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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遥番外·44

作者:全场疾风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天下午,我回到了慕尼黑。刚进入机场到达大厅,我就在那里看见了熟悉的猫猫头。


    Wilbur趴在Samuel的肩膀上,睁着两只圆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看见我的时候,它的眼睛睁的更大,兴奋地“喵”了一声。


    “Wilbur———”我快步跑过去,把Wilbur从Samuel手里接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说,“宝贝,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我们都很想你。”Samuel顺势把我揽进怀中,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欢迎回家,Artemis。”


    “我也想你。”我也踮起脚,吻上他的唇角。


    他立刻把Wilbur塞回猫包,双手紧紧环抱住我,低头用缠绵的吻回应我,长驱直入,让我有一瞬间的窒息感,我也用更激烈的吻回应他,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舌尖。


    “Keller教授。”我整个人挂在他的脖子上,“我们这样是不是,有损教授形象?”


    “亲爱的,你去了日本后,染上了一个当地人的坏习惯。”他笑着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腰。


    “什么?”


    “表里不一。”他笑,但还是放开了我,又握起我的手亲了一下,“去我家?”


    “不,我要回家。”我摇头,“我和Lynn说好了,晚上一起吃粥火锅。”


    “好吧。”他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亲爱的,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和Lynn的关系。”


    “嗯。不是那种关系。”我习惯了,随口回答他。


    “当然,我明白。”他笑了,又搂过我的肩膀说,“那走吧,送你回家。但是,周末,陪我去Capri岛好吗?”


    “当然没问题。”


    自从我去了京都后,我和Samuel谁都没有提过复合的事,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太默契,贸然开口反而会尴尬。


    但是,自从他第一次来京都找我,我们一起去白滨过周末,只定了一个酒店房间开始,我们的关系就不需要那句“你愿意重新和我交往吗”来开始。


    这两年来,分开时我们是最有默契的同事,隔着9小时时差一起盯着同一片星云熬夜分析光谱图,我会和他吐槽工作里遇到的烦人学生和同事,他偶尔也会向我抱怨,LMU的研究项目唯结果论太死板,又或是他提出的假说又被Iseylia一票否决。


    我们产生的唯一分歧,就是他跟我说,“我觉得有时,Iseylia太武断又对未来太不乐观,每次我们发现不明天体,如果有人假设那是来自外星文明的探测器,一定会被她嘲讽。”


    而我会说,“没错,她是对的。没有证据就判断一个天体是外星文明的人,不是故意哗众取宠就是傻子。”


    他总会笑笑,揉着我的头说:“Artemis,有时你和Iseylia太像了。”


    “当然。”我的回答也总是一样,“她是我妈妈。”


    回家路上,我看见爱佳发给我的信息,她告诉我,性别平等委员会的人问了她和许多选了我的课的研究生,我对于男女学生的态度。大部分人都实话实说,我指导的研究生们当然无一例外维护我,但也有一些男学生,提供了一些“有失偏颇”的证词。她担心,这次调查会对我不利。


    我无奈笑笑,回复她让她别担心,告诉她我相信学校会得出一个公正的结论。即便最后的结果真的不如我所愿,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我可能要晚几个月才能拿到tenure资格,这没什么大不了。


    但话虽如此,我却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我自认为对每个学生都尽职尽责。我的确会下意识的多给女学生一些机会和鼓励,那是因为我知道,她们走到这一步有多难。


    我想,她们中的每个人,在小时候都一定听过和我一样的话,“女孩子读不好l理科”,“男人天生就比女人适合学物理,不然为什么物理学家几乎都是男的”。我希望我可以像Iseylia一样,哪怕微不足道,也想要改变这种现状。


    只是…我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冷笑一声,当某些人失去了特权时,他们不会觉得这是公平,反而会叫嚣着不公。


    Samuel从飘散的烟雾里看出了我的情绪,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角,“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被人举报了。”我掐灭烟靠在座椅上,托着下巴无奈地说,“被人举报,性别歧视。”


    Samuel几乎是笑出了声,摇着头说:“嗯…让我猜猜,是不是有你指导的研究生,放弃了学业转而去做家庭主妇,你把她骂了一顿然后就被举报了?”


