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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半炷回忆

作者:夙十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待用完膳后,言思鹤先是去打点好了两间上房,因着自家主子腿不方便,他只能靠背把人背上去。


    在楚茫被背进了房间后,他的贴身侍卫先是把他放在了榻上,然后拿来了软枕,让他背靠榻栏时塞于后背不至于硌到,做完这些后言思鹤才平静着道,“殿下,等我半炷香。”


    这看似没来由的一句话,却并未让榻上的人产生不解,楚茫只是轻点了点头,温声回应,“去吧。”


    主仆二人没再多言,待言思鹤转身出去,楚茫就从暗襟里拿出了那封在马车里他一直放在大腿上的信纸,这是离开浮玉京的当天凌晨,他的暗卫牧清在他还在熟睡时,趁着言思鹤出去找马车之际,潜入主屋中塞在他枕下的。


    信纸展开,里面的字迹颇有些潦草,但好在不至于到让人无法认清的地步。


    【惊鸿宫,有暗室,进不去】


    楚茫对着这几个字反复阅目,手指下意识开始轻点着,一时间陷入沉思。


    惊鸿宫是什么地方,他楚茫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他的母妃在那生活了一辈子,而那时的他,只要每次去到这个地方,他的母妃就总能微笑着出现在门口迎接,所以里面是什么样,不管过了多久,他都记得很清楚。


    ——惊鸿宫里以前没有暗室。


    楚茫回忆着那个他再熟知不过的宫殿,回忆着站在门口等待他的温柔女人、回忆着他的母妃……


    榻上的人轻点的手指猛得开始攥紧。


    那时的楚茫,心性就跟普通孩子一样的稚嫩,不懂得为什么后宫中会有争宠,皇子间为什么会有争权的这些事。


    他是他母妃捧在掌心里养着的孩子,母妃待他温和,他亦待别人温和;母妃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他就从未想过去与自己的皇兄们争抢什么,可就是这样本该美好又安稳的生活,却在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中,彻底成了一场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梦——


    合庆历十年冬。


    银装素裹下,作为皇城的浮玉京美得不似人间,连威严挺拔的皇宫也在此稍显逊色。


    皇宫内,身穿浅碧色棉长袄的宫女们手捧各种物什,急急忙忙的不断进出着同一处宫殿,她们有的手上端着热水棉帕,起初还清澈的水,从里走过一轮出来后变得刺目鲜红,连着宫女们进去前忐忑的心,出来后与恐惧的颤抖也一并被血水带走。


    内侍监高淳手抱拂尘从殿内疾步而出,与身旁的宫女们擦肩而过,径直向守在殿外的侍卫走去。


    他边走边抬手招呼着喊,“速速去禀告陛下!要快!”


    那侍卫点点头,面上是与高淳一样的沉重,没再多言多问,转身快步离开。


    这是景国皇宫中早几天前就传开了的事——皇帝曾经最宠爱的妃子要死了。


    一场鹅毛大雪蓦然降临,其多到整个浮玉京仙景只来得及看清房屋棱角便霎时模糊、一片白茫。


    宫女太监在惊鸿宫殿门外跪了一地,积雪没及了他们膝盖时,双腿被冻得早已没了知觉,可尽管如此,此刻竟是无人敢挪动分毫。


    不多时,所有人都听见了后方逐渐逼近的踩雪声,一双月白吉祥云纹锦靴从眼下飞速越过,抬眼间只来得及看清那人下半身的狐裘摆子,便已径直行至到最上方处。


    来人看着前不久还对他敞开的殿门如今闭得死紧,每次都对他温柔相迎的母妃现与他只有着一门之隔的距离,而他却被拦下无法再上前一步。


    年仅十岁的楚茫此时只觉呼吸不畅,心脏狂跳,整个人焦急不安。


    这也是娇生惯养的五殿下第一次吃的闭门羹,这连日来的流言蜚语现今就摆在眼前,压抑多日的委屈让他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他瘦小的身躯不断殴打着靠只手就拦下他的侍卫,眼泪哗哗往下掉着。


    “你让我进去!我要见母妃!我要见母妃!!”


    “还请五殿下恕属下失礼!”侍卫一把推开哭闹的人儿,用整个身体挡在殿门处,做横刀状,“陛下有令!谁来了都不能进!”


