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将军只剩一个月的日子了？林燕呆成一块石燕，她精明的脑袋此刻也是一团空。
但这不是毫无预兆，击杀虫母之后相皎就醒少睡多，前两天才被推出急救室，处理堆积的军务。
这段时间包括军部那堆骚扰信件在内的公务也都是林燕代批的，她就跟个摄政太后一样在医疗舱旁一面念文书一片拿半昏迷中的相皎的手按指纹，时不时还能听见从这个病号口中蹦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指示，心想自己真不如篡位让将军休假算了。
算了，她苦中作乐地想，篡位后第一个把自己剁馅包好蒸给将军的就是茨。
“师长们不动，那我和茨隶属亲卫军，您总得带一个走吧。”
相皎叹口气：“小熊座只是没了虫母，各个星球都有残余的虫巢，没有茨在这边坐镇我不放心。”
“那我跟您走。”
“你跟我走了军务政务谁能拍板？而且你是小熊座的本地人，和自卫军好说话些。”相皎拍拍她的肩。
至于小熊座原本的高官们，早就在虫巢来临时跟着那个贵族将军争先恐后地跑了，现在都不敢回来。
“将军……您快死了。”林燕挤出一句话。
“怎么，这么多年来我们见过的死人还少吗？”相皎还是笑意未减。
她很少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因为她是相皎上将，是无数战役的主心骨。
所以此刻她也依旧伟岸而镇静：“死前还能给活人多换点好处，有什么不好的，我相信你镇住小熊座的本事，但只有一点。”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录影机，灌入了自己的精神力：“我要死的事情不能告诉茨，而且我死之后，茨永远都不能反，永远不能与联邦为敌。”
透过这个小小的录影机，她对茨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茨的身世特殊，注定他不会对人的社会有过多感情。
他的精神力可以冻结人体内的水，简直就是为杀人而生，所以相皎担心他会彻底沉入无止境的杀戮。
至于林燕，相皎倒很放心，天天罗里吧嗦的林太后好歹是正规中央赤道军校毕业的，身上还牵挂着整个小熊座，行事都会多考虑三分。
林燕还想说什么，却只见相皎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忙扶住她的双臂：“我叫医生过来。”
相皎终于大口大口地喘气，嘴角有几丝鲜红流下：“人之将死，想见见自己从前长大的地方、从前认识的人，就当临终关怀吧。”
脱离重症室后的第三个小时，相皎又成功地被送了回去。
*
联邦历1792年七月四日，相皎上将从小熊座β-II星域港口启程复命。
林燕最后为她整理好衣冠，代替在前线清剿虫族的茨侍捧仪仗剑，同苍翼军团所有留在主舰的校级以上军官，以及当地自发赶来的人民一起，于相皎的主舰亚尔维特号前目送她远去。
十二月五日，相皎所乘星梭抵达中央星系某星港，当地民众夹道欢迎，几位上将亲自接机，霸占中央日报头刊整版。
相迢这次一个亲信都没带，军部非常满意，给她许了不少好处，有用的没用的都有。
她歇在自己的将军府里，每位一等将军都能在中央星分到一片领地，开府食邑，但一等将军们基本都只把这块地当个办事处。
相皎更是从没来过几次，毕竟她这十来年都在不停地打仗，一应军务都在亚尔维特号上面处理。
所以这座房子还是她的恩师，现任联邦科学研究院院长暨中央赤道军校兵器系主任田夫子女士提前几天打理的，而现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就坐在正厅的长桌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相皎深谙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之道，但天下总有这么几个人不吃她这套。
她捋捋自己已经很平整的军装袖子，把帽子又用力按进短发里，字正腔圆地喊了句老师好。
田夫子抿了口茶：“听说我这个老东西想念你想念得不行所以你回来了。”
相皎勤快地给老师续上茶水，义正言辞地说：“林燕也忒不地道了，毕业还打小报告呢。”
“小鬼东西，”田夫子用手指往相皎额头上一划，“我可不管你心底的小九九，说说吧，有什么又要劳驾你老师的。”
军部几乎切断了对小熊座的补给，相皎能收到的支援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田夫子的科学院。
“这次真没有，”相皎在心底补充一句，我就是回来看你们最后一面，但还是嘻嘻哈哈地搂住田院长，“我这两年收集了不少虫族样本，这次带回来给老师您研究。”
“哼，还算懂事，”田夫子受用地拍拍她的肩膀，转头道，“这个课题就交给你了，乌梢。”
——大抵全天下的导师都很擅长使唤自己学生。
乌梢比相皎早进门十多年，正是他把相皎介绍给田夫子，多了这么个师妹的。
但他只是挑剔地看着相皎，冷嘲热讽似的说：“看起来相上将这两年在军部过得实在是不错，难怪当初不愿留在咱们科学院这种小地方。”
田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都这么久不见了，你跟你师妹第一句话就这个？是谁这几天天天跑实验室检查药剂有没有问题的。”
乌梢很别扭地把一个试剂箱推到相皎跟前：“你的药，这次是两年份。”
相皎曾经精神力全废，形如废人，当时乌梢就是她的主治医师，花了一整年把她的精神域拼起来。好在相皎触底反弹，废了一个精神体，却又觉醒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神体【永生鸟】，精神力也一跃到了只有贵族才能达到的S级，因此封一等将军，开府食邑。
