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抬手间,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场与锐利神识尽数收敛,如同潮水退去,只余下一身洗尽铅华的平凡气息。他略施易容之术,原本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偻了几分,面容添上了几分风霜刻痕,眼角的细纹里仿佛藏着常年奔波的疲惫;身上的衣物换成了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肩头搭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手中提着一口边缘磨损的乌木药箱——药箱上刻着简单的“济世”二字,边角处沾着些许泥土与草叶,透着常年走村串户的烟火气。
做好这一切,他步履从容,不急不缓地踏入了碧游村的地界。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竹篱修剪得整齐,篱内种着各色蔬菜,翠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透着勃勃生机。远处的屋舍炊烟袅袅,混合着饭菜的香气与草木的清新,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村口那棵需数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围坐在石桌旁闲谈。他们身着素色短褂,手中摇着蒲扇,脚下放着粗陶茶碗,神态悠然。见到罗恩这个生面孔,老者们并未显出过多警惕,反而脸上露出了淳朴的笑意,其中一位额间带疤的老者率先开口,声音洪亮:“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打外地来的吧?”
罗恩停下脚步,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几分谦和的疲惫:“老丈们好。在下云游四方,略通岐黄之术,今日路过贵地,见此处山清水秀,便想进来歇歇脚,若有村民需要诊治,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原来是游方郎中!”老者们顿时热情起来,连忙起身让座,另一位老者麻利地提起石桌上的陶壶,给罗恩倒了一碗粗茶,“快坐快坐!咱碧游村可不比别处,民风淳朴,先生尽管放心歇着。”
罗恩道谢坐下,将药箱放在脚边,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箱的边缘,姿态谦和。粗茶入口微涩,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回甘,是山中自产的野茶,透着自然的清香。
或许是罗恩的神态太过平和,又或许是碧游村确实少有机缘接触外人,村民们很快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开了话匣子。先是询问他来自何方,沿途见过哪些景致,随后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碧游村的“福音”——马仙洪与他的修身炉。
“先生走南闯北,可曾见过像咱们马教主这样的神仙人物?”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挤了过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说话时双手不自觉地挥舞着,“那‘神炉’可真是神了!能点化凡人,让咱们这些一辈子刨地的庄稼汉,也有机会窥得大道,修炼异人术法!”
他说着,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体内炁息微微一动,手臂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竟是粗浅的土系护身术。“您瞧瞧!搁以前,俺想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有这本事!这都是马教主给的,是修身炉赐的!”汉子的语气中满是自豪,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在展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旁边一位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也凑过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可不是嘛!俺家那口子,以前身体弱,干不了重活,自从进了修身炉,现在浑身是劲,不仅地里的活计样样精通,还能催动个小法术帮着灌溉庄稼,比以前省心多了!”
围拢的村民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间全是对马仙洪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感激。一位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说起马仙洪时,眼中闪烁着近乎虔诚的狂热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马教主说了,咱们‘新截’,就是要为天下所有求道无门的人,截取那一线天机!天赋算什么?出身算什么?在教主眼里,人人平等,只要你肯信他、跟着他,就能通过修身炉获得力量,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对!跟着教主,有肉吃,有力量修,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等修身炉彻底完善了,咱们人人都能成为顶尖异人,再也不会被那些大门派看不起!”
“新截大法好!马教主万岁!”
村民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种急切地渴望“一步登天”的情绪,如同燎原之火,在人群中蔓延。他们谈论着力量带来的改变,谈论着“新截”理念下的平等,却没有一个人提及力量背后可能付出的代价,也没有一个人质疑修身炉的原理与潜在风险。在他们眼中,马仙洪就是救世主,修身炉就是通往幸福的唯一捷径。
罗恩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捧着那碗早已凉透的粗茶,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倾听着。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充满狂热与希冀的脸庞,心中已然了然。马仙洪无疑是极具魅力的,他用“人人平等”的理想为诱饵,用修身炉赋予的力量为筹码,精准地击中了这些底层民众“求而不得”的痛点,成功在此地建立了极高的威望。
但这份威望,却建立在一种缺乏思辨的狂热之上。马仙洪将“一步登天”的幻想植入了这些村民心中,让他们沉浸在力量带来的短暂快感中,却忽略了任何力量的获取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被刻意放大的狂热情绪,如同潜藏的炸药,一旦修身炉出现问题,一旦他们的幻想破灭,这份狂热便会瞬间转化为毁灭性的绝望与愤怒。
罗恩轻轻放下茶碗,指尖在石桌上无意识地划过,心中暗忖:“马仙洪的理想或许是纯粹的,但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种急于求成的力量赋予,只会扭曲人心。修身炉的隐患尚未暴露,这些村民还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中,想要唤醒他们,唯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站起身,对着围拢的村民再次拱手:“听诸位所言,马教主当真是一位大仁大义之人。不知在下能否有机会拜见马教主,亲眼见识一下那神奇的修身炉?”
村民们闻言,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一位老者连忙说道:“先生想见教主?容易!我这就带你去村中心,教主今日恰好都在那边呢!”
罗恩道谢,提着药箱,跟在村民身后,朝着碧游村的核心区域走去。沿途依旧能听到村民们对马仙洪的称颂,看到他们眼中的狂热与虔诚。罗恩的脚步沉稳,心中却愈发凝重——他知道,接下来与马仙洪的会面,将是解开碧游村迷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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