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昆仑山上,似乎永远都只是一种景色。
雪覆满山,一片茫茫的洁净的白。恰如此时的站在后山山巅,眸光俯视山峦却毫无波动的紫胤真人。
他时常穿着那身蓝白相间的剑袍,日常不是在铸剑室就是在此地观日月风雪。
才几岁大的陵越总觉得,自己的师傅很是孤单寂寞。
他所能做的不多,只是拉着紫胤的袍角乖乖的,软软糯糯的叫声师傅罢了。
紫胤每次下山的时候,有个约定俗成却不言说的习惯,总不会忘记为几岁大的陵越带枝红彤彤沾满了晶莹的糖葫芦,直到他长成半大不小的少年人,有些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羞耻心绪,不再喜欢吃了为止。
那一瞬间,紫胤的眼中清晰的流动着一种名为怅惘的情绪。
也是在那个时候,陵越真真正正的觉得,自己的师傅,真的是如同苍雪太过于寂寞了。
因为,每次递给自己糖葫芦时,紫胤真人的看着自己,目光沉重温柔,眼中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怀念。那是一种只有沉淀了岁月,有些往昔美好回忆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师傅的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呢?陵越想了半天,终究无果!
在陵越心中,自己的师傅,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就如同昆仑山上的风雪一般,永远都是那般高高在上,永远在这里!
他是如玉无暇的仙人,他是寒意冷冽的剑仙,他什么都好,唯独不染世间情爱,不沾凡世俗尘,让人不自觉的认为,这样的仙人,凡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2
“紫英,你过来!”夙离的声音从思返谷的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女子特有的轻柔绵软,极其悦耳动听。
“是,夙离师叔!”紫英用清朗的少年音回复着。
一只手熟练的穿花拂叶,走进了这琼华派的思过地盘,不为人知的思返谷深处。
刚进去就看见斜躺在两只碧竹之间系的一条细绳之上,闲散适意的夙离。
若是单论容貌来算,估计大家都不会想到,面前这个容颜皎好,五官精致的女子如今已年过四十。
若如同凡间一般论,只怕奶奶也是当的了。
然而她修的是仙。时间对待修仙的人,似乎总是格外的优待!
面前的这个女子就如同很多年前时,一模一样,她的模样娇俏,嘴角挑起一角,还含着一只浅碧色的草棒,蓝紫色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扬起,好看到不行,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被慕容紫英记在了心底。
“紫英,你今年多大了?”夙离右手的食指曲了曲,拂了拂下巴,突然问起面前的少年。
“回师叔,紫英今年刚好年满十八!”出于尊敬慕容紫英并没有无礼的直视面前的女子,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见女子眼波流转,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丝媚态,真是魅惑人心。
察觉到自己心中一瞬间涌动的大不敬念头。慕容紫英忙在心中念了好多遍的清心诀。
“原来,今年成年吗?”夙离轻轻说道,那声音轻若云烟,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紫英,你且在这等等!”突然间,夙离从原本躺在竹绳的姿势端坐起来,一跃而下。
也没等紫英答应,转身便进了她的竹舍居。
慕容紫英定定的看着夙离的背影,眼神空空远远,倒像是失了神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英,试一下,这个剑匣可合你意?”不一会儿,就见夙离从竹舍中走出,手中还捧着一只大大的剑匣,发着蓝幽幽的光芒,抬手随意一扔,就扔进了紫英的怀中,反而让没反应过来的紫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师叔,这是?”紫英不明其意的问道。
“呶,小紫英,可别说师叔没有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应该是你的生辰吧!”夙离呵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我还记得,你刚来到琼华时候,才四五岁的样子,软软的,看着就可爱,只可惜,不喜欢笑,整天都绷着一张小脸,活像大家都欠你钱一样。不过,那时候,你可真漂亮呀!”夙离回忆着说道,想起那些经年的往事,眼中似乎落满了小星星,星光璀璨。
“是五岁,夙离师叔,男人怎么可以用漂亮两个字!而且,”慕容紫英小声的强调说道,若是仔细观察,定能看见他有些羞恼的神色和不引人注意,红着的耳垂。
“可是,真的很漂亮呀!”夙离耍赖般的说道。
摊上个这么不着调的师叔,紫英只觉得十分无奈,只好默默地低下头,看手中的剑匣。
只是这一看,却看出了门道,这剑匣有着微微的寒气,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蓝色的光芒,精致好看,同样也十足的珍贵。因为这铸剑匣的材料采用的不是别的,是很珍惜的寒月冰魄,就连在琼华,紫英都没有见过这种矿石,只是在书上看见过罢了。
“夙离师叔,这,太贵重了···”紫英眼睫轻垂,轻轻说道。
他的手指紧紧捏住剑匣的一角,不知为何,心中却涌上一种兴奋却又难过的不能说出来的情绪。
“给你的东西,你便拿着。何来贵重不贵重?”夙离难得强势的说道。
