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是一名英专生，寒窗苦读四载，兢兢业业实习半年，喜提未录用通知。
有人六月怀揣希望奔赴未来，有人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望着陈旧的天花板，反思自己怎么就成了毕业浪潮里一粒沉底的细砂。
生活终究不是免费的体验，处处都需要用钱，陈青禾从不会时刻监控银行卡余额，因为更害怕残忍的数字映入眼帘，只出不进的生活让她惶恐。
所幸她还有几分姿色，她知道自己美丽，也渴望大家看到自己的美丽。从大学起，她就有心装扮自己的社交账号，与现在略显窘迫的生活相比，那里仿佛是一片世外桃源。
她坚持分享日常，漂亮的照片，精致的餐食，充满活力的旅行，带上标签和定位，配上时下流行的歌曲和文案，活脱脱娇俏的年轻女孩，很幸运地有了小小的人气。
方汀总是打趣她，闹着说你的生活我的梦。那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是一名行政助理，目标是叱咤职场。
人总是喜欢和相近的人一起玩，美女的朋友也是美女，只是年轻女孩的外貌红利就像一串虚浮的泡影，很多，也很容易一戳就破。
晚上九点半，陈青禾整理好妆发，准时打开直播，刚上线只有寥寥几位观众，尽管如此，也要时刻保持微笑，每隔几分钟找点话题。
她没什么才艺，也没有搞笑节目整活，高峰时段的直播间也不过一两百人。直播是为了赚钱，可拉下面子去擦边，去恶俗地博眼球，去赚更多的钱，她又做不到。
有的时候，陈青禾觉得自己像一条扭捏的苦瓜。
很快一串眼熟的数字提示进入了直播间。
“欢迎用户。”
陈青禾笑着打招呼，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对着镜头拨弄了几下刘海。
这个默认头像，一串数字ID的用户，来了没几天，很有消费能力，是她直播间当之无愧的大哥。
陈青禾想，她要抓住机会，不能饿死在异地他乡。
【再摸这几根头发就结块了。】
用户说话一如既往的冷淡。陈青禾无所谓，继续微笑：“她们说这叫发财毛，我昨天才剪的，好看吗？”
几缕长长的刘海被夹板打造出弧度，乖巧地躺在额头最合适的位置，空气感十足。
评论区纷纷打出好看，唯独用户别出心裁。
【一般。】
怎么可能不好看，据她观察，播的好的颜值女主播都有。
陈青禾看着公屏上飘过的两个字，皱了皱鼻子，状似嗔怒，依旧带着笑容：“哪里一般？”
“真的很油吗？”
“可是我上播前才刚洗过头。”
陈青禾靠近镜头，照镜子似地观察自己，嘟囔着嘴，水红色的镜面唇釉泛着亮晶晶的光泽。
一个顶灯，两盏补光灯，光线亮的能忽略大半瑕疵，做做样子，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马上就有人安慰她。
【不油，很美。】
【受不了了，好近。】
【靠太近了，皮肤好好。】
诸如此类的评论，陈青禾会带上名字一一感谢。她们多半是女粉，和后台一些不堪入目的私信相比，女粉宝宝说话礼貌可爱，善解人意，粘性强又长情。她总是强调女孩子们不用给她刷礼物，有钱了最好还是花在自己身上。
陈青禾自认为算不得什么好人，也不值得太多人的喜欢。她迫切地想要赚钱，在没有朝九晚五收入的时候，甚至想过，能吃上爱情票也不错。
这个用户就是目标人选，他短短数日，为陈青禾赚取了无业期间大半生活来源。
显示IP是互联网时代的伟大壮举，在信息量极少的账号下，她唯一确定的是，他们都在A市。
“A市最近黄梅天，又湿又黏，头油的超快，一天恨不得洗八回。”
“用户哥怎么不说话，可以和大家聊聊天吗？”
“怎么不理我呢？”
陈青禾夹着嗓子自说自话，其实心里在疯狂流汗。做主播就是在这样的，在要脸和不要脸之间来回横跳。
【宝宝的新项链是梵克雅宝吗？】
冷场的时候总有人适时地抛出话题，她今天穿着白色的挂脖无袖上衣，露出修长的肩颈线条，脖子上是一条四叶草项链十分显眼。
比起说谎经不住细扒，不如直接大方承认。
“什么梵克雅宝，我只有某宝随便买的，灯光一打真假难辨。”
“我淘便宜货有一手，大家喜欢的话我可以出个合集。”
众人不禁哈哈直乐，接地气，会买，求合集，等等词眼频繁从屏幕上滚过。
爱打扮的人，物欲不可能永远这么低。
许久没搭话的用户终于出声了。
【挺漂亮的。】
什么漂亮？刘海还是项链？漂亮就是漂亮，懒得思考，她觉得都漂亮。
屏幕开始出现眼花缭乱的礼物特效。用户哥总是这样，不知道会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票，莫名其妙，随心所欲。
对于陈青禾这样的小主播，已是相当多了，她在脑子里飞速地换算完，惊讶地捂住嘴巴，连连说谢谢，如果不是下半身穿着睡裤，她甚至想鞠躬。
她不得不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为陌生人豪掷千金，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陈青禾从小家境一般，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小的时候学校号召为灾区捐款，电视机上连番滚动着灾情播报，一幕幕都揪的人心脏生疼，小小的她看了也是不禁潸然落泪。她小心翼翼地问父母要五十块，母亲望向父亲，父亲却说不要和别人攀比，谁来帮助我们呢。
她无言以对，第二天上学前拿出了藏在被褥底下的压岁钱，几张不同面额的纸钞，像她的心情一样皱皱巴巴的。
思绪被拉回现实，面对如此慷慨的奉送，陈青禾当然也要表示一下：“用户哥想看什么节目，唱歌、跳舞都可以。”
然而迟迟没有反应。
他说他还有事要忙，潜台词是今天就到这。