    楚茫被那侍卫推得狠了,步伐不稳的向后栽去,直接从阶梯上方一路滚进了人堆中,再抬头时,那稚嫩脸上的玉白肌肤被雪磨得通红。


    体质强悍的侍卫根本不是一个十岁孩童能比的,可楚茫没有给自己去缓冲疼痛的时间,只见他满腹委屈荡然无存,一把扯下碍事的狐裘丢到一边,迅速爬起来作势还要再冲。


    也是在这时,“吱呀”一声,殿门从内打开,守在门外的侍卫在听到身后响动的瞬间,立时收刀挪至一旁,单膝跪下行无声礼。


    典御二人一左一右从里走出,随后出来的才是楚茫多月都未曾见过一面的父皇,直至殿门再次关合,出来的也仅此三人而已。


    偌大的惊鸿宫牌匾高悬于空,楚茫仰头看着那三个金灿大字,再看从内里出来的人,只觉此地竟变得如此陌生。


    景国的皇帝脚踏玄色龙纹金云靴,身着五爪金龙玄锦袍,气场不怒自威,让在下方的一众奴仆缩紧了脖子,将身形放得更低。


    皇帝一步步走下阶梯,站定在此时唯一敢仰视他的稚子面前,雪花落及刚从暖阁内出来的锦袍便被迅速消融,一大一小就这样僵持良久。


    直至玄色锦袍被雪水洇湿,皇帝冷峻的脸俯视着还一脸倔强的楚茫,他只剑眉轻微动了动,绕过了这个与他没有过多交集的皇子,暗沉的嗓音撂下一句:“楚茫,你母妃死了。”


    便扬长而去。


    惊鸿宫的大门落了锁,从此内里再无生人气息,曾住在此地的主人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只存于这世间“惊鸿一瞥”中。


    而楚茫呢,他到最后都没能进去见上自己母妃最后一面……


    ——


    深夜的客栈内,二楼上房只一间灯火通明。


    此时榻上的人缠着纱布的掌心渐渐泛出鲜红,他竟是手上用力过度,将伤口又掐出了血。


    这边,言思鹤比说好的半炷香要回来得更快,他风尘仆仆一路上楼,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自家主子正低垂着头,整个人靠在榻上一动不动。


    “殿下?”


    言思鹤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见榻上的人没反应,心道这人状态不大对,便赶忙上前去。


    当楚茫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只觉得一双眼朦胧无比,一时竟让他看不清坐在榻边的玄衣男人是谁,只能从这人正不停的唤着他“殿下”二字中,分辨出是提前赶了回来的言思鹤。


    而听着言思鹤担忧的语气,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因为从前的事被感染了情绪,他随即将一双凤眸偏向别处,努力将眼眶中要落未落的水光收了回去,在心里数落自己一番好生无用后,楚茫这才抬眸正眼瞧着榻边的人。


    “都处理干净了吗?”


    楚茫双眼泛着一抹淡红,语调压抑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相差无几,而他之所以这样问,还是因为言思鹤在楼下时,用茶水在他腕间写就的一个字。


    当时,楚茫在认出言思鹤写下的是一个‘人’字时,他便懂了这人为什么要做出那一番动作。想来是言思鹤在出去拴马时,察觉到了有人跟踪,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才用那种方式暗中给他传递了信息。


    言思鹤点头“嗯”了一声,没有主动去询问刚才楚茫发生了何事,只是继续道,“殿下,是一伙伪装成土匪的杀手。”


    说罢,他取出蹀躞带内的一张折纸,展开来后向楚茫递了过去,不过并非是让楚茫接过,而是就着展开来的纸举至人眼前,让他就这么看。


    在看清言思鹤送至眼前的纸时,楚茫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用朱砂写就的四个大字,随后就是那纸上,还沾有许多未干涸的鲜红血渍,这让他一瞬间就蹙紧了眉,随即把目光转移到了言思鹤身上。


    楚茫将目光在言思鹤身上扫视了一遍,发现这人玄衣整洁、发冠端正,完全不像是刚从一群装成土匪的杀手手里出来的人,再观这染血的纸张,他言思鹤也决不可能是在没有跟对方交过手的情况下才拿到的。


    楚茫看着言思鹤问,“他们有多少人?”


    言思鹤亦诚实答,“十一个。”


    紧接着又补充道,“殿下放心,没留活口。”


    闻言,楚茫不禁暗自思忖起来,虽说他知道言思鹤是会武功的,毕竟他与这人相处了十年,其间不可能没看见过这人晨起练功时的模样,只是这十年下来生活也算安稳,他楚茫在武学上也没有深究过,这就导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言思鹤这人在面对敌人时功底到底如何。


    如今,言思鹤告诉他,他一个人就单挑了十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且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将其全部灭口,更甚至,这人身上连一点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这实在让楚茫这个只懂一点武功皮毛的人有些匪夷所思。


    言思鹤没有理解楚茫现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何意,只是将纸张重新折好后放回了蹀躞带内附着的小包中,这才一脸真诚的开口询问,“怎么了殿下?”


    “无事……”楚茫默了几息,就当坐在榻边的人是真的没能理解他此刻的表情,转而扯出笑来表扬道,“言侍卫,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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