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午后的阳光软绵绵、暖烘烘，透过永宁侯府最偏僻的西跨院里那几根稀疏的窗棂，恰好落在一张铺了半旧软垫的藤编躺椅上。
沈尽欢，侯府年龄最小、最不起眼的庶出小姐，正毫无形象地窝在躺椅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塌塌陷在垫子里。
她手里捏着块有些干硬的糕点，慢吞吞啃着，眼神放空，思绪早已飘回了上辈子那令人心有余悸的格子间工位。
沈尽欢身体里的灵魂叫清禾，是个连续加班十小时后，猝死在电脑屏幕前的苦命影视后期剪辑师。
那感觉清晰得仿佛还在昨天。
先是好几天连续不断的肠胃不适，那天夜里心脏骤然被无形的手攥紧，眼前模模糊糊的母带瞬间化作一片刺眼的白，电脑屏幕上未保存的工程文件是她看到最后的景象。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再睁眼，就成了这永宁侯府里的沈尽欢。
她深叹一口气：“社畜啊社畜，加班加到死，好不容易解脱了，穿到这鬼地方还是个爹不疼娘不爱，月例银子都被下人克扣的庶女……”
“小姐！小姐！”随身丫鬟清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圆脸上带着焦急，“您怎么还在这躺着呀？今儿个可是十五，要去正院给侯爷和夫人请安的！再不去又得罚跪了！”
躺椅里的人动了一下，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慢吞吞翻了个身，脸却埋进软垫更深处，闷闷的声音透出来：“别吵，跪就跪呗，晚饭跪没了，正好减肥，不扣我窝囊费就成。”
穿过来快十天了，沈尽欢已经摸清了这里的物价，二两银子足够小门小户一家人嚼用一个月了。
她现在一个月到手的银子满打满算三两，她的计划是攒够一百两就去山里隐居，下半生种地钓鱼美美躺平。
“减肥？我的好小姐哎！”清鸢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上手把她从躺椅上薅起来，“您再瘦下去，一阵风都能吹跑了！到时候别说晚饭，怕是连这院子里的炭火都敢不给了！”
她可太清楚这府里的规矩了，不受宠的主子，连生病都是错，克扣只会变本加厉。
沈尽欢埋在垫子里的脸皱了皱。
炭火……
这倒是个现实问题。
冬天迟早要来，来之前她肯定还攒不够一百两银子，这破院子四面透风，窗户纸都发黄发脆，要是没了炭火，那可真能冻掉半条命。
上辈子在格子间至少还有中央空调啊！
毁灭把。
“啧。”她及其不愿意地发出一声鼻音，像只被强行从冬眠中拽出来的树獭，慢吞吞、一节一节地撑起身体，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洋洋的抗议。
阳光刺地她眯起了眼，糕点碎屑沾在嘴角，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没什么味道，还有点喇嗓子。
唉——
怀念公司楼下那家甜品店的半熟芝士，还有随叫随到的奶茶……
算了，想这些只会徒增伤感，沈尽欢认命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沈尽欢拖着调子，声音有气无力，“这就去给咱们尊贵的侯爷夫人请安。”
她扶着躺椅扶手慢吞吞起身，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
灵魂深处那个名叫清禾的社畜在疯狂尖叫：为什么！为什么死了都逃不过打卡！古代请安比晨会还烦人！
清鸢见她终于动了，赶紧过来帮她整理睡得有些凌乱的衣服。
衣服是半旧的素色衣裳，料子普通，颜色也灰扑扑的，完美符合一个不受宠庶女的定位。
“我的好小姐！您上点心吧！好歹精神点，您瞧瞧大小姐、二小姐，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在夫人和侯爷面前表现？就您，能躲就躲，这月例又被克扣，连点像样的衣服鞋子都没有。”清鸢手忙脚乱地帮她拢着鬓边散落的碎发。
沈尽欢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弧度，脸还是从前那张稚嫩的脸，眼神里却带着清鸢看不懂的沧桑和疲惫：“清鸢啊，人生苦短，及时躺平才是正道，争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多累啊。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实在。”
她任由清鸢摆弄，心里的小剧场演得飞起：精神？连续加班十个小时猝死都不得安宁的人，能爬起来已经是给面子了好吗？KPI是催命符，这侯府的规矩就是裹脚布，又臭又长。夫人？不就是个古代版女上司？还是那种专门给边缘员工穿小鞋的。
她瞥了眼窗外那几根疏朗的窗棂，午后的阳光依旧暖烘烘的，却再也照不进她此刻只想躺平的社畜之心。
她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仿佛不是去请安，而是去上刑场，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为了美好的隐居生活！”
清鸢：“……”
小姐最近说话是越发奇怪了，但好歹肯动了！
她连忙跟上，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在侯爷和夫人面前替小姐遮掩这惫懒的样子。
主仆二人磨磨蹭蹭来到正院荣华堂。
果然，嫡母王氏和嫡姐沈月漪早已端坐上首，正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
旁边还坐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二房庶女沈星涟，正殷勤地给王氏奉茶。
沈尽欢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声音不大不小，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一股子“完成任务”的敷衍。
