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云露躺在炕上,多年的运动员生涯决定了她不是那种软弱的人,这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犯不着愁的唉声叹气的。
模模糊糊的听到了隔壁爸妈在说话,凑近了听,好像在说她四哥的事情。
今天晚饭的时候她爸有口无心的,就怕四哥听了心里不得劲。
他四哥多好一个人,就因为身上有病,这些年一直找不到对象。
一墙,哦不,一木板之隔,崔绘梅和云正国压低了声音正在说话。
话题的中心正是云家老四云霆。
“当家的,你今天那话啥意思?”
崔绘梅完全没有刚才吃饭时候的气愤,低着嗓子问。
云正国轻笑一声,“看出来了?”
崔绘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你是那种嘴上没把门的瘪犊子,老娘早就不跟你过了。”
云正国笑笑,“咱家老四也该成家了。”
崔绘梅点头,“我盘算过了,就在一进院子那地儿盖间房,大约能有个十来平,也够娶媳妇了。”
这年头住房都紧张,他们老云家甚至算是好的了。
“这是一定的,老许家二小子处了个对象,人家要这个数的彩礼钱。”模模糊糊中云正国伸出五根手指头来。
老许家二小子脑子不太好使,比云霆还大两岁,也是结婚上的老大难。
现实来说就是孩子自身有缺陷,想要结婚就得在物质上弥补。
崔绘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也明白了老伴的意思,“你那意思咱家也得出这个数?”
云正国摇摇头,“那不是,老许两口子心气高,非得找个样样拿出手的儿媳妇,听说是啤酒厂的女工,摸样啥的都不差,人家凭啥跟许二小子处?还不是为了钱?
咱家老四……”云正国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要是好端端的,啥样的好对象找不来。”
崔绘梅也沉默了片刻,随即又是释然,“行了,别说那没用了的了,我也琢磨了,城里条件好点的姑娘都不愁嫁,要不就是有缺陷的,要不就是往下去乡下寻摸个,这也得要钱。”
这才是老两口今天突然唱双簧的缘故,别看云正国工资高,但是一个大家不是好当的,孩子多更是如此。
老大娶媳妇要了二十块钱的彩礼,老二家的要了五十,轮到老四这眼看着咋说都得两三百。
老大老二都是好孩子,但是孩子再好现在也成了家,难保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就算儿子没有,儿媳妇还能没有?
不来这一场,往后的事儿都不好办呐!
云正国冷哼,“老五受伤,这才在家里躺了三个月,就有人叽叽歪歪的,占便宜的时候想不到别人,一吃亏了立马心疼自己。”
崔绘梅更不客气,“这家还是我来当,轮不到她们说话!要谁有意见,给老娘搬出去!”
与此同时,大房这边。
三个孩子都睡着了,张娟坐在炕边补袜子。
云雷坐在炕底下拿着一把小锤对着小木板凳锤锤打打。
张娟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孩子他爸你说五妹这事儿,单位不能不管吧?”
云雷放下锤子,“你问这干啥?”
“我还不是关心你妹。”
云雷看着她,“你别管,有爸妈呢。这话也不该你说。”
说完后云雷站起来倒水来泡脚,很显然准备睡觉了,张娟翻了个大白眼。
老五在家一躺就是五个月,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日子婆婆没少给老五开小灶。
从第二天开始,云露就往外跑,这工作不能自己到手里来呀。
但是情况实在是很不乐观,连着跑了好几天,都没有啥消息 。大大小小的单位跑了不少,要不就是人家说不招人,要不就是说只招单位内子女。也是,现在工作岗位这么紧张,谁不紧着自家单位?
就拿他们第一机械厂来说,从三年前开始招工就只招厂职工家属和子女了。
实在不行也只能去代课了。
又是跑的灰头土脸的一天,回到家属院,没走两步就遇到了熟人。
“许二哥。”
遇到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们家饭桌上说的许家二小子,许宝贵。
许宝贵长得身材高大,唇红齿白,圆乎乎的一张脸,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真讨喜。
但是他有个外号,叫“三句半”。
啥意思呢,许宝贵从小脑子不太好使,跟云霆的病是后来得的不一样,他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也没有特别不好使,起码生活自理没有任何问题,也能沟通,就是漏傻气。
大家都说这孩子就只能跟人说三句话,再多说半句都得露馅。
故而被人叫做三句半。
许宝贵看到云露,露出个憨厚的笑来 ,“是云露啊,吃了吗?”
云露摇摇头,“这不是正要回家吃 。”
“今天天倒是不错。”许宝贵突然来了句,接着又前言不搭后语的拉着身边的一个姑娘,“这是我媳妇,晓春!”