    “不,我的学生里不会有这样的蠢货。”我笑了一声,把事情告诉了他,“可笑吗?那个男生自己能力有问题,试卷答的像小学生作文,难道我还要给他通过然后当他的指导教授?我还想多活几年。”


    Samuel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在路过一个红灯时,他忽然转过头看着我问:“Artemis,但是,你不接受男性研究生和博士生,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男学生的能力普遍比女学生低吗?”


    “我不是说,男学生的能力普遍比女学生低。”我解释道,“只是,在我的申请者中的确是这样。”


    “真的吗?”Samuel竟然露出了怀疑的眼神,笑道,“可你明明也跟我说过,有一些男学生,他们的履历很惊艳,但是面试时,让你感觉不太舒服。”


    “对。”我点头,“我要选的不只是学生,也是合作者,我当然要选择最契合我的人。不然如果某个学生,他的简历和研究经历很杰出,可他却是个性别歧视者,难道我也要录取他吗?”


    “当然不应该。”Samuel点头,但是很快,他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亲爱的,如果有两个申请者,一男一女,他们的履历几乎是一模一样,没有高下之分,面试时的回答也都让你很满意。你会录取哪一个?”


    “当然是女人。”我脱口而出,“这个世界给女人的机会太少了,尤其是在物理学界,女人总是会因为偏见被挤压到边缘地带,所以我必须多给她们一些机会。因为,大部分男性教授不会像你一样,他们宁愿选择没那么优秀的男性申请者,都不愿意更优秀的女人们机会。”


    “亲爱的,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也完全理解你。”他的语气和缓了几分,“但是,Artemis,你首先是大学教授,其次才是女人。如果你在选择两个条件相同的申请者时,会倾向和你同一性别者,这的确…构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性别歧视。”


    “呵呵。”我冷笑,反问道,“是吗?那这个世界上80%,哦不,90%的男老师都是性别歧视者。”


    “Artemis,可你和他们不一样。”Samuel轻叹一声,又对我说,“亲爱的,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是至少,在学术领域,我们应该努力朝着这个目标去做,不是吗?”


    “….不是。”我回答,“过去的几千年,女人已经失去了太多权利和机会,所以我现在给她们更多的机会,不是歧视男性。只是,让男人还债罢了。毕竟,他们过去享受了太多的红利。”


    他沉默了很久,几乎有十几分钟,才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你是对的。但学院和性别平等委员会不会考虑这些,对于这个案例最好的解决办法,我认为是给他们一份相同的试卷,谁的分数高就录取谁。”


    “那如果分数一样呢?”我追问道,“录取做题更快的人?Samuel教授,这可不是奥运会。”


    “通常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微微皱眉,想了想说,“但如果一样,我会把两个学生都录取。”


    “可惜,我没有这么多经费。”我笑笑,没再说话。


    Samuel却似乎没看出,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又对我说:“亲爱的,我知道你想给女孩们更多的机会,我也明白,这个世界需要你这样的女科学家,才能真正实现性别平等。可是,作为教授,你有时,需要考虑学校规则和影响。”


    “什么规则?”我反问,“无论是京都大学还是LMU都没规定我们必须录取多少个女人多少个男人,如果真的有,那每个学院的性别比都不该超过6:4。”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只录取女性申请者,不利于你的发展,也很容易被人怀疑,你是不是歧视男性。”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以为然地笑笑,“Iseylia也不录取男的,她录取过的唯一一个男博士生是你。”


    “可是我的女孩。”他笑了,称呼让我有点反感,感觉他不是平等地在和我对话,而是在说教我。


    “Fester von Keller教授。”我不满地打断了他,“注意您的称呼。”


    “好的,Artemis教授。”他像是没听明白我的阴阳怪气,对我说,“可我们不是Iseylia。Iseylia可以完全忽视一些约定俗成的习惯法,因为她永远不会受制于人。她不需要考虑经费,不需要考虑学院管理层的意见。但是Artemis,你可以吗?”