“何况,你我虽没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不论师傅还是师叔,难道我给你的东西,你还收不得不成?紫英,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没有,夙离师叔,是我想错了!”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些个不能说不能明了心绪顿时被隐藏的无影无踪。紫英站的笔直,面上又是一幅清冷的少年模样。
“对了,过几日,夙瑶师姐大概就要派你下山历练了。如果你想的话,倒是可以趁机回你家中看看,只是,不在这琼华派,纵使有了危险,也是天高皇帝远,我鞭长莫及,你且万事小心!”夙离罕见的语重心长说道。
而慕容紫英也没有什么厌烦的神色,反而站在原地乖乖的听着。
谁想到夙离突然做了个动作,从广袖中掏出了一枚青碧色玉簪。
簪上简简单单,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是青翠欲滴,颜色通透的喜人。夙离将手上的玉簪轻轻插进了紫英束好发冠中,将原本的束发之物拿了下来。
“夙离师叔···”
“这是我用玉之心配合着法诀炼制的,这上面有着我的一成功力,而且我还在上面刻了防御的术法。虽然我相信你有能力解决一切麻烦,但你若是真的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危险,此物也能够护你一护!”夙离说道,后一句没有说出的事,有这些时间,大概也够她赶到的了吧!
“谢夙离师叔!”紫英没有多说什么,平静的接受了。
“好了,小紫英,那你先回去吧!师叔我呀,得好好睡一觉!”夙离说完,也不管慕容紫英是否在场,一个飞身,又躺在了竹绳之上了。
紫英没说话,只是行了一礼,看着夙离的身影,目光无奈而温柔,最终还是离开了。
3
在自己的房间,慕容紫英坐在桌子旁。面前摆着的是夙离送的那个剑匣,里面是在初学剑时夙离炼制的那枚紫离剑,再就是慕容紫英自己炼制的一把比较好的天河剑。而他的手上则是不间断地抚摸一枚青玉簪。
不是别的,正是夙离送的那支。
“夙离师叔,阿离···”
慕容紫英还记得,那一年他五岁的时候,来到了这琼华山上。
他本是燕国皇室最小的一位皇子,可却天生体弱,元气不足,也因此被送到了这琼华山上。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不为他能够求仙得道,只为他能强身健体,能够健康的活下来就好。
可慕容紫英天生亲缘缘薄,来这不久,他的父母便魂归了地府。
刚来这的时候,只觉得夙瑶掌门太过于严苛,而他天生的自制和责任心也让他不敢犯一丝一毫错误。而夙莘师叔却比他还像一个孩子,古灵精怪,一点都没有大人的样子。
可来到这很长一段时间,夙瑶掌门都像忘记这琼华派的他一样,只教了一套基本的入门剑术,就作罢了。导致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得长辈的喜欢。
直到那套入门剑术练得不能再熟,夙莘师叔离开了琼华,四方游历。而他,则是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夙瑶掌门送到了思返谷中央。
“你且呆在这,若是有缘,你自会见她,若是没缘,那便没缘了~”不知为何,夙瑶掌门说起这话的时候,很是唏嘘惆怅。
半天过去了,就在慕容紫英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见到了,谷中深处,在结界中的夙离师叔。
从孩童时期一直到如今的少年模样,不知不觉,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因为这幅皮相的俊美,紫英在门派中很是得人的喜欢,何况他还是三代的大师兄。辈分最高,所以在外人面前一直是一个严谨内敛,是朵如同月华清冷般高岭之花。
只是每当见了夙离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紧张,不自觉的想要多看她两眼。
4
“紫英,你不放盏花灯吗?”
夜色,漆黑如墨,波光粼粼,灯火点点。在即墨的这个夜晚,站在花街的河前,身后是无数的欢声笑语,灯火阑珊,身前盏盏河灯,星星点点。
“将人的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花灯之上,未免太过于可笑了。只怕一阵风打来,这灯就灭了···”
“紫英,你的这种想法可不对。花灯节嘛!大家也就是图个吉祥罢了,若是许愿真的能实现的话,只怕天上的神仙都要忙死了。可是不论如何,人还是希望自己所渴求都能够达到···”韩菱纱在旁边笑嘻嘻的说道,并强行塞给了慕容紫英一只浅粉色的荷花灯。
“呶,紫英,我可是给你了。许不许愿,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我还是要说,有时候想的太通透,真的会丧失很多乐趣的···”
慕容紫英看着身边的几个伙伴,再看看手中的花灯,却是有些无措了。
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双含笑的眉眼,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提起了笔,行云流水般的写下了几个字,放置在了河面上。长袖一拂,花灯就摇摇晃晃的飘远了。
“紫英,紫英,你写的啥呀?”韩菱纱云天河他们好奇的凑上前来。
“没有什么,只是恳切的希望罢了···”
看得出紫英并不想多说什么,一旁的小伙伴就识趣的没有多问。
慕容紫英看着远处的河灯,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如同暴起的风雪,却终究还是归于了寂静。
那灯上也没写什么,只不过短短的一句话罢了!
