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万般不情愿,《厨力觉醒》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还是来了。他们坐在亚热带的海面上,吹着不算寒冷的圣诞的风,加班。
童鸢坐在餐厅卡座里,一边啃着牛排,一边看餐厅外的恒温泳池偶尔溅起水花,隐约能看到五嫂肖月娥的身影。
肖月娥很忙,宾客陆续上船,每一位她都得接待。明明金家子孙兴旺,现场却只有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其他人全不见踪影。
刚结束一通电话,五嫂走了过来,看着选角导演和后勤组长,说:“我这里恰好有几个小网红,我也都见过,样子还算是真材实料,你们要不要联系看看?他们今晚也会在现场。”
明知道是塞人,打工人们却已经没有退路,纷纷接受五嫂推送过来的好友名片,抓紧时间,分头联络。
一旁的任莲反应淡淡,吃得不多,却似乎对童鸢十分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那些没问完的问题。童鸢感觉她没有恶意,于是一一回答,甚至还复盘起了这一天的拍摄。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期间,童鸢上了一趟洗手间,路过餐厅旁的休息室时,她看到一名盛装女人。
女人身穿淡蓝色晚礼服,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沙发旁的垃圾桶里装满了呕吐物。
虚掩的房门后传来肖月娥的声音:“你事先没吃晕船药吗?”
“我明明吃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效果,以前不是这样的……”
肖月娥:“行,别说了,都是借口。有没有人能顶上?”
房间里的其他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童鸢觉得自己该走了。忽然,虚掩的房门大开,肖月娥走了出来。
她见到童鸢,眼神一怔,随后一把抓住童鸢的手腕,将她拉进了休息室:“童童,你得帮姐一把。词什么的都已经写好,你替姐当一晚主持人,姐给你封个大红包。”
“这……”
“我今天看过你的表演,台词台风都没问题。来,快脱衣服。礼服就这么一件,也没件备用的……唉,大伯也真是的,卡预算也不能卡这么紧吧。”
童鸢完全插不上话,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穿戴整齐,在品牌经理的指导下熟悉流程和主持稿。
年会是大事,几乎整个品牌部和行政部都忙得团团转,品牌经理的电话不停地响。在接到不知道第几通电话时,他扭头朝童鸢吩咐道:“金董现在有空,你赶紧去他房间里和他对一下流程,晚会一个小时后开始。”
“啊?等等……”
品牌经理已经被人叫走了,临走前把房间号报给了童鸢:“记住,GS52,快去。”
“啊……”童鸢看了眼五嫂刚手机转账给她的大红包。
正所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她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看一眼。
GS52是整艘游轮最豪华的房间,童鸢坐电梯上到顶层,找到对应房号,正准备敲门,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金董,那我先回去了。”出来的是一名戴着无框眼镜的家庭医生。
“参加完年会再走吧,反正船也不会开出去很远,只是稍微意思意思。”是金少立的声音。
“不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放。”
“这样啊,那你快回去吧,晚了,叹世界号可就要起锚了。”
“行……那金董再见。”
医生说着,转身要走。船上走廊狭窄,他差点撞到童鸢身上,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了?”金少立探出头来。
他五十多岁,身材结实,显然刚洗完澡,还裹着浴巾。童鸢忙道:“金董你好,我是柠檬果娱乐的实习生,今晚的主持,陈经理让我过来跟你对一下接下来的流程。”
金少立打量她一眼,侧身:“进来吧。”
流程的沟通很顺利,金少立甚至都没有问她,为什么是柠檬果娱乐的实习生来当叹世界集团的年会主持,为什么是主持来对流程,而不是这次晚会的总导演肖月娥。
幸好一切顺利,不多时,童鸢就离开了房间,继续在休息室里准备。
八点,大家已经吃得差不多,泳池派对完全点燃的时候,晚会正式开始。
舞台就设在船头甲板上,所有人举着香槟来到泳池前方。
上台前,童鸢还有些担心,可站到台上后,她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不完美,因为他们早已喝到了沸点,稍微一点小调皮就足以让气氛嗨起来。
今年的年会恰好是叹世界集团成立二十周年,等所有表演结束,最终大奖抽出,以金少立为首的家族领导团陆续来到台上,举行二十周年庆的启动仪式。
这是童鸢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他们所有人的面孔。
金少立虽是叹世界集团董事长,但在金家实际排行第六,目前除了正在服刑的四哥,英年早逝的五哥,大哥、二哥、三哥和五嫂都在集团中担任要职。其中,年纪最轻的五嫂肖月娥都已经年逾半百。
他们身穿正装,显得和狂欢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待他们在台上站稳,童鸢跟着台本念道:“请各位领导将象征叹世界企业文化的五把钥匙放入指定装置,共同开启未来新篇章。”
金少立和肖月娥以及几位兄弟对视一眼,笑着启动装置。
一瞬间,烟花从海面升腾而起,钩织出漫天的鸢尾花。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金少立抬头看着被照成深蓝色的黑夜,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喃喃自语,只见他脚步虚浮,横冲直撞,就连想要上前拉住他的肖月娥都被他甩到了一旁,差点撞到了几位兄弟。
“回来了……他回来……他们都回来了……”
金少立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烟花的炸裂声中回荡。他一边喊着,一边爬上船头护栏,以迅雷之势跳了下去。
距离稍近的童鸢来不及多想,蹬掉高跟鞋便跟着飞身而下。
随后,不知道是谁抛下了救生圈,童鸢一手撑起金少立的上半身,一手拉着救生圈,勉强维持着两人的重量。离港不远的游轮不得不即刻返航,由救生员驾驶救生艇,将他们拉回岸上。
匆忙赶来的救护车一拥而上,童鸢看着被抬走的金少立,手心还残留着海水的咸腥以及对方皮肤的温度……
“以上,就是我这一天以来所经历的全部。”
杯中茶终于晾凉,童鸢低头抿了一口。
女探员问:“你为什么要下去救他?”