    我可以吗,我当然不可以。我还没有拿到终身教职,更没有Iseylia那么有钱,学院给的那点经费只够她出两次差。她如果不爽了可以拍着校长办公室的桌子和他吵架,被辞退也无所谓,有的是顶尖院校会对她抛出橄榄枝,她甚至可以自己办一个University of Iseylia.


    而我,当然不行。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可能只剩下一条路,去考培机构当德语老师。


    “我也不可以。”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老实说,亲爱的,在面试申请者时,我当然也想要录取德国本地或欧盟本地的学生,因为我和他们沟通会更轻松,不会出现任何障碍。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必须给亚非拉地区的申请者一些机会,即使可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便情况。”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几乎是刺中了我的逆鳞,我在Samuel漫不经心的眼神里看到了典型白人似的傲慢。


    Samuel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侧过头看我,眉头轻轻皱起,神情里有一丝无奈。


    “我没有别的意思,Artemis。”他解释道,“我只是想说明,我们都有必须遵守的原则。就像我不能只录取德国学生,你也不能只录取女性。”


    “可你那句话的语气,不是这个意思。”我冷冷地说,“‘即使可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便情况’,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暗示亚非拉的学生能力差,还是沟通困难。你说我歧视男性,却在自己表现出种族优越感?”


    Samuel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我只是陈述现实。语言障碍、文化差异、研究方法论的不同,这些都是真的问题,不是歧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会有种族歧视的人吗?”


    “你不是。”他当然不是,这点我很确定。


    但他的那句话,就像一个从小没有遇到过挫折的白男天生自带的优越感,像Iseylia会下意识说出“去出差怎么可以坐经济舱,把人累死了怎么办”。


    他们都没有恶意,可在不同成长背景的人听来,却是另外的意思。


    “可你用的词是‘不便情况’,而不是‘挑战’。”我在他的话里找出漏洞,“那就是区别,不是‘陈述’,是偏见。”


    他终于转头望向我,眼里有一点被激怒的情绪。


    “Artemis,你现在是在故意曲解我。”


    “也许吧。”我靠在座椅上,冷笑了一下,“也许我只是敏感,也可能是被举报性别歧视的事情影响了情绪。”


    “那你呢,Artemis?”他不依不饶,“你每次夸一个男性,说的话都是‘你真不像个男的’,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天生对男性就存在偏见吗?你真的那么确定,你没有把这种偏见带到工作中吗?”


    我有吗…我沉默了,我想我应该有。如果是女学生来和我argue她们的分数,我会耐心和她们解释,给她们指导。但如果是男学生,我的下意识反应就是,“自己考得烂难道还要来怪我”。


    “这不一样。”我为我自己辩解,“你知道我的成长环境,老实说,在认识你和师公之前,我认识的每个男人,都是性别歧视者和男权拥护者。所以我….”


    “所以你不应该把生活里的偏见带到工作中。”他又一次重复,“Artemis,你是教授,你不只是个女人或女权运动家。你首先,是大学老师。”


    空气静止了一瞬。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


    见我没有说话,他却又开口了,“亲爱的,你也认为,我说的是正确的,对吗?”


    “够了。”他这句话却激怒了我,“Samuel,我们的确是同事。但在生活里,我们也是朋友,说恋人。我不需要一个年长的副教授来跟我分析利弊,如果我需要意见,我会去找Iseylia。”


    “Iseylia真的会给你对这件事有意义的意见吗?”他的语气透着不满和怀疑,“她只会跟你说,随他们去吧,男人都是蠢货,如果京都大学最后真的认为你存在性别歧视行为,那你就辞职,妈妈会推荐你去更好的学校。但你想辞职吗?”


