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与小雅跟随着稀疏的人流，踏入了那座在周边区域小有名气、被称为“复兴镇”的废墟小镇。甫一进入，便能感受到这里与之前见过的那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小型聚落截然不同的氛围。
小镇的入口处，原本可能是一个检查站或小型广场的区域，被粗略地清理过，堆积的瓦砾和废弃车辆被推到了两侧，形成了一条勉强可供马车和行人并行的通道。几条主要的“街道”——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建筑废墟之间被反复踩踏形成的土路——也看得出被简单平整过的痕迹，至少移除了大部分绊脚的大型障碍物。
街道两旁，一些结构相对完好的残破建筑得到了加固，用粗大的原木支撑起倾斜的墙体，用锈蚀的钢板封堵住窗户的破洞，甚至有些屋顶还重新铺设了防雨的油毡或拼接的铁皮。更引人注目的是，路边竟然出现了一些重新开张的、极其简陋的铺面。有的只是在地上铺一块脏兮兮的布，摆上几件锈迹斑斑的工具、几捆晒干的草药或几块风干的肉条；有的则利用建筑残骸的门脸，挂上用木炭写着模糊字迹的木板，提供着粗糙的武器打磨、皮革鞣制或者最基本的缝补服务。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味、烟火气以及一种……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市井气息。
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大多依旧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抵御着初冬的寒意。但他们的眼神中，少了许多在荒野聚落常见的那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与呆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了生存而奔波的忙碌，以及一丝对“明天”或许能稍微好一点的、微弱的期盼。这里，似乎有了一丝重建秩序的雏形。
镇口处，几名身着统一灰色旧制服、手臂上缠着写有“复兴会”字样布条、手持简陋改装步枪或长矛的守卫，正一丝不苟地盘查着进出的人流。他们的态度算不上友好，带着末世常见的警惕，但至少保持着基本的克制，没有随意呵斥或勒索。凌昊和小雅混在人群中，没有受到太多刁难。凌昊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袋里，取出一块从荒野废弃车辆上切割下来的、尚算干净平整的金属片，递了过去。一名守卫接过，掂量了一下，又检查了一下他们携带的包裹，便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这块金属片，便是进入复兴镇的“入城税”。
踏入镇内，嘈杂的人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们的耳膜。与望北坡前哨站那死寂的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迫切需要了解这片区域现状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曾经如同庞然大物般矗立在北方、与他们命运紧密交织的——磐石基地的最终下落。
无需过多打听，镇中心那栋原本可能是社区图书馆、如今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写着“消息与麦酒”木牌的三层建筑，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目标。这里显然是复兴镇的信息交汇中心，兼营着酒馆的生意。
推开那扇用破木板勉强修补过的厚重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汗臭、烟熏以及陈旧纸张霉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依靠几盏用废弃玻璃瓶和油脂制作的简易油灯照明。原本的书架大多空空如也，或者被堆放在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粗糙的木桌和长凳，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幸存者。人们大声交谈着，交换着物资信息，抱怨着生活的艰辛，也压低声音谈论着周边势力的动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又疲惫的氛围。
凌昊和小雅在一个靠近角落、相对安静的位子坐下。花了三片颇有分量的风干肉干，换来了两杯用不知名植物根茎发酵酿造、颜色浑浊、散发着明显涩味的所谓“麦酒”。他们静静地坐着，小口啜饮着那难以下咽的液体，注意力却高度集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捕捉着酒馆里流动的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娘的，这鬼天气越来越冷，能找到的柴火都快被捡光了！”一个裹着破旧军大衣的男人抱怨道。
“东边山谷里听说还有片小树林，不过被‘瘸腿’杰克那伙人占住了，进去砍柴得交‘保护费’！”旁边有人接话。
“妈的，这帮蛀虫……”
诸如此类的抱怨和生活琐碎信息占据了大部分。但很快，一些更具实质性的内容开始传入他们耳中。
“喂，听说了吗？东边那个‘铁砧营地’，前几天被人连锅端了！”一个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大汉猛地灌了一口浊酒，用袖子擦了擦嘴，声音洪亮地抛出了一个消息，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真的假的？老胡你可别瞎说！铁砧那帮人可不好惹，他们营地里有好几个好手，武器也比咱们强点。”旁边一个瘦高个男人表示怀疑。
被称为老胡的络腮胡汉子似乎对质疑有些不满，瞪着眼睛道：“老子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就在三天前，我带着伙计去那边想换点盐，结果离老远就闻到血腥味！摸过去一看，营地栅栏都被拆了，里面一片狼藉，尸体都没人收！妈的，那叫一个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谁干的？是变异体群？”有人紧张地问。
“屁的变异体！”老胡啐了一口，“现在哪还有成群的变异体？是‘黑旗团’那帮杂碎动的手！”
“黑旗团？！”这个名字一出，酒馆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低低的咒骂声。
“妈的，果然是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
“他们不是一直在南边活动吗？怎么跑到东边来了？”
“完了，铁砪都被灭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凌昊和小雅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之前路过东边时，远远观察过铁砧营地，那是一个大约两百人左右、以狩猎和简易锻造为生的聚落，防御工事还算完备，没想到短短几天就覆灭了。这个“黑旗团”，听起来像是一个更加凶残、更具攻击性的掠夺者团体，他们的动向，无疑给这片刚刚开始恢复一丝生机的区域蒙上了一层阴影。
就在酒馆里因为黑旗团的消息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之际，另一个角落里传来的、压得更低的声音，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攫住了凌昊的全部注意力。
