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宅,书房里。
秦邵宗正在听述职,接手白日城已有几日,原本的兖州官员换下了一批,空缺的位置该如何填补,这是一项学问。
此番是两方联军之战,青州虽不是主力军,但也有贡献,一丁点肉都不给对方吃,这说不过去。
“……主公,白日城前有白日关,此关险要,易守难攻,白日城绝不可多让。到时若是青州那方争起来,大不了多舍些兖州旁的郡县。”纳兰治道。
秦邵宗:“无功此言有理。”
又了两件其他事后,商议到了尾声,秦邵宗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灿烂的晚霞铺满整个苍穹,随着时间流逝,苍穹一方出现了暗影,明与暗的区域分明,仿佛有一角被巨兽吞了去。
“今日就到这里吧,其他要事明日再议。”秦邵宗对众人说。
众人皆是拱手作揖,相继离开书房。
秦邵宗也从座上起身,打算回主院。
这个时间点,她该回来了。院子那水缸里还有她昨日钓的鱼,吃剩三条,今晚一并吃完正好。
结果他才走出书房,便见一人急匆匆赶来。有急报很寻常,但当看清来者何人,秦邵宗嘴角弧度拉平。
“君侯……”胡豹面色微白,顶着那道冷冽的目光跪下:“黛夫人不见了。”
棕瞳有一瞬收紧成针,秦邵宗几步上前,单手提着胡豹的衣襟将人拎起,“何时之事?她如何不见的?”
秦邵宗脑子里的那根弦在嗡鸣,震得他血气翻涌,眼底赤红。
第一反应是,她又逃了。
先前夜里答应过他的永远,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根本不做数。
如今仔细回想,第一回他和她提,她说要一个月的时间认真考虑,他应了她,于是此事往后推。后来夜里旧事重提,她当时含糊得很,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声“好”。
她又骗他!!
衣襟卡着脖子,那感觉并不好受,但胡豹仍半刻不停地回答:“午时末后,申时末前。当时黛夫人前往一家名为‘金逢玉’的首饰店,小佣说店里二层都是女郎,且其中还有未出阁的小娘子,让我在一层等候……”
胡豹事无巨细地禀报,包括自己一步不离地守在楼梯口,中途念夏和碧珀两次托他买蜜茶和甜瓜、且暗示夫人在休憩故而才迟迟未下楼,和后面新客的惊讶,与他冲上楼后发觉二女婢皆是不省人事,以及最重要的,黛黎凭空不见之事。
一口气说话,本就跑着回来的胡豹气喘吁吁,他自责又内疚,若不是秦邵宗提着他,他还能跪下去。
“属下办事不力,请君侯责罚。”
秦邵宗忽地松了手,此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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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得上惩罚直接扬声唤来卫兵:“传令下去封城给我把白日城封了!”
一边往外走的同时秦邵宗一边冷声道:“那两个跟着她的女婢呢?这二人日夜贴身伺候不可能不知晓她的筹谋。若她们不肯说上刑伺候。”
胡豹却道:“君侯这二人如今还在首饰铺。她们不知怎的竟是一直昏迷不醒哪怕掐人中、以冷水拭面亦或者是以针刺激其他穴位都不能使她们醒来就像是……服了药一样。”
秦邵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腔里的火腾腾地冒烧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看来她这回准备不是一般的充分这是吸取上回教训了?
真是好得很!
秦邵宗快步往前:“通知丁从涧让他也随我过去一趟。上回是绸庄女佣为她打掩护这回定与首饰店的佣工脱不开关系那边的小佣控制住了没有?”
胡豹跟上“已全部将人看管起来。”
秦邵宗一刻也等不及本来要去马厩自己牵马结果在拐过一道侧廊后所有冲得他几乎呕血的怒火忽的被一桶凉水浇灭。
秦邵宗骤然停下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那道修长身影。
秦宴州若有所觉偏头看秦邵宗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疑惑。
秦邵宗定定站在原地。
她把她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绝没理由独自离开却将儿子留在府上。
到底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分批离开还是从始至终都有小人作祟一切与她无关?
胡豹也看见秦宴州了脸色变了变。
黛黎有多宝贝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他们都知晓。按理说不应该……
“此事保密先别给那小子知晓。派人暗中全日盯着他夜里死守院周我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秦邵宗低声道。
如果是他猜测的前者对方近日必有动作也一定会去和她汇合。顺藤摸瓜肯定能知晓她在何处。
但如果是后者……
秦邵宗眸色沉得骇人。
距离不算近秦宴州没听见那边二人的话他只见秦邵宗说了句什么而后领着人火急火燎地走了。
青年收回目光不甚在意。
“哒哒哒——”
马蹄踏过洒着黄昏余晖的青石板周边被震起的尘埃还未来得及飘扬又被旁的马蹄一脚踏回。
几队人马分道而行。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各遣一队人马封城的同时
除此以外还遣人去户曹取户籍登记册随即一刻不停地挨家挨户排查。而以秦邵宗为首的这队人马则随他来到‘金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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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高大的男人勒停赤蛟翻身而下。
守在店前的北地士卒纷纷拱手秦邵宗目不斜视的阔步入内。
店内三个小佣被分开看守。待秦邵宗来了以后侍卫才将三人聚在一起。
“君侯这几人都是店内的佣工先前他们一直在一层待客。”胡豹说。
几个小佣面无血色
有人膝盖一软直接跪下:“尊驾草民十日前才在此地上工草民什么都不知晓啊!”
