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yd有时不太喜欢夏天。
特别是走在被烈日暴晒得开裂的柏油路上,汗水止不住地往皮肤外涌出。偶尔路过街边打着冷气的店铺也只得到几秒惬意……。阳光肆意倾倒的热量让随风吹散的落叶都变得慢悠悠的,过了许久才落在地上。脚踏车发出吱吱声与蝉鸣的二重奏实在是惹人烦,floyd不得不加快速度驶出这条小道。
放在脚踏车前篮的智能手机止不住地嗡嗡响,吵闹又刺耳。不用想也知道是floyd名义上的监护人azul发来的讯息,多半又是在询问他昨夜为什么不回家。
前夜为了思考出道作的选题,特地跑了好几个画展看到的只是一堆画着无聊花草的画像。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打打游戏,随后floyd便换路轻车熟道地向目的地驶去。
他才不会对azul说自己在网吧打了一夜的游戏。
半梦半醒时终于浮现了一丝丝灵感,立刻马不停蹄地往最近的水族馆赶去。他的艺术研究最后一个课题终于在一次游戏通宵的过程中有了眉目。
不喜欢夏天的另一个原因是,室外没有冷气。
也许自己上辈子是海底生物,毕竟只有海底生物会这么讨厌太阳。floyd踏进水族馆的自动门,仿佛活了过来。一改方才阴郁沉闷的脚步,轻快愉悦地走向目的地。
他的灵感是珊瑚礁与海,早在许久就已经前往海滩去取材,但总觉得缺失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市中心水族馆斥巨资研发了模拟海洋生态环境区块,植入了大量鱼群与岩石以及茂密的珊瑚礁。人流如海潮般汹涌,他如呼吸一样简单地穿梭着,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模拟场馆。
粗略扫过介绍页面,他将目光放在眼前被红色填满的玻璃壁上,流动的水波牵引着珊瑚一点点摇摆,中间还有鱼穿过。他的作品雏形是在画面上交错堆叠的珊瑚,在赶来的路上他甚至想好了名字。
《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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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将珊瑚作为主体未免也太简单了,floyd懒得再去想,戴上耳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馆内巡视。周遭嘈杂的声响被降噪耳机完全隔绝,他愉悦得边走边哼歌曲。实在是无聊至极,休息区放置的刊物从馆内介绍到海生物科普手册从头到尾他被翻尽一页不了,天花板上的花纹有几条线有多少圆点都数得清清楚楚。
耐心被逐渐耗尽,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厌倦,floyd穿过人群即将来到出口的一瞬间,他被一条热带鱼吸引了视线。
那条鱼虚弱地吐着泡泡,肚皮侧翻着……。
“它很快就不行了。”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男人,他的嗓音独特迷人floyd不禁想起大学社团音乐剧团里那把低沉浑厚的大提琴。
floyd并没有被这出其不意的搭话吓到,他的目光从鱼身上转移到左侧的男人。意外的是这个人和他长相出奇的相似,那个神秘的男人穿着不留一丝褶皱的衬衣与黑色直筒西裤,看起来文雅而得体。那张与floyd近似的脸没有常人红润的肤色淡薄如纸。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的睫毛,那双深邃且勾人心魄的双眼正饶有趣味地注视floyd,明显又大胆地将他收入眼底。
见他没有反应,那个神秘的男人自顾自说道:“你听说过热病吗?”他纤细洁白的手指指向已经翻了肚皮的鱼。
floyd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男人的手指在玻璃壁上打圈,那狐狸一样的眼睛时不时饱含笑意地注视他。“那是源于病体宿主对事物的渴望生成的病症,染上热病的灵魂会持续被烈焰灼烧,直至生命静止。”**,不仅仅是**。可能是对事物的渴求,对自由的向往,对理想疯狂的执着,对爱近乎失常的执念……这些都能成为热病的诱因。
“那条鱼死于对自由的渴望。”
它想要跳出这片无形的牢笼,却无计可施则越发疯狂,越发偏执。可那弱小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强大的热流,很快便撒手人寰。
他靠近玻璃壁观察那条死去的鱼,不久之后管理员会来将它收走,也许它之后会出现在后门的垃圾回收站……但这都不重要了。那个人的皮鞋踏在水族馆平整光滑的地面上,无意间掉落随身携带的钢笔他也保持完美的仪态将它拾起。
那个人手里的钢笔刻着一个笔迹优美而规范的手写字,jade。在东方某个国家的语言里jade的发音接近翡翠,与眼前这位举止优雅但透露着阴暗颓靡气质的人如出一辙。
如同为他而生。
jade就是《重影》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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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只是floyd对邀请jade做自己作品的模特的事只字未提。偶尔对方会发来几条信息,比如周末去音乐节的邀请,jade给自己种的植物拍摄的照片,上课内容。floyd会与jade分享自己的画作,篮球比赛以及出于兴趣拍摄的不明所以的照片。
该怎么问jade。他边画边思考,手中的炭笔一刻不停地挥洒。
在与jade相遇之后的一周里,floyd就一直泡在那几平米的小画室内描绘那一瞬间带给他的“灵感”。他的《重影》与其说是单纯的人物作品,更不如说是极具抽象色彩思维跳脱的画作。
在任何有可能成为《重影》模特的候选人里他就像一头栽进一望无际的海中,任何人都缺少了最为重要的“灵魂”。即使没有长时间相处他也能感知jade与自己如出一辙,他们是一类人。
不再有任何迟疑,他向jade发出邀请
没等floyd停下的时间,对面就传来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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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jade相约的时间在次日下午,来的路上天下了小雨。周末的大学校园内除了图书馆外都有空余的教室,在来之前就托azul预约好了教室。
