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叔源跟着岑家的孩子一块儿去学堂读书。
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坐在学堂里跟听夫子讲课跟听天书一样。为了让他跟上进度,夫子在其他孩子背书时将他唤至隔壁房间单独辅导,又特意叮嘱与他年纪相仿、刚入学一年的岑肃羽帮忙教他,还在放学后还会单独教他半个时辰。
等到傅叔源半个时辰的课,回到花厅和其他孩子们一块儿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时,却发现他们故意地把花厅的桌子铺得满满的,连多的凳子也用来放书袋和书,他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回屋里搬过来一把凳子,蹲下来,趴在凳子上练字。
岑肃羽想到夫子叮嘱她的话,把身旁凳子上的书收起来,放到桌子中央,又把桌子上的书拢到中间,拉傅叔源坐下。
旁边的几个姐妹对这个举动都不高兴,瞪岑肃羽一眼:“就你事儿多!”
岑肃羽说:“我事儿就多,怎么了?你们不让人家坐在桌子上写作业,你们还有理了!”
那几个姐妹说:“那你动我们东西,你有理吗?”
岑博知站起来:“别吵了,我们今天去前厅写作业,傅叔源不许去!”说着看岑肃羽一眼。
岑肃羽说:“傅叔源不去,那我也不去。”
人群呼啦啦走光了,只剩岑肃羽和傅叔源面面相觑。
傅叔源朝她笑笑,她也朝傅叔源笑笑,待完成自己的作业后,跑回屋找出裴姨娘教她读书认字时用的《千字文》,学着裴姨娘教自己的样子来教傅叔源。
大家都在孤立傅叔源,岑肃羽没有这样做,所以她也一块儿被孤立了。往日,大家一块儿玩老鹰捉小鸡、踢毽子、捉迷藏、丢手绢之类的游戏全都不让岑肃羽玩了。哪怕岑肃羽到了后花园站在他们旁边,也没人理她,包括她的亲姐姐岑瑶华。
她回屋,闷闷地待了一会,跟裴姨娘说:“姨娘,我们能搭个秋千架子吗?我想荡秋千。”
裴姨娘说:“秋千架子要到外面去订,订好送过来,只怕要半个多月。我教你个好法子,你在这院里多转几圈,找两棵距离不远不近的树,确保前后都有足够的空间,再在两棵树中间绑上麻绳,加块木板,就可以搭好秋千了。”
岑肃羽皱着眉:“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裴姨娘笑了笑,拉着岑肃羽的手:“姨娘陪你去找,找到了,姨娘跟你一块儿搭,这样好不好?”
搭好秋千,岑肃羽和傅叔源轮流荡秋千玩,玩完就把麻绳和木板解下来,不让其他人玩。他们玩得开心,其他人也羡慕,到处在院子里找地方,准备自己搭秋千。地方是找到了,可总觉得不如岑肃羽找的地方好。
一番商量后,岑博知作为代表来找岑肃羽谈判:“你让我们荡秋千,我们也让你加入我们的游戏。”
岑肃羽说:“不行,你们得让我和傅叔源一块加入你们的游戏。”
岑博知看傅叔源一眼,斩钉截铁道:“不行!傅叔源以前是唱戏的,下贱,不配跟我们一块儿玩。”
岑肃羽说:“你欺负傅叔源,你也下贱,不配跟我们一块儿荡秋千。”
岑博知登时怒了,推岑肃羽一把:“你敢说我下贱?你才下贱呢,你是贱货生的贱种!”
这一推,差点把岑肃羽推下秋千。她也怒了,紧紧握着麻绳:“你也就敢在我面前横,有本事到爹面前说去。你敢在爹面前说,那才算厉害。”说罢利落地站到秋千板上,对傅叔源说:“你从后面推我!”又对站在前面的岑博知说:“我要荡秋千了,你快滚开,你不滚开,小心我撞你。”
谈判失败,岑博知决定使用武力,趁岑肃羽还没有荡起来,连忙抓着秋千绳,旁边观望的兄弟姐妹们一拥而上,一部分人踮着脚使劲掰岑肃羽抓着秋千绳的手,一部分人用力将她的脚从木板上推开。岑瑶华碍于岑博知的权威和从众的压迫,只得也过来装模作样。傅叔源挤进来,使劲推开他们。岑肃羽则死死地握着秋千绳,在一个地方握不住,便松开手,换到下一个地方死死抓着,怎么也不松手。
丫环在一旁劝,眼见劝不住,连忙请母亲过来。
等母亲一到,丫环高喊一句:“还不快散开,夫人来了!”这话比圣旨还灵,众人回头看母亲绷着脸快步跑过来,呼啦啦全散开了。岑肃羽也由站在秋千上改为坐在秋千上,不过还是握紧绳索。
母亲问岑博知:“你们疯什么呢?”
岑博知指着岑肃羽:“她不让我们荡秋千。”
岑肃羽马上说:“你们还不让我一块儿玩老鹰捉小鸡,不让我一块儿打沙包,我说什么了吗?”颤抖着伸出自己红通通的掌心给母亲看:“他们非要扒我的手,把我手都扒红了。还有食指,你看,都抓流血了!”
