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昱臣说这话时,邱也就站在屏风后面,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明白。
那些话像一把刀。
多年来,这刀始终悬于邱也的项上,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落下来。
邱也紧咬住牙关,庆幸身前这扇大漆屏风为他保留了一点体面。
饶是丁兆,听到贺昱臣的回答也愣了两秒,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说得这样狠绝。
“咱们这种人家,总归是更看重门当户对。”丁兆低头抽出一支烟,让怀里的柳绵为自己点燃。
贺昱臣没有出声,像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邱也自嘲一笑,唇齿间尝遍苦涩。
他回到堪比五星级酒店套间的舱房,将胸前那枚鸢尾花胸针放进盒中。
直到晚宴结束,贺昱臣才发现邱也提前离开了。
Alpha打开客房的第一道门。
邱也的衣服挂在玄关的衣架上,侧卧的床头柜上多了一副银框眼镜。
“怎么提前走了,也不说一声?”
贺昱臣边说边松领带,身上淡淡的酒气飘下来,原本纯粹的水仙花信息素中掺杂了若有似无的茶香。
邱也背对贺昱臣侧躺,心绪无比繁杂。
他此刻有些后悔把感情和工作搅和在一起,如果贺昱臣不是自己的老板,他至少能直接了当地走人。
贺昱臣对此毫无察觉,只是觉得有些反常。
邱秘书对工作一向认真负责,第一次提前离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你是不舒服吗?”贺昱臣为人找好理由,伸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额头,却被邱也轻巧避开。
邱也缓缓睁开眼睛,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明天白天在房间里休息,我让他们把饭菜和药送进来。”
贺昱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明晚有个舞会,记得和我去参加。”
邱也没有回答,阂上双眸,好像真的睡着了。
半夜,贺昱臣出来倒水,经过侧卧,发现邱也睡得很熟,身上的薄毯滑落在床边。
贺昱臣弯腰将毯子捡起来,给人重新盖上。
邱也乌黑的发丝散乱,双眸紧闭,眼尾那颗泪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明显。
贺昱臣站在那里,想起丁兆说的话,心中权衡良久,喝完水就走回了主卧。
第二日的晚宴,邱也没去。
贺总终于碰上了神出鬼没的东道主,跟着同辈们去敬了一轮酒。
趁着这个机会,贺昱臣跟两家公司谈定了关于IP改编的合作,当场签下了合同。
一直等到面具舞会的时间,邱也才踩着点出了门。
他一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贺昱臣侧过头来低声对邱也说道:“等舞会正式开始,你往右前方走,我会拉住你。”
邱也不明所以,又有别人来到他们面前寒暄客套,只好先把疑问吞进肚子。
“贺昱臣。”邱也很少直呼对方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点什么。
他和他,一路从校服到西装,本该是最熟悉的人。
邱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嗯?”贺昱臣正要继续往前走,听见邱也喊他,回过头来。
刹那间,全场的灯光尽数熄灭,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黑暗。
邱也下意识摸向裤子口袋,想把手机拿出来照明。
下一秒,远处的圆形舞台上亮起一盏浅蓝色的灯。一位女士穿着波光粼粼的鱼尾裙上了台,当众宣读了面具舞会的规则。
侍者端着银制托盘走下台,盘中放着不同样式的面具,随机送到各位宾客手中。
邱也从托盘里拿了一个不知道是狐狸还是兔子的面具,乖乖地戴上了。
很快,唯一一盏幽蓝色的小灯熄灭,悠扬的舞会前奏曲缓缓响起。
邱也准备往角落的位置躲。
他往后退了六七步,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对方应该是个正要退场的侍者,对他用英语小声道歉。
这一撞改变了邱也原本的轨迹,他现在的方向不再是退到角落里,反倒往舞池的左前方去了。
邱也天生方向感不好,自以为到了他想要的位置,刚想伸出手摸摸看周围有什么。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握住。
那只手宽厚温热,很有力量感。
“小心。”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听这英文的腔调像是外国人,却令邱也有种很久远的熟悉。
邱也站的位置刚好在楼梯口,那人则站在更高一阶的台阶上。
他差点被绊倒,还好被人拉了一把。
邱也离对方的胸膛很近,鼻间充斥着一股极其幽微的、陌生却好闻的香气。
那味道令人仿佛置身于雪杉林中,寒冽沉郁,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邱也觉得此人的香水品味不俗,本能地抬头想要看对方。
舞厅里几乎没有灯光,邱也只能模糊看见对方的面具轮廓,圆润得毫无特点。
“请问怎么称呼您?”
