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南是被吵醒的。
先是下方浮起的众多声音，有孩童嬉戏打闹，叮咚作响的自行车铃，摊贩歇斯底里地吆喝，它们一点点灌进他的耳朵里，最终是哐得一声巨响，引得林观南眼皮一动。
一睁眼就看到了个小孩的脸，直愣愣瞪着个圆球似的眼看他，见他醒了大喊一声：“怪物！”
“怪物来了！”
林观南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见小孩着急忙慌要跑，鞋开胶黏在地上也不管，直接脱了赤着一只脚从他面前奔向对面的马路去了。
他心中疑惑，只当这小孩得了疯病，眼一转与光线重合，落到面前的镜子上，视觉的世界得已展开。
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后撤几步，一下子跌进土里，眼睛上顿时蒙上泥似的混浊，他还当是幻觉，是假的，不真实的，但手背抬起一揩，却又真真切切告诉他。
是真的。
他变成了只有狼耳狼尾巴的怪物。
林观南直起身子，头顶的狼耳也跟着晃了晃，连身上粘连的污垢都不去拍开，他不信邪再一次往上走，急急地奔到镜子旁，双手按住镜框，直勾勾借着光盯着倒影。
一张微圆似的鹅蛋脸显现而来，眼睑嘴角往下挂，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哭出来，搭着对细眉杏眼，五官清秀得人挪不开眼，偏偏颊边有道可怖，让人一见就发颤的长至额尖的疤。
大面积的，一团团桃红色滚到他脸上，青天白日，人一见就忍不住害怕。
怪不得那小孩称他是怪物，林观南扯着嘴唇想，他也被自己这副模样吓得半死。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这里又是哪里？
【叮，系统正在加载中——】
【加载成功！】
一串电子音忽然响起，吓得林观南鸡皮疙瘩抖一地，他原以为是周围装潢发出来的，找了半天才意识到，声音是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
【宿主：林观南，小学曾多次参与学雷锋活动，在高中又注册志愿者定期参与无偿献血，大学利用课余时间，为社区儿童服务，因救人致死，现已是植物人状态。】
【惩恶扬善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望您早日完成任务，获取3w正义值后顺利回家。】
这都什么跟什么？林观南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正义值是什么？”
【正义值是完成任务才能领取的，与日常开销，商城兑换有关，宿主可以打开正义值兑换需求进行查看。】
林观南顺着系统指引，把正义值兑换需求一翻，密密麻麻的字压得他呼吸一窒，一下子打消阅读这个念头，“你是说我死了，只能做你们的任务才能活过来吗？”
【是这个意思。】
林观南舒了一口气，“我应该怎么做？”
【每周定期行一次好人好事，且是在被救助方真心诚意感激您的情况下，若对方对宿主产生敌意、恐惧、嫉妒等不良情绪，好人好事则视为失败，成功后即可收获正义值在商场兑换道具。】
【如有重要事件，系统会进行播报，在重要事件来临前，建议宿主积攒些许正义值以应对不时之需。】
【警告！重要事件重可危害整个世界！轻则引发祸乱滔天！必须完成！若不完成或者在一周内宿主未进行惩恶扬善，将自动剥除宿主身份死亡！】
林观南被这系统一吓唬，心神没了大半，竟忘了问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张脸，等反应过来时，系统已没了声，估摸是要让他做第一个好人好事成功后，才会再出来。
只好郁闷往楼下一走，打算看看这世界模样，再进行打算。
可一下楼，却傻了眼。
这根本就不是他所熟悉的一切。
所有人都是怪物，他们头顶上是各色各类的耳朵与尾巴，在这里，他头顶的耳朵与尾巴倒恰到好处融入了进去。
林观南趴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细细打量着这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世界，找寻着真正应该需要帮助的人，却看得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太乱了。
每个人都有要紧的事物，每个人都不愿给别人行个方便，只眼巴巴顾着自己的路，一个个睁着颗愚昧而凶恶的眼，生怕被占到一丝便宜。
很快，前头就吵起来，你说我的，他提他的，站在一摊子边上，二人呛得涨红了脸，后面的人不知道情形，只知道路堵住了，纷纷满怀怨怼往前涌，拼命想要求条路。
却不成想，越来越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离一拳都没有，手肘扯着对方关节，皮肉搭在身前人背上，高个子的人脸浮在上方，连他们都觉得空气越发稀薄，更别提矮个子的人在底下的惨叫。
看得林观南心惊胆战，脸吓得一白，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用现代话术来说，就是踩踏事件，人一多一急就会造成伤害，重则死伤几十，轻则引发交通堵塞。
谁都别想讨得好处。
他当然也知道现在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熟知现代规则与常识的他，面对这些事自然有应对策略。
