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为了赶我走,所以在骗我?”
她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中捕捉出哪怕一丝一毫欺骗她的痕迹。
可他神色理所当然,反而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
“他们齐国使臣与太后勾结,引一支西境匪徒入周国皇家祠坛,致我周国动乱,他身为使臣不仅知晓一切阴谋,且是从犯。杀他天经地义。”
姜央霎时脑中空茫,一径的白,方才……方才几个时辰前,姜临夜还执剑站在她身前,带她逃离重围,如今……如今不到半日,他竟然没了?
还是死在左殊礼手上?
一股极致的冰冷游遍全身,身子好似不听使唤,浑身的力气流失殆尽,连张口都变得费力,话语好似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那你也不能私自杀他!”
“你怎么能杀了他?”
左殊礼神色淡然,并不觉得杀掉姜临夜有什么错,“他们毒杀了证人,令我无法追责主谋,那我便私下处置他。”平静的目光爬上两分恨意,嘴角的猩红染上嗜血的冷酷,“姜央,他还想掳走我周国公主,想骗你走,那他就该死。”
“我并未答应!”
“他为你编织了那么美的一个梦,你不曾动摇过吗?”左殊礼无视腰上疼痛,嘲弄道:“乱中失踪,恢复自由身,无拘无束,多好的梦啊,不是吗?你自小困于宫廷,陷于宫闱之争,他为你摆脱束缚,是你一生都未曾想象过的逍遥。”
姜央脸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成了一尊活死人,幽幽道:“他是我哥哥。”她霍然愤怒道:“他是照顾了我十三年的哥哥!”
“那又怎样?”
“你明明有许多惩治他的手段,可偏要杀了他!左殊礼,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左殊礼咳出一口血,转而一笑,笑容里带着宁为玉碎的疯狂,噙着满嘴血液,他问:“恨我吗?”
姜央心如死灰,眼里盛满了从未见过的愤恨、茫然与无助。左殊礼手刃了她的亲人,即便他说得有理有据,可那是她亲如骨肉的哥哥啊!
他抬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姜央第一次侧头避开,对于她的躲避,左殊礼没有生气,只轻声道:“姜央,现在正是你离开我的最佳机会。”
他仿佛又成了暗夜蛊惑人心的邪鬼,用世间最温柔的话语,诱惑人心,“我如今这幅样子已无力阻止你,抛下我,任我自生自灭于山野,即可逃脱我。”
他又将手中长刀递给她,“或者,也可以就地杀了我,为你哥哥报仇。你曾捅过我一次,这一次,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姜央凝视着那柄长刀,久久未动,黑夜在她周身罩下一片迷雾,宛如与山石树木融为一体,死气沉沉。
细细的雨又落了下来,老天哭得没个停歇。
好似亘古一般久远,姜央缓缓站起,如丝的雨打在身上很是沉重,宛如扛上千斤枷锁,起个身都那般艰难。
她一眼未看左殊礼,步履蹒跚,走向山林深处。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左殊礼一言未发,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伸手压在伤口上。姜央的包扎毫无作用,血一直在流,他不甚在意,抬头望向浓稠的夜空。
林中枝叶繁茂,密密实实,一层盖过一层,即便从零星缝隙中望见苍穹,却也只得密布的乌云。
他好似许久未赏过明月繁星了,这几年的人生,早已被狂乱的黑暗裹挟,以及黑暗中令他安定的刺鼻鲜血。记忆里最美的璀璨,是某人载着满天星汉的双眼。
犹记第一次见到那双眼时,他便觉得那片星芒太过闪耀,想将里头的星星都摘出来。
世上怎会有人拥有一双如此明亮的眼?照得他几分刺眼。
可那人非是要缠着他,日日不离,以至于他嫌弃到,恨不得将那双眼剜出来,占为己有。
左殊礼自嘲一笑,随手折了枚叶片,百无聊赖玩弄起来。
全身发起寒颤,一股疯狂的躁动在体内狂吠不止,自姜央来到他身边,他发病频率日渐减少,这一个多月更是宛如常人,好巧不巧的,这病又不合时宜在此时发作。
他握住腰间一捧血,放在鼻前深深嗅闻,血液刺鼻的腥气宛如止痛的毒,渐渐安抚住即将喷发的狂躁。
再等上两刻,两刻过后,他再吹响这叶片,号令附近的左部军把人捉回西京。
不,两刻长了些,她一个万事不知的娇弱公主,只身在黑暗的荒山野岭中,只怕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可莫要再让其他“野兽”把她叼走了。
雨夜嘈杂,伤口的疼痛和体内的喧嚣,令他几乎忘了时间,被揉软的叶片逐渐失了温度,左殊礼方要将叶片含上,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凝神听了听,乍然勾起一丝笑。
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走到他身侧,衣料摩挲声传来,她蹲了下来。
耳边有细细搓揉的声音,一股草叶药香隐隐传来,左殊礼余光一扫,是他曾无聊时教她辨认的仙鹤草,有止血之效。
稍许,满满一手的仙鹤草终于被她搓烂,就着满手的药汁草叶,她狠狠摁在他伤口上。用力之大,跟再捅他一刀无甚区别。
鲜血很快又将药泥染红,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把,捏碎了覆盖其上,如是这般三回,那血才慢慢止住。
左殊礼任她施为,好似哪怕她敷的是毒药,也随她摆布。
“为什么回来?”他嗓音低沉嘶哑,如砂石磨擦。
“我欠你一命,如今还你。”她的声音也很哑,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
“然后呢?”
