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房子也换了一次又一次,最新一次搬家在半年前,从楼房换到市里最贵的别墅区。
桑峪盯着房间门上繁琐的花纹发呆,欧式的装修风格,软装也是,嘴里嚼的是阿姨走前留下的牛肉丸。
桑峪吃完饭才想起拿手机,解锁后消息界面是申请了好多次的动漫头像,他慢吞吞点了同意,又打自己名字过去。
动漫头像连续发送了几个发怒的小人,桑峪保存过后发过去,解释道:刚想起来。
商弄溪:你把我给忘了!!!
三杉:没有。
三杉:我妈让我问你等过段时间天冷了,要不要来我家住?
商弄溪半天没回复,上面是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出现,最后只发来一句:你怎么想?
桑峪耸耸肩膀:我都可以,到时候再说吧。
发完这句话,桑峪放下手机坐回书桌前,杂乱不堪的桌面上摆满了各类书本,有学习用的工具书,也有偶尔翻看的杂书闲书。
最多的还是,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每一张都没有缝隙,连角落都不放过。
他把三千五拿出来放在床头,准备留着睡前背。水杯刚刚吃饭的时候已经放到了餐厅,雨伞暂时还要留在书包里,因为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下雨,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总是非常不准。
桑峪戴上耳机,拿了根笔,又从乱糟糟的书桌上翻出来一张勉强还算空白的纸张,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套物理题。
他随随便扫了一眼前面的题型,熟悉到脑子里立马浮现出解答过程。但还是在手机上计时,很认真地从第一题做起,并且努力想出新思路。
最后在两小时后完成这份试卷,比起第一次计时做,已经快了半个小时。
桑峪摇晃了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低头姿势而僵硬的脖子,摘下耳机——里面并没有放任何音乐,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在做题的时候听到杂音。
时间来到十二点四十六分,桑峪决定去冲个澡然后回来背单词。抱着睡衣走到房间的浴室门口,他抽空看了眼手机,谁知就只一眼,便看见屏幕上弹出来好多商弄溪的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发来的时间是十一点整。
桑峪:我要睡了,你怎么不说话?已经睡觉了吗?那明天见。
看到他的消息,桑峪的情绪莫名其妙乱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把睡衣夹在胳膊和身体之间,双手捧着手机打字回复:没有,刚刚在看电影,我也要睡了。
商弄溪秒回:什么电影?
桑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就像是卷王非要装轻松,但其实这根本没必要,他随便打了个电影名字,又定了个五点四十的闹钟,把手机扔回床上,直到被闹钟吵醒都没再看过一眼。
妈妈果然还没有回家,阿姨也不会来这么早。
桑峪穿好昨晚临睡前扔进洗衣机里的校服,他刚醒的时候总是很没气色,起身后蹲在床边好久才缓过来眼前那片漆黑。
洗漱的时候从心里默念临睡前背的单词字母,abcd像恶魔念的咒语在桑峪耳边萦绕,明明睡前还记得很清楚,现在只剩下abandon还愿意陪着他。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昨天桑峪欺骗商弄溪的惩罚,他刚站到早点铺,正在挑选今天吃什么馅的小笼包,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妈,我知道,你不用管我的事。”
“我都说了无数遍,我根本不想走文化,我也不想在这个班里,你明明知道我想学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爸可以,我就不可以?”
“妈,我们别聊这个话题了好吗?”商弄溪缓和下语气又道,“以后我不用你帮我安排,我只想……好,我知道了,妈你别气了对身体不好,我先去学校了。”
桑峪对旁人**不感兴趣,尽管商弄溪的妈妈是他干妈,商弄溪是他要相处一个月的同桌。
还是选择用背影面对商弄溪,假装自己不是桑峪。
商弄溪挂完电话还是很生气,踹了一脚地面,自言自语道:我自己改,军训完我就去找老师说,不行,今天就去。小时候天天逼着我去上课,现在凭什么又不让我学?”
“我有病啊我学十几年就为在文艺汇演的时候当个主持人,就为在运动会的时候当个破念稿的,凭什么啊?”
“我的时间不是时间,我的精力不是精力,我的选择不是选择。”商弄溪越说越来劲,还刚好就停在桑峪转身后的必经之路。
老板递给桑峪小笼包:“香菇肉的好了孩子!”
