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平安县尚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静谧之中,唯有报晓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丝寒意。然而,位于城东的陈宅,却已提前被一场无声的恐慌撕裂。那扇平日里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朱漆大门,此刻紧紧闭合,如同一个守口如瓶却又难掩秘密的巨人,门楣上高悬的“积善之家”匾额,在渐亮的晨光中,漆色暗沉,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捕头赵雄带着一行人赶到时,门房老仆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见到官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几乎是扑了上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
“头儿,这阵仗…怕不是寻常的暴毙。”郑龙粗声说着,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按在腰刀刀柄上,虬结的肌肉绷紧。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猎鹰般扫过陈宅高耸的院墙和紧闭的门户,最终落在那块匾额上,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在这平安县,越是标榜“积善”的人家,内里往往越是藏污纳垢,他见得多了。
“再不寻常,也得按规矩来。莫要自乱阵脚。”赵雄沉稳点头,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年近四旬,面容坚毅,眼角深刻的纹路记录着多年刑名的风霜。然而,他的目光在下达指令后,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瞥向了身侧那道已截然不同的身影——林小乙。
曾经的林小乙,是衙门里最不起眼的小跟班,瘦弱、怯懦,总是缩在队伍最后,眼神躲闪。可如今,仅仅月余,他身姿挺拔如历经风霜的青松,旧日公服穿在身上,竟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利落。昔日眉宇间的瑟缩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疏离的专注。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意识地寻找庇护,而是与赵雄、负责勘验的仵作吴文几乎并肩而立,步伐沉稳,悄无声息。在踏入陈宅那高高门槛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已如精准的尺规,冷静地丈量过前院的布局、假山盆景的方位、往来下人脸上惊惶与探究交织的神色,最终,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牢牢锁定了那条通往内宅、幽深曲折且弥漫着压抑气息的回廊。
“小乙,”赵雄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开口,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适应的、毫不掩饰的倚重,“你怎么看?”西山缉凶,矿洞搏杀,那血与火的洗礼,仿佛一夜之间将这个年轻人彻底重塑。他那匪夷所思的洞察力,临危不惧的胆魄,以及抽丝剥茧般的逻辑,早已折服了捕房上下。如今,赵雄遇事,已习惯先听听他的想法。
林小乙(高逸)——这具年轻躯壳里,已然是一个历经沧桑、洞明世事的灵魂。他闻声,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起眼帘,目光再次掠过那几个聚在廊下、瑟瑟发抖却又忍不住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她们的眼神像受惊的雀鸟,慌乱交汇时,总隐晦地指向那座最为轩昂、代表着正妻权威的正房方向。
“宅院森严,高墙深锁,门户紧实。仆从虽慌,步履却不乱,眼神虽有惧意,却无遭遇外敌的惊骇。”林小乙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山涧溪流,沁人心脾却又带着凉意,“非外贼轻易能入。冤起深宅,这‘冤’字,怕是关键。怨气积郁,方能成冤。”
他的分析简洁有力,直指核心。赵雄颔首,示意他继续。
发现尸体的,是陈文远近年最为宠爱的妾室柳依依。她被安置在离寝房不远的偏厅,瘫坐在一张价值不菲的梨花木嵌螺钿扶手椅上,可那精致的木椅似乎也承不住她筛糠般颤抖的身子。她只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绫罗寝衣,显然是仓促起身,衣带未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一段纤细的脖颈,更显得楚楚可怜。她哭得梨花带雨,妆容凌乱,钗环斜坠,见到官差,更是泣不成声。
“老爷…老爷他…昨夜歇在我房里时,还是好好的…我们还…还说了会儿话…”柳依依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叙述,声音嘶哑,“谁知…谁知天刚蒙蒙亮,我醒来…就…就看见他…那样倒在妆台前…一动不动…我…我吓死了…”她伸出纤纤玉指,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襟,指节泛白,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那份惊惶,不似作伪。
命案现场,便是柳依依的寝房。
