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丁陆英让家仆取来纸笔现场就开始写药材。
他并非一气呵成而是写写停停,有时皱眉思索才继续有时甚至思索过后,回头把某个药材划掉以另一样替换。
黛黎看得心惊胆战。
虽然老先生没有明说但她感觉到了他最近几年,甚至是十几年都没帮旁人除过蛊虫。
否则何以要思索这般多?
可千万千万别写错药材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大概花了两刻钟时间第一张桑皮纸才写完。
丁陆英换了纸张继续。
秦邵宗将第一张拿起,他于中药方面并不精通这会儿是纯数数。纸上药材合计十五种,有些耳熟有些压根不认得。
“胡豹,过来誊抄一份。”秦邵宗喊候在外的胡豹。
胡豹闻言在一旁坐下,提笔挥毫。
黛黎手里拿着茶盏那杯温热的茶被她端着直到失去温度变凉都没被主人喝一口。
秦邵宗曲指碰了下外壁,见茶水完全凉了,顺手给她拿走交给女婢“去换一份。”
女婢退下。
秦邵宗低声道:“夫人别太忧心自咸石为天下商贾耳熟来北地的商贩络绎不绝,不过是些药材就算种类多了些也无妨
“可是只剩三个月。”黛黎焦虑不已。
那只赤胆因进食不规律寿命远短于同类。它只剩三个月如果不能成功拔除它也代表州州仅剩三个月的命。
结果她才说完丁陆英摇头“这位夫人赤胆剩三个月小郎君却等不了那般久。最迟两个半月所有药材需备齐剩下半个月用于除虫。”
黛黎脸色顿时苍白了不少。
不是三个月竟是两个半月的备药时间。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途经冀州大洪县时她第一回收到了青莲教的递信。
[宴州之药唯吾可解]
没有说“毒”也没有说“虫”对方用了一个“药”字。
那时她以为这个字是“毒”的意思之所以避开是委婉的说法企图**。然而现在再回顾它可不仅指蛊虫也是指药材。
对方算到她会带儿子来丁家求医也知晓州州体内那只赤胆的寿命甚至还料到所需药材散落在天南地北两个半月集药时间很可能不够。
所以才有了那句嚣张的“唯吾可解”。
如此想来儿子起初偷偷不吃那些“神药”对方很可能早就看在眼里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戳破。
放任着也是以此惩罚着他的任性。
黛黎牙关紧咬心里恨得滴血“从北到南相距何止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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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路程一来一回还得算上寻找药材的时间。”
说到后面黛黎有几分魔怔“要是这里有飞机就好了当天在南北来回不是问题。”
她声音不大唯有秦邵宗还有端着新茶回来的女婢听见了。
女婢闻言惊愕抬头刚看向黛黎侧边一道锐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刹那仿佛有凌冽寒风拂面吹得她毛骨悚然。
女婢忙垂首不敢多看手上一轻茶盏被拿走了。
秦邵宗:“下去吧。”
黛黎手上忽地多了个茶盏
秦邵宗又和她说:“咸石问世后大燕商贾乃至西域胡商都频频来北地。来时空着马车不划算必然会带许多货物北上有的东西可能在沿途销售干净但也有不少运到了北地。南方的药材不一定在北地寻不到。”
黛黎垂眸看着杯盏里微微晃动的液面随着他的一句句话胸腔里晃荡不停的那颗心总算安定了些。
内里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人匆忙从里面的侧廊出来。
打扮很朴素是个仆人。
“恩主……”
那家仆见主厅内人不少且主家三代皆在顿时知晓府中来了贵客。
他顿时变得迟疑但下意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显然要汇报的这件事在他心里极为重要。
“其他事晚些再说。”丁连溪起初道。
家仆迟疑着低声道:“可是内里的兵长说此事要紧让奴务必禀报。”
丁连溪打了个激灵。
内里的兵长那是玄骁骑。
当初得知小郎君身中奇毒后君侯便漏夜派了一队人马火速赶回渔阳将他丁家上下牢牢保护起来。
这批守卫来得很及时几乎是他们到位的几日后丁家在夜里迎来了首回明目张胆的刺杀。
玄骁骑个个身手了得成功将所有刺杀者斩于刀下。而从那夜以后明目张胆的刺杀少了只再出现过一回后面皆是各种小事故频发。
“何事?”丁连溪。
家仆说:“后厨不知怎的溜进来一只狸奴偷尝了一口今日买的鱼竟抽搐着倒下了。”
家仆说这番话的时候端着茶碗的黛黎没反应过来她还处在“州州应该有救喝口茶压压惊”的状况低头喝茶。
结果茶水刚到嘴里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只深色的大掌倏地伸过并张开兜着她的脸颊摁着黛黎低头的同时长指隔着皮肤用了些力掐开了她的牙关。
因为低着头茶水还未到喉管就往下流。
黛黎吐了秦邵宗一手的茶两人站得近有些茶水还落到他的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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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靴上。
他出手动作极快也碰倒了黛黎手里拿的茶盏
“咣啷”杯盏落地开花声音在厅堂里尤为突兀。
秦宴州是背对黛黎坐的不知晓她方才在喝茶。
不过先前他听闻秦邵宗让女婢拿茶水来又听丁家奴仆汇报之事他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黛黎恰好就看到她被秦邵宗掐开牙关吐他一手水的画面。
本来紧张的青年松懈了些但还是问“母亲您喝下去了吗?”