另外两人也附和道。
一个说自己来店内不过七日另一个说八日总之都是刚来不久。
“掌柜何在?”秦邵宗问。
“君侯当时店内一层仅有这三个小佣。他们说掌柜在午时外出了外出前曾经命一个刘姓的佣工看店而这个刘姓佣工……”胡豹提起中间那个小佣“是他。”
而此人正是方才第一个出声自称是十日前才被雇佣的佣工。
秦邵宗目光冷锐地掠过他吓得对方一哆嗦不过此时他没有再问先行上楼去。
二层。
念夏和碧珀仍在休憩区甚至位置都没大幅度动过。背着药箱的丁连溪忙上忙卸了药箱后给她们切脉。
秦邵宗环顾这一层。
货架不少等距的整齐排列着每个区都分得很清晰乍一看与旁的首饰店并无差别。
但往里走了几步后秦邵宗很快发现了“百叶窗”货架的玄机。
楼梯口那一片的位置要高许多往里走下几个台阶才会到货架。而先前他站在楼梯口他能透过木架的镂空之处看见货架后的人。
对方行到哪个位置正在做什么一举一动皆能看清。然而如果走到货架里再从里面往外看却不能看到任何东西。
秦邵宗闭了闭眼。
不用再等今晚验证那臭小子是否有行动如今他就能肯定是有人劫走了她。因为凭她一人之力绝不可能瞒过他自个弄出这些来。
仿佛是对他的肯定那边有人道:“君侯这里有条暗道。”
秦邵宗猛地睁开眼遁声而去。
用于正衣冠和观赏首饰的铜镜被推开露出一条倾通朝下的小道。小道上悬挂着一排小灯笼笼中蜡炬已燃尽亮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站在道口俯视这条漆黑走道宛若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长蛇企图吞噬每一个路过者。
秦邵宗沿走道下发现来到了一层的后院。
小院对出有后门后门连接着后巷而从后巷再拐出那就是能通往四个城门的主街道了。
“君侯那几个小佣可能只是个幌子。”胡豹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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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幌子能是什么?
“去查这间店铺的信息。秦邵宗留下一句便经后门出去。
夏日雨水丰沛,昨日夜里还下过一场下雨。后巷过道不算宽敞,两边墙壁挡住了阳光,相比起外面,此地更森凉些。
用于铺地的青石砖在这里变得零零碎碎,有的铺了,有的没有。
秦邵宗垂眸看地上。
无论是驴粪还是马粪,经处理后都能用作肥料。因此如果这两样东西出现在大街上,是会被捡走的。
当然,有人觉得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遂会在驴屁股后面挂一个袋子,等袋满再换。
如今这条后巷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任何驴马的粪便,仿佛从未有过车驾在此地通行。
但也仅是仿佛而已。
秦邵宗看到了不甚明显的蹄子印记,他几步走过去,仔细看了眼,“驴车。
驴车远不如马车醒目,郡中拥有驴的人家,少说也能挑出个数百户来。
且这又是暗道,又是货架,还有临时招聘的小佣。对方既然舍得花大功夫布下此局,必定要确保一举得手。
他们绝不会连几匹马都没有。
哪怕十分不想承认,但秦邵宗心里却知道,她有超过五成可能被转移了……
秦邵宗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君侯,那两个女婢醒了。有卫兵来报。
秦邵宗一言不发转身,经小道上楼。
丁连溪正在收箱子,见了秦邵宗后拱手,“主公,这二人多半是服了莨菪子制的药丸,方才某已为她们清除了莨菪子的药性。只是莨菪子好解,哑草却非一时半刻能解开。
秦邵宗一顿:“哑草?
丁连溪颔首,“对,她们服了哑草,一时半会口不能言。
念夏和碧珀已经醒了,见秦邵宗面色骇人,且周围一圈带刀侍卫围着她们,顿时惊得面如金纸。
二女都想说话,但张开嘴,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当即二人急出满头大汗。
“嗓子说不得,那就写下来。胡豹说完,顿觉这话不妥。
女婢识字的几率不大。
“识字否?胡豹改口问。
果真见二人摇头。
气氛仿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看着秦邵宗,等待他指示。
秦邵宗看向二女,目如含刀,“我问,你们答。是就颔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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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就摇头。若事后被我发觉你们说了谎……
他话音未落,二女已纷纷以额点地,直把木板敲得砰砰响。
秦邵宗:“你们是在楼上失去意识否?
