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青黛便被悄悄派了出去。小丫头虽不明白小姐要这些寻常物事做什么,但见沈晚晴神色郑重,便也绷紧了神经,借着采买绣线的由头,小心翼翼地将所需之物分批带了回来。
东西备齐,主仆二人(实则三人)关紧了房门。
小小的耳房内,炭炉上坐着一个精致的铜盆,里面盛着清水。沈晚晴按照沈晴的指导,将洁白板油、金黄蜂蜡和淡褐色的甘草粉按比例放入一个白瓷碗中,再将瓷碗坐于铜盆内,隔水加热。
『火要文火,慢慢搅动……对,就这样。』沈晴在她脑中指挥着,语气专注。
沈晚晴手持一根光滑的竹筷,在逐渐融化的混合物中缓缓划着圈。油脂与蜂蜡慢慢交融,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略带草药清甜的暖香。氤氲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她沉静的侧脸。青黛蹲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随着搅拌,混合物逐渐变得细腻均匀。沈晚晴撤去火源,待其稍凉,又按照沈晴的嘱咐,将提前捣碎的干茉莉花瓣末撒了进去,轻轻搅匀。
『完美!现在把它们倒入那些小瓷盒里,等完全冷却凝固就成了!』沈晴的声音带着成就感。
沈晚晴依言,用木勺将温热的膏体小心地舀入几个掌心大小的素白瓷盒中。那些瓷盒是她让青黛特意寻来的,样式简洁,触手温润。
等待凝固需要时间。沈晚晴净了手,坐在窗边,目光落在那些洁白的小瓷盒上,若有所思。
“仅凭此物,真能入那些贵人的眼?”她并非怀疑沈晴,只是深知贵族圈层的挑剔与狭隘。
『光靠这个自然不够。』沈晴早已成竹在胸,『第一,功效是关键。你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明。第二,包装要雅致,这些素瓷盒正好,不显俗气。第三,故事和名头要响。』
“故事?”
『对啊!』沈晴兴致勃勃,『比如,这叫“玉润膏”,源自某本失传的古籍秘方,专为养护纤纤玉手所制。因其用料珍稀、制作繁复,故而成品极少……物以稀为贵嘛!先把调子定高。』
沈晚晴眸光微动,理解了沈晴的意图。“欲扬先抑,奇货可居?”
『Bingo!姐妹你悟性真高!』沈晴赞道,『等永昌伯夫人用了觉得好,咱们再“勉强”应她所求,少量制作一些赠与交好的夫人。名声一旦传开,还怕没有销路?』
二人正商议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说是永昌伯府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沈晚晴三日后过府一叙,探讨绣艺。
这帖子来得正是时候。
三日后,沈晚晴再次出现在永昌伯府。她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发饰简洁,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永昌伯夫人见到她很是高兴,拉着她品评了几幅新得的绣品,又询问了些刺绣上的技法。沈晚晴从容应对,言谈举止谦逊得体,既不露怯,也不张扬。
茶过两巡,沈晚晴见时机成熟,便示意身后的青黛奉上一个小巧的锦囊。
“前次蒙夫人厚爱,晚晴无以为报。近日偶得一小物,于养护双手略有微效,特献与夫人,聊表寸心。”她声音柔和,姿态恭谨。
永昌伯夫人有些好奇地接过,打开锦囊,里面正是那素白瓷盒。揭开盒盖,一股清雅的、混合着茉莉淡香的暖甜气息便飘散出来。膏体洁白细腻,看着便觉滋润。
“这是……”夫人用指尖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抹开。膏体质地柔滑,极易推开,吸收后皮肤竟真的感觉润泽了不少,却毫无油腻之感。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此物名唤‘玉润膏’,”沈晚晴依照与沈晴商议好的说辞,温声解释,“乃晚晴偶然从一本古籍残卷中所得方子,以蜂蜡、珍稀花草等物精炼而成,闲暇时做着玩的,不敢说有多大效用,只图个手部滋润。”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古籍残卷”、“珍稀花草”几个字,却恰到好处地抬高了这小小膏体的身价。
永昌伯夫人本就喜爱她心思灵巧,此刻见这“玉润膏”不仅香气清雅,用后感也确实舒适,又听说是古籍方子,心中更是喜欢。她身边不乏献殷勤的人,但送上这等贴心又风雅小物的,沈晚晴还是头一个。
“你这孩子,有心了。”夫人满意地合上盒盖,将锦囊交给身旁的嬷嬷收好,看向沈晚晴的目光愈发和蔼,“这礼物,我很喜欢。”
又闲谈片刻,沈晚晴便适时地告退了。自始至终,她未曾提及任何请求,也未曾流露半分得意。
回府的马车上,青黛难掩激动:“小姐,夫人她收下了!还说很喜欢!”