“……要说狠，谁他妈能比得上原来磐石基地那帮穿着人皮不干人事的孙子？”一个缩在阴影里、身材瘦小、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男人，似乎喝得有点多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们是没见识过，血月还在的时候，他们拿活人做实验……那场面，比变异体啃人还他妈吓人……”
“磐石基地？”旁边一个看起来年轻些、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稚气的幸存者，似乎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好奇地追问，“就是以前北边那个很大的、据说跟军事要塞一样的基地？它后来怎么了？不是说血月消失后，很多大基地都崩溃了吗？”
“怎么了？嘿！”那瘦小男人似乎被勾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又或许是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报应！全是报应！听说就在血月快要完蛋前不久，磐石基地内部就自己乱套了，炸锅了！”
凌昊端着那杯浑浊麦酒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个缩在阴影里的瘦小男人，仿佛能穿透那昏暗的光线，直接看到对方灵魂深处的恐惧。
“具体怎么回事？”凌昊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在酒馆嘈杂的背景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平静，仿佛一块投入喧嚣水面的石子，清晰地传到了那个瘦小男人的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醉意都醒了两分。
瘦小男人循声望去，看到角落里的凌昊和小雅。凌昊虽然衣着普通，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但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和周身那隐隐透出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气息，让瘦小男人本能地感到一丝敬畏，不敢怠慢。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姿态说道：
“这位……先生，详细的内情，咱这种小人物哪能知道？都是些当初运气好、从里面逃出来的人，零碎传出来的话，真假难辨。不过，都说是因为他们那个姓周的指挥官，周莽，还有一个叫什么王博士的疯子，搞的实验出了天大的岔子！”
他咽了口唾沫，干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恐惧的神色更加明显：“说是……说是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捣鼓出了一个根本控制不了的怪物！结果那怪物反噬了！基地内部乱成一锅粥，那些被他们压迫久了、当牛做马的苦力，还有他们自己养的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私兵，见到上头乱了，也都他妈趁机造反了……啧啧，您是想不出那场面，听说比最凶的变异体攻进来的时候还惨！自己人杀自己人，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
酒馆里靠近这边几桌的人，也都被这个话题吸引，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听到磐石基地内部火并、自相残杀的消息，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的不是同情，而是快意，或是事不关己的麻木。磐石基地在血月时期，尤其是后期，其高压统治、严苛的物资管制，以及那些关于人体实验的恐怖传闻，早已让它在周边幸存者心中变成了恶魔的代名词，名声臭不可闻。
“周莽和王博士呢？”凌昊追问，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两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死了！都死了！死得透透的！”瘦小男人非常肯定地重复道，似乎想用这种肯定来驱散自己内心的恐惧，“周莽，那个杀千刀的屠夫，听说是在指挥中心被暴动的幸存者给堵住了，乱刀砍死的！尸体都没落个好，据说被愤怒的人撕碎了喂了变异老鼠！”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恐惧和诡异的笑容：“至于那个王博士，嘿嘿，报应啊！据说……据说是被他自己的那个实验体，那个他亲手造出来的怪物，给活生生吞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真是老天开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周围听到这消息的人，大多发出了低低的、解气的嗤笑声，或是冷漠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在磐石基地阴影下挣扎求存过的幸存者来说，周莽和王博士的惨死，无疑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凌昊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也并无太多复仇的快意或波澜起伏。周莽那膨胀的野心与冷酷无情，王博士那沉迷于力量、漠视生命的疯狂，最终都湮灭在了他们自己亲手酿造的巨大苦果之中。这或许就是最直接的因果循环，是疯狂必然招致的毁灭。他们的结局，在凌昊选择离开磐石基地，并与血月之主决战时，似乎就已经注定。
他和小雅又在酒馆里坐了一会儿，默默地听着周围幸存者继续讨论着黑旗团的威胁、物资的匮乏以及生活的艰辛，直到确认了关于磐石基地彻底覆灭、核心人物皆已殒命的消息再无疑问后，才放下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浊酒，起身离开了这间喧嚣而压抑的酒馆。
走出酒馆，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而新鲜的空气，街道上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小雅跟在凌昊身边，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听到周莽和王博士伏诛的消息，你……好像并不觉得开心？”
凌昊的脚步微微放缓，目光深邃地扫过街道两旁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为了几块干粮、几根柴火而奋力挣扎的人们，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死是罪有应得。”他的声音平静而深沉，听不出喜怒，“但是，磐石基地的彻底覆灭，并不仅仅意味着两个仇人的消亡。它更意味着，北方这片广袤的区域，在血月之灾后，失去了一个原本可能维持一定秩序、具有一定凝聚力和威慑力的核心。你看现在，像黑旗团这样纯粹的暴力掠夺团体开始肆无忌惮地扩张，大大小小的聚落各自为政，为了有限的资源相互倾轧。未来的混乱与流血，恐怕只会比现在更多，而不会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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