黛黎也反应过来茶可能有问题她推开秦邵宗的手下意识咳了两下“还没没来得及。”
秦宴州彻底放松了。
一旁的丁连溪张口结舌不仅是他他双亲和祖父没有一个回神的皆是错愕地看着衣袍沾了水的秦邵宗和黛黎。
一道道目光落在身上秦邵宗视若无睹镇定地从黛黎腰上的荷包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茶水又拂了拂长袍。
他喊丁连溪的字问道:“从涧平日类似这种下毒之事多否?”
丁连溪赶紧回神“不多算上方才那回此前也就有过两次。丁家世代从医对药材之味很敏感若是饭菜中添了其他东西只闻嗅或小尝一口就能发觉异样。且有些药材经蒸煮后毒性远不如先前强烈。”
黛黎若有所思“所以下毒对你们没什么用。”
不是冲着丁家那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青莲教知晓他们抵达渔阳后必定第一时间来求医所以才来了这一出?
黛黎低头看地上的碎片心道这茶应该是没毒的有毒的很可能只是那条鱼。至于猫儿是被故意放进丁家的。
这是一个提醒或者说警告。
秦邵宗此时忽然和黛黎说了一句小话“夫人青莲教之人居心叵测诡计多端绝非正道。”
黛黎:“……”
在碎裂的杯盏被家仆清理干净时丁老先生也将所有药材写完了。
整整三页后面两页种类没第一页多但可能是价值不菲的缘故后面不太常见的药材都标注了分量。
丁陆英放下狼毫“小郎君从明日起请每隔一日老朽去为你施针尽量压制赤胆活动。”
秦宴州起身对面前老者深深一揖“谢过丁老先生。”
那位美丽女郎不好多看这后生倒是无妨。丁陆英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俊朗的后生。
可能是他习武已久的缘故行走坐立都带劲儿腰背挺直气质也很刚硬哪怕面冠如玉也不带一丝阴柔感。
像一把凌厉的美人刀。
没有人不喜欢好看的事物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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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陆英对为他医治一事接受良好。
除虫于他而言不难难的是药材要齐全。若是因药材不齐因此耽误了治疗这责任也怪不到他头上。
不过有一事得提前交代……
丁陆英正色“君侯赤胆这类的蛊虫培育条件较为苛刻并不常见。老朽之所以得知是五十年前随父辈南下前往交州偶然在一座小山村里得知。而那小山村如今何在老朽已记不得了。”
五十载岁月很多记忆都变模糊了。
尤其是对于丁陆英这种医痴来说除了学到的东西还记得你若问他当时的具体地点何人教的他周围还有谁他是忘得一干二净。
但以如今小郎君的病情看来当时那座小山村里很可能有青莲教的信徒甚至是高层窝点。
秦邵宗听懂他的话中意:“无妨丁老先生专注除虫一事即可。”
……
要事商议暂告一段落在日落时分秦邵宗和黛黎母子离开丁府。
有过猫儿被毒死一事丁府没敢留他们用膳。
他们能吃得出来然而不代表旁人也能和这等贵客用膳肯定要请对方先动筷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难辞其责。
秦邵宗也没打算在丁府吃府中给她炖了新的鱼汤他也颇为想念小炒肉回家自己吃自己的。
离开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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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丁家阖家送他们出门秦邵宗先将黛黎搀上马车他将登车时似察觉到什么敏锐地侧头。
约莫六七丈开外一个着交领短打以发带束发的男人目光和秦邵宗碰了个正着。
大概没料到自己突然被发觉且看过来的还是武安侯本人那男人一惊下意识就撇开头。
他动作太大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猫儿**的事在前秦邵宗心里窝火得很“胡豹抓住他。”
胡豹也看到人了二话不说直奔过去那人见状立马逃却**豹赶上一个飞踹后摔倒在地。
胡豹拎着人回来前后一分钟都不到。秦邵宗并不看人不置一词地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碾过夕阳车驾返回秦府。
回府后秦邵宗将金多乐喊来“金多乐。”
沉沉的三个字砸下叫这个身为行军教授的斯文男人心头一跳。
他上峰对待武将和文官是有区别的对前者连名带姓随便喊有时还骂几句;但待后者往往会喊对方的字。
这一上来就喊全名在金多乐的记忆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金多乐旋即正色“君侯您有何要事吩咐?”