可现在下去，以这副不知死活，不懂这世界最基本常识与规则的姿态贸然动手，林观南怕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只好朝人群中央望过去，最为瞩目是前方事故发生地，那两个罪魁祸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开始争先恐后逃窜。
可被后面的人群硬生生往墙体上推，白的，粉的，黄的，黑的，各式各样的肤色，各种各样的人穿戴着一抹抹刺激性颜色衣裳，翻涌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潮起潮落。
林观南更不敢动手了，他想着要不往角落救出个小孩出来，但在目前这种夸张的处境下，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心里不由得犹豫。
还没等他想清楚，想明白，后头就立刻有人奔向他，差一点把他往人群里送，林观南吓了一跳，往身后一瞧，是一个小孩可怜巴巴在哭。
“爸爸，妈妈，你们快出来！”小孩一面哭喊一面对着前头撞，林观南连忙过去抱住小孩，却反倒把自己也给扯进去，滚进汹涌澎湃的人群里，空气瞬间被人争相夺去。
林观南还算有些意志贴着墙面喘气，小孩却在人一下又一下的挤弄中没了气息昏了过去，见状，林观南叫道：“别挤了！再挤就出事了！”
可是没有完，没有完，该有的拥挤没有完，只有人群中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后面的人急急想要出去，前面的人被堵得上不来气，所有人都在这条狭小的街道里艰难前行着，没有人要让步。
林观南实在被挤得上不来气，他爬到街道上方的屋檐处，看小孩淹没在人海里，还是不忍心，一咬牙左手紧紧攀住上面的水管，人一下子又溜到下方去，右手抓住小孩衣领，边把人往上提边喊：“让我上来一会！我这里还有孩子呢！”
然而人还是贴得死死地，谁也不让步，反倒还嘲讽林观南，“没看到前头出事了吗？还任由小孩胡闹还要挤进来，真是活该！”
林观南有苦说不出，低下头对上小孩的视线，小孩依旧是昏迷的状态，林观南险些就要哭出来，他看不得一个生命在他面前逝去，一点都看不得。
“真疯了，真疯了！人都要死了，还个个不让呢！再往前冲，前面的人命没了，你们也要没！”林观南再也憋不住，发狂似的一喊，果然静了下来。
众人你瞧我，我看你，才注意到林观南和他脸上可怖的疤以及那个生死不明的孩童，互相惧怕着，最终是有人良心未泯朝前方叫嚷：“死人了，快！别挤了，往后面走！”
可一听到死了人，一听到有人的尸体夹在彼此中间，事实往往越不如愿，人群开始惊慌尖叫，氧气又少了大半，就连在上方的林观南也差点没了意识晕了过去。
还是他牢牢咬着下唇，一点气都不敢出，才勉强苟在上面的。
更不用说后面竟然有人觉得好玩，趁此机会对里面猛冲，这下好了，都要死，都要一个个死在这里，林观南眼前一黑，几乎连带着小孩坠进人海中。
好在有人报了警，军队的人一窝一窝来，但望着被堆成山的人，又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拉离他们最近的人，但人下方还有人，一动下面的人又凄艾艾一叫唤，军队的人又不敢拔了。
所有人脸都是红的，都被烈阳热腾腾晒着，有几个身形娇小的兽人变成原型借此溜出去，而大部分，绝大多数都被卡在这地狱里，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林观南也汗流满面抵在墙面上，不知站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他没有半点印象，只凭着感觉立住身子，让小孩呼吸足够多的氧气。
幸好过了一会后，小孩眼皮一动，睫毛一颤是要醒过来了，而这时似乎有个大人物来了，林观南听着旁观的兽人在一声声惊呼：“狼王殿下！”
一道低沉的声音也跟着炸在人堆里，一下子响在人耳膜里，林观南脸色苍白捂住耳朵，听来只觉胆战心惊。
“狼王殿下说，谁再往前冲，回头一个个在本子上记着，是要服刑还是受辱由你们选择！现在往后退，后面的人往南街退，给前边人留位置！”
狼王殿下名号一出来，后边的压迫也松了不少，人群乌泱泱的恐慌与拥挤顷刻间静寂下来，有条不紊在军队的疏通下，让林观南得来片能够呼吸的空间。
林观南心有余悸，这简直就是地狱，他竟然从地狱里活了下来。
而这一动静也惊醒了怀里的小孩，他一睁开眼就见一张脸，白铺着红曲折浮在眼前，远远瞧着依旧是瘦弱的，五官端正的年轻人，近看那红似的疤狰狞凶横，像是要爬出来似的。
水淋过林观南阴白色添红的一张脸，乌发湿漉漉挂在鬓角，只显现出一双水泠泠，像沉在湖底的黑石子似的眼，那一下看得人不由得觉得可怖。
像极一只怨气深重的厉鬼。
厉鬼抬眼，凄凄惨惨戚戚问小孩：“你还好吗？”
林观南一点都不知情，一点都不知晓自己在小孩眼里的可怖，他只看到小孩先是一愣，后抿起嘴，眼泪一颗颗似珠子一样，全跑出来掉到地上了。
他说：“你是怪物，是吃人的鬼！”
话毕，趁林观南没反应过来，小孩直直往道上跑，好在最后平安无恙，军队的人过来疏通，事件也算结束。
可就算如此，林观南一颗心依旧跳得厉害，他像具石像立在原地，始终保持同样的表情。
想哭又哭不出的表情。
他明明救了人，却得了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