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酱板鸭。”
是团长不成的声音。
周予乐放在键盘上的手僵住了,指尖冰凉。
“你秒伤多少?”
啊?
秒……秒伤?他不是治疗吗?为什么问秒伤?是气糊涂了,还是……一种新型的嘲讽?
巨大的压力和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周予乐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颤抖着手指,在团队频道里缓缓敲下了一个符号:
【团队】想吃酱板鸭:?
那冰冷的声音随着问号的出现陡然加速,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火:
“开团前有没有听我讲机制?二阶BOSS分出来的怪两队DPS去走机制,谁没血只要用锁头奶住就行了,不需要你替他们走机制!”团长的声音拔高,语速快得几乎不留喘息之机,“你秒伤比DPS高?这么自信过来给我测一下。”
“每个人的点位都标出来了,跑来跑去干什么?开怪前还有哪里没讲明白?”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周予乐的心上,“我讲的是人话吧?”
最后,那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温和”,给出了致命一击:
“你要是还听不懂,也别发秒伤图了,去医院拍张脑部CT……”
耳边责骂骤然消失
周予乐坐在电脑前,鼠标停在退出队伍的按键上,操纵的奶妈成女正站在主城地图上,只有游戏自带的场景bgm。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耳朵却烧得通红。被这样公开地、毫不留情地羞辱和责骂,是他二十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尤其是,骂他的人,是那个在现实里会摸着他头说“没关系,有我在”的谢浔。
现实与网络的巨大反差像一柄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心脏抽紧,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然而,就在这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深处,一股完全陌生的颤栗,正顺着他的脊椎向上攀爬,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战抖。
身体深处某种难以启齿的热意和反应,清晰地提醒着他一个荒谬而可怕的事实——
他被骂……起反应了。
在谢浔那充满压迫感的责骂声中,在他被贬低到尘埃里的羞耻感里,他的身体竟然……可耻地兴奋了。
这个认知让周予乐脸上的血色褪得更加彻底,只剩下耳根和脖颈那片不正常的酡红,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完了……”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颤抖,“周予乐,你完了……”
他不仅游戏玩得菜,害得全团团灭,被竹马骂到狗血淋头,还……还发现了自己的隐秘属性。
这都什么事啊!
“叮咚——”
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吓得周予乐一个激灵。
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旭发来的微信消息,一连串的感叹号几乎要冲破屏幕:
【陈旭:乐乐!!!你坑死我了!!!!】
【陈旭:你退得倒快!!!团长他妈的把火全撒我身上了!!!】
【陈旭:说我眼神不好往团里塞垃圾!!!说我不会教人就别带出来害人!!!】
【陈旭:我他妈被他喷得狗血淋头啊!!!现在全团都知道我带了菜逼亲友!!!我的老脸啊啊啊啊!!!】
【陈旭:你人呢???说话!!!别装死!!!】
周予乐看着那一连串的消息,愧疚感瞬间压过了其他杂乱的情绪。他手指颤抖着回复:
【周予乐:……对不起。】
【周予乐:我……我待不下去了。】
【周予乐:他骂得太凶了……我受不了……】
【陈旭:废话!他开直播呢!当着好几百号观众的面团灭,还是因为这种低级失误,他能不炸吗?!】
直播?
周予乐的心脏猛地一沉。
陈旭提过,谢浔周中的竞速团会开直播。所以刚才他那些蠢到家的操作和被谢浔痛骂的全程,都被几百个陌生人围观了?