这是她后半场辉煌的开端，无数传记写手乐此不疲的桥段，但对她来说，也意味着漫长的后遗症。
她需要每个月服用一次精神力稳定药剂，否则就会回到曾经精神力全废的状态，相当危险。
两年前相皎出征时，乌梢给她配了一年的份量，通往小熊座的临时跃迁通道不稳定，前线的消息很难及时传回来，乌梢总是担心药剂出意外，每个月还会再往补给线里再塞两支有备无患。
然而军部不负众望地扣下了大部分补给舰，稳定药剂不幸在其中全军覆没，没有一支送到相皎手上，相皎也只以为乌梢要等到用完了才会给她寄，所以直到最后一支稳定药剂告罄，她才悠哉游哉地用那靠谱程度堪比小孩拼装摇摇车的跃迁通道往科学院捎信：“药没，速送。”
乌梢气急败坏地动用了几乎所有关系，才把装有药剂的补给舰送进小熊座，再晚两天，相皎可能就要成为第一个连精神力都用不了而凄惨战死的将军了。
随箱附赠的还有他的吼叫：“你没收到我送你的药剂不知道张嘴吗。”
田夫子坐在他旁边听他录音，复恨铁不成钢曰：“你也没跟她说你送了啊。”
大概又是想起来这件破事，乌梢脸色更差了，白得要和墙壁上涂的漆成一个色。
但相皎却涌起一股愧疚，这种药剂的制造很困难，目前只有乌梢能配，而且原材料之一是他的精神髓液，不能一次性配太多。
两年的份量绝对透支了他的精神力，而自己以后都用不上，还真是浪费。
她这次只有不到一个月可活，就是因为在对虫族的战斗里持续透支了自己精神力，确诊基因链式崩溃III型——无药可救。
“师哥还是以身体为重，不用再配这么大的剂量，”不知为何，也许阴阳怪气多了，难得说句正经话时相皎都背后一恶寒，只好恳切地又加一句，“真心的，身体是科研的本钱，而且，而且我这次回来……”
她迟疑一会，才轻声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走了。”
“嗬，那看来这两年的滋润生活也稍微滋润了下你的脑子，知道外面不好待了，”乌梢讥讽地说，“但凡你当初大脑健全，就应该留在科学院。”
相皎嘴角略微抽搐，因为久别重逢而难得生出来的一点师门温情此刻也烟消云散：“我大脑不全，还能和您同拜一师门，师哥谦虚谦虚我就得了，别把您自己也谦虚进去了。”
一旁的田夫子：别扯我，你们继续。
乌梢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他的机器侍从随即呼啦啦地把大大小小的箱子放下，跟着他往门外走。
“我想起来实验室还有点事，不必送了，”他也毫不客气地自己拉开门，回身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相皎，“我真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
相皎两只手都在拆盘里的烤鸡，敷衍地点头：“慢走不送。”
田夫子遗憾地目送他远去：孩子，我就说吧，傲娇退环境了。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西瓜馅饼，转头看向相皎：“他会后悔说这句话的。”
相皎还在和烤鸡焦灼大战，闻言抬头：“什么话？”
“你确实打定主意要留在这了，”田夫子苍老的眼睛里涌起一点零星的泪花，“III型基因链式崩溃，要给自己选块墓地了，是吗。”
相皎拆鸡骨的手一顿，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瞒不过眼前这位科学院的院长，只能无言地轻轻点头。
*
相皎送走老师后，就在自己遗嘱上面加了一条“把稳定药剂原封不动退还给乌梢，希望之后还能回收利用”。乌梢还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十全大补丸，她也一并放进仓库里，等着死后还回去。
次日，相皎难得睡完一个整觉，神清气爽地围着这座将军府溜达半圈，时而掏爪子摸摸墙面，时而糟蹋糟蹋刚插在瓶里的仿生花，掏出终端切上许久未用的小号咔擦来了几张照片。
苍翼军团就没富过，相皎为了搞钱还做过自己的私生粉，毕竟工资卡上交林太后管着，她就靠偶尔在小号上面卖点自己的周边图透挣点零花钱。
这时相皎大号却弹出日程提醒，她知道是自己昨天下星梭后接到的一大堆烫金拜帖中的一个生效了。
联邦有三大权力机构，军部，科学院和众议院，当然，在这三巨头之外还有由贵族组成的，操纵联邦局势的圣裔协会，昨天是科学院的代表上门，今天也该轮到军部来人了。
科学院的拜帖上面印的是科学的象征——学见塔的徽章，而军部的拜帖印的就是古家的白翼赤马的家徽，可见这个家族对军部的把控之深。
一枚银河勋章，只有军部元帅独子、七十六神圣家族中的古家继承人古竟才有这个能力说服圣裔协会颁发给她，除了背后名垂青史的荣誉之外，更意味着贵族们承认她，将她纳入所谓圣裔、所谓神圣家族们中的一员。
而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她都只送上一句话：“放屁。”
本节出现2号男嘉宾
姓名：乌梢（？）
身份：联邦科学研究院审议员
剧情进度：5%
装备栏：田夫子的支持，**的**
剩余血量：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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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由是而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