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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落日停在折多山

作者:栀夏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车抵木格措,景区外围的藏族村落依山而建,青瓦石墙间飘着糌粑香,身着藏袍的村民往来其间,独特的民俗风情扑面而来。


    四人检票进入康定情歌风景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刻着深红色“木格措”三字的石碑,字体苍劲,宛如隐匿于川西群山间的绿野仙踪。


    作为四季皆美的4A级景区,夏季的木格措尤为宜人,气候凉爽,是天然的避暑胜地。此时景区内森林郁郁葱葱,湖水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从浅绿到深碧的渐变色彩,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现在正值旅游旺季,放眼望去,湖畔木栈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我靠,这么多人?!”周瑞眼睛瞪得溜圆,拽着周驰的胳膊追问:“哥,这得逛到猴年马月啊?还能赶上折多山的日落吗?”


    “放心,看着人多,其实都是沿湖走一圈,很快就逛完了。”周驰拍拍他的肩,语气笃定:“日落肯定能看上,不能白来一趟啊。等会儿跟紧点儿,别走散了啊。”


    四人随着人流涌上湖畔木栈道,叶存蹊刚站稳,就感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他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高挺的鼻梁下,唇线清晰,笑容随性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搭着肩走,别跟丢了。”裴闻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一手轻轻揽住叶存蹊的肩膀,另一只手虚护在他腰侧,替他挡开拥挤的人群,两人慢慢往前挪动。


    就这样跟着人流走了二十多分钟,几人终于走到了最外围的观景台。


    视野豁然开朗。站在湖边远眺,连绵的雪山倒映在澄澈的湖水中,山水相映,宛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


    裴闻誉摘下墨镜,别在领口,望着眼前的美景,忍不住举起颈间的单反,连续按下快门。


    满意的看着照片,正调着参数,周瑞拱了过来,肩膀轻撞撞他:“唉,誉哥,拍了些啥啊,看你一直举着相机,给哥们我看看呗。”


    “喏。”裴闻誉把相机移到周瑞面前,周瑞低头,单反里,不需要额外滤镜,木格措湖犹如一块碧绿的宝石,镶嵌在群山之中,湖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裴闻誉按着按键,照片一张接一张滑过,周瑞:“哇塞,技术可以啊誉哥,都可以去当摄影了。这设备看起来很好啊,是哪款相机?”


    “徕卡Q2,便携款,平时挂在身上方便。”裴闻誉随口说着,指尖轻轻摩挲着相机机身,“技术一般,就是喜欢随手拍点风景和日常。”


    “我靠,徕卡的?”周瑞眼睛一瞪,咂舌道,“当我没问,这玩意儿能抵我好几个月生活费了。”说着他又凑近看了看相机,笑着调侃:“果然大佬都是设备和技术双在线啊。”


    周瑞看完照片便跑去另一边看风景,裴闻誉收好相机,正想找叶存蹊,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人影。他目光一扫,很快在十几米外的湖畔边找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裴闻誉放轻脚步,小心避开人群,慢慢走下木栈道。走近些才发现,叶存蹊正专注地望着湖对岸的峡谷,整个人静得宛若一幅被时光遗忘的画。


    那是杜鹃峡。一条长达八公里的绚丽峡谷,溪涧奔流,飞珠溅玉;两岸原始杜鹃林正值花期,千姿百态的花朵将峡谷装点得如诗如画。


    叶存蹊举起手机,对着远方的峡谷拍了几张,又走到旁边的杜鹃花丛前,蹲下身,对着一朵盛放的粉杜鹃细细对焦,神情专注又温柔,像是在为谁记录下这片刻的美好。


    裴闻誉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靠近。他下意识地举起单反,镜头缓缓移动,穿过稀疏的人群,最终稳稳地框住了叶存蹊的背影。


    男孩微微侧着头,露出一小片干净的侧脸,目光投向远方,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又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自由。裴闻誉屏住呼吸,轻轻按下快门。


    一张,又一张。


    他拍叶存蹊仰头望峡谷的样子,拍他蹲在花丛中专注拍照的样子,甚至拍他被风吹起的发梢。照片里的人在拍风景,而他,在拍风景里的人。


    裴闻誉放下相机,指尖还残留着按快门的触感。他忽然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镜头里全是这个人?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看不见就会下意识寻找。叶存蹊身上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


    是他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吗?可那不过是普通的花而已。


    裴闻誉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木格措除了以自然风光闻名,还藏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这里流传着许多古老动人的传说,其中扎西与卓玛的爱情故事最为著名,为这片山水增添了几分浪漫与神秘,让人在欣赏美景时,仿佛能触摸到岁月的痕迹。


    玩得差不多时,四人慢悠悠往回走。周驰看了眼手机,16:43,说道:“走吧,该出发去折多山了。现在人多,提前一小时到观景台才能占到好位置。”


    四人回到停车区,驱车前往折多山观景台。


    上车后安静了好一会儿,裴闻誉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启一个他斟酌了半天的话题。不能太刻意,也不能太无聊,得刚好能让那个安静的小孩愿意接话。


    他刚转过头,话到嘴边,却看见叶存蹊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眉头微蹙,侧脸在窗外掠过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点……沉郁。


    裴闻誉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叶存蹊在想什么,但莫名地就想知道。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平时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不会主动凑上去找话题。可面对叶存蹊,他却总忍不住想靠近,想打破那份沉默。


    是因为他身上的茉莉花香?还是因为他安静得像一幅画?或者……是因为自己还没见过他笑?