秦邵宗将三张桑皮纸放于案上“这三份药材清单不计人力也不计任何财力两个月内务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
必收集齐,听明白否?”
说这番话时,秦邵宗语速比平时慢些,“财力”二字咬得重,且还一瞬不瞬地看着金多乐,透出一种不多见的郑重和严肃。
金多乐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瞬间明白在这个任务上,君侯容不得他像往常一样抠门。他忙拱手应答:“卑职明白,您请放心,此番必定严格按您的吩咐去办。”
秦邵宗:“十日后来向我汇报一回,去让乔望飞进来。”
金多乐应下,拿了单子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片刻后,乔望飞入内,“君侯,您找我。”
越临近冬季,黑天得越快,分明回府时夕阳灿烂,如今天幕却已暗下了大半。
伟岸的男人坐于案后,余晖从窗牗外溜入,斜着落在他身上,以他高挺的鼻梁为分界,分出明与暗,“夫人曾救你一命,你可还记得?”
乔望飞立马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秦邵宗拿出另一份清单。
不同于给金多乐那份完整的清单,如果丁陆英在这里,他一定认得这份单子上,全是北地所没有的药材。
秦邵宗敞开了来说,“这份清单上的药材有的生长于南方,有的则在东边或西边,全是夫人之子治疗顽疾所用。你明日去军中挑选一批士卒,由你亲自领军去收集药材。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中途从商贾手中收购也好,兵分多路前去药材生长地也罢,总之最多七十日,需带收集到的药材返回。”
秦邵宗深知除了胁恩以外,还需让马儿吃草,“待你回来,赏五百两,豪宅一座,良田百亩。那些随你南下奔走的士卒,每人得五十两,每收集到一样药材,每人往上递增十两赏赐。”
现今一头牛也不过二两银钱。小县城的二进宅子,一座仅售二十两。
这五十两,于许多人而言是一笔巨富,秦邵宗一出手就是两套房子。
乔望飞能拿到的五百两更是不必多言。
乔望飞知晓上峰向来大方,从不亏待有功者,但这种还未做成事,就许出去一大笔银钱的,还是头一回。
“君侯,您不必赏我银钱,我欠黛夫人一条命,为她奔走我心甘情愿。”乔望飞连忙道。
那缕溜入书房的夕阳逐渐淡去,案几之后的男人的面容也随之隐没在黑暗中,“给你你就拿着。去吧,赶在宵禁之前出城回郊外兵营挑人,明日一早启程。”
乔望飞听他语气不容置喙,遂拱手领命,“属下定当尽心竭力完成使命,方好不负黛夫**恩。”
秦邵宗离开书房,走进正院,恰好赶上晚膳呈到屋里。鱼汤的鲜美滋味飘了出来,引人食指大动。
秦邵宗脚步加快了些,不用旁人喊,他径自在黛黎旁边入座。
黛黎见他来了,想要拿汤勺,她的指尖还没碰到那木柄呢,一只带着疤痕的白皙手掌伸过。
“母亲,我来。”
黛黎笑了笑,没阻止儿子帮忙呈汤。
秦宴州先给黛黎呈了一碗,又给秦邵宗装了一碗,然后才是自己。
汤碗刚放好,外面有脚步声渐近,原是胡豹来了。
“君侯,方才偷窥那人自称卫家侍从,该如何处置他?”
他话落,黛黎没忍住看了眼秦邵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