王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侯府小姐，而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她正拉着沈月漪的手，满脸慈爱：“……月儿，下月安国公府的赏花宴，你可要好好准备。新打的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正好配你那件云锦衣裳，定能引得太子青眼。”
沈月漪矜持地笑着，眼角的余光扫过垂首站立的沈尽欢，带着一丝明目张胆的轻蔑和优越感。
沈星涟立刻奉承道：“母亲说的是！姐姐天姿国色，再配上那套头面，定是艳压群芳！不像某些人……”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沈尽欢素净的装扮，掩口轻笑，“怕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手呢。”
王氏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沈尽欢，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太过刻意的关怀：“欢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学着打扮自己。整日里素面朝天的，像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是你性子淡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你呢！回头让你房里的姑姑好好教教你规矩，别丢了侯府的脸面。”
沈尽欢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她垂着眼，温顺地应道：“是，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下了。”
态度恭谨。
请安结束，沈尽欢如同刑满释放，只想立刻飞回她的听竹轩继续躺平。
然而刚走出荣华堂不远，就在抄手游廊拐角处，被沈月漪带着两个丫鬟拦住了去路。
沈月漪上下打量着沈尽欢，眼神挑剔，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刻薄：“三妹妹，不是姐姐说你。母亲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这身打扮，实在寒酸，过几日我要去参加个诗会，正好有两件去年做的衣裳，颜色太俗配不上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省得你出去，丢我们侯府的人。”
她特意加重了“去年”和“配不上”几个字。
沈尽欢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去年的？过时的？颜色太俗？大姐我压根不想和你斗，你让我安安静静躺平好吗？
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原主记忆里的怯懦：“多谢大姐关心，只是……妹妹蒲柳之姿，恐辜负了大姐的好意，而且，妹妹近来身子不适，也不便出门……”
“哼，不识抬举！” 沈月漪脸色一沉，她本想看沈尽欢感恩戴德的样子，没想到对方竟敢婉拒？虽然理由听着像那么回事，“给你你就收着！哪来那么多废话！别给脸不要脸！”
她冷哼一声，带着丫鬟趾高气扬地走了。
清鸢气得眼圈都红了：“小姐！她们欺人太甚！”
沈尽欢拍拍清鸢的手，一脸淡定：“气什么？免费的衣服，不要白不要，拆了当抹布正好。走吧，回去晒太阳，跟她们置气多费神。”
咸鱼哲学：不争不抢，废物利用，节能环保。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尽欢再次瘫倒在美人靠上，对着院子里那几根瘦竹发呆。
阳光很好，微风很柔，但她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这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连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的日子，虽然她极力用咸鱼心态麻痹自己，但偶尔还是会涌上一丝无力感。
“唉，要是能带着清鸢离开这深宅大院就好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开个小铺子，或者买几亩地，种花种菜，安安稳稳躺到老……”她望着湛蓝的天空，喃喃自语。
就在她神游天外，畅想美好咸鱼退休生活时。
“滋啦——嗡——”
一阵尖锐刺耳的、仿佛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的巨大噪音毫无征兆地在沈尽欢脑海中炸响！
痛！像是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太阳穴！
“啊！” 沈尽欢痛呼一声，猛地抱住头，从美人靠上滚落下来，蜷缩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清鸢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想扶她。
那恐怖的噪音持续了足有十几秒，就在沈尽欢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炸开时，噪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清晰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强烈‘咸鱼执念’与‘财富自由渴望’……能量波动符合……正在绑定宿主……】
【1%…25%…50%…99%…100%！】
【‘科举兴家’系统绑定成功！宿主：沈尽欢，灵魂契合度：98.7%。】
沈尽欢：“？？？！！！”
她整个人都懵了，连头痛都忘了。
幻听？还是刚才撞到头了？系统？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