姜央未吭声,专心致志为他重新缠上布条,越缠越紧。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滴中,有几滴灼热滴在他手背。
他微微侧首,追问:“真是因为亏欠才回来的吗?”
姜央骤然失声痛哭而出,“左殊礼,我不会原谅你的!”
左殊礼笑了,能哭就好,能哭出来,对他撒气,说明她至少可以放下姜临夜。
就怕她不哭,不哭不闹,心灰至死,将人永远埋在心底,烧也烧不尽。
雨水顺着甲胄流向伤口处,姜央举起阔袖遮在他头顶,自己却哭得泣不成声,雨滴与泪水混成了一团,糊了她满脸。
她抽噎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杀了她的哥哥,但他救过她无数回,她早已混乱,不知“切骨之仇”如何分辨,忘了“忘恩负义”一词的含义。
她只知他不能死在眼前,哪怕现在切齿痛心。
左殊礼伸手,似想为她拭泪,她再次侧头避开。
那手顿了顿,扶上了她的肩,重伤之下,他强撑的声音也变得几分羸弱,“扶我起来,一直这样淋着不是办法。”
姜央没有再拒绝,搀着他站起身。
他脚下不太稳当,险些靠上她,她侧身避开,望着她脸上的疏离,他没有再强求。在林中看了一圈,于是顺着岩石找去。
半刻后,他们摸到一处干燥的洞穴,洞穴不大,无野兽藏身,姜央将他丢在地上,抹着泪在里头找到几块断木,刚想起身上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就听左殊礼道:“拿过来吧。”
姜央将木枝递给他,很快,洞内燃起温暖的火光。
看了眼他身上沉重的甲胄,湿淋淋的,湿得发亮。她垂下眼,默默为他卸下戎甲,他在耳边说着什么,她一字未应。
黑甲被丢在一边,她走到远处,蜷缩着蹲坐下来。
身上一片濡湿,冰冷刺骨,她冷得打颤,依然不肯靠近他分毫。
得早些把人送去安全处,不知搜寻的黑甲军何时能找过来,如今两人,一个重伤一个无用,她只能被动等待。
左殊礼缓慢的呼吸声响彻在洞内,她闭目塞听,合眼假寐,近日睡得沉,倒不敢真睡过去。
只能借此无视洞中另外一人。
羸弱的火光在左殊礼脸上胡乱攀附,明明灭灭,他望着那缩成一团冷得可怜的倔强的身影,无声轻笑。
捻起三粒石子,悄无声息打向洞外一棵树干,沉闷的响声混在雨中,并未惊动姜央。
三刻之后,在姜央要睡不睡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草叶碾碎的声音,伴随着挥砍乱枝的断裂声,姜央猛地站了起来,随手拿过左殊礼身侧长刀,立在洞口。
望着本能挡在身前的姜央,明明那般柔弱,却盈满了赴死的坚决。左殊礼轻柔按住她的肩,覆手盖在她拿刀的手上,与她耳语:“你挥不动的,我来吧。”
左殊礼一靠近,姜央便侧身躲开,没有与他争执,掏出怀中的匕首。
来者似有三四人之多,姜央不知是何缘由,少见的不见害怕,直到来人瞧见站在洞口的左殊礼,骤然高喝:“将军,属下来迟,望将军恕罪。”
一见是左部军,姜央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几人进洞,来人皆是左部军中左殊礼的亲卫,见他身上缠着布条,忙拿出伤药给他紧急处理。姜央躲在一旁,只扫了一眼,再不理会。
此地不宜久留,亲卫们护着二人往山下去。原来那帮贼人对此地不熟,虽砍断了桥,涑河上游还立着一座樵夫猎户们架设的小木桥,所以左殊礼他们才能及时渡河赶来。
几人下了山,乌骓马乖立在山脚,左殊礼被亲卫们扶上马后,朝姜央一伸手,“上来。”
姜央退后一步,左右看了两眼,指着其中一名左部军,冷声道:“你下来,我骑你的马。”
被指的那人茫然看向左殊礼,左殊礼微微抿了下唇,看着姜央倔强的背影,神色平静对他道:“将马给她。”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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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其他人汇合,将山里余孽捉出来,留活口。一日后无论捉到多少,全军回营。”
那人领命而去。姜央跨上马跟在几人身后,路上一言不发,明明是认了命的随波逐流,又像在无声与他抗衡。
天光泛起鱼肚白时,在亲卫的护送下,几人终于到达左部军的临时营地。
鲁继和正守在营门口,见到左殊礼面色惨白如纸,便知定是受了伤,两步过来搀住人就要往营帐里送。
姜央默不作声打量着营地,正想寻个休憩之所,待他伤势处理完毕后再跟他好好算账,就听左殊礼对鲁继和硬声吩咐了一句:“将她捉去我的营帐,一步都不准出去!”