沈晚晴靠坐在车厢壁,微微阖眼,唇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能感觉到,脑中的沈晴也松了口气,带着一种计划顺利推进的愉悦。
『第一步,成功!』沈晴的声音带着笑意,『接下来,就是等待口碑发酵了。不过咱们自己也不能干等着,得开始准备第二批,顺便想想还有什么能做的……』
然而,就在沈晚晴的“事业”刚见雏形之时,凝碧轩的“便利”也开始显现其另一面——无处不在的监视与试探。
搬来凝碧轩的第五日,沈晚晴正在窗前临帖,沈玉柔又带着丫鬟不请自来。
这一次,她似乎对那盒被收起来的鲜艳料子失去了兴趣,目光反而在沈晚晴的书案和妆台上逡巡,最后,落在了沈晚晴那双明显好转、不再红肿刺痛的手上。
“几日不见,妹妹的气色越发好了,连这双手……”沈玉柔语气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也娇嫩了不少,看来妹妹近日调理得宜?”
沈晚晴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手自然地收到袖中,淡淡道:“劳长姐挂心,不过是近日睡得安稳些。”
沈玉柔笑了笑,没再追问,又坐了片刻,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便离开了。
但她那探究的眼神,却让沈晚晴和沈晴都明白,她们在这凝碧轩的一举一动,恐怕都落在某些人眼中。
『看来,咱们的战略指挥部得加强防御了。』沈晴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以后做事得更小心才行。』
沈晚晴走到窗边,看着沈玉柔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目光沉静。
“无妨。”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冷静,“既然避不开,那便让她们看。只是这看的人,未必能看懂她们想看的。”
她摊开手掌,指尖的伤痕已淡去许多,那精心调制的“玉润膏”正静静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香已埋下,只待风来。”
自永昌伯府归来后,日子仿佛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沈晚晴依旧每日抄书、绣花,偶尔去给嫡母王氏请安,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只是凝碧轩内,暗地里的忙碌并未停歇。借着绣花的掩护,第二批玉润膏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制成。这一次,沈晴兴致勃勃地提议加入新配方。
『等等!我想到个绝妙的主意!』沈晴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咱们可以试试加入微量珍珠粉,不仅能让膏体更莹润,珍珠本身就有美白功效。再来点龙涎香怎么样?虽然贵了点,但那可是顶级香料!』
沈晚晴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龙涎香?此物太过珍贵,怕是......”
『哎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晴立刻反驳,『咱们要做就做最高端的市场。你想想,若是连永昌伯夫人都用着好,还怕其他贵妇不跟风?这就叫......对,标杆效应!』
最终,新一批玉润膏在沈晴的坚持下,不仅加入了研磨极细的珍珠粉,还特意分装成了大小两种瓷盒。小盒精致玲珑,大盒典雅厚重。
『看见没?这叫差异化营销!』沈晴得意地解释,『小盒用来打开市场,大盒嘛......等名声打响了,可是要真金白银换钱的。我连广告词都想好了:“玉润膏,让您的双手重获新生!”』
沈晚晴虽不解广告词为何物,却也被沈晴这番热情感染,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日午后,沈晚晴正对着绣绷勾勒一幅简单的兰草,永昌伯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突然到访,还带来了夫人的赏赐——一对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镯,并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信中,永昌伯夫人对玉润膏赞不绝口,称其“香气清远,润而不腻”,用了不过几日,指尖因常年抚琴带来的微涩感竟缓解不少。随后才委婉提及,她几位手帕交见了此物,都十分喜爱,不知沈晚晴可否再匀出一两盒。
『来了来了!口碑效应来了!』沈晴在脑中激动地欢呼,『看见没?这就是活广告啊!永昌伯夫人亲自代言,效果杠杠的!』
沈晚晴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对嬷嬷恭敬道:“夫人厚爱,晚晴愧不敢当。那玉润膏制作确实繁琐,用料也讲究,晚晴手中现存不多......但既是夫人所需,晚晴定当尽力再制备一些,只是需要些时日。”
她既答应了请求,又强调了繁琐与稀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漂亮!就是要这个调调!』沈晴连连称赞,『既要显得为难,又不能真的拒绝。这就叫......欲擒故纵!咱们越是显得难得,她们就越想要。』
