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池橙籽抱着她那箱橘子，再次走进了公园。
阳光依旧明媚，游人依旧如织，可她的心情却比前两天更加沉重。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点依赖性地，用目光在熟悉的地方搜寻那个高大的身影。
没有。
湖边没有，草坪没有，林荫道也没有。
那个“好心的大帅哥”，今天没有出现。
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泡泡，“啪”地一下，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措和恐慌。
没有了那个固定的“买家”，她该怎么办？
她硬着头皮，开始了继续“推销”。
“阿姨……要、要橘子吗？”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摆摆手的大妈甚至没停下舞剑的动作。
“小朋友，喜欢吃橘子吗？”她试图对带着孩子的家长挤出微笑。孩子好奇地看着她，家长却礼貌而疏离地拒绝：“谢谢，我们不吃。”
“姐姐，买点橘子吧……”她几乎是在哀求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年轻女孩。女孩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橘子过敏。”
一次又一次。
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但结果都一样——没有人愿意买她的橘子。
每被拒绝一次，池橙籽就感觉脸上的热度升高一分，尴尬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觉得自己像个移动的小蘑菇，所有路过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嘲笑。
那些婉拒的话语在她听来都像是无声的指责：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橘子都卖不出去。
她抱着箱子，躲在了一处巨大的景观石后面，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喘息。
箱子里的橘子一个没少。
她真没用。
连橘子都卖不出去。
她靠着石头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真的好难。
比做最难的数学题还难。
和人打交道，怎么就这么难？
她的心里，浮现出一种巨大的沮丧和自我厌弃感。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提起箱子，走向停在一旁的自行车。
而后把箱子固定在车后座，她骑上车，慢慢地往家蹬。
骑着骑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后来大概是觉得路上没人认识她，压抑的委屈和尴尬彻底决堤，她一边蹬着车，一边开始抽泣，眼泪模糊了视线，只好停下来，用手背胡乱地擦着。
全是因为尴尬哭的。
被拒绝的尴尬，无所适从的尴尬，还有对自己这份无法克服的怯懦的愤怒和尴尬。
回到家，池父池母满怀期待地迎上来。“怎么样橙籽？今天卖完了吗？”
池橙籽低着头，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闷闷的：“……没有。一个都没卖出去。”
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和浑身散发的低落气息，池母心疼地搂住她：“没事没事，卖不出去就算了，咱不去了啊，不要哭。”
池父也叹了口气，原本指望锻炼女儿，没想到给她带来这么大压力：“是啊，不想去就不去了。性格的事，急不来，是爸爸太心急了。”
“真的好尴尬……”池橙籽把脸埋在妈妈怀里，带着哭腔闷声说，“问别人，别人都不要……那种感觉……唉，还不如把我杀了！真的好难卖……”
总之她死活不肯再出去卖橘子了。
这一次的失败，将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点虚假信心，彻底击溃了。
晚上，她蜷缩在沙发上，和闺蜜打电话，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
“怎么办……我知道自己性格有缺陷，社恐，可是……我真的克服不了。一和陌生人说话，我就脑子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闺蜜在那头安静地听她倾诉完，然后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说：“没事，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去，”
“啊？还卖橘子啊？我不去……”
“不卖橘子！”闺蜜打断她，“我们换一种方式。我陪着你，我们去完成一个更简单的任务。”
“什么任务？”
“你就随机找三个人问路，就问‘农业银行在哪个方向’。不管对方回不回答，指不指路，只要你问出口了，就算今天克服成功！怎么样？”
池橙籽愣住了：“问路？这……这纯属骚扰路人吧？多奇怪啊……”
“怎么可能，”闺蜜语气夸张，“问路多正常啊，路人其实都挺好心的，我们这是在锻炼你和陌生人开口说话的胆量，又不图他们什么，就从最简单、压力最小的交流开始！”
在闺蜜的再三鼓励和“我陪你一起”的承诺下，池橙籽心里动摇了几分。
好像……是比卖橘子容易一点？
至少不用想着让别人掏钱。
第二天清晨，池橙籽被闺蜜拉着，来到了家附近的一个商业广场。
看着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的路人，池橙籽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开始急速消退。
她和闺蜜站在广场的一个角落。
“快去，找个面善的问！”闺蜜用手肘碰她。
