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感觉胸腔被撕开来了,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最后冲上大脑。
“你去哪了!”
他感到太阳穴发麻,高烧反复三天的身体比平常更脆弱,那天气走黎青后,他后面根本懒得吃药,全靠喝水硬抗,能好真是命硬。
身体好冷,灰白的脸色隐藏在夜幕中,陈最忍住长时间奔跑带来的不适,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到底,去,哪,了?”
黎青吓愣了,瞬间结巴起来,第一句就哽住了。
光秃的树梢上掠过只鸟,从哪来回哪去。
陈最觉得自己很好笑。
他不想要妹妹。
但法律上来说,黎青就是他的妹妹,拒绝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曾拒绝任何人踏足独属于他的地方,排斥一切自以为是的人,讨厌妄图将他拽出“深渊”的人。
他们根本就不懂,只有那个黑暗的房间里,他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里面的东西都是死物,是永远不会对他恶语相向永远不会背叛他的,那里是他心安的地方,哪怕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只想要一个地方。
但父亲蛮横无理地闯进来,和其他亲人一样,告诉他,拒绝没有用。
你的拒绝没人在乎,毫无用处。
他们拆了他建起的堡垒,毁了他的自信。在日复一日的叹息和辱骂中,他放弃了,不再抵抗。
谁想进就进吧,无所谓了。
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去死。
有什么重要的呢?连他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要。
突然塞给他一个身娇体弱的妹妹,什么也不会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妹妹,他一个活到哪算哪的废人,怎么养得好?
妹妹自己喝药,不哭不闹,仿佛习惯了。妹妹娴熟地给他煮面,喂他喝药,每次都会敲门,不会擅自闯入他的地方。
渐渐的,他没有那么排斥黎青了。
但,黎青笑着对别人喊哥哥。从未这样对他。
为什么,对我不是这样的笑容呢?
我不是,你的哥哥吗?
才几个月,我才当你的哥哥几个月!
*
陈最阴着脸,情绪翻腾,眼神落在黎青颤抖的身体上,思绪一下抽离。
黎青在怕他。
力气消失了,连同怒意,全部消失殆尽。
他想自己应该是累了,毕竟除了体育中考的时候跑步,其他时间他都缩在角落里不愿意动弹。
他想知道那个男的是谁,但他不想再问了。
“对对对不起,我去朋友家,给她过生日了,”黎青吓得要哭,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早上我怕,打扰你睡觉,我有留,留便利贴在你房门口的。”
便利贴?门口?
陈最一大早就听见她的动静了,也听到她靠近自己房间的声音,陈最误以为她是不敢敲门,原来是来贴便利贴。
到头来,是自己没事找事。
“我留了,便利贴。”声音又轻又抖,那声吼真的把黎青吓坏了。
……
陈最表情淡漠,浑身软绵绵的,缓缓往空无一人的家走去,身影被月光拖得很长。
在他转过去的刹那,黎青注意到了陈最的衣摆,上面是刮下来的灌木丛枝叶,浅浅一道脏污,是陈最找她的证明。
陈最来找自己了?黎青惊讶地抬眸,冷冽的风刮去,剩不知如何是好的心。
她突然快步上前,蹦蹦跳跳地喊:“哥!谢谢你来接我回家!”
陈最脚步未停,却也没有嘴硬说不是。
双方都心知肚明不是来接,而是真真切切找了很久。
“幸好你来,剩下的这段路我还有点害怕呢。”
陈最无言,这点路走几步就到了,有什么害怕的,骗人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嗯。”
“我们快回家吧!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煮面吃吧。”
“我自己煮。”
“啊?我们家又要着火了吗?”
“……”
黎青抢先一步跨进家里,按下灯的开关,屋里瞬间亮堂。
“我教你做吧。”
陈最脱下外套,不想说话。
虽如此,最后还是一起挤在厨房里煮了两碗面。
面汤很烫,陈最面无表情地咽下,为自己不久前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
自己好像变得奇怪了。
*
又是雨。
陈最早上一睁眼就浑身疼,烦得想吐,他咳嗽着,恨不得吐口血出来。
早上黎青没起床,到中午才睡眼惺忪地下楼,看到陈最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你?”
陈最抬眼,一眼给黎青剩下的话给吓回去了:“哥早上好。”
她知道陈最不会搭理她,没有傻等陈最跟她说早上好,而是随手拿过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出门。
“你又要去哪?”陈最条件反射问出口后,耳朵瞬间红了。
他不该问的。
“我去买午饭呀,你吃吗?”
“你说呢?”
黎青心里大喊谁知道,表面上还是畏畏缩缩的:“那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陈最居然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我也去。”
“!”
