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秉义明确限制“接私活”后,顾影深的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清闲。他倒也无所谓,每天在特调组最大的任务就是晒太阳,以及面无表情地接收并消耗组员们源源不断“偷渡”过来的各色小零食,整个人像一只被精心喂养、慵懒倦怠的家猫。
这份表面的宁静,被省局下来巡视的领导打破了。
领导名叫杨振刚,与赵秉义是警校同期,还曾在一个队里出生入死过。交情是过命的,但性格却南辕北辙。赵秉义处事灵活,懂得变通;杨振刚则是一块彻头彻尾的硬石头,眼里揉不得沙子。
巡视过程中,杨振刚隔着特调组办公室的玻璃,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与周围忙碌氛围格格不入的顾影深——年轻,过分好看,正捧着一杯咖啡,悠闲地翻着杂志,手边还放着一碟明显是别人进贡的小饼干。
杨振刚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跟我过来一下。”他把赵秉义叫到一边,语气是压抑着的不满,指着顾影深的方向,“那就是你力排众议,甚至向上头打报告特批的空降队长?我看他闲得很嘛!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特殊人才’,‘需要重点监管和使用’?我看是重点供养起来当花瓶吧!”
他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让这样一个无所事事、来历不明的人占着队长的位置,让下面那些踏实肯干的同志怎么想?我看他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岗位!先停职查看,以观后效!”
赵秉义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收敛了,他没有立刻反驳这位老同学,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顾影深。顾影深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抬眸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正常的巡视流程在一种微妙的低气压中结束了。送别宴后,赵秉义却没有让杨振刚立刻离开。
“老杨,多留一天。”赵秉义的神色是罕见的严肃,“有些事,光靠嘴说没用,你得亲眼看看。”
杨振刚皱眉,但基于多年的了解和信任,他还是留下了。
第二天,赵秉义动用了自己的最高权限,在经过严格的请示和审批程序后,在市局的内部会议上,面向全体核心骨干,公开了一份绝密档案。
档案的标题是:《关于“画师”顾影深同志部分贡献及情况说明》。
当投影仪将那些经过脱敏处理,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文字、图片和行动简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一桩桩他们耳熟能详、曾经轰动全省乃至全国的重大案件背后,那个提供了最核心、最致命线索的神秘线人“画师”……
一次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与最危险的亡命之徒周旋,提供的精准情报避免了无数潜在伤亡……
那场最终导致他“牺牲”,以血绘就的终极谢幕……
以及,他归来后,在不久前那起邪教大案中,于教堂内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冰冷的文字和代号,却拼凑出了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在黑暗深渊中孤身行走的英雄轮廓。
局里的人都震惊了。
那些曾经私下议论顾影深是“关系户”的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些佩服他能力却不解其过往的人,此刻只剩下满腔的敬重与后怕。
特调组的成员们,更是红着眼眶,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们终于明白,尹队和赵局为何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位队长,他看似悠闲的每一个当下,都是用怎样的过去换来的。
杨振刚坐在第一排,身体僵硬,脸色从最初的质疑,到震惊,再到一片灰白。他想起自己昨天那番义正辞严的指责“无所事事”、“不适合岗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
会议结束,人群默默散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杨振刚独自在会议室坐了很久,才脚步沉重地走出来。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正被李明轩和张驰围着,似乎在低声交代什么的顾影深。
顾影深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杨振刚走上前,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他只是抬起手,极其郑重地、带着无以言表的歉疚和敬意,向顾影深敬了一个标准的、长时间的警礼。
顾影深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几秒后,才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他便在组员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波澜不惊的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的背影上,依旧单薄,却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
杨振刚看着他的背影,对走到他身边的赵秉义涩声说:“老赵……我……我错了。”
赵秉义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现在你明白了?我们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一方能晒到太阳的安静屋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