池橙籽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啊……这……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傻子？”她紧张地绞着手指，“万一他们反问我，‘你不会自己用手机导航吗？’那我怎么办？又万一他们根本不理我，直接走掉，那怎么办？那得多尴尬啊……”
她脑子里瞬间涌出无数个“万一”，每一个都足以让她社死当场。
“哎呀，就是你想太多，你太内耗了，”闺蜜恨铁不成钢，“你看我的！”
说完，闺蜜大步走向一位刚从商场里出来的、提着购物袋的阿姨，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阿姨您好！请问一下，建华路怎么走呀？”
那位阿姨停下脚步，很热心地给闺蜜指了方向，两人还简短地聊了两句。
闺蜜完成任务，得意洋洋地跑回来：“看，就这么简单，人家根本没多想，快去，改变你自己！”
池橙籽看着闺蜜轻松完成的样子，深呼吸了无数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正靠在广场花坛边低头玩小天才手表的女生。
那女生好像比她要小一点。
看起来挺温柔的。
就是她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迈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终于，她站到了男生面前，距离不到一米。
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声音发颤，几乎是用气声问道：“那个……请、请问……农业银行……在、在哪个方向？”
女孩似乎被打扰了，抬起头。
她冲女主笑了笑：“你等等，我也不知道耶，我问问我哥。”
“啊……”怎么还有她哥的事！
池橙籽现在有种想掉头跑的冲动了。
那女孩朝不远处喊了一声：“哥，过来！这个姐姐问农业银行怎么走！”
池橙籽也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男生走了过来。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身形挺拔，看起来不算太有攻击性。
那男生越靠近，池橙籽越觉得那男生的侧影有点眼熟。
没几秒，男生走过来，停在池橙籽面前。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四目相对。
池橙籽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不会这么巧合吧，救命了。
眼前这张脸，慵懒的神情，熟悉的五官……不就是那个连续买了她两天橘子、让她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好心的大帅哥”吗！
池橙籽现在的脚已经开始不停扣地。
季扬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眼神慌乱、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的女生，也明显愣了一下。
他认出了她。
季扬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他并没有立刻指路，而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语调，缓缓开口：
“怎么，”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却让她心跳漏拍，“今天不卖橘子，改行问路了？”
“呵呵……没事了……谢谢！”池橙籽都不敢再继续待着，转身跑了。
季扬：“？”
季澜怡控诉：“哥！你怎么把人吓跑了！”
季扬：“……”
池橙籽一路狂奔回闺蜜身边，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怎么样怎么样？成功了吗？”闺蜜期待地凑上来。
“成、成功什么呀……”池橙籽喘着气，声音都在发颤，一把抓住闺蜜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完了完了，我问一个小妹妹问路，结果把他给问出来了，怎么又是他啊！”
“他？哪个他？”闺蜜先是疑惑，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大，“不会吧？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买橘子的帅哥？！”
池橙籽猛点头，抬起脸，表情都快哭了：“就是他，他还问我‘今天不卖橘子，改行问路了？’……啊啊啊我没脸见人了！我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他！”
闺蜜看着她这副羞愤欲绝的样子，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随即又赶紧忍住，拍了拍她的背：“这……这说明你们有缘分啊，多巧！”
“巧什么呀，这是尴尬，是社死！”池橙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否定：“算了算了，我还是放弃吧。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可能天生就不适合和陌生人说话……克服社恐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闺蜜宁宁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回去吧，没关系的，慢慢来嘛。”
池橙籽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她发了新动态。
［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改变的话，真的太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