他声音很大,大到还在沉浸在生气情绪中的商弄溪也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紧紧锁定提着塑料袋的桑峪。
桑峪买个早点的功夫突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有些尴尬地笑:“早上好。”
商弄溪同样尴尬,跟昨天简直判若两人,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冲桑峪点点头:“早上好,你也还没去学校。”
“嗯,我买个早饭。”桑峪想开个玩笑缓解氛围,“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我很健康。”
“感觉到了,快一点还不睡很健康。”
“……”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桑峪耸耸肩,先抬起脚步:“快走吧,不能正式上学第一天就迟到啊?
天热,天燥,天闷。
桑峪垂着眼睛盯绿色塑料草皮发呆站军姿,好巧不巧,身边又是商弄溪,意思就是在未来十天内,他不仅回教室里休息的时候是和商弄溪一起,连吃饭回宿舍睡午觉甚至包括在操场上站军姿都是。
因为早上事情的缘故,这人一上午都不怎么活跃,身边其他同学都在窃窃私语,商弄溪竟然没加入进去。桑峪乐得清闲,懒得管闲事,更担心被他缠上,连句普通同学关心的“你心情不好吗?”都没问出口。
就应该这样,新认识的同学到这一步就够了,什么朋友不朋友,还没相处怎么知道能不能做成朋友,也不能怪他,商弄溪不是说帮他带安神茶,不也没带。
除了做题的时候,桑峪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莫名其妙就会被一些东西吸引然后胡乱发散思维。
比如现在,为什么跑道上的轮胎变成了两个,刚刚不还只有一个吗?
桑峪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仰头往后倒去,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没抓住,接着就没了意识。
再次睁眼,蓝天变成天花板。
他蹙眉捂住脑袋,又疼又累,抬眼看趴在床边睡觉的人,商弄溪露出来的手上有几个破皮的抓痕,桑峪有点愧疚。
商弄溪睡得并不熟,一动就被吵醒,他睁开眼看桑峪,很小声问:“好点了吗?”
桑峪点头:“中暑了吗?”
“还有点低血糖。”商弄溪低着头,手指轻轻扣床单,“早上你听到了?”
“没有。”
“我嗓门挺大的,我知道。”
“离太远了,真没有。”
“听到就听到了,也不是大事,早上起来跟我妈吵架,吵得到学校了还得打电话吵。你真没听到?”
桑峪被问得烦了,他说:“我真没听到你说你学十几年不是为了在运动会上当个破念加油稿的。”
“你听到了!”商弄溪猛地捂住桑峪的嘴巴,让他不要说出口。
“你的时间不是时间,你的精力不是……”
“别说别说别说!”
桑峪没好气道:“不说你非要问,说了你又不开心。”
“你。”商弄溪想反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垂下肩膀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得对,但这事我真的不想听我妈的安排。”
桑峪嘴角抽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说给我听吧?”
商弄溪没了办法,他也需要一个倾诉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你不准跟别人讲,你发誓。”
“我没这么想听。”
“我求你,行不行?我想说。”
桑峪抿了抿嘴唇,除了愧疚,又想到妈妈的嘱托:“嗯。”
本来就不舒服,桑峪不知道是刚醒还沉浸在生病的余韵,还是商弄溪的表情太膈应人,他有点没耐心了。
“赶紧说,我不跟别人讲行了吧。”
“别人是除了我们两个,你桑峪,我商弄溪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谁都不可以,咱俩妈都不行。”
商弄溪嘴快地像在说绕口令:“我以后想做记者,高考走艺考学播音,我妈不同意,我本来可以直升我当时初中的艺术部。”
他垂下脑袋:“她联系我班主任给我改了学校,而且,我知道她也不容易,但我就是……”
商弄溪遗传了妈妈的好声音,如果说妈妈像九十年代的女播音员,那他就是同年代男播音员,是很有特色的声音,而且字正腔圆,反而还有点像北方人。
在这个身边大多数人都选择说方言的环境,很难得一点口音都没有。
桑峪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至于原因,也无非就是商弄溪他爸。
商弄溪他爸已经去世了,他也是单亲家庭。
至于去世的原因,对外说是工伤致死,实际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父亲似乎是卷入了一桩不可说案件中,被推出来杀鸡儆猴的。
所以商弄溪的母亲坚决不让自己儿子步亲爹职业的后尘,从小没少敦促他好好学习,哪怕现在也只是擦线进重点班,中考前商弄溪可是几乎住在一对一老师家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