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生物医学中心的空气，常年恒温在二十二度，湿度百分之四十五，洁净，规整，一如顾云微的人生。
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阶梯教室照得通明。光柱中，尘埃缓慢浮游，混合着粉笔末、消毒水和旧书卷特有的气味，构成这座学术殿堂熟悉的背景音。
顾云微站在讲台后，白色实验服纤尘不染，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她身后，巨大的电子屏上展示着复杂的“Wnt/β-catenin信号通路图”，彩色线条交错纵横，如同命运的经纬。
“……因此，在这个节点上，APC/Axin/GSK-3β复合物的稳定性，直接决定了β-catenin的胞质积累水平，进而影响其入核与TCF/LEF转录因子结合，调控下游靶基因的表达。”她的声音清冽平稳，像山涧流过卵石的溪水，逻辑严密，条分缕析，将艰深的分子机制拆解得清晰透彻。
底下坐满了学生，大部分眼神专注，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记录着这位年轻副教授——被誉为生科院“高岭之花”的顾教授——传授的知识。也有少数目光，游离在她清冷的面容和卓越的身姿上，带着不易察觉的仰慕与敬畏。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顾云微习惯性地停下讲解，目光扫过全场：“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接下来是答疑时间。”
话音未落，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只手臂举了起来。手臂的主人似乎有些犹豫，举手的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异常执拗地停留在顾云微的视野里。
又是她。林晚。
顾云微握着激光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她的目光平静地落过去，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一名普通提问的学生。
那个新来的转学生站起身。宽大的标准款白色实验服罩在她身上，空落落的，反而更勾勒出肩颈的纤细和腰肢的柔韧轮廓。实验服下摆下，是一截笔直的小腿，包裹在微透的黑色丝袜里，脚上是一双款式简洁的黑色玛丽珍鞋，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近乎天真的性感。
她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迷路的小鹿。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微翘，瞳仁是清浅的琥珀色，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讲台方向，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教授，”声音透过教室的麦克风传来，软糯，黏糊，带着点南方口音特有的甜润，却又字正腔圆，“对不起，打扰一下……这个地方，关于APC蛋白功能丧失的具体机制，以及它如何导致β-catenin的异常累积……我还是不太明白。”
问题本身很具体，显示出提问者是认真听讲并进行了思考的。但此刻，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了林晚身上。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氛围。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在座位间蔓延。
“又是她……”
“第几次了？每节课都这样……”
“啧，这谁顶得住啊……”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目标真是沈师兄？”
坐在前排，一个穿着深蓝色Polo衫，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男生——生物系公认的系草沈哲——微微蹙了蹙眉，视线在林晚和讲台之间快速逡巡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只是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红。
顾云微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拿起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落在屏幕图谱的相应位置。
“APC基因，作为一种抑癌基因，其编码的蛋白是降解复合体的核心 scaffold……”她的解释依旧严谨、清晰，补充了课件上没有展开的细节，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应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提问。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当那道软糯的声音响起时，她胸腔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搔刮了一下。痒，且莫名烦躁。
林晚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那双桃花眼始终专注地落在顾云微脸上，直到问题得到圆满解答，她才露出一个恍然又感激的微笑，颊边泛起浅浅的梨涡：“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谢谢顾教授！”说完，乖巧地坐了回去。
答疑时间结束，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嘈杂声顿起。
顾云微利落地关闭投影，整理好讲台上的教案和笔记本电脑，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无意停留，径直走向教室后门。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口的瞬间，一个身影似乎因为起身匆忙，脚步踉跄了一下，低低惊呼着，直直朝她这边跌了过来。
一股清甜中带着点奶香的、独特的味道瞬间侵入鼻腔。紧接着，一个温软的身体带着不小的冲击力，撞进了她的怀里。
顾云微下意识地伸手，稳稳扶住了对方的腰肢。
触手之处，是实验服粗糙的布料也掩不住的、惊人的纤细和柔韧。隔着两层衣物，似乎都能感受到其下肌肤的温热与弹性。
“对、对不起！顾教授！”怀里的女孩抬起头，正是林晚。她脸上满是慌乱和无措，琥珀色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泛着红，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她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顾云微的手臂，借以稳住身形，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熨帖在皮肤上。
“我……我没站稳……”她小声嗫嚅着，声音比刚才在课堂上还要软上几分，带着点委屈的鼻音，“都怪我自己没注意……”
顾云微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皮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鼻尖小巧挺翘，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微微张合着。那双眼睛，此刻正全心全意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依赖，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们身上。
顾云微没有立刻松开手，她的手掌仍稳稳地托在林晚的腰侧，甚至能感觉到那截腰肢在她掌心下细微的颤抖。她比林晚高了约莫半个头，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浓密的发顶，以及因为微微低头而更加明显的、那段白皙优美的后颈线条。