童鸢:“条件反射。你见到人坠海,难道不救?”
女探员沉默地看向身旁的邝斯年,似乎是没什么要问的了,在等对方补充。
邝斯年没有说话,换他斜斜抬眸,安静地打量着童鸢。
童鸢眯起双眼。她知道,他起疑了。每当她撒谎被拆穿时,对方都会这么看她。
童鸢喝着茶,轻轻一笑,决定反客为主,说:“我觉得你们应该没什么要问我的了。要是你们还揪着我不放,只能说明,你们在现场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什么意思?”邝斯年问。
“那位家庭医生,你们联系上了吗?”
两位探员相互看了一眼,女探员问:“你知道这位家庭医生的什么?”
“我不了解他,今天是我第一次和他碰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童鸢缓缓道,“但我知道金少立的身体健康有问题。”
邝斯年:“详细说说?”
童鸢:“先说推测结论:他似乎患有糖尿病而不自知,也可能是明知自己有糖尿病却不节制。”
邝斯年:“依据?”
童鸢:“首先,他的小臂上有很多抓挠后留下的疤,看上去像是蚊虫叮咬所致。这种疤在一般人身上很快就能结痂痊愈,但他的没有。其次,他的房间里摆满了高糖水果,垃圾桶里还有大量果皮,可见他热衷于摄入果糖,不加节制。第三,在对流程的过程中,他不断喝水,反复上洗手间,这是前期征兆。最后,他在跳海前出现幻觉,自言自语。
“综合以上观察,他当时很有可能正处于高血糖高渗状态。可这很奇怪,明明在我进去房间之前,他才刚见过家庭医生,为什么对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更奇怪的是,幻觉出现的时候,他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和亢奋,让我怀疑,他不仅是因为血糖出了问题,还很有可能服用了别的东西,从而加剧了他的反应。好了,我说完了。”
女探员一怔,手中的笔掉落在桌面上。
邝斯年将手上的自动油性笔按得噼啪作响,过了半晌,问她:“你的专业好像与医学无关。”
童鸢:“久病成医。”
邝斯年脸色一变:“你?”
童鸢:“啊,我说的是我养母。”
邝斯年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开,他被人喊了出去。
喊他出去的是同属于侦查一科的同僚,他对邝斯年说:“人际排查那边有新情况。”
邝斯年:“找到那位家庭医生了?”
“没有。”对方摇头,“但我们在他家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初步怀疑是他的妻儿。科长让你现在就过去。”
邝斯年微微一怔,脑海里反复出现童鸢方才说过的话。
童鸢在询问室里打了个哈欠,问女探员:“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还是说还要等你的那个同事回来?”
对方不好说什么,只笑笑,准备再多问几个问题。
可童鸢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微微站起,俯身凑到女探员耳边,轻声问道:“金少立没死,对不对?”
女探员没有回答,可她略显一滞的呼吸还是透露出太多信息。
童鸢笑了:“我就知道你们在诈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邝斯年走了进来:“你可以走了,感谢配合。”
童鸢施施然走到他跟前,拿过他手中的笔,在他手背上写下一串号码,说:“微信电话同号,有新进展,打给我哦,帅哥。”
说完,她莞尔一笑,极具挑衅地瞥了他一眼,走了。
待童鸢彻底走远,有同僚从隔壁监听室出来,朝他吹起了口哨。
邝斯年脸一黑,阴森森地说:“都跟我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