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双瑾卯时而起,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她梳洗过后就出了房门。
行宫外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太子正在楼下大堂用膳,宫女内侍在一旁垂首等候。
“早,太子。”
太子眼也没抬,“才起?过来用膳。”
简单一句问候,刘双瑾却差点感动得哭了,相比性情喜怒无常的洛神,高冷太子简直就是神仙哥哥。
不愧是她的长安君!
她坐下来捧起碗,昨天禁食一天,胃都差点痉挛了,端起碗狼吞虎咽。
一旁的杨内侍很看不惯她的吃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提醒她注意仪态。
相比太子倒是细嚼慢咽,端着碗的姿态格外矜贵。
刘双瑾翻了个白眼,一口用筷尖挑几粒米,姿态当然高雅,就是容易饿死。
她这么想着,很快就扒完了碗里的饭菜,空碗伸到杨内侍面前,“再来一碗。”
此刻杨内侍掐死她的心都有了,面上还平静自若,“宫中有规矩,早膳不宜进食过多。”
她理直气壮,“这又不是在宫里,再说我昨天一天没吃饭,今天当然会比较饿。”
“……”杨内侍抬头望天,假装没听到,把刘双瑾气得七窍生烟。
太子听他们拌嘴有些头疼,默不作声地将碗里的粥倒了一半给她。
杨内侍十分不满,“太子殿下,您太宠这丫头了。”
太子不动声色,“半碗粟粥,也叫宠吗?”
刘双瑾抱着碗一个劲地点头,杨内侍则是拿眼角看她都不顺眼,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用过早膳之后,车马也都准备启程了。太子昨天吃了亏,拒绝再和刘双瑾同乘一车,直接把她赶了下去。
刘双瑾也不生气,骑着小棕马不紧不慢地跟着车队,自顾自地哼着歌。
由于太子此次出巡是微服私访,并没大摆皇家架势,出了皇城之后便伪装成商队前行。远远望去,不知情的人见了,也只会觉得是某位富商出游。
吴三宝昨晚也是第一次在水围行营中过夜,只觉得新鲜得打紧,围着刘双瑾一个劲地讲昨晚的见闻。
刘双瑾打着伞挡住烈日,“为什么要偏偏挑野路走?”
“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子南下是为了视察水情,就是不想劳民伤财,虽说提前打过招呼,但近京的官员还是会暗中打点。再南下三百里,过了沛城之后,官员不识得太子,就可不必遮遮掩掩了。”
“那为什么还有军队便装随行?”
“南方水患,大批难民迁居北上,途中难免遇到流民悍匪。劫了钱财倒无所谓,万一伤了太子,可是动了国之根本。”
刘双瑾有些惊奇,“悍匪居然敢劫太子的车队?”
吴三宝咧嘴笑了,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你没听过坊间一句话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她有些诧异,再大的官也不敢在太子亲信耳边说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吴三宝真是胆大包天。
车马前后赶了半个月的陆路,流民倒真遇到了几波,不过都是一些散兵,三两下就被吴三宝带人收拾了,连单远廷都没惊动。
倒是洛神自那晚之后还真没再派纸鹤来监视她,平静得让刘双瑾有些忐忑。发脾气她倒不怕,就怕这厮静悄悄地憋坏水。
为了掩护身份,过几天太子就吩咐身边众人不准再唤殿下,有事需谓之“二爷”。
“二爷?”刘双瑾一听就笑了,“为什么是二爷,太子不是嫡长吗?”
“闭上你的嘴。”单远廷懒得理她,“二爷乐意,你能怎么样?”
刘双瑾当然不能怎么样,只是当晚就下了暴雨,大批车轮陷进满是泥水的深坑里寸步难行,已经来不及赶到下一州驿站,只好在野外留营。
太子单手撑伞立于石坡上静默等候,雨水顺着伞沿如瀑布般奔腾淌下。刘双瑾也撑着伞站在他旁边,隔着滂沱大雨看众位随行官兵齐力将陷进泥坑的车轮抬出来,另一批将士正在冒雨搭营,吴三宝和单远廷在分别指挥。
刘双瑾侧头盯了他一会,“长安君,你怕鬼吗?”
“什么意思。”
“刚才我仔细看了一下,这里应该是一片乱葬岗,就是以前死掉的穷人没地方安葬,只好在这里草草挖个坑埋掉的地方。”她凑到太子面前,笑得没安好心,“所以我们现在,是站在死人堆上聊天呢。”
“那又怎样。”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倒是把刘双瑾问住了,太子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本宫十三岁那年,举国大旱,民不聊生。那次旱情应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天灾,天一世家祈雨上百次都没能召下半滴雨水,旱死的黎民百姓不计其数。或许你我脚下这片乱坟,葬的就是当年的那批难民。”
刘双瑾掰着指头算了算,长安君十三岁的时候,应该比赤水仙洲放走她那年还要早四五年。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受封太子位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赤水仙洲?”