“小心些。”顾云微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少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摔倒了不好。”
林晚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彼此姿势的暧昧，脸颊“腾”地染上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慌忙松开抓着顾云微手臂的手，试图站直身体，脚下却又是一软。
顾云微手臂稍稍用力，再次扶稳她。
“谢、谢谢顾教授……”林晚的声音细若蚊蚋，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
顾云微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她微微俯身，靠近林晚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如果基础实在薄弱，”她顿了顿，感受到掌下身躯瞬间的僵硬，才继续不紧不慢地，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我的办公室在实验楼B座507。周三下午，我有空。”
说完，她终于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与低语只是师长的例行关怀。她没再看林晚瞬间睁大的、写满惊愕和某种亮光的眼睛，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教室走廊，留下一个清冷绝尘的背影。
林晚站在原地，望着那抹消失在转角处的白色身影，脸上慌乱和羞赧的表情慢慢褪去。她轻轻抬手，抚过刚才被顾云微手掌熨帖过的腰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力度和温度。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琥珀色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学姐……”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极甜的弧度，与她方才无辜茫然的神态判若两人，“抓到你了。”
……
顾云微回到位于实验楼B座五楼的办公室。这是一间朝南的房间，宽敞明亮，布置得极其简洁，除了满墙的书柜、宽大的办公桌和必要的会客沙发，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墨香和咖啡醇厚的味道。
她脱下实验服，挂好，露出里面熨帖的浅灰色丝质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校园景观，远处，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模糊成移动的小点。
她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
林晚。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纯真又性感的脸，还有那软糯的、带着钩子的声音，在她冷静自持的脑海里，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她知道系里的流言。关于这个转学生如何“别有用心”，如何用那种天真无邪的姿态，一次次在课堂上向沈哲——她门下最出色的研究生之一——暗送秋波，如何穿着与实验室格格不入的黑丝，如何成为男生们私下热议的焦点，女生们或羡慕或鄙夷的对象。
所有人都认为，林晚的目标是沈哲。那个家世优越、才华出众、相貌英俊的高冷系草。
起初，顾云微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
直到刚才，那个“意外”的跌入怀中。直到那具身体紧贴过来的触感，那萦绕在鼻尖的、独一无二的甜香，还有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绝非看向普通师长的、带着狩猎意味的光芒。
以及，那句只有她能听到的、近乎撒娇的低语。
顾云微放下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敲击。
她想起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林晚。那是两周前，林晚作为交换生从南方的C大转来。她坐在角落里，安静，甚至有些拘谨，回答问题时会脸红。但顾云微注意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的不是怯懦，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尤其是在看向……她的时候。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呢？
每一次答疑，问题都精准地卡在她讲解的延伸区，既显示了她听课的认真，又恰到好处地需要她额外花费几分钟深入解释。每一次，那目光都坦荡又炽热地锁住她，仿佛她是唯一的答案。
而沈哲？顾云微回想，林晚似乎从未主动与沈哲有过任何课堂外的交流。那些所谓的“暗送秋波”，更像是一种……烟雾弹？
顾云微走到书柜前，抽出一份学生档案。林晚的履历很干净，C大生物工程专业，成绩优异，科研经历丰富，有几篇不错的共同作者论文。推荐信来自C大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评价很高。
一个成绩优秀、背景清白、长相出众的转学生。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除了……她那过于刻意的接近，和那双眼睛里，与她“天然呆”人设不符的、偶尔流露出的精明与势在必得。
顾云微将档案合上，放回原处。
她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林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乱了她惯有的秩序和节奏。
但……
顾云微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复杂的基因序列分析图。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
或许，偶尔看看这颗石子，能激起怎样的涟漪，也不错。
她倒要看看，这个叫林晚的女孩，费尽心机，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是知识？是庇护？还是……别的，更隐秘、更危险的东西？
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院长，通知她下周有一个重要的学术评审会议需要参加。
顾云微应下，挂断电话，将林晚的身影暂时从脑海中驱散。工作，才是她生活的重心和秩序所在。
然而，在她开始处理邮件时，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
周三下午。
她在日程表上，那个原本空白的时间格子里，轻轻敲下了两个字：答疑。
……
与此同时，校园论坛的某个匿名版块，一个帖子悄然飘红。
【主题：惊！高岭之花顾教授疑似被转校生攻略？！课堂扑怀，办公室单独辅导预定！沈师兄恐成炮灰！】
主楼详细描述了刚才下课时的“意外”一幕，绘声绘色，极力渲染了两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以及顾云微最后对林晚说的那句“单独辅导”的邀请（虽然内容被曲解和夸张了）。帖子下面，瞬间盖起了高楼。
“卧槽？！真的假的？林晚的目标原来是顾教授？！”
“我就说！她每次提问都盯着顾教授看，眼神根本拉丝！”
“沈师兄：那我走？”
“这转校生段位太高了吧！直捣黄龙啊！”
“顾教授不是出了名的冷淡吗？这都能被拿下？”
“楼上不懂了吧，越是这种禁欲的，越容易被这种又纯又欲的攻克！”
“只有我觉得林晚心机深吗？故意摔倒的吧？”
“不管是不是故意，顾教授扶了！还约办公室了！kswl！”
流言像野火，在A大的校园里，借着网络的东风，迅速蔓延开来。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个人，一个在冷静地处理工作，偶尔瞥向周三的日程；另一个，则坐在宿舍的床上，抱着膝盖，看着论坛里飞速增长的回复，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甜蜜而危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