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
再跑快点
锦鸢眼前的景象以极快的速度倒退,林子前方依稀有一点光亮,灰扑扑的手隔着衣服揉了揉眼睛,想把那点光亮看的再清楚些。
喉头的血腥味和剧烈的心跳混在一起把她的身形往后拉。
逃不掉的。
她绝望的想,眼泪止不住往外涌,锦鸢咬住下唇想用疼痛驱赶走内心巨大的恐惧和一点点吞噬她的崩溃情绪。
她只是一只锦鸡,怎么跑得过御剑的人族。
抓到了会被怎么样?
被强行契约。
然后一辈子臣服人族。
把命交到人族手上。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幼时见过的,被契约后的兽族,会被人族丢到斗武场互相残杀直到死了的那个被随便丢到哪里。
然后下一轮又在欢呼声里开始。
前方的光圈一点点变大,耳畔呼啸的风声被人群的嘈杂取代。
锦鸢用全身力气拨开高密的灌木丛。
街上是来往叫卖的人群,路边有一辆巨大的马车用块大布蒙着,她心头一喜,扒上马车,小心翼翼掀开布的一个角,钻了进去。
布下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箱子,锦鸢强撑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掀开角落里最小的一个箱子。
空的。
“人呢?”
“不知道啊,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唉算了算了,一只锦鸡也值得我们追这么久,找不到算了。”
“再找找,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锦鸡族,毛肯定也差不了,卖去御鸟坊能赚不少呢。”
“美得你,一只锦鸡再漂亮也是个不会飞的,御鸟坊不会收的。”
“把毛拔了卖也行啊。”
下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但她依旧没有松口,像是要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
锦鸢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持冷静,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这身羽毛。锦鸡一族羽色艳丽,而她比的羽色比其他锦鸡族更艳丽,尾羽更长,比许多会飞的羽族都更加好看。
这本是她从小到大最引以为豪的,不料今日却给她招来如此祸患。
听到要拔毛,她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羽毛是羽族生命的象征,只有活的情况下,才能保存这样的颜色。
为什么?
为什么?
锦鸢不明白。
她不明白明明她和爹娘族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族群的领地日复一日的生活着。
锦鸡一族胆小,大部分族人甚至从未踏出过红羽山谷,他们在这里生,在这里死。
为什么,只为了那一点点颜色,他们就可以如此赶尽杀绝。
明明
她们什么都没有做
胸中恐惧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促使着她在布上撕开一个小洞。
她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就算做不了什么,她也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狭小的洞口只能窥见几个修士下半身,锦鸢努力调整姿态,想看清楚他们的脸。
在往上一点。
就差一点。
锦鸢克制着动作,不发出声响。
可惜视野所限,她还是没办法看全他们的脸。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锦鸢这才注意到这几个修士腰侧都挂了一枚令牌,上面花纹古朴,繁杂。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花纹,不遗漏任何细节。
一遍
再一遍
直到马车前方传来人的交谈声。
声音被刻意压低,听不太清。
锦鸢看着空的木箱思索了一会,钻了进去。
她瘫在箱子里。箱子并非完全密闭,有不少气孔,像是专门留给活物呼吸的。
昏暗的环境和长时间奔跑带来的体力透支压的她眼皮一点点垂了下去。
天地仿佛倒了一个个,全被搅和在了一起,像
像什么呢?
像娘亲早上做的蔬菜粥。
泪水取代了最后一点光,意识慢慢消散开来。
丰都
地下拍卖场
铺着绸缎的廊道呈螺旋状盘旋而下,一个个屋子被串联起来,向上看去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大堂里形色各异的人围坐成弧形。
“总管,客人来的差不多了。”负责大堂客人接待的小厮弯着腰汇报。
“落锁。”
男人摇摇扇子,眼睛微微眯起缓步走入内间。
大门悄然关上,大厅里霎时间暗了下来,接着一簇光打在幕后走来的女郎身上。
女郎身姿窈窕,步履款款,随即站定。
“拍卖会开始。”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在座每一位耳中。
锦鸢自黑暗中睁开眼,入目是一个个半人高的笼子,笼子里有人有兽。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应该也都是化形的兽族。
她上前想扳开眼前的笼子却被一阵短而急促的破风声打断,接着是“嘭”的闷响。
锦鸢捂住小臂,本能地收回了手。再一看被石子打到的肌肤已经红了一片。
“谁?!”
她轻喝一声。
“不想和他们一样,就老实点别碰这笼子。”
说话的是斜前方笼子里红衫女子,头发用布条束起,眉眼含笑,半倚在腿上的姿势显得十分懒散。
只见她吐掉嘴里叼着的草,眼神在锦鸢身上扫了个来回,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这些笼子是专门关兽族的,想破坏会被直接打回原型。”
锦鸢往后缩了缩,整个人抱得更紧,像只警惕的猫:“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女子轻笑了声:“这里是丰都最大地下黑市的拍卖楼。你也是好福气,死之前还能见见大世面。”
锦鸢被她话里的挑衅意味激的有些生气,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小鸟,别这么凶看着我呀,想出去你还得指望我呢。”
“你有办法?”