一股更强烈的社死感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随即陈旭的信息又出现了。
【陈旭:要不然我给谢哥说一下?他知道这个号是你在玩就不会骂这么难听了?】
【周予乐:别!】
【周予乐:他要是知道是我给他捅那么大的篓子,弄死我的心都有!】
【周予乐:我们都不许说!是秘密!】
【陈旭:行吧,也怪我,明知道你是个纯新手,还敢把你往他竞速团里塞……是我太天真了。】
【陈旭:那你先缓两天吧,等团长气消了再说。】
【周予乐:好。】
他索性退出游戏客户端,关掉电脑,直接上床躺着。
周予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交替浮现着谢浔游戏里冰冷的质问和现实中和煦的笑脸,耳朵里似乎还回响着那些伤人的话语,身体却残留着那诡异的、令他羞耻的快感余韵。
混乱,羞愧,委屈,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兴奋。
这一夜,周予乐失眠了。
……
几乎在“【系统】:队员‘想吃酱板鸭’已退出团队”这条提示弹出的瞬间,团队语音和直播间公屏都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紧接着,直播弹幕率先炸开锅:
【卧槽??退了??】
【这奶妈脾气挺大啊,团长还没说完呢!】
【菜还不让说了?玻璃心就别来不成的团啊!】
【不成的团出了名的压力,基本上能留下来的都是常驻队友了,她怎么敢的啊?】
【有一说一,团长今天骂得是有点狠……但也是这奶妈太菜了。】
【不成哥脸都黑了吧哈哈哈!】
谢浔盯着那行退队提示,骂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股火气混着些许错愕直冲头顶。他开团这么年,被骂哭的、默默退的、死皮赖脸不走最后被他踢掉的都见过,但这种在他火力全开时,一声不吭直接消失的,还是头一遭。
这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这份无处发泄的怒火,几乎是瞬间就找到了最合适的宣泄口——
“奶妈拉我。” 谢浔的声音比刚才骂奶妈时还要冷上几分,甚至带着些咬牙切齿。
“到!团长我在!”陈旭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和认命。
“你、在、干、什、么?”谢浔一字一顿,甚至鼠标点击了一下陈旭的建模,“开团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缺个奶,让你找个靠谱的。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装备毕业,手法还行,就是有点小紧张?”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这叫手法还行?这叫有点小紧张?你告诉我,你对你自己的T是不是也这么没点数?拉怪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小OT’没关系?”
“不是,浔哥,我……”
“你什么你?”谢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吐出的话语连珠炮似的砸过去,“眼神不好就去看眼科,脑子不清醒就去冲凉水!往竞速团里塞这种连技能都认不全的人才,你是对面公会派来的卧底吧?玩了这么久,怎么今天才暴露?故意搞我心态,浪费全团时间精力药剂修理费?”
他深吸一口气:“我让你带人,是让你带个能打的,不是让你带个需要全团当保姆的祖宗!他自己跑了,你呢?这烂摊子谁收拾?团队的损失谁承担?你拉的人,你负责善后!补偿的事情你搞定,少一分钱,下次副本你自己一个人去扛BOSS!”
骂完这一长串,谢浔似乎才稍稍顺了口气,但语气依旧生硬,不容置疑:“好了,调整一下状态,我们效率点。刚才的失误点都看清楚了吧?我不希望再看到同样低级的错误。奶妈拉我,记住我说的。其他人,修理好装备,药剂补满,五分钟后再来。这次都给我打起精神。”
他没有过多纠缠于想吃酱板鸭的退队,迅速将团队的注意力拉回到副本本身。
直播间的弹幕也渐渐从讨论跑路的奶妈和心疼坦克,转向了讨论BOSS机制和接下来的打法。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直播间后台,谢浔顺手点开了好友列表,目光在那个已经灰暗的ID“想吃酱板鸭”上停留了两秒。
操作稀烂,心态更脆。跑得倒快,留下个烂摊子和一个更该骂的家伙。
他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列表。
……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周予乐揣着一大早跑去药店买的一盒润喉糖,磨磨蹭蹭地来到了隔壁栋楼谢浔家的门口。
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从小一起长大,上学放学都结伴,熟得不能再熟。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谢浔背着单肩包,看样子正准备去学校。
“乐乐?怎么这么早?”谢浔看到他,有些意外,他可不记得周予乐今天有课,随即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惯常的宠溺,“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周予乐心脏一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把攥在手里、已经有些被焐热的润喉糖塞进他手里,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给……给你的。”
谢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润喉糖,又抬眼看了看眼神闪烁、耳根泛红的周予乐,眉头微挑。
“无事献殷勤……”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含着戏谑,“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他太了解周予乐了。
这家伙每次心虚或者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会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对他好,要么是送吃的,要么是格外听话。
周予乐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想否认:“没、没有!”
“嗯?”谢浔逼近一步,微微弯腰,视线与他齐平,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真没有?”
距离太近了,周予乐甚至能闻到谢浔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
他心跳失序,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昨晚那些被责骂的言语和随之而来的诡异快感再次浮现,让他几乎要落荒而逃。
“真的没有!”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就是……就是看你最近好像挺累的,嗓子……对,嗓子是不是有点哑?直播说话多,注意保护嗓子!”
他绞尽脑汁找了个理由,说完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谢浔昨晚才开过直播,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谢浔的嗓音清朗,哪有半分沙哑?
谢浔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闪烁的眼神,心中的疑虑更深,但周予乐不肯说,他也不再逼问,只是将那盒润喉糖揣进兜里,轻轻笑了笑:“好吧,谢谢我们乐乐关心。”
他揉了揉周予乐的头发,动作自然亲昵:“走吧,请你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