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莎的理由很充分。
“钱要花在刀刃上，我是要做精品广播剧的，哪一个环节都不能省……你又不缺钱，就算我给你开工资你也看不上，就当来帮忙的啦。”
高合确实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不指望在这个冷门项目上“名利双收”，前期不想接这个工作也是出于别的原因，钱是他最后考虑的一个因素，或者说他压根没在意。
但另一位主役明显就不是他这个情况了。
高合倒还没有高高在上到会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他只是担心最终的效果。
新人不需要在意自己的名声，他可不能“晚节不保”。
就在他脑内思绪纷呈之时，坐在对面的秦岭已经很干脆地在合同的最末页签上了姓名和日期。
李莎笑了笑，抽走了其中一份，给秦岭留了一份，说：“这个剧的制作周期没有那么赶，你是新人，还有学习的时间。这些日子，我们可以先进行剧本围读，了解人物和故事，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秦岭点头如捣蒜。
“剧本昨天已经发给你了。”李莎指了指秦岭的手机，“如果你还不太习惯看这种形式的故事，你也可以对照着原作来，有助于你理解。”
秦岭“嗯嗯”了两声，“我昨天已经看了一些。”
李莎很满意他的主动性，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已经开始有工作的样子了，不错嘛。”
“接下来会带你认识下配音导演，编剧和后期小姐姐，还有一些其他的工作人员，不过这些都不急，慢慢来。”
秦岭非常配合，“李总，您安排就是。”
李莎哈哈一笑，“进了组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客气，叫我莎姐就行。”
秦岭马上乖巧道：“莎姐。”
高合见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冷不丁地发言道：“你那个剧本，是删减前的吧？这个尺度，你确定播得出来？”
李莎瞬间在脸上挂上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哎呀，高老师，我们先按这个来，后面实在过不了的，再做删减嘛。”
高合扫了一眼表情茫然的秦岭，知道这家伙最多也就看了前面一点。
这部**小说……里面的激情戏码可不少。
秦岭从高合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这还有自己的事呢。
于是他弱弱地发问了：“有、有激情戏啊？”
李莎点了点头。
有点头大的秦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和我这个角色有关系吗？应、应该是男女主角之间的戏份吧？”
高合看着李莎笑容猛地僵了一下，那反应让他有点想笑。
“啊？”李莎忙道：“这是**小说改编的广播剧，没有女主角，就是你俩谈恋爱，我……我没和你说吗？”
高合观好戏一般，看着眼前原本主动积极的大学生在原地石化了。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他在知道这个本子的题材时没有转身就走，说明他真的是一位很有涵养的人了。
过了几十秒，秦岭终于转了转眼珠，道：“莎姐，这……我、我可能真的不太行，没什么经验，怕演不好，耽误大家时间……要不，你们还是找更专业的人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我想跑路”的恳求。
高合心想，连他自己都知道不行，还算有自知之明。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几乎要顺着这话点头了。
然而，李莎瞬间变脸，从循循善诱的前辈切换成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她盯着秦岭，清晰而有力地说：“你已经签了合同了噢。”
秦岭呆滞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比哭还难看的一个笑容。
“哎呀，别这副表情。”李莎眨眨眼睛，“想想那十万块！再说，你可以用艺名的嘛。”
“十万”这个数字，像是一道强效咒语，又像是最直接的肾上腺素，在安静的、充满艺术气息的办公室里，又一次点燃了秦岭的大脑。
空气凝固了足足三秒。
又不是被卖到缅北嘎腰子，只是演一下男人和男人谈恋爱，又怎么了！
既然有市场，说明这个需求也是合理的！
那可是十万块啊！
秦岭用了不到十秒钟，就说服了自己。
高合清晰地看到，秦岭那双原本写着“我想逃跑”、“我好害怕”、“这活儿我干不了”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被接通了高压电源，所有的迷茫、怯懦、退缩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对目标的绝对专注，以及一种朴素的、炽热的决心。
秦岭“啪”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神圣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掷地有声地说道：“没问题！莎姐您放心！我可以爱男人！老板让我爱哪个我就爱哪个！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掉链子！”
高合：……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十万块瞬间完成从“迷茫大学生”到“热血奋斗逼”转变的年轻人，默默地为自己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工作捏了一把汗。
高合心想，如果他现在退出，李莎会不会真的从楼上跳下去？但如果不退出，未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要面对一个用热力学思维解构爱情、用完成任务的心态来演绎深情的搭档——这简直是对他职业生涯和审美底线的双重考验。