    那股莫名的冲动又涌了上来,和刚才下意识举起相机拍他时一模一样。


    裴闻誉没再犹豫,身体先于理智行动。他往叶存蹊身边挪了挪,一只手撑在后座靠背上,微微低下头,凑近了些,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试探的笑意:


    “小蹊同学,怎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啊?”


    叶存蹊的视线没离开手机屏幕,只是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没什么。”


    裴闻誉忍不住往他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他知道这样不礼貌,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原以为叶存蹊在玩游戏,没想到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一道傅里叶变换的推导题占满了整页,关键步骤还用荧光笔做了标记,顶端标题栏赫然写着【2028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数学一真题】。


    裴闻誉挑了挑眉,忽然凑近叶存蹊耳边,压低声音轻笑:“原来小蹊同学在……若有所思傅里叶?”


    前排的周瑞本来昏昏欲睡,一听“傅里叶”三个字,像被踩了电门似的猛地惊醒,头“哐当”一声撞在车顶,揉着脑袋嚷嚷:“什么?傅里叶?!存蹊你疯了?出来玩还卷这个?!”


    前排的周瑞本来昏昏欲睡,快要靠在椅背上睡着,结果“傅里叶”三个字一飘进耳朵,他猛地一激灵,瞬间坐直了身子,嚷嚷道:“什么?什么傅里叶?!”


    “没什么,”裴闻誉忍着笑解释,“我们小蹊同学只是在看考研资料上的一道傅里叶变换题。”


    叶存蹊终于抬起头,看了裴闻誉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还有点被打扰的疏离,却没说什么。


    裴闻誉却毫不在意,反而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我靠!叶存蹊你可以啊!说好的出来玩不卷呢?你这是要偷偷卷死我啊!”周瑞彻底清醒了,扒着后座靠背冲他喊。


    叶存蹊无奈:“没有……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周瑞撇撇嘴,故意逗他,“行吧行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们班第一呢。”


    裴闻誉趁机凑得更近了些,语气带着点调侃:“小蹊同学,出来旅行就该好好放松,感受大自然,一心二用可不好哦~”


    叶存蹊瞥了他一眼,这人刚才还故意逗周瑞,此刻倒像个说教的长辈。他没多说,只是低声应了句:“嗯,知道了。”说着退出页面,熄了屏,往车窗边靠了靠,转头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裴闻誉刚抓住个聊天的机会,结果叶存蹊又把注意力转向了窗外。他在心里暗骂一声:“靠!又错过了!”没办法,只能闭眼后仰靠在座椅上,暗自琢磨着下一个话题。


    车窗外的天色开始褪去刺眼的蓝,恍若被稀释的墨水,一层层晕染成灰调。远处的山脊线被夕阳余晖镀上淡金色的边,云絮低垂,几乎触手可及。


    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叶存蹊无意识地贴紧了窗玻璃。海拔4298米的标识牌一晃而过,风里带着高原特有的冷冽草香。


    “到了。”周驰松开方向盘,指尖在导航屏上轻点两下,“比预计的早二十分钟……正好,现在应该有很多位置,我们去选个观景视角好的。”


    四人下车,叶存蹊看到从车窗外到下车后,逐渐开阔的视野。检票进入,往观景台走去,观景台的木质围栏外,经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俨然一群振翅欲飞的信天翁。


    很幸运现在人还不是很多,靠左有一块儿不是很大的空区域,但容纳他们四人足够了。


    在这儿,可以看到远处的五色经幡在风中翻卷,发出类似诵经的沙沙声。远处有藏民拴着的牦牛,铃铛随风飘来几声零散的脆响。


    四人没走多远,在周围闲逛了会儿,时间慢慢过去。


    西边的天空恰似被火焰舔舐过,云层裂开一道金红色的缝隙,落日悬在雪山顶端,将终年不化的积雪染成蜜糖色。光线穿过稀薄的高原空气,在雪坡上投下细密的、刀刻般的阴影,仿佛整座山正在缓慢燃烧。


