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的安息,如同为唐欣妍的灵魂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清创。那些源自童年阴影的、对自身能力的最后一丝恐惧与排斥,随着那份牵挂的消散而彻底剥离。她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通透与稳定,仿佛一直束缚着她的无形枷锁终于断裂。
她对解剖楼里那些细微“涟漪”的感知,也随之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它们不再仅仅是需要被“解决”的问题或需要被“抚慰”的悲鸣。它们变成了这座建筑独特的“生态”,是她可以感知、理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与之共处的背景环境。
初秋的早晨,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解剖实验室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新生们穿着白大褂,脸上混杂着紧张、兴奋与故作镇定,与几个月前的唐欣妍如出一辙。
今天是大一新生首次接触大体老师的日子。李教授依旧用那沉稳而充满敬意的话语引导着默哀仪式。实验室里一片肃穆。
唐欣妍作为高年级助教(她因成绩优异和表现沉稳被选任),安静地站在队列后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年轻而略带青涩的面孔。
仪式结束,分组操作开始。实验室里渐渐响起小心翼翼的讨论声和器械碰撞的轻响。
唐欣妍巡视着,偶尔停下来解答低年级生的问题,或者示范一下操作要领。当她走到一个靠墙的小组时,注意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脸色异常苍白,拿着手术刀的手微微颤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触碰“死亡”本身的恐惧。
同组的其他人似乎也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欣妍走了过去。
“第一次,都会有点紧张。”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女生抬起头,看到是助教学姐,眼中闪过一丝求助。
唐欣妍没有直接接过她手中的刀,也没有说那些“要克服恐惧”、“这是医学必经之路”的大道理。她只是将目光投向台上那具安静的大体老师,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平和。
“试着换一个角度想,”她轻声对那个女生,也像是对小组里其他竖起耳朵的新生说道,“他们沉默无言,将最后的自己奉献于此,并非为了让我们恐惧。”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他们是在用这种绝对安静的方式,继续‘诉说’——诉说着生命的结构,疾病的痕迹,甚至……某些未完成的故事。”
她的话语让几个新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个拿着刀的女生,颤抖的手似乎平稳了一些。
唐欣妍继续温和地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具遗体上,仿佛在与一位老朋友无声地交流:“尊重他们,不仅仅是保持肃穆。更是用心去倾听,去理解他们想要传递的一切。无论是知识,还是……其他。”
她伸出手指,虚点着遗体手臂上一条清晰的肌肉纹理,“比如这里,记住它的走向和功能,就是对这具躯体曾经存在过的最好致敬。”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女生,嘴角泛起一丝极淡却温暖的弧度:“当你真正开始去‘倾听’,你会发现,这里有的,远比恐惧更多。”
她的语气如此笃定,带着一种亲身经历后的了悟,瞬间抚平了女生眼中的慌乱。女生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手中的手术刀终于稳稳地落了下去,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探索。
唐欣妍看着她专注起来的侧脸,微微一笑,悄然退开,继续她的巡视。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些属于新生的、混杂着恐惧和不安的微弱意念场,似乎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平和了许多。而属于大体老师们的那些或平静、或残留丝丝执念的“涟漪”,依旧在各自的频率上轻轻荡漾,与生者的世界并行不悖。
她行走在实验台之间,如同行走在一个独特的、生与死无声交汇的领域。福尔马林的气味依旧冰冷,但她早已习惯,甚至能从中分辨出不同“故事”留下的、细微的情感余韵。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者,也不再是四处救火的消防员。她是这里的居住者,是观察者,是理解者。
窗外,秋日晴空如洗,白云舒卷。
解剖楼静静地矗立在阳光下,阴影与光斑在其表面交错,如同它内部承载的无数秘密与沉默的诉说。
唐欣妍知道,这里的“那些事儿”永远不会真正结束。总会有新的执念产生,总会有旧的回响等待被发现。但这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困扰。
她平静地穿过实验室,身影融入光影之间。她的路还很长,无论是在医学的探索上,还是在她这份独特天赋的运用上。但此刻,她步伐稳健,内心澄澈。
对于未来,她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