碧珀颔首。
念夏摇头,她指了指楼下,甚至还做了个解手的动作。
一旁的胡豹惊得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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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明看着你上楼!”
念夏连连摆手又举手作发誓之态。
秦邵宗转了转扳指眸光晦暗不明。
胡豹未及冠便已加入北地军至今已有二十年一家老小也在渔阳他不可能背叛他。
而这两个女婢是在赢郡挑的挑人时筛了又筛了赢郡距离白日城数百公里先前分属不同的势力。且夫人画龙骨水车与选女婢是前后脚之事甚至相距不超过十二时辰他们来不及布局。
加上后面有条暗道她若昏在茅房确实能经暗道重新回到楼上。
胡豹没说谎女婢也没说谎。
秦邵宗看向胡豹“你确认看到的那个真是她?”
胡豹点头“确定。撇开身高和相貌不谈连服饰和发髻都一模一样。”
念夏听闻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叩首又用手指慌忙比划一通恨极了自己此时口不能言。
秦邵宗又问“买蜜茶一事你们是否有印象?”
二女皆摇头都没有印象。
“她第一次让你去买蜜茶是何时?”秦邵宗偏头问胡豹。
胡豹一直守在楼梯对天色不敏感遂将那个跑腿的侍卫喊来。
那侍卫如此说:“午时末买的蜜茶未时末买的甜瓜。”
“她午时末已不在了。”秦邵宗面无表情地将裂纹横生的玉扳指取下“派人去四个城门问他们未时出城的驴车有多少。”
侍卫领命前去。
秦邵宗垂眸看向念夏和碧珀“今日在进这间首饰店之前是否有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譬如有人拦车或主动接触她。”
二女还是摇头。
没有特别之事发生一切如常。
正因如此碧珀和念夏心里才发毛。完了没有人能证明她们的清白……
“先行带她们回府派人严加看管。另外派人去户曹那边查一查这‘金逢玉’的掌柜是何人祖籍何处家中有何人这店铺何时盘的。”秦邵宗留下这番话后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
他下了楼利落上马黑袍衣袂扬起凌厉的弧度而还不待彻底落下挨了一鞭子的赤蛟冲了出去。
白日关破了
结果还未等他想好如何开口听闻卫兵来报说武安侯上门了。
南宫雄大为惊讶暗道自己某些小心思才转了一个来回秦长庚居然就登门了难道那厮会算卦不成?
而且现在已是酉时了吧瞧外面的天儿都只剩下一层淡光了他秦长庚有何事这般急?
定了定神南宫雄前去迎客。待进了正厅他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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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惊。
秦邵宗竟没入坐!
要知晓当初去见范天石,这人连去迎都不迎,架子十足地坐在椅上。如今竟站着等他出来。
一时之间,南宫雄颇觉受宠若惊,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相当快。
自入内后,对方那道冰冷,甚至堪称杀气腾腾的目光直射过来。若是目光能化作刀片,此时他多半该成了几大截。
南宫雄不满皱眉,“秦长庚,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何时得罪你了?”
秦邵宗定定地看着他,“南宫青州何时将人还我?若是把她还来,这座白日城送你又何妨?”
南宫雄先是一愣,随即连连追问,“什么将人还你?谁啊,你说的是何人?你快和我说个名字,我保证逮也把人逮到你跟前!”
秦邵宗却忽然转身往外走。
南宫雄拔腿追出去,“秦长庚你别走,和我说明白你要找谁?唉唉,你用过晚膳没?要不在我府上吃,咱们把酒当歌,再仔细聊聊白日城。”
秦邵宗不语,只脚步加快,片刻就离了府。
赤蛟在门前踱步,见主人出来打了个响鼻。
秦邵宗翻身上马,但还不等他扬鞭,马匹的缰绳被另一只手拿住,正是追出来的南宫雄。
“秦长庚,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做把人还来,白日城送我?”南宫雄心痒得不行。
秦邵宗忽然笑道:“这不是看你想城池想得抓心挠肺,所以和你开个玩笑么。”
南宫雄怔住,顿时破口大骂,“秦长庚你个瘪犊子,竟拿我寻开心!你知不知晓什么叫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知晓啊,所以这不是加了个前提条件嘛。”秦邵宗拨开他拿缰绳的手,“为这点小事生什么气,得了,你回去用膳吧,我也回府了。”
南宫雄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这厮耍了人后居然还怪他生气,有没天理了?秦长庚这家伙这般张狂,等着吧,他迟早有天要挨收拾!
秦邵宗扬鞭策马,赤蛟载着他迅速跑远。在离开南宫的府邸后,他面上方才挂着的轻松和无所谓,如同苍穹上的最后一点天光,被阴霾彻底吞噬。
看着不像青州所为,那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