    我低头,没有说话。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Iseylia,也是因为猜到了,她肯定是这样的回答。Iseylia一定会让我回LMU,也会推荐我去其他学校。但是…我不想什么都靠她,我毕竟不是她的女儿。


    “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跟我说。”我又点燃了一根烟,声音很疲惫,“我希望你能安慰我,哪怕只是听我抱怨几句都好。而不是永远都把一切都理性化、理论化。”


    “我知道。”他也轻叹一声开口,“只是,我希望我们的感情能更稳定一些,我希望能把问题解决,安慰、抱怨、又或是和你一起骂举报的人,我知道Lynn和Iseylia都会陪你这样做。所以我想,我的角色应该是,让你脱离感情理性思考的人。”


    “….是。”我点头,“我现在很清醒。”


    感受到我的不满,Samuel和缓语气,想要缓和我们的关系,“Artemis,你太聪明了,但有时候,你会把一场讨论当成一场辩论。”


    我苦笑着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模糊的灯光。


    “因为我只会这样防御。”我说,“从小就是这样。争辩、证明、反驳,这些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哪怕是面对我喜欢的人,我也不懂怎么示弱。”


    他没有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沉默,连音响都关了。唯一的声音,是Wilbur躺在我腿上睡觉的呼噜声。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家楼下,Samuel停下车,我解开安全带,手已经放在门把上,却没动。


    “Artemis。”他轻声叫我。


    “嗯?”


    “我知道你受到了委屈。”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讲课,“我理解你为女性科研者争取空间的初衷,我也支持你。只是,别让愤怒掩盖了理性,那样你会更容易被人误解。”


    我侧头看他,笑得有点疲惫,“你永远是这样。说话像在写会议纪要。”


    他叹了口气,“那我该怎么说?”


    我没回答,只是摇摇头,推门下了车。


    他看着我走到楼门口,才发动引擎离开。尾灯的光在夜色里划过一条浅红的弧线,像是一种不留痕迹的道别。


    到家时,林蔚然还没回来,我给她打了电话,是一个护士接的。护士告诉我,一小时前,急诊突然来了一个卧轨自杀未遂的重伤病患,林医生和其他医生一起在协同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五点半,林蔚然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她总是这样,如果遇到重症病人,一定会值班守夜直到病人脱离危险期。我说她是最伟大的白衣天使,其他医生背希波克拉底宣誓时可能只是走过场,但她却真的把每个词都刻在了心底。


    她跟我说,“对一个医生来说,最无力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看病人在我面前死亡,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打开冰箱,里面还有一些排骨,打算炖个五指毛桃排骨汤,等明天早上林蔚然下班回来就能喝。


    做这些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Samuel的话,也许我和蔚然才是最适合生活在一起的。我们会了解彼此的事业心,也会理解工作中的不满,听对方抱怨,一起吐槽。而不是…和methodology一样死板生硬的,“我在帮你解决问题”。


    洗完澡,我倒了杯威士忌,靠在窗前,望着慕尼黑夜晚的街灯。霓虹闪烁,像是天体观测仪里的红光指示。


    我意识到,我和Samuel的关系,还是太脆弱了。只要轻轻一碰,裂痕就会扩大。


    我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理智、强硬、占有欲强。Samuel无疑,和我一模一样。


    但我从小都没有被人爱过,在面对朋友、恋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产生依赖。尤其是面对Samuel的时候,我希望他不要永远只是跟我做issue analysis,哪怕只是抱着我对我说“你是对的,我理解你”,就足够了。


    我忽然很羡慕Iseylia,程澈永远包容她,纵容她,哪怕她偏执、情绪化、无理取闹,也只会顺着她,不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只是和她进行逻辑分析。


    Samuel永远学不会这点,他是彻头彻尾的理性动物。面对不满情绪,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问题一一列举,依次分析。生硬的像ChatGPT。


    就在这时,Samuel给我发了信息,【周末还去Capri吗?】


    这个看似没什么的短信彻底让我失望,我知道,他不会像师公那样,就算Iseylia生气也会缠着她撒娇认错,对于他来说,这个短信就已经是缓和关系。


    但我要的不是这一条冷硬的短信,哪怕他能打电话跟我说一句,“Artemis,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别想不开心的事,我们去Capri度假吧”。我都会喜笑颜开。可是他没有。


    所以我回复他,【不去了,我要在家睡觉。】


    【OK.】他的回答还是太过简单。


    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我们之间,可以有工作上的默契,可以有肉体吸引和欲望的满足,但是,我们似乎永远达不到性格上的契合与互补。


    我想,我不该对他有所谓的,“情绪价值”的奢求。我们的确,不应该有超越朋友和同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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