老旧艺术大楼与其他院系的建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就连古早得老掉牙的按钮门锁也跟随这栋建筑停留在昔日的时间里。
与管理员接通后大门的锁便自动打开,在飘着雨点的室外等候了许久的floyd已经受够了鞋子沾了水湿答答的触感。最好是马上拿去烘干机晾干,如果出门时看多几眼天气预报他也不会穿着网面球鞋出门。
就在踏入门即将关上的一刻,扶着门的手那里传来一些阻力。jade看起来不是很好,他忘了带伞以至于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湿了,一路小跑带来的不适还未散去,他大口喘着粗气,原本打理得精致的头发现在也被雨水冲了个干净,如今只得狼狈的淌着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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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申请的美术室在顶楼最左侧。从窗户上的积灰以及地面上一地灰尘还有迎面而来那沉闷闷地空气判断出这间房间已许久无人使用。就像是一不小心掉进异空间肺和内脏被无形的气挤压而后破败不堪。
收拾完携带来的物品后,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jade的位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便独自找来一张靠背椅,拿起书架上一本画集细细观看,动作很轻柔丝毫没有惊扰到floyd。
室内安静得与窗外暴雨连连的景象截然不同,原来jade认真注意什么时候眉头会皱起来……。他这么想着,又发觉有些口干舌燥,也许是来之前猛灌了半瓶汽水的缘故,甜腻的糖分在胃和口腔中得到充分挥发,畅爽开怀过后则是止不住的干涩。
重影的雏形只是floyd某次外出时的偶然发现。跟随大部队去山里摄影取材,本就不喜欢泥土和常年湿润的深山。为了应付死板麻烦的老师布置的任务。floyd除了硬着头皮去完成以外没有其他备选项。
整日下来他一张照片也没有拍。
同行的人问到就回答说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不少人因为他这一点没少在背后议论,学生群体本就思维模式不成熟考虑人与事都单一片面,故而面对羊群中特立独行的“黑羊”每一个人都无法接纳。
即使如此他也不在乎。
从上午到日落的时间他都独自一人待在离海面最近的沙滩上。他脱掉鞋子只身躺在水中任由海水冲刷他的身体,濒临夜晚的海边开始弥漫夜的寂静空气中自带的冷空气与海水交融,打在自己身上的海水冰凉冰凉的,竟然他浮现出一股游离于地平表面俯视环境的错觉。
也许那只是一瞬间,也就是重影的雏形。
“jade只需要坐在这张椅子上就好。”他握着起稿用的铅笔,在画纸上落笔勾勒出脑海中的大致形体。
“不需要其他了吗。”jade声音自带着蛊惑人心的效果吗?floyd在心中吐槽道。他任何一处举动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步骤,每一个优雅高贵的举止,展开得弧度不刻意却又恰好的嘴角,以及剩下仅仅一点的眼神。一切都不真切到极致。
虚幻而绮丽。
便是重影最好的表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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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重影设计的构图并没有那么复杂,与其说重影是传统艺术倒不如说是新型艺术也不为过。他能想象到作品在发表会上出现的两种声音。他的出道作品与老派艺术家所奉承的传统艺术背道而驰,里面包含了太多明显的个人艺术风格,也许会石沉大海无人在意。
他将这个想法说给jade听。
没想到他只是有些诧异。jade仍是保持着方便他观察的坐姿,此时户外的天放了晴耀眼的阳光打在瓷白的脸颊。陷入思考的jade会时不时转动眼睛,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姿态。
“我没想到你会去思考这些。”他皱起眉头做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态。“floyd竟然是为了思考他人想法而去画的吗?这样的话我认为你这样很没意思。”
当然不是。
floyd也只是说出了一个假设。
在塑造完基本形态后他便收起笔和工具,拿起智能手机打开响铃功能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校篮球部和女子校队比赛的通知。学弟ace向他发来了邀请,但没想到的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完全忘了除jade以外的所有事。
即使是在画画也注视着那张脸,仿佛是要将他雕刻进大脑一般,近乎发狂地对jade进行反复刻画。
“原来是这样。”
在他思考的同时jade已经站在身边端详了许久。他看着floyd设计的草稿不禁称赞,夸他是难得的天才。重影的设计是两个交叠在一起成型的人像,配色只有“灰”“黑”“红”,那唯一鲜艳夺目的红来自缠绕在画中人身上的火红似烈焰的珊瑚。
其余便无任何色彩。
“果然是floyd。”jade似乎是由衷地向他赞赏。段时间相处下来floyd发现这个温柔得体言谈文雅长相秀丽的男人与其表现的模样截然相反。本人是个狡猾坏心眼的家伙。
他没有理会jade收拾掉在水桶里的画笔,在起身转头的瞬间与jade四目相对。在jade眼中他看到了自己,换作其他人也许会表现慌张,而floyd只是注视了几秒便说了句不会识空气的话:“靠太近了,我呼吸困难。”
“你真会开玩笑。”jade立即换上一副熟悉的微笑,仿佛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一刻也没有发生。
jade,奇怪又有趣的人。总之floyd不讨厌。
floyd下次可不可以作为我电影主角出场?jade在这次分别时说。jade的爱好是登山与画画以及摄影。而jade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了传播系的大学课程,故而这部电影作品只是出于本人爱好拍摄的产物。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