？刷好感度是吧？温暖他是吧？老子接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摇光峰主云不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值得这破系统如此大费周章地给他安排这么一出！
等他做完这个破任务，恢复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游戏客服投诉！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存在感，似乎格外顺畅，仿佛是原装的一样。
“这拟真度还是不错的。”墨天挑眉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通往青岚宗山门的青石台阶。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棺材板……啊不，是点卡墓碑上。
为了能下线回家，他决定暂时忍辱负重，扮演一个尊师重道、勤奋好学、并且内心充满“阳光与热忱”的二十四孝好徒弟！
……
青岚宗深处，灵气最为充沛的几座主峰之一，摇光峰。
峰顶，一间陈设简约却不失雅致的洞府内，云雾缭绕，静谧无声。
云榻之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覆盖在眼睑上的长睫如同蝶翼般颤了颤，缓缓掀起，露出一双清澈宛若山间寒潭，却又因初醒而氤氲着几分迷离水光的眸子。
云不期醒了。
几乎是意识回笼的瞬间，一股深及灵魂的疲惫与沉重感便如潮水般涌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徒劳的跋涉。脑海中空茫一片，却又隐约残留着一些支离破碎、无法捕捉的模糊光影，带来一种莫名的怅惘与空虚。
他轻轻蹙起那两道好看的远山眉，抬起略显无力的手，修长如玉的指尖按上了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又是这种熟悉又讨厌的感觉……每次“醒来”，都像是从一场无法记住内容的长梦中挣扎而出，身心俱疲。
撑着有些绵软的身体，他慢慢坐起身。宽大的白色袖袍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他低头，凝视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指节分明，却透着一股源自根骨的虚弱感。
这具身体……依旧是这样。灵根处的滞涩与隐隐作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缺陷”。
一阵熟悉的胸闷气短袭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掩住苍白的唇，压抑地低低咳嗽了两声。咳嗽声在过分安静的洞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微微喘息着，习惯性地，甚至可说是本能地，将身上略显凌乱的雪白寝衣拢紧了些，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病弱之态，如同披上一件无形的外衣，自然而又牢固地笼罩在自己周身。
目光扫过洞府一角玉台上摆放的几只精致瓷瓶，里面是他须臾不离的“续灵丹”。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晦涩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
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轻极淡的涟漪。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感应，毫无征兆地浮现。
【滴，关键变量：玩家“墨天”已接入。】
【核心指令已加载完毕：引导目标“墨天”爱上宿主，达成隐藏结局【相濡以沫】，拯救世界。】
指令清晰，目标明确。
他倏然抬眸，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洞府的石壁与缭绕的云雾，精准地投向了山门的方向。
那目光中，带着他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的疏离，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极淡极淡的……疲惫与麻木。
又来了吗？
恰有一阵山风穿过半开的窗棂，拂动他如墨的发丝，带来峰顶特有的清寒与湿润草木的气息。
云不期微微侧首，广袖随之轻动。指尖在袖袍内里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一个微硬的、边缘有些硌手的物件。那似乎是一块材质特殊、触手冰凉的碎片，安静地躺在他的袖袋深处。他的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停留、摩挲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迷茫，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这次……会成功吗？
不过……
云不期收敛眉目，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几不可闻地消散在带着药草清香的空气中。
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服用丹药，稳住这具似乎比往日更显沉滞、更易疲惫的身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