困意烟消云散,黎青有一点死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最看傻子的眼神将她从恐惧中拉回现实,犹豫几秒,拿了两把伞,她可不想和陈最用同一把伞。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撑着伞小步向前。
最近多雨,空气里有一股茶垢的味道。
有草,有木,混着水汽,泡发直到烂掉,变成茶垢的气味。
万物泡发了,人的心也胀胀的。黎青仰头去看雨,身后跟着的陈最注视了一会儿,也抬头去看。
一切都黏腻腻的,仿佛压在一床半潮的旧棉被里,喘不过气来。
一滴雨恰好落在陈最脸上。那双如古井般的眼睛毫无情绪,只动了动嘴角,被余光观察他的人注意到了。
“你不喜欢雨天吗?”
他一时无话。
过了很久,久到已经吃完午饭往回走,久到雨停了又下,久到黎青快忘了这个问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嗯。”
一声轻飘飘的嗯,却在心海撞出片片涟漪。
*
午饭是在店里吃的,本来想打包回去,但雨下大了,黎青试探性询问:“堂食可以吗?”
陈最环顾小店,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黎青放下心也跟了进去。
这里是黎青乱转的时候找到的,是个老奶奶做的家常菜,几块钱一大盘,黎青很喜欢吃,因为她觉得味道和以前邻居阿姨做的很像。
小店比面馆还要小,奶奶怕吃饭的人觉得冷,把桌椅都挪到里面,锅炉靠在门口,寒风吹到里屋时,只剩下热气和饭香。
“这个这个,对了我还要米饭!”
“好好,大碗的对吧,”老奶奶和蔼地点头,转头看向陈最,皱纹慢慢散开,“你呢孩子?”
后者偏开头:“我不要米饭。”
“不吃米饭吃不饱,你长身体。”
“不用。”
一个劝一个拒,黎青抿着热水,突然想起李嘉乐,那天他打球回来,好像瞄见了他的肌肉,很强壮的样子。
黎青想着想着,开口打破僵局:“哥……额那个,陈最,你得多吃点才行,乐乐哥哥也是高三,比你壮多啦。”
……
陈最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小碗。”
黎青疑惑,什么时候陈最这么好说话了?之前说的话她还没忘呢,总感觉陈最下一秒又要说出气死人的话。
*
雨水里有淡淡的草腥味,黎青喜欢闻,但陈最一直在咳嗽,她也不敢在外耽搁。
路过药店,黎青想去买点药,陈最不肯,很固执:“用不着。”
“可是你咳一个星期了。”
“不用!”
陈最声音稍微大了点,雨水溅到黑裤子上,形成不明显的水渍,整个人乌蒙灰白。
而黎青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厚外套,是陈叔给她买的礼物,额间碎发沾上水汽,秀气的脸上写满了迷蒙无措。
在黑白灰的世界里,她纯净得突兀。
陈最感到一阵心慌,许是看她的表情太过伤心,头次有了一丁点后悔的情绪。
“我等雨停就好了。”他说。
等雨停,等晴天,世界不再阴沉,自己的病就会好了。
*
回到家,黎青踩着软拖鞋往楼上跑,啪塔啪塔,楼梯上还回荡着余音,她的身影就又出现了。
陈最慢吞吞挪到沙发边,准备倒水喝,黎青手里握着什么东西,跑到他面前问:“哥,有剪刀吗?”
他抬手指向黎青身后的柜子,黎青顺着看过去,耳旁的碎发拂过他的手指。
“!”
一股触电般的酥麻通往全身,惊得陈最瞬间缩回手。
他迅速瞟了几眼,发现黎青盘腿坐到地板上,拿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左右端详,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拿起剪刀开始修剪,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人。
看黎青这么认真,陈最猛烈地咳起来,瘫软在沙发上,薄薄的脊背颤抖着,好不容易停住,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做什么?”
黎青太过认真,以至于没有发觉这不是平常陈最会说的话。她神秘地捂住,冲陈最眨眨眼:“礼物。”
礼物?给谁的?是其他哥哥吗?
陈最憋着一肚子话,什么也没说,伸手抓了本书做样子。
沉浸做手工的黎青毫无察觉,往手帕里吭哧吭哧塞东西,慢慢将它裹大起来。
沙包吗?那么大一个。
现在谁还丢沙包。幼稚。
那个男的喜欢扔沙包?老大不小了,扔什么沙包,不如扔铅球。扔铁饼。扔标枪。
扔足球扔篮球……为什么要扔沙包!
*
陈最越来越烦,丝毫没注意书已经掉在沙发上,手随意搭在腿间,乱想使他烦躁不安,最终没忍住,用力踢了一脚花盆架。
咣当一声,黎青惊恐回头:“怎么了!”
“不小心。”
“哦哦。”
黎青坐回去,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东西。雨淅淅沥沥下得没完没了,搅得陈最更加心烦意乱。
在他快忍不了的时候,突然,膝盖边缘扶上一只细白的手。
黎青笑:“哥,送你!”
他现在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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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一定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