陈青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和大家随便聊聊天了。
她一向这样，不会拼命催票，想努力，又不知道怎么努力，一副没什么事业心的样子。
冗长的经营分析会开到了晚上，位居主位的安迪生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握着钢笔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
看着列席的各位口溅飞沫，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活似夏天的青蛙。
这些老顽固誓要将讨论进行到底，仿佛这样就能将分公司几季度的亏损扭转为盈，他心里门清，内部里出现了蛀虫，静静地陪着他们演戏。
安迪生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耸了耸冷峻的眉峰。
助理莱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举动，以为他的不耐烦达到了顶点，加速会议进程。
转眼就看到他打开了直播软件，屏幕上一个姿容清丽的女孩跃然生动。
莱文汗颜，不愧是领导，唇枪舌战的间隙都有看美女的兴致。
陈青禾不停地说着什么，跟那些老顽固不同，她说话慢条斯理，声音软糯，让人很有看下去的**。
安迪生其实听不见声音，看着她莹润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莫名有镇定的奇效，抚平了本来的烦躁。
他松了松领带，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再摸这几根刘海就结块了。】
逗弄年轻女孩太有意思了，安迪生心想，她会嗔怒，她会娇笑。不像公司里对着他不苟言笑毕恭毕敬的上上下下，也不像公司外极尽谄媚不择手段的男男女女。
女孩的眼睛像柔软的春水，穿过屏幕与他对视，满屏的夸赞，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总归他有正当理由，没带耳机听不清声音，胡言乱语是可以原谅的。
【一般。】
安迪生感到好笑，自己一把年纪还玩小学男同桌那套，他随即熄屏将手机扣在桌面上，凛了凛神色：“karry你负责的市场三部连续两年利润为负，耗资过多，在各部门中表现尤为突出，现在公司准备裁撤，你做下准备。 ”
Karry端着茶杯的手一僵，立马坐不住了，座椅拖拉出刺耳的尾音。
“安总，凭什么，我带着大家努力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市场环境不好，项目拿不到是我们的错吗？”
底下人面面相觑，时不时伴有几声低语，karry环顾四周，见没人站出来说话，巴掌甩在桌子上。
“今天遣散的了我，明天就能遣散的了你们，谁都别想过好日子。”
“激动什么，只是遣散你的团队，你还可以并入二部继续为公司工作。”
安迪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众所周知，karry骄傲自大，怎甘居于人下，并入二部这个决定无异于是在罢免。
“我不会接受调岗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他往地上淬了一口痰，愤懑地抓起手机指着安迪生，“你给我等着。”
“还有你们，都小心点。”
被指到的诸位董事人人自危，纷纷低下了，首先在反应上就与Karry割席。
“不做亏心事之人公司谈何薄待？”
安迪生无奈耸肩，递给助理一个冷酷的眼神，大屏幕上出现karry和竞争公司高管私下出入高级会所的照片，双方谈笑风生，好不熟悉。
“我想给你保留颜面，是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你是觉得没人撼动的了你吗？”
“你伙同竞争对手串标，导致公司项目流产，多少同事心血付之一炬，这些，我可以不计较。”安迪生语气冷冽的像锋利的刀，贯穿寂静的会议室，“但其中有家叫普瑞的公司是怎么回事呢？”
Karry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操作其实错漏百出。
安迪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横空出世的皮包公司，追查背后实际资金的流向，对方公司与Karry的妻子关系密切，假借采购的名义输送利益。
“普瑞是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我们是正当业务往来，你别含血喷人。”
“证据确凿，你还抵赖什么？”安迪生怒气横生，“是不是公司的合作伙伴另当别论，是你的同伙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Karry眼见局势落了下风，平日里巴结他的哪些人，竟无一人站出来帮他讲话，他冷着脸快步冲出了会议室的门。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安迪生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些年Karry开始变本加厉，就差把公司往家里送了。
莱文弯腰轻声说道：“安总，他怕不是马上就要搬救兵去了。”
“让他去，翻不出天，是时候整治一下他们了。”
安迪生起身离席，再次看向腕表，玻璃折射的光芒跟着指针的步伐浮动，他拂了拂袖口，对付这种小喽啰，他才不舍得花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