房门早已被惊慌的下人打开,一股甜腻浓稠的脂粉香气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形成一种令人胸腹翻腾的怪异氛围。房间陈设极尽奢华,多宝格上摆着珍玩,云锦帐幔低垂,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地毯。最为显眼的,是那张靠窗摆放的紫檀木梳妆台,螺钿镶嵌,工艺精湛。此刻,妆台上的匣子洞开,各种金银珠玉、钗环簪佩散落一片,在透过雕花窗棂投入的、尚且黯淡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不平静。
富商陈文远,就仰面倒在梳妆台前。
他身着上等绸缎寝衣,但此刻衣物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态,仿佛死前经历过剧烈的挣扎。他双眼暴突,死死地盯着头顶绘着鸳鸯戏水的承尘,瞳孔早已涣散,却凝固着死前极致的惊骇与不可置信的痛苦。他的面色是骇人的青紫色,唇角残留着已经干涸发硬的白沫痕迹。经验丰富的吴文只看一眼,便低声道:“头儿,初步看,是中毒无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陈文远的右手。那只养尊处优、指节粗大的手,死死地攥紧成拳,紧紧地抵在自己的左胸口,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或是按压住某种锥心的痛楚。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发白,呈现出一种磐石般的固执。
“保护现场,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郑龙,守住门口!吴先生,仔细勘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赵雄声音沉肃,一声令下,郑龙魁梧的身躯立刻像铁塔般堵住了房门,手握刀柄,目光如电扫视门外窥探的下人。吴文则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取出纸笔、皮尺、镊子、银针等物,开始严谨地记录现场状况并进行初步检验。
林小乙没有急于去触碰尸体或是询问证人。他像一头在丛林中搜寻猎物踪迹的猎豹,沉稳地绕着现场踱步,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角落。地面铺设的青砖光洁,地毯平整,除了尸体倒卧处略显凌乱外,并无明显的搏斗、拖拽痕迹。他的视线在梳妆台边缘停留,那里,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喷溅状的褐色小点,引起了他的注意——血量极少,形态特殊,并非动脉破裂造成的喷溅,更像是…某种击打或碰撞造成的飞溅。
他最终在陈文远的尸体旁蹲下,视线聚焦在那只紧握的右拳上。无需他吩咐,默契已生的吴文已递过小巧的镊子和柔软的桑皮纸。林小乙的动作精准而轻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拨开那僵硬如铁、仿佛蕴含着死者最后意志的指缝。
一缕发丝,被完整地提取出来。
那发丝乌黑,略显粗硬,与陈文远已然花白的鬓发截然不同。长度约莫数寸,显然不是自然脱落。
“不是柳姨娘的。”林小乙端详着镊子上的发丝,断言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柳依依发色乌黑油亮,且保养得宜,柔软顺滑,绝非这般质地。他抬眼,看向妆台那面光可鉴人的缠枝莲纹铜镜,镜中映出他此刻冷静得近乎漠然的面容,以及身后赵雄凝重的脸庞。也正是在这反射的、异于常人的视角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妆台紫檀木支架的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有一道极新的刮痕,木质翻起,毛刺崭新,旁边同样沾染着几点与地上相似的、微量的褐色痕迹。
“郑大哥,”林小乙起身,语气笃定,自然而然地开始分派任务,仿佛他才是此地的指挥官,而赵雄等人也毫无异议,“烦请你先稳住柳姨娘的情绪,莫要让旁人打扰,稍后我需要单独、详细地问话。吴先生,请重点查验死者口鼻、指甲缝内有无异物,以及房中所有杯盏、器皿、酒壶内的残留,特别是妆台上那半杯冷茶。”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赵雄,沉声道:“头儿,死者手中这缕发丝,质地特殊,非宅内女眷常用保养之物,其主人心绪躁郁,气血不畅,发质因而受损。妆台下的新痕与微量血迹,形态位置特殊,皆指向此处并非毒发第一现场,死者死前或与人有过短暂的、却相当激烈的纠缠。”
他的分析层层递进,条理清晰,每一个结论都基于眼前确凿的证据,已然是团队核心的姿态。
赵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彻底的信赖。“好!依你看,接下来该如何入手?”
林小乙的目光穿透房门,越过庭院中那些窃窃私语、目光闪烁的下人,望向了那庭院最深处、飞檐斗拱、象征着正妻尊荣与权威的正房。那里门窗紧闭,帘幕低垂,静悄悄的,仿佛与这边的喧嚣恐慌隔绝,却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寒冬的潜流,从门缝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弥漫在整个陈宅的上空。
“深宅旧怨,纠葛缠绕,无非情、利、名三字。”他缓缓开口,字句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烦请头儿在此坐镇,统筹全局。我欲先行一步,去会一会那位……素有‘贤德’之名,持家严谨,却与得宠妾室积怨已久、势同水火的赵氏正妻。”
新血已凝于妆台,旧冤将浮出深水。这一次,他林小乙,或者说他高逸,不再是无心点拨的旁观者,而是要以这少年躯壳为凭,执棋入局,亲手揭开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庭院深深,不知埋藏着多少爱恨情仇,而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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