他身边跟着一个姑娘,长相谈不上多好看,五官端正,个子不高不低,两条辫子就搭在肩膀上,一件灯笼芯的外套。
叫做晓春的姑娘脸色有些难看,抽出手来 ,“还没结婚呢,不是你媳妇。”
许宝贵立刻说,“咋不是,彩礼都给了,五百块钱呢!”
接着开始絮叨起来,“我爸妈都说了,就数你们家彩礼要的多……”
云露忙制止许宝贵,“许二哥,这天也不早了,你这是要送晓春回家吧,要是再晚点公交车都没了 。”
“嗷嗷,对,赶车赶车。云露那我们走了啊。”
许宝贵又拉着晓春去赶车。
云露扭过头去看,看到晓春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心里有点难受,她四哥将来结婚了也会这样被媳妇嫌弃吗?
还有许叔许婶,明知道许宝贵这样的情况,为啥非得找这样一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外人看着挺体面,但是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见得是对许宝贵最好的路啊。
回到家后,就看到崔绘梅一脸笑的送一个大娘出来。
大娘看到她立刻笑道裂开嘴,“崔妹子这就是你们家老五吧,我记得之前还上过报纸,真争气。
你跟老云两口子真有福啊,孩子各个有出息。”
“瞧你这说的,这闭不上眼哪能说有福啊。”崔绘梅谦虚,“我们家老四的事儿就拜托大姐了。
老五这是你方大娘,快喊人。”
云露明白了,这人应该就是媒婆,她妈找来解决四哥终身大事的,立刻嘴甜喊道:“方大娘好,回头我四哥的事儿成了,我给您送条大鲤鱼,低于五斤的我都不好意思登您家的门。”
云露的两句话让方大娘更开心,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主要还是崔妹子你们两口子看得开,这就好办!
要是跟……”方大娘说着压低声音往东边看了眼,“跟那家似的,还要处处好的,那我真没辙。”
没有明说,但是云露母女两人都知道这说的就是许家。
等到方大娘走了之后,包静荷从屋里探出个脑袋来。
“妈,是不是要给老四说媳妇?”
包静荷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显然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崔绘梅没有回避,揣着手直直的看着她,“是啊,老四眼看就二十五了,这两年再不找,往后更难。
趁着你爸还没退休,我们两口子还能自己挣钱,可不得把这大事给解决了,要等以后……哼哼。”
崔绘梅后面的话没说,但是包静荷也听明白了,这不是明摆着说要是等他们老两口老了之后,指望他们哥哥嫂子更是没指望。
包静荷想开口说他们肯定不会不管老四,但是又害怕这话说出来就被婆婆抓住要他们出钱。
吭哧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着她这纠结的样子,云露忍不了了,“二嫂不用横竖担心,我跟我四哥都不是赚不来钱的人,更何况还有爸妈管。
当初二嫂你嫁到我家来的时候,要是大嫂也横不开心竖不乐意的,你跟我二哥还能成?”
云露本来就不是啥好脾气的人,这三个月也是忍到头了,忍无可忍了。
回到屋里后,云露从枕头里掏出来五百块钱,想了想塞回去一百,拿着四百来到外间递给崔绘梅。
崔绘梅正在剪窗花,看到的递到眼前的一摞大团结,放下剪刀,“你个死丫头,那天你从体育局回来我还以为你长本事,知道自个儿存心眼儿了,结果这就沉不住气了?”
说着将钱推回来,“你爸每月开高工资,我手里有钱呢。”
云露坐在炕边 ,“我四哥娶媳妇肯定要用大钱,万一你们手里不凑手呢,还是拿着吧,你放心我没傻透气,我自己还留了一百呢。”
崔绘梅停了这话更是生气,这个老五还说自己不傻,当初怀她的时候就该多吃藕,省的这孩子一个心眼都没有。
崔绘梅往外看了眼,拉着云露靠近自己 ,“不用你操心,你四哥的事钱都预备好了。连盖房子和彩礼钱都有。
你的钱你自己拿着,说到底还是委屈你,这几年攒的钱都给你四哥用了,眼看你也得找对象,你要是这两年就结婚,只怕也给你攒不了几个钱。”
云露不觉得委屈,还没等她说话,崔绘梅又说,“你的事儿我还没问,单位找着了吗?”
云露摇摇头,“妈您也别操心,实在不行我去三十五中代课。”
崔绘梅觉得不行,这代课老师不稳定啊,“回头休息日了,我让你爸提点担心去劳资科张科长家里走一走。”
云露没拒绝,但是也不抱希望。
那钱到底崔绘梅也没收,云露咋拿出来的就又咋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