他感觉自己的艺术生涯，正在朝着一个不可预测的、充满挑战的、或许会相当“热闹”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李莎满意地看着斗志昂扬的秦岭，又瞥了一眼表面镇定、实则浑身都散发着“我想静静”气息的高合，拍了拍手，“好！那就这么定了！今天先熟悉环境，明天开始正式围读剧本！秦岭，剧本你还是要认真看看，特别是和‘凌寒’的互动部分！”
她特意加重了“互动”二字。
秦岭如同面临圣旨，眼神坚定地说：“是！我一定认真研读！”
说完，他还偷偷瞟了一眼旁边气场冷冽的高合，心里开始盘算：十万块！别说让他揣摩两个男人谈恋爱，就是让他去演一块经历了沧海桑田的石头，他也能演出地质变迁史来！
高合无意间捕捉到秦岭那偷偷打量、带着评估和“研究”意味的眼神，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在思考，该怎么“执行”爱上“凌寒”这个“任务”吧？
*
秦岭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认真的学生，对待工作也不例外。在初步熟悉了录音棚环境，和剧组其他老师打了招呼之后，他回到宿舍，闷头就是开始了解剧情。
他平时的娱乐以看电影为主，除非必要，对文字看得不多。
剧本的形式他更是不习惯，看了三行就忘记是谁在说话，于是他打开了原作，开始看故事。
小说的名字叫《永恒之洲》，他饰演的是“受”（这个概念也是今天刚从李莎那学到的）陆铭，而另一个主角，也就是本书的“攻”，由高合饰演的凌寒，则是陆铭的高中同学。两个人因为机缘巧合，在高中时互相依赖互相扶助，喜欢的情愫还未完全萌发时，两人由于误会而分道扬镳，多年后，成为了“永恒之洲”研究员的陆铭，见到了实验室最机密的那位由人体改造而成的“成果”，而那个“人”，赫然就是凌寒。
末世幻想风格，秦岭看了下简介，就有了兴趣，开始读起第一章来。
他原本只是当完成任务般地熟悉剧情，但作者细腻的文笔和紧凑的悬念设置，很快让他沉浸进去。他跟着陆铭的视角，感受着那个灰暗末世中的压抑，也感受着陆铭重遇凌寒时，那混杂着震惊、心痛、不敢置信的滔天巨浪。
当读到陆铭不顾一切，冒着被组织处罚的风险，也要偷偷照顾失去记忆、被当作武器的凌寒时；当读到陆铭在深夜对着沉睡的凌寒，哽咽着说出“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时，秦岭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他不得不停下来，深吸几口气。
秦岭合上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里翻江倒海。
*
第二天一早，舍友见秦岭迟迟没起床，好心地敲了敲他的床沿。
“今天不用出去打工？”
过了几十秒，床上才传来秦岭闷闷的声音，“不用。”
“哦。”舍友刚放下心来，听到他声音有点不对，又问了一句，“你感冒了？没事吧？”
秦岭转过头，小声说：“我昨晚通宵了，现在难受，爬不起来。”
舍友哭笑不得道：“你通宵了？没听见你打游戏的动静啊。”
“不、不是打游戏。”秦岭又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盈出了一点泪，“看小说看的……”
“神了，你还看小说。”舍友新奇道，“那不管你了，我走了啊。”
“好的，拜。”和暑假另一个留校的难兄难弟打完招呼，秦岭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瞪着眼睛，犹豫着要不要起床。
他没看过女频文，头一次发现也不都是网络段子里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无脑情节，至少昨天这个故事他看进去了，还很为里面的人物感慨。
当然，如果不是男人和男人的爱情，而是友情，或许他会更感动一点……
有这个想法，他不会被作者劈死吧？
思及于此，秦岭连忙在心里道了个歉。
将整个故事看完并且已经清醒的当下，秦岭终于可以复盘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即——“陆铭”这个角色，是否一定得是“男的”？
目前，他的结论是，这个故事，必须得是俩男的。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并且迅速找到了坚实的支撑：
第一，如果陆铭是女的，那么他对凌寒的执着、守护和奋不顾身，太容易被直接归因于“爱情”。但正因为陆铭是男的，这份超越了性别、在极端环境下依然纯粹而坚韧的情感，才显得更加震撼和可贵。它剥离了某些世俗的标签，直指内核——两个灵魂在绝望之境中的彼此辨认、牵引和救赎。凌寒的强大与脆弱，陆铭的温柔与坚定，他们之间的羁绊，正是因为打破了性别的常规框架，才更具冲击力。
第二，也是更现实的一点——在危机四伏、资源匮乏的末世背景下，性别带来的分工差异非常明显。陆铭作为“永恒之洲”的研究员，本身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和生存能力。如果他是女性，组织上层很可能出于“保护”或“避嫌”等考虑，不会轻易批准他长时间、近距离地去接触和照顾作为重要且危险的“人形武器”凌寒。更不用说后期两人需要共同出外勤、执行高风险任务，在那种强调体能和生存率的极端环境下，两个男性搭档的组合，显然比一男一女的组合更容易被接受，行动起来的便利性和合理性也更高。换成男女，这份在末世背景下，源于少年时期、历经磨难失而复得、甚至需要对抗整个世界的信任与守护，其展开的合理性和力度似乎就削弱了，也少了那么一点打破常规的决绝和独特张力。
“十万块……演两个男人之间这样的感情……好像，不仅不亏，还挺有必要的？” 秦岭在心里嘀咕着，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使命感。他得对得起陆铭这个角色，对得起这份在特殊背景下显得更加合理且真挚沉重的情感。
不就是爱上一个男人吗？为了陆铭和凌寒，为了故事的合理性，也为了十万块……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