太子思索了下,“当年满朝文武动乱,朝廷已经开始准备迁京南下,陛下怕朝中动乱祸及国基,事先派人送本宫离京,直到大旱化解才又送回宫中。”
她还想追问,“那么……”
太子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你问的够多了,闭嘴吧。”
于是刘双瑾就闭上了嘴,对于当年那场大旱她也略有耳闻,所有人回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若不是最后洛神出现化解国难,那几乎是一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的覆国之灾。
大昭举国皆知,他们的大国巫那是神仙下凡的人物,十年前刚一入世便立即设坛呼风唤雨,转眼间黑云压城雷声阵阵,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龟裂的河道重新灌入水流,农田灌溉,枯井回春,就连百年不见雨雪的大漠都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时至如今,洛神已经坐镇昭宫整整十年,大昭也一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邶阳城里一年一度的洛神节,也是由他而来。
刘双瑾听着这些传闻,时常会怀疑他们口中悲天悯人的救世神仙,到底是不是她那个阴险歹毒、小肚鸡肠的老师。
她也只是略有动摇,很快就嗤之以鼻——如果老师真像他们传的那么厉害,如今河中怎么还会有水患?
“你是不是跟国巫说,不回司天阁了?”太子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转头直直盯着她。
“我、我跟他赌气了。”她底气不足,忿忿道,“谁让他成天监视我,时刻都要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买个奴隶也不至于管这么宽,像个控制狂一样。”
“是你太能惹祸了。”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偏袒洛神,“本宫劝你还是主动找国巫认个错,不然遭殃的最后是你自己。”
“不要。”刘双瑾坚决不干,撑着伞跳下石坡,一溜烟就跑了。
众将士搭好行营后雨势小了一点,刘双瑾踮着脚尖数搭好的营帐,问单远廷,“我住哪一个营帐?”
单远廷转头瞪她,“出行在外,连二爷都只能将就,一个行营里要至少要住十个人,你还想要单独一个营帐?”
她毫不在意,“我无所谓啊,和其他士兵挤挤一起住也可以嘛,我不挑的。”
单远廷勃然大怒,指着她鼻子骂,“姑娘家和一群大男人住一起?知不知羞!亏你想得出来!”
刘双瑾也怒了,“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睡马车上行了吧!”
“你跟本宫一起住。”
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二人吵架。
她这下倒是忸怩起来,“这不好吧?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怕坏了二爷的清誉呀。”
“那你就睡马车吧。”太子懒得理她,径直走进营帐中。
刘双瑾跟着就要进去,被单远廷一把揪住了耳朵,痛得她龇牙咧嘴。
“警告你老实点,别动什么歪脑筋。”单远廷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告诫她,“这里是行营,人多眼杂,要是惹出什么风声传到宫里,十条命都不够你造的!”
“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刘双瑾揉了揉耳朵,没心没肺地钻进了太子的营帐。
帐内烛火通明,焚着太子近日不离身的艾草香,满室淡雅幽香。
刘双瑾还没来得及把目光放到帐中那张床上,太子便生怕她多想了似的,将一床被子扔到她怀里,“今晚你睡地上。”
好吧。她撇撇嘴,本来也没乱想什么,却搞得好像她迫不及待要毁他清白一样。
深夜时分,太子还坐在屏后案边处理政务,帐外雨声潇潇,更深微寒。
太子端起茶盏,里面茶水见底,随口唤了一声,“添茶。”
没人应他,抬眼便见刘双瑾已经趴在案边睡着了,烛火映着她的睡容,眼下投有细睫微影,呼吸均匀绵长。
他抄起一卷书,拍在她脑门上,“滚去床上睡。”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过刘双瑾睡得迷迷瞪瞪,倒还记得太子不让她上床的事,摸到地铺就钻进去睡了。
太子松了口气,将手边的政务处理完,便熄了灯火,合衣上床歇息。
沉沉睡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人压上床来,钻进他的被窝,还在他身上东蹭西摸。
这个没规矩的丫头!
太子忍着一脚把她踹下床的冲动,压着声音道:“滚下去。”
他的警告似乎不起作用,身上人毫不理会,大有要将冰冷的手探进他衣襟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