母亲说:“你就让他们玩一下怎么了?你让他们玩,他们肯定也喊你一块儿玩呀!”
岑肃羽隐约知道母亲不待见傅叔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地将傅叔源拖进来,没有言语。
倒是岑博知直接:“她非要傅叔源也跟我们一块儿玩,我们不想跟傅叔源玩。”
岑肃羽灵机一动:“他还骂傅叔源,骂得可难听了,我都说不出来!他还骂我呢,他说我是贱货生的贱种!”她跳下秋千,使出撒泼打滚的气势,几乎是吼着,“我要去跟姨娘说,我要去跟我爹说……”
“说什么?!”母亲一把拉住她,问岑博知,“你骂了吗?”
岑博知说:“没有。”
岑肃羽想冲过去跟他对峙,被母亲拉着过不去,一边挣扎,一边说:“你骂了,你就是骂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有本事你对天发誓,你要是敢发誓,说你要是骂了的话,以后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我就当你没骂!”
母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松开岑肃羽:“行了!行了!就你话多!”转头对岑博知说:“你做哥哥的,得有个做哥哥的样子,给你这些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别骂人。说不过别人,又没本事的人才骂人呢,你又不是那种人,对不对?”
岑博知没有动静,母亲拍拍岑博知的肩头,对众人说:“行了,你们一天天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为一点小事儿闹成这样,真幼稚!丢人!岑肃羽,这个秋千是你搭的,但用的是家里的东西,所以不能算是你的,得算是大家的,你得让大家一块儿玩。至于你们,以后玩游戏的时候也得带着岑肃羽,她是妹妹,年纪最小,你们别欺负她。就这样,你们看行不行?”
众人都轻轻地点头。
岑肃羽问:“傅叔源呢?”
母亲没听到一样,目光扫过众人:“现在我们算说好了,以后大家都一块儿玩,不许再像今天这样了。”又特意点名岑博知:“你看着他们,不许再让她们打起来了,更不许带头欺负人。今天这事儿要是再发生一次,我就让你爹来处理了!你们都是知道的,惹怒了他,大家一块儿前厅跪着去!行了,天也快黑了,都别玩了,去花厅等着吃饭吧。”
路上,岑瑶华特意落后几步,拉住岑肃羽,走到人群的最后,低声问她:“大哥真说你是贱货生的贱种吗?”
岑肃羽点头:“他真说了。要是没说,当时我质问他的时候,他怎么不敢发誓呢?”
岑瑶华和岑肃羽毕竟是一母所生,不高兴道:“他也太过分了!”又对岑肃羽说:“我看看你的手,现在还疼吗?”
其实早就不疼了,即便当时他们掰的时候,指甲划出血的时候,也不太疼,只是有点热。岑肃羽还是假装着颤抖地伸出手:“疼,可疼了。”
岑瑶华轻轻吹吹她的手:“这件事情上,大哥做得实在有点过分。他对傅叔源有意见,可以直接欺负傅叔源,欺负你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仗着自己是家里的老大,爹娘又喜欢他,一会儿不喜欢这个,一会儿不喜欢那个,其实我们也不喜欢他,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这些话岑肃羽听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反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假装难过。
岑瑶华又说:“我当时可没有用力抓你,这你知道吧?回去可别跟姨娘告状!”
岑肃羽笑道:“我知道,我能感觉到你没用力。”
无言片刻,岑瑶华凑近岑肃羽的耳朵:“大哥跟我们说,他的一个朋友说,他之前见过傅叔源也在戏班子里唱戏,脸颊上涂了一圈大红的胭脂,跟猴屁股一样,可丢人了。这种人没廉耻,你听我的话,离他远一点。”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转个弯,要进花厅,正巧跟要出来的傅叔源撞在一块儿。岑瑶华和岑肃羽都吓了一跳,岑瑶华骂道:“你走路不长眼吗?也不看着人!”
傅叔源膝盖弯了一下,好像要跪下来,立马站直了身子。什么话也没说,闪到一边,把道让出来。
待岑瑶华牵着岑肃羽走进去,他偷偷扯一下岑肃羽的衣袖,示意有话要和岑肃羽。
岑肃羽跟他一块儿到花厅外面,傅叔源真诚地看着岑肃羽:“这些日子,多谢你帮我。如果不是你,我真不愿意待在这里。”
岑肃羽本来还担心他问岑瑶华刚才和她说了什么,听到他只是感谢自己,松了一口气,安慰他道:“姨娘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的。”
岑家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要齐聚一处,大人一桌,小孩一桌,既热闹又亲近。此时,裴姨娘已经到了,岑肃羽魅力惠傅叔源,过去低声地跟姨娘说刚才发生的事儿,给姨娘看自己被指甲划伤的手,又说娘偏袒大哥。唯独没说岑博知骂的那句话,怕这话又生出事端。姨娘把她搂在怀里,吹吹她的手心,低声安慰她几句,哄得她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