送走嬷嬷,青黛看着那对价值不菲的玉镯,激动得脸颊泛红。沈晚晴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将玉镯收起。
『啧,这就激动了?』沈晴不以为然,『等着吧,以后咱们赚的,可比这多多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玉润膏的名声再往上推一推。』
机会很快便来了。半月后,永昌伯府举办赏花宴,沈晚晴竟也赫然在列。
这帖子在沈府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沈玉柔得知消息后,当场摔碎了一个茶杯。
『听见没?那是嫉妒的声音!』沈晴幸灾乐祸,『就喜欢看她们看不惯我们又干不掉我们的样子。』
赴宴那日,沈晚晴依旧素雅装扮,只在发间簪了一朵新摘的玉兰。
『对对对,就要这个范儿!』沈晴满意地评价,『在一片花枝招展中,咱们这身清雅打扮反而更显特别。这就叫......差异化竞争!』
宴会上,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沈晚晴安静地坐在角落,并不主动与人攀谈。
『稳住,咱们现在要走的是高冷路线。』沈晴在她脑中出谋划策,『等她们主动来找咱们,这谈判的筹码就在我们手上了。』
果然,席间几位夫人将话题引了过来,目光都落在沈晚晴那双纤纤玉手上。
『机会来了!快,自然一点,把手放在显眼的位置。』沈晴立即提醒,『让她们好好看看,什么叫做活广告!』
永昌伯夫人适时地提起了玉润膏,几位夫人顿时来了兴趣。
『注意表情管理!』沈晴赶紧指导,『要显得谦逊,但又不能太卑微。对,就是这种我其实不太想卖,但看在夫人面子上勉强答应的感觉!』
沈晚晴在沈晴的实时指导下,完美地演绎了何为稀缺营销。她越是强调稀少、费时,越是引得几位夫人心痒难耐。
当下便有两位夫人笑着向沈晚晴讨要。
『答应她们,但要设置等待期!』沈晴立即献策,『就说材料难得,需要时间准备。这样既显得珍贵,又能吊足她们胃口。』
沈晚晴依言行事,果然收到了更好的效果。
回府的马车上,连青黛都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氛围。
『看见没?这就是品牌效应的雏形!』沈晴得意洋洋,『不过咱们不能骄傲,得趁热打铁。接下来,我有个新想法......』
“新想法?”沈晚晴轻声问。
『对!既然玉润膏这么受欢迎,咱们可以开发一个系列产品。』沈晴越说越兴奋,『比如专门敷面的玉颜霜,沐浴用的凝香露,还有......』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未来的规划,沈晚晴静静听着,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然而,她们的谈话被突然出现的沈玉柔打断。她看似关心实则警告的话语,让气氛瞬间凝滞。
“妹妹真是好本事。”沈玉柔款款走来,唇角带笑,眼底却结着冰,“去了一趟赏花宴,倒是学会摆架子了。听说今日在伯府,连翰林夫人都要向你讨要那什么......玉润膏?”
她刻意拉长尾音,目光如针般刺向沈晚晴:“只是妹妹可要记住了,你终究是沈家的女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玩玩也就罢了,若是因此坏了沈家的名声......”
『我呸!什么上不得台面!她就是眼红!』沈晴在沈晚晴脑中炸开,『姐妹,怼回去!』
沈晚晴神色不变,只微微屈膝:“长姐言重了。不过是些闺中消遣,承蒙各位夫人不嫌弃罢了。”
“消遣?”沈玉柔轻笑一声,缓步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劝妹妹还是安分些。别忘了,你那生母当年也是靠着这些奇巧淫技想要攀高枝,结果如何,不用我提醒你吧?”
这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沈晚晴心底最痛的伤处。她袖中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冷静!她在故意激怒你!』沈晴急忙提醒,『别上当!』
沈晚晴抬眸,对上沈玉柔的眼睛,语气轻柔却坚定:“长姐教诲的是。妹妹行事,自有分寸。不该碰的,绝不沾染;该得的,也绝不会......轻易让人。”
沈玉柔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沈晚晴会如此直接地顶撞她。她盯着沈晚晴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好,很好。那姐姐就拭目以待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干得漂亮!』沈晴兴奋地说,『就该这样!不过她刚才提到你母亲......』
“无妨。”沈晚晴望着沈玉柔远去的背影,目光渐冷,“有些旧账,迟早要算。”
回到凝碧轩,沈晚晴站在窗前,望着渐沉的夜色。
『今天表现不错。』沈晴的语气难得认真,『不过咱们得加快脚步了。我感觉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晚晴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