闻言,男人明显顿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将邱也的手握得更紧了。
浪漫的管弦乐随之而起,邱也被陌生的男人搂住了腰。
邱也觉得自己该躲的,但察觉到对方的触碰十分克制,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这人似乎很擅长跳舞,邱也被他引导着,很轻松地踩对了每一个舞步。
男人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没有一点冒犯的意思,然后慢慢展开,与邱也掌心相贴。
“你并不喜欢做荷官。”
邱也被这人忽然冒出来的这一句弄得有些懵,猜测对方是那日看热闹的中的一员。
“至少牌在我手里。”邱也用英文回他,再将手搭在男人的肩头。
那股冰凉湿润的雪杉味,好像更浓了一些。
第一支舞只有三分钟,短暂得以秒来计。
动听的乐声停下,宴会厅的灯光亮起,男人慢慢地放开了邱也的手。
邱也终于得以看一看和自己跳舞的人,究竟是如何模样。
男人的身材比例极好,穿着考究,衬得脸上的面具愈发奇怪。
那个笑脸面具,完全遮挡住了男人的五官,只在眼睛处留了两条弯弯的缝隙,两颊处各有一团圆圆的腮红。
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与幽默。
邱也看着这人,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完,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随即温声致歉。
不远处,贺昱臣看见这一幕,将舞伴的手缓缓松开。
“贺少,和邱秘书跳舞的人是谁呀?”柳绵戴着精致的镂空面具,身上散发着绿茶味信息素。
贺昱臣心中恼火,不是让他往右前方走吗?
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和以前一样连方向都弄不清楚吗?
“贺少,我有点头晕。”柳绵想起丁兆交给自己的任务,心跳得更快了,往人怀里靠去。
另一边,邱也觉得有些闷,将面具随手放到一旁,往外面的甲板走去。
海浪声阵阵起伏,仿佛永不停歇。
邱也在甲板上呆了多久,陆鸣川就站在更上面的位置陪了多久。
“不是说不参加舞会吗?”经纪人走到陆鸣川身边,给人递了一杯特调鸡尾酒。
陆鸣川看向远方,回答道:“凡事都有例外。”
海风吹拂起邱也的头发。
身旁人笑笑,意有所指道:“我怎么觉得你的例外都与他有关啊。”
邱也转过头来,碰到了孤身一人的丁兆。
“邱秘书,有看到柳绵吗?”
邱也摇摇头,丁总的情人一茬接着一茬,他可没闲功夫关注Omega跑到哪儿去了。
“既然如此,邱秘书作为贺总的人,是不是该交出自己?”丁兆往邱也那儿走了两步,好心提醒道。
邱也变了脸色,横眉冷对道:“丁总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兆上下打量着邱也,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艘邮轮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所有被带上船的伴儿默认都可以交换。”
“交换?”邱也重复着对方的话,忽然想起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真不知道?”
看来这人是被骗上船的。
“除了减税政策,人只有在床上才最好说话啊。”丁兆看着邱也失去血色的脸,竟然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邱也伸手推了推眼镜,强撑着对丁兆说道:“你要怎么证明?”
丁兆耸了耸肩膀,流露出上位者的云淡风轻,说道:“你自己去看看贺昱臣现在在做什么,不就知道了。”
邱也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一路爬上天灵盖,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你不相信还可以问徐子朗,他也也知道这事,不过这傻小子没带人上船而已。”
“对了,你可能不太了解Alpha,若是碰到信息素匹配的Omega,和发了情的公狗没有区别。”
邱也的眼皮重重地一跳,脑海中响起一阵嗡鸣声。
“滴滴——”
房卡碰到磁条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门打开了,邱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弯腰换鞋。
因为玄关的地板上,放着一双陌生的棕色皮鞋。
屋内的灯没有开,邱也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向主卧走去。
越是靠近卧室,那动静就越发明显,急促的喘息声中夹杂着难耐的娇哼。
他的手搭在金属门把上,停顿了大约三秒,然后无声地推开了门。
两人的衣衫散落了一地,白色的衬衫、袜子,还有贺昱臣去年生日邱也买给他的皮带。
柳绵的眼睛又红又湿,仰着纤细的脖颈去亲贺昱臣的喉结。
眼前的一切,好似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了邱也的脸上。
Omega被发情热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只会凭着本能凑到Alpha身边。
迷糊之际,柳绵在心中骂了丁兆的祖宗十八代。
这法子可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人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邱也的存在,仍旧沉浸在情事带来的无上欢愉之中。
“邱也,你听我解释。”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贺昱臣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鬼迷心窍地将柳绵带了回来,又好死不死碰上Omega突然发情。
“贺昱臣,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