他用的是“捉”,不是“带”。姜央顿时怒气横生,原来林中他的“善解人意”都是装的!
她眼神冰冷地瞪向鲁继和,愤怒的目光直接将人射了个对穿。鲁继和挠了挠头,还是没敢强硬去拉她,好脾气劝道:“公主殿下,请吧。”
姜央不动,鲁继和又道:“殿下是争不过将军的。”
她当然知道,但是就是心有不甘,她如今不知如何面对左殊礼,可他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好似丝毫不愿她为姜临夜的死而感伤。
姜央双拳紧握,憋着满肚子怨气猝然冲进营帐。
她倒要问问左殊礼,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营帐中,早已守候的军医方剥下左殊礼的上衣,姜央掀帘一瞥,瞬间怔立在原地。
嘴边的质问因为眼前景象轰然烟消云散,只见他裸露的胸腹上爬满陈年旧伤,伤疤狰狞可怖,纵横交错,有些就离他心脏寸许近。
他虽日日与她睡在一处,却甚少脱衣,她竟不知日夜相拥之人衣下,竟有如此多的疮疤旧痕。
人人都道周国上将军左殊礼,骁勇善战,乃无往不胜的名将奇才,殊不知,短短三年时间能凭一己之力坐上这个位置,是要饮遍自己的血肉才可得。
军医认真的为左殊礼处理着伤处,口中庆幸道:“幸好将军机智,这伤口看着严重,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只是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左殊礼无视军医的嘱咐,对鲁继和道:“三日后,拔营与周军汇合。”
军医似已习惯了左殊礼的作风,也不多劝,只嘱咐着:“这伤一时半会难以愈合,将军近几日还是莫要亲自上阵,以免伤口恶化。”
左殊礼敷衍的应了一声,余光瞥见方才要质问他的人,似丢了魂一般,自顾默默坐在了角落。她一瞬变得很安静,双眼无神盯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左殊礼轻步行来,低声道:“将湿衣换了,莫要着凉。”
姜央身形未动,左殊礼道:“你想与我闹多久别扭都成,但莫要让自己病了。”
姜央终于有了反应,低落的语中带着怨怪,“你是故意的吗?”指着他满身疤痕,“故意让我看到这些伤口,这样我就不会怨恨于你?”
左殊礼轻笑一声,“姜央,你觉得我会在乎你恨不恨我吗?”
他亲手为姜央脱去沾满雨水的外袍,不甚在意道:“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你既然回来了,我便不会在乎你怎么想我。”手下用力一扯,扯开她的绅带,“姜临夜所言甚有道理,时日一长,再是挂念的人,总会在心底渐渐淡忘。”
他还能如此心如止水地提起姜临夜,姜央瞬间怒起,一把挥开他的手,“左殊礼!我之前忍你独断专行,那是因为……我有负于你,如今你杀了我哥哥,我会回来,只为报你救命之恩,往后,你再也不要跟我提什么情义!”
左殊礼轻蔑一笑,“姜央,你我之间,岂能这么简单就能算清?”他手下不停,又甚是体贴道了一句,“你若觉得这么想,心里会好受一些,我也可以由着你。”
他散开她的湿发,无视她的抗拒为她擦拭着,“我可以好耐心的忍着你胡闹一阵,但你不妨好好想想,与你那所谓相处十三年的哥哥相比,你还有母妃,还有宁无白,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他眼中含着漩涡,将眸中之人吸附,幽幽问了一句,“若姜临夜那么重要,你为何没有毫不犹豫答应他,抛下一切随他离去?”
姜央心口一堵,承认道:“是,我险些心动了,但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识大体,不顾一切私逃出国境。”
左殊礼闻言,好似终于确认了什么,满意一笑。
“你是在跟我转移你的恶行?”姜央反应过来,气得眼底生了一片粉红。
“恶行?”左殊礼冷笑一声,“你再好好想想,我身为周国上将军,他在周国的所作所为,虽未能拿到证据,但我有没有理由杀他?”
他丢下一件干燥的长衫,是他的中衣,“将衣裳换了,如今我时间多的是,换完我再陪着你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