惟愿阿离,一世安好!
自从下山后历练后,紫英才发现,原来山上的生活真的太过于安逸了。
外面纷纷扰扰,妖魔鬼怪,层出不穷,若不是紫英的基础剑术实在太强,术法娴熟,只怕真的会着了道。
但也是在外的历练,才得以认识了赤子之心的云天河,古灵精怪的韩菱纱和大家闺秀柳梦璃,认识了这几位好朋友。
虽然偶尔的思想总是会碰撞,但也是平生第一次,这么清楚感受到友情。
······
其实慕容紫英从最开始见到夙离的时候,是满心惊讶的。因为她的长相,真的太过于有着欺骗性了。
若是和十几年前的慕容紫英站在一起,怕是会被人以为是姐弟。若是和现在的慕容紫英站在一起,只怕会让人以为是兄妹了。
那时候,用敬慕的眼光望着她,就是那个女子夙离,虽然口中说着“大师姐可真会给我找麻烦!”然而目光却是无奈的。
她牵着慕容紫英的手,用脚丈量了琼华的每一寸地方。而且总是不知从哪得总会抽出一支糖葫芦,递给紫英。直到紫英长大不再喜欢这种零食为止。
不知情的人总觉得掌门嫉妒贤能,不愿慕容紫英学习琼华的高级剑术,唯有他自己知道。
每天夜里,夙离扶着他的手,教他执剑,教他术法,教他做人的道理。
其实,每次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时,即使紫英修养好,也有愤怒的时候,直到那一次。一直掉了郎当的夙离,突然摸着他的头,充满感慨的说了一句,“小紫英,你要明白,其实夙瑶师姐这个人,最是嘴硬心软了!她啊,就是太累了,若是大师兄还活着就好了···”
那些旧事,夙离不说,紫英也不问,然而从藏书阁的只言片语上,也能推测出那场大战了。那一辈惊才艳艳却都陨落的前辈。
5
“你为何学剑?”
“为了护我想护之人!”
陵越初次见到师弟的时候,就听见自己的师傅问了这样一句话,他也听见自己师弟作出的回答,出乎意料的执着坚定。
他看见自己的师傅紫胤真人柔和了的眼神。于是自那之后,陵越就有一个身负煞气的师弟,百里屠苏。
也是在很久以后,陵越才知道那时师傅所说的另一句话包含了究竟怎样的深重含义。
师傅所说的那句话是,“手中虽然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早在三百年前就修成了仙身,只是,他却不愿成仙。
对于那些不愿提起的旧事,已经成为紫胤真人的慕容紫英总会陷入恍惚。
恍惚曾经的一切,怀疑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然而即便是所有的东西都忘记了,那个人的面容,那个不敢喊出的名字,阿离。却在斑驳的时间中越发清晰。
在所谓的升仙路上,在九天玄女的降世中,从不出世的夙离出现了,和九天玄女战了个平局。只是转身离开时咳出的鲜血却怎么也无法止住。
也是在那时,慕容紫英才明白,原来自己的身份,是继承者。不可以让琼华派真正的传承断绝,所以没有人知道,慕容紫英习得是无上剑法,只当夙瑶掌门嫉妒贤能。
这是一场漫天过海的局,这是一场早就预知了结局的豪赌。这是一场对于神灵的反抗,而,慕容紫英,他是希望。所以,他必须,也只能置身事外!
时间荏苒,沧海桑田,在时间的面前,一切都是如此渺小。
因为盗墓命格的拖累,韩菱纱早早地进了鬼界。天河虽然得了烛龙之息,不会变老,却不愿再修仙了,他毕竟是一个凡人,终有死去的一天。而梦璃 ,身为幻冥界的少主,她也必须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那次相见的时候,面对梦璃的那句,你好吗?
慕容紫英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只是他头上那支从未更变过的青玉簪却是越发通透好看了。
人生无所谓好或不好,不过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未曾更改···
回想起往事,慕容紫英只觉得,人生真的如同枕梁一梦,我们所以为的幻境,也许说不定只是梦中之梦,生死则是一场更大的梦!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只是一切或许早就是命中注定了,但从名字就窥的一二。
夙离的俗家名字,叫容离!
是不是,容离,容离,容我离开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