    周围的游客欢呼雀跃,一声接一声的“哇——”,可见这日落余晖的震撼。


    裴闻誉举起徕卡,对准了这一幕。他调低曝光补偿,让画面暗部沉下去,只保留雪山轮廓和落日最饱和的橙红。取景框里,经幡的一角被故意纳入构图,在风中虚化成彩色拖影。


    他拍山峦的剪影、拍经幡的动态模糊,甚至给一杯随手放在栏杆上的热咖啡拍了俯视角。每张构图里都有三分之一的留白,这是他的小习惯。


    大家都在争先恐后拍照感叹,而叶存蹊只是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他小时候在老家等过无数次日落,但那些黄昏里只有奶奶喊他吃饭的声音,和空荡荡的田埂上被拉长的影子。此刻的雪山与经幡太辽阔,反而让他手指微微蜷缩,像是不知道要抓住什么。


    裴闻誉本打算再拍一张落日特写,在调整镜头焦距,移动镜头时,忽然从取景框里看到了叶存蹊。


    裴闻誉想也不想的框住了男孩的背影,那人站在观景台边缘,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山风掀起他后颈的碎发。落日余晖从他侧脸滑过,在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望着远山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件永远无法属于他的东西。


    快门声轻不可闻。


    “小蹊,”裴闻誉突然叫他,晃了晃相机,笑的温柔,就像现在的夕阳,“你挡住我拍雪山了哦。”


    叶存蹊茫然回头,而裴闻誉已经低头检查刚拍的照片。屏幕上,叶存蹊只占左下角三分之一,其余空间留给雪山与天空,构图完美得像早有计划。他的身影被虚化处理,唯独侧脸的轮廓清晰锐利,仿佛随时会走进更深的暮色里。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在雪山顶端徘徊,似有不舍。经幡停止了摆动,整片高原陷入一种温柔的静默。


    裴闻誉靠在观景台边,镜头盖轻轻扣上那台徕卡相机。取景器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叶存蹊站在观景台边缘的背影,衣角被山风掀起,整个人快要融进那片燃烧的晚霞里。


    "落日...停在折多山了。"


    叶存蹊无意识地轻喃出声,声音几乎被山风吹散。


    "嗯?"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裴闻誉转过头,相机挂在颈间微微晃动,他捕捉到叶存蹊被晚霞描摹的侧脸轮廓,"小蹊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叶存蹊回过神,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就是突然想到的形容,觉得...落日好像为雪山停留了。"


    裴闻誉望向远处渐渐暗去的山峦,嘴角噙着笑:"落日为雪山停留...很浪漫的想象。"


    他继续整理着相机,语气随意却带着哲思:"世间万物都在相互吸引。潮汐为月亮涨落,极光为磁场起舞..."


    山风掠过两人的衣角,裴闻誉看向远处,声音忽然放轻:"有些存在……”,他的目光又落回叶存蹊被晚霞染红的侧脸上,温柔笑道,“就是能让其他事物心甘情愿地停留。"


    最后一束光从雪山顶端滑落,渐渐隐入夜色,而某种更为永恒的东西,正在这一刻悄然定格。


    回到停车区,四周一辆接一辆回程的车灯亮起,远处的雪山变成一道深蓝色的剪影。公路在暮色中延伸,沥青路面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如同一条通往未知的暗河。


    四人上了车,发动机轰鸣声响起时,叶存蹊靠着后座望向窗外,公路碑的反射膜在车灯下闪烁,宛若一串被随手抛下的碎星星。


    后视镜里,折多山最后一丝金边也被夜色吞没,而公路前方,康定的灯火刚刚亮起。


    四人到酒店时正是吃晚饭的好时候。


    康定的夜是流动的。折多河穿城而过,两岸的藏式餐馆亮起暖黄的灯,招牌上汉藏双语交错。周瑞一眼看中一家烟火气十足的烧烤摊,不由分说拖着三人钻了进去。牦牛肉串在铁架上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隔壁桌几个藏族年轻人正用藏语聊天,偶尔哼起几句《康定情歌》的调子,旋律在夜色里轻轻流淌,充满了康巴风情。


    “比伦敦的夜生活有意思。”裴闻誉开了一瓶青稞酒,把杯子推到叶存蹊面前,“小蹊会喝酒吗?要不要来一杯?”


    “存蹊他会喝,就是容易醉。”周瑞边给自己满上边解释。


    “啊~这样啊,那就喝一两杯尝尝味就好了,别多喝。”裴闻誉拿过一个干净的纸杯倒好,放在叶存蹊面前。


    “谢谢。”叶存蹊拿起喝了一口,味道有点瑟瑟的,后韵是青稞的清香醇甜。


    四人吃到快十二点,回了酒店。


    酒店房间的窗户正对跑马山,月光把山脊照成一道银线。裴闻誉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走到桌边,桌上放着取下的相机,一杯温热的酥油茶搁着旁边。


    相机屏幕里正是那张偷拍的照片,叶存蹊的侧脸浸在余晖里,而雪山在背后永恒地凝固。


    裴闻誉用今天叶存蹊无意识呢喃的话,给那张照片取了个名字:


    落日停在折多山。


    许多年后,叶存蹊才明白,原来有些光,真的可以停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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