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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荀霂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B-0719 的安息,像在唐欣妍沉重的能力之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透进些许名为“意义”的光。她依旧能感知到解剖楼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涟漪”,但它们不再仅仅是令人不安的背景噪音,而更像是一本本等待被翻阅的无字书。


    然而,这种初获掌控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正在图书馆查阅神经解剖学资料,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陈旧焦糊气味的“牵引感”毫无征兆地拂过她的意识边缘。那感觉并非来自她所在的方位,而是像一条无形的线,遥遥指向解剖楼的深处。它太微弱了,转瞬即逝,等她凝神去捕捉时,已了无痕迹。


    她蹙起眉头,合上书。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残念,它更古老,更……混杂。


    随后的日子里,这种被“牵引”的感觉出现的频率逐渐增加。有时是在上课走神的瞬间,有时是在深夜即将入睡的朦胧里。它总是指向同一个方向——解剖楼的地下区域。并且,伴随着这种牵引感,楼里开始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细微变化。


    先是巡楼的保安抱怨说夜里的脚步声变多了,不是在走廊,像是在墙壁里。然后是几个细心的高年级学生发现,存放在储藏室里的一些非教学用老旧器械,位置发生了微小的移动。最明显的一次,是唐欣妍亲眼所见——她傍晚离开时,明明看到器械室的门是锁好的,第二天一早却发现它虚掩着,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少,但空气中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旧档案发霉和什么东西烧焦后的混合气味。


    这些异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学生们中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般的窃窃私语。各种版本的“解剖楼闹鬼”传说再次甚嚣尘上。


    唐欣妍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闹鬼。这些现象背后,是某种庞大而沉睡的东西,正在逐渐苏醒。而那个“第七储藏室”的名字,开始频繁地与这些异动联系在一起。


    “第七储藏室?”一起吃午饭时,她状似无意地向同桌一位见多识广的学长提起。


    学长推了推眼镜,压低了声音:“你也听说了?那可是咱们楼的‘禁忌话题’之一。听说在负一层最里面,封了几十年了。据说是以前老解剖室的一部分,几十年前着过一场大火,烧死了人,后来就封存了,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成了存放一些……嗯,有争议的标本或者废弃资料的地方。反正邪门得很,老师们都讳莫如深。”


    大火。封存。争议。


    这几个关键词像拼图一样,与唐欣妍感知到的那股混杂着焦糊与陈旧悲伤的意念碎片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她需要知道更多。官方记录肯定被有意淡化或隐藏了。她需要更直接的渠道。


    几天后,机会来了。学校组织一批志愿者协助整理校史馆的旧物,唐欣妍立刻报了名。校史馆位于一栋更有年头的红砖楼里,空气里漂浮着纸张和时光的味道。她的目标明确——寻找与那场火灾相关的只言片语。


    在堆积如山的旧档案、年鉴和会议记录中翻找了整整两个下午,她的手指被灰尘染黑,眼睛因专注而酸涩。关于几十年前的记录本就零散,关于那场火灾的记载更是被刻意模糊。最终,在一本边缘破损、纸张泛黄的旧校刊合订本(并非官方档案)的“校园短波”栏目里,她找到了一条极其简短的讯息,日期模糊,隐约能推断出是四十多年前:


    【讯】本校医学楼(现解剖楼)部分区域日前因线路老化引发火情,幸及时扑灭,仅小范围受损,未影响正常教学秩序。学校已着手进行全面安全检查云云。


    报道轻描淡写,语焉不详。“小范围受损”?“未影响正常教学”?这与学长口中“烧死了人”的传闻相去甚远。


    正当她有些气馁,准备将合订本归位时,一张夹在书页中间的、边缘焦脆的旧照片滑落出来。


    照片是黑白的,画面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背景似乎是一个旧式的实验室,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围在一个实验台前,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已经褪色的字:


    “生机研究小组,摄于事故前周。永念。”


    “生机研究小组”?从未听说过。而“事故前周”和“永念”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唐欣妍。她迅速将照片翻回正面,仔细审视那几个年轻人的面容。他们的笑容定格在时光里,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


    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好,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一件与那场被掩盖的悲剧直接相关的实物证据。


    带着照片和满腹的疑问,唐欣妍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住在学校退休教职工小区的一位姓孙的老校工。他年轻时就在解剖楼工作,是那场火灾的亲历者。


    孙老已经年近八十,头发花白,但精神还算矍铄。起初,他对唐欣妍的询问十分警惕,含糊其辞。直到唐欣妍拿出那张旧照片,老人的眼神瞬间凝固了,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摩挲着照片边缘,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那不是什么‘小范围受损’……是顶西头那间大解剖准备室,火势很大……‘生机小组’……多好的几个年轻人啊,有带教的林老师,还有几个最有天赋的学生……都没跑出来……”


    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所谓的“生机研究小组”,是一个由富有激情的年轻教师和学生自发组织的、探索前沿生命科学(在当时可能被视为有些激进)的小团体。火灾起因,确实是线路老化,但火势蔓延如此之快,与室内存放的一些他们自行准备的、未经报备的实验材料有关。


    “学校……当时怕影响不好,也怕担责任,”孙老摇着头,声音低沉,“就把事情压下去了。对外说是小事故,伤亡……也模糊处理。那些孩子……连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那间屋子,后来就用砖石粗略封了,成了现在的‘第七储藏室’,里面的东西,几乎没人敢去动……”


    真相,并非阴谋,而是更为沉痛的教学事故与为了维护声誉而进行的掩盖。那些逝去的生命和他们的理想,连同那场大火的惨痛,被一起封存在了冰冷的砖石之后。


    唐欣妍离开退休小区时,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她手中那张照片上的年轻面孔,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他们不是模糊的传说,他们是曾经鲜活、充满理想的生命。


    而现在,他们的残念,因真相被掩盖、因牺牲被遗忘,在长达四十年的禁锢中,凝聚成了庞大而不甘的集体意念,终于开始躁动不安。


    她知道,平息 B-0719 那样的个体执念的方法,对这股蕴含着历史悲鸣与集体愤怒的庞大力量,是行不通的。


    他们需要的,不是简单的告慰。


    是铭记。


    是尊重。


    是迟到了四十年的、一场郑重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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