“暂时没有,以后说不定会有。”
女子冲她眨眨眼,真诚又天真。
疯子。
锦鸢在心里给这人下了定论。
不能坐以待毙,等这个疯子救她出去,说不定都上了奈何桥了。
拍卖行,丰都。
她在心里默念,丰都就是红羽山谷出来最近的人族栖息地,这么看来这里离山谷不会太远。
拍卖行,拍卖的应该都是些贵重物品,她从头到尾也就这一身羽毛值点钱,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如果是把他们当做灵宠拍卖,被人族契约后就再也跑不掉了。
锦鸢正想再开口问些其他的,屋子的门被“吱呀”打开,几个身穿一样衣服的人族冲着她走了过来,她立刻噤了声,用眼神示意斜前方。
直到她和红衣女子的笼子一起被抬起。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她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恐惧让自己尽量不尖叫出声。
谁料,领头的小厮见状随手抄起一块大布盖在笼子上,眼前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鸢咬住自己的手腕,不发出声音,她怕挣扎引来更多的人,或是直接被弄哑。
冷静。
冷静。
黑暗里每分每秒都被拉得无限长,不知被抬着走了多久她们被并排放了下来。
“别怕。”
隔壁笼子里传来坚定的女声。
同伴的镇定让锦鸢从未知的恐惧中稍稍回神。
女子压低了声音,从笼子最下方的空隙里递过来一把钥匙:“我这里有钥匙,我这边笼子已经打开了,等会外面会黑一会,趁这个时间跑,跟着我跑,一定要快,等灯亮起来就来不及了。”
还好这两块布够大能将笼子全盖住,给了她们传东西的机会。
锦鸢抖着手,摸过锁眼,把笼子打开,深呼吸几次压住快冲出胸膛的心跳。
3
2
1
全场灯光暗了下来。
“接下来要拍卖的是两只灵兽。一只羽族,毛色艳丽无比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所有人的感官都聚焦在女郎的清亮声音上,没人注意到,黑暗里,幕布下的笼子已偷偷被开了一角,两只小动物早已逃之夭夭。
两人逃至二楼的廊道中,后面已经有追赶来的人声,只是似乎怕被人知道,动作并不大。
“啪嗒。”
二楼走廊的长明灯似是被人吹了一大口气,同时灭了下来,廊道陷入一片沉寂。
锦鸢暗道不好,鸡是夜盲动物,二楼封闭的廊道只有窗口里大厅映出来的微光,这样的环境中她完全分辨不了方向。
说话声一点点逼近。
“你怎么把灯吹了。”
“我从前在村里,听我娘说鸡是夜瞎子,晚上瞧不见东西,这不是想着鸡也是鸟么。”
“确定是跑到二楼来了?这也瞧不见人影啊。”
男人嗓音沙哑粗粝,像大型犬类磨骨头发出的声音:“就在这儿,我闻到了。”
“哼哼。”
“动作轻点,二楼今天有大人物,你们和这两个东西要是冲撞了大人物……”
锦鸢悄悄牵上前方人的衣角,二人放轻脚步,七拐八折不知到了何处。
“嘭”
“嘶——有病,关灯做什么。”女子捂住额头,咬牙切齿道。
后面的人听到动静,脚步更密集地赶了过来。
“我们两分开走,我尽量把他们引开,你往前跑,最前面有个窗,你不怕就跳下去,跳下去就能活,怕就可以在这里等死了。”
眼前人匆匆给她指了方向,自己转身向楼上跑去。
锦鸢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指的方向,又扯住她衣袖:“那你怎么办。”
女子对她笑了下:“山人自有妙计,对了我叫弗衣,有缘再见。”说罢快步跑上三楼。
锦鸢不敢在停留,颠颠撞撞向自己的生路奔去。
背后的脚步声,一重一轻,只剩个跛子却走得极快,不时轻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是他!
是领头的那个。
他能闻到她们的味道。
锦鸢再度加快了脚步,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方向。
忽然,她摸到了不一样的触感,像纸又像布,滑滑的。应该是窗纸,锦鸢心下一喜慌忙乱摸一通,想推开窗。
推开窗就有光进来了。
兀得,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咔哒”
门被弹开,室内夜明珠的光倾泻到廊道里,锦鸢寻着光看见了男人的脸,呼吸一滞。
男人身量颀长,朗目疏眉,一身玄色长袍,衣袂领口翻绣着竹叶,垂眼看着她,眼眸是一种奇异的绿色,像山水画里的青绿混了一点墨色。
完了
锦鸢闭眼给自己判下死刑。
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她挣脱男人的手,抓住他的衣袖,语气急切:“你是孔雀族对不对,我也是羽族,你看,我也是羽族。你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
她甩开自己的尾羽,在光照耀下她尾羽上的颜色仿佛在流动。
少女的脸,那么白皙,稚气未脱,眼尾垂着带着潮红,又那么清亮,湿润。
背后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那个男人一直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像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又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啪”
木棍敲击墙角的声音。
锦鸢不知道他哪来的棍子,更不敢想被抓到这根棍子会不会落在她身上。
他到拐角了,再往前就能看见她。
“啪”
又敲了一声。
男人的速度缓了下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她心尖上。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