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马仙洪带着审视与警惕的质问,罗恩的腰背缓缓挺直。原本刻意佝偻的姿态如同被春风拂过的青松,悄然舒展,虽依旧是那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提着磨损的乌木药箱,可那份潜藏在风尘之下的超然气度,终究再也无法完全掩盖。
他的目光平静却深邃,如同包容万象的古井,直面马仙洪锐利如炬的审视,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半分刻意的张扬,唯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从容与笃定。周身的炁息虽依旧内敛,却在不经意间与周围的天地灵气形成微妙的共鸣,让他即便站在人群之中,也宛如鹤立鸡群,自带一股无形的气场。
“在下不过一介游方之人,”罗恩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流淌过在场每个人的耳畔,既没有刻意抬高音量,却足以让马仙洪清晰听闻,“久闻碧游村马村长以神炉点化众生,打破天赋壁垒,让无数求道无门者得窥大道,心怀敬仰已久。今日冒昧登门,实是对这‘修身炉’的精妙构造甚为好奇,方才一时失度,以灵觉探查其核心机理,唐突之处,还望马村长海涵。”
这番话既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又暗含对马仙洪的认可与敬仰,语气谦逊却不卑微,既给足了马仙洪面子,又没有丝毫刻意逢迎的虚伪。
马仙洪眉头微蹙,显然还未完全放下警惕,正要开口追问,罗恩却话锋一转,不等他回应,便径直切入了最核心的技术层面,语气也多了几分一针见血的锐利:“不可否认,马村长的修身炉,实乃集神机百炼之大成的逆天杰作。观其能量流转,如江河奔涌,生生不息;阵纹排布,精妙绝伦,环环相扣,将炁息、机械与魂力完美融合,单凭这份巧思与造诣,便足以让天下异人侧目。”
先扬后抑的铺垫,让周围围观的村民纷纷点头附和,马仙洪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作为技术痴,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修身炉的构造与原理,罗恩的肯定,恰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但这份自得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罗恩接下来的话语彻底击碎:“但细察之下,却发现其核心炉腔内,藏着致命隐患。炉心之中,魂力纠缠如乱麻,无数细碎的灵魂波动交织碰撞,其间隐有若有若无的泣音,如同残魂在能量洪流中挣扎哀鸣。马村长,在下斗胆一问——”
罗恩的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问题的核心:“修身炉以魂力为引,催化受术者潜能,这本是逆天奇思,但你所用的这些外来魂力,来源驳杂不堪,有老有少,有善有恶,其中不乏残缺的意识碎片与带着执念的灵魂残渣。你如何确保,这些驳杂无序的魂力在与受术者本魂融合之时,不会相互冲突、吞噬?又如何保证,受术者不会因陌生魂力的侵蚀,导致意识错乱、性情大变,从原本淳朴善良的村民,沦为只知追逐力量的狂徒?”
第一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马仙洪的心头,让他脸上的自得瞬间褪去,眉头拧成了深川。
罗恩没有停歇,继续抛出更为尖锐的质问,直击更深层的伦理与技术雷区:“更关键的是,炉心之内,那枚你精心凝练、用于统合驳杂魂力的‘调和模板’——想必是你以自身意识或某位‘完美者’的灵魂为蓝本打造。但意识本就带着自身的执念与烙印,即便再纯粹,也难免有其局限与残缺。马村长又如何保证,这枚核心意识在长期高强度运转中,不会因能量冲刷而产生损耗,不会将自身的执念、偏好,甚至潜藏的缺陷,如同墨滴入清水般,潜移默化地烙印在每一位受术者的灵魂深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在空气中回荡:“今日的碧游村村民,对你奉若神明,对‘新截’理念深信不疑,或许正是这模板意识在悄然引导。但长此以往,这些村民究竟是拥有独立意志的个体,还是被模板同化、失去自我的‘复制品’?当有一天,模板意识的缺陷爆发,或是受术者本魂的反抗突破了压制,整个碧游村会不会沦为意识错乱、相互残杀的炼狱?”
这一连串的问题,精准得如同提前洞悉了修身炉的全部构造与隐患,既涉及技术层面的魂力融合稳定性,又触及伦理层面的意识独立性,每一个问题都切中了修身炉最致命的要害,甚至点出了连马仙洪自己都未曾完全深思熟虑,或是刻意回避的深层隐患。
围观的村民们虽大多听不懂这些深奥的术语,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凝重,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陷入死寂,目光在罗恩与马仙洪之间来回切换,脸上满是茫然与不安。
而马仙洪,在听到第一个问题时,瞳孔便骤然收缩,如同被惊雷劈中,原本清澈的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脸上的警惕之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紧接着,惊讶又化为难以抑制的兴奋,如同久居深山的匠人遇到了唯一能看懂自己作品的知音,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却又夹杂着一丝被人点破要害的凝重。
他身形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微微发白,呼吸都比之前急促了几分,看向罗恩的目光不再是审视陌生人的警惕,而是如同遇到了势均力敌的挑战者与同行者的灼热:“你……你竟然能看穿到这种程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显然被罗恩的精准洞察震撼到了极点:“阁下绝非普通游方之人!你究竟是谁?这些隐患,就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上根器,甚至我自己都只是隐约有所察觉,未曾梳理得如此透彻,你何以仅凭一次灵觉探查,便将修身炉的核心症结洞悉得这般清晰?”
此刻的马仙洪,早已将罗恩的“唐突探查”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只剩下对技术难题的狂热探究,以及对眼前这位神秘“游方郎中”真实身份的强烈好奇。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仅懂他的神机百炼,更懂他的修身炉,甚至比他自己更能看清这神炉背后的隐患。
罗恩看着马仙洪眼中复杂的情绪,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初步达成——他成功勾起了马仙洪的兴趣,获得了深入对话的资格。接下来,便是用更深入的技术见解,彻底打动这位技术痴,引导他走向修正修身炉的正确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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