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冉和陈肃凛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是如此。
以至于最初听到“陈总”两个字,孟冉把自己姓陈的几个同学和同事都过了一遍,也压根没往赵延舟的这位发小身上想。
印象里她和他仅有的一次见面,是某次赵延舟带她去CBD附近吃饭,恰巧遇上了陈肃凛。
当时赵延舟揽着她的腰,一口懒洋洋的北城口音,把她介绍给陈肃凛:“冉冉,我女朋友。”
而孟冉则扬出一个信手拈来的标准微笑,乖巧地跟着问好。
人前扮出温顺无害的模样,这是孟冉从小就学会的技能,在往后的岁月里打磨得越发炉火纯青。
反正她和对方不会有长久的交集,偶尔装一装换得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孟冉记得那时陈肃凛冲她微微颔首,目光分明停留在她脸上,眼底却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冷淡得像是在看路边一棵无关紧要的树。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赵延舟,他大概连多瞥她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而此时此刻,七年后的陈肃凛站在她面前,除了眉眼间的线条愈发锐利,那张脸竟和她记忆里的模样没太多差别,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
夕阳为男人周身镀上一层暖黄的金边,却丝毫冲不散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场。
恍惚间,孟冉以为回到了七年前初见陈肃凛的那个黄昏。
不同的是,此刻男人的目光不再漠然地从她身上掠过,而是牢牢锁在她的脸上。
孟冉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一个人的目光竟能带着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让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下意识地想打破这可怕的沉默,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陈总”太官方,直接叫“陈肃凛”又显得突兀。
至于“老公”这两个字,光是在心里想想就令她头皮发麻。
陈肃凛异常耐心,她不说话,他也保持沉默。
半晌,孟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完才发现,这话听着太像寻常妻子对丈夫的问候,空气里的微妙感又多了几分。
孟冉懊恼,想再说句什么补救,男人没给她这个机会。
陈肃凛:“五分钟前。”
孟冉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自认为能沉住气应对各类场面,可如今的状况,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
一个在她记忆里约等于陌生人的男人,如今竟成了她的丈夫。
幸好回答了她的提问过后,陈肃凛的目光有所收敛,不再盯着她的眼睛,视线略微垂下。
孟冉紧绷的神经稍缓,手指无意识蜷了蜷——婚戒已被她取下,左手无名指的指根空荡荡的。
又是一阵安静,接着陈肃凛问:“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孟冉松了口气:“还好,除了脑袋稍微有点晕,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顿了顿,她状似无意地补充:“刚才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有些害怕,就给以前的好朋友打了个电话,聊了会儿天。”
这里名义上是她的家,但在孟冉心里等同于陈肃凛的地盘。
适当的示弱对自己有利,这是她多年以前学到的生存法则。
更重要的是,她想借这话试探——他有没有听到她和姜雨晴的通话?又听到了多少?
孟冉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如临大敌,或许是巨大的信息差让她天然陷入了弱势,又或许是陈肃凛周身那股冷冽的气场激起了她本能的防备。
况且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的婚姻可能另有隐情。
她不可能天真地认为他是一个深情的丈夫,会满心喜悦地欢迎她这个失踪了五年的妻子回家。
或许他根本不爱她,或许这场婚姻是一场交易,又或许……
无数猜测在脑海里盘旋,孟冉望着男人那张极为英俊的脸,试图看出些端倪。
无论是担忧,无所谓,还是厌烦,至少能让她看清他对自己的态度。
然而陈肃凛只是轻点了下头,神色几乎没有变化:“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孟冉心里掠过一丝失望,含糊应道:“就是随便聊了聊以前的事情。”
陈肃凛:“比如赵延舟?”
孟冉愕然。
她以为,就算他听到了,也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个名字摆到台面上。
说好的成年人之间要保持体面的呢?
木已成舟,否认也无济于事。
孟冉定了定神:“是。”
话音落下,陈肃凛的唇边溢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像是嗤笑的气音。
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听他们说找到了你,我没敢睡觉,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
“除了赵延舟,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孟冉被问得怔住,摸不透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从何而来。
若是其他沉不住气的普通男人,她或许还能理解成是吃醋,可陈肃凛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孟冉只觉得眼前的局面越发脱离掌控。
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猜不透他的心思,甚至连他对自己“死而复生”究竟是喜是悲,都无从判断。
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度秒如年的安静过后,男人的嘴角忽然又极其轻微地勾了勾,像是在笑。
“没什么。”陈肃凛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杨管家。”
男人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仿佛刚才的质问是她的幻觉。
孟冉脱口而出:“那你呢?”
陈肃凛:“去幼儿园,接我们的女儿回家。”
孟冉茫然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她早猜到陈肃凛不会好相处,却没想到他如此喜怒不定。
半晌,孟冉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终于忍不住对着空气咒骂。
“这人是不是有病?”
.
“陈总。”听闻陈肃凛要去幼儿园,司机董叔犹豫了几秒后开口,“小姐这几天很懂事,知道您出差,从没闹过让您亲自去接。”
陈肃凛神色平静地看着董叔。
董叔自知不该多言,但听周程说陈肃凛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实在没忍住劝道:“不然您多休息一天,今天就还是让我和张姐去吧。”
陈肃凛:“不用,开车吧。”
董叔不敢再劝,发动车子。
……
无论如何,陈肃凛的离开是件好事,让孟冉极度紧绷的神经得以暂时解脱。
确认陈肃凛不在家后,她在别墅二层稍微走了走。
孟冉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挤在一间狭窄逼仄的老房子里。
八岁那年,当那个女人冷笑着说出“这是我和我老公的家,你不满意就自己滚出去住”时,孟冉就暗暗在心里发誓——
总有一天,她会住进一个明亮又宽敞,比那间老房子好一百倍的地方。
只是即便如此,孟冉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身处北城顶级富人区的豪宅里。
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暗纹繁复的墙纸,精致璀璨的水晶灯,目之所及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昭示着房子主人的财富。
孟冉想,如果忽视那个过于阴晴不定的男人,其实她的处境好像还挺不错的。
她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豪门阔太太。
孟冉本以为有赵延舟这样的豪门富二代追求自己,已经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有可能靠婚姻实现阶级跨越的机会。
就连赵延舟,在最初得知他的家境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之后,孟冉也觉得两人根本不会有未来。
有钱人向来讲究强强联合,像她这样糟糕至极的家庭情况,第一步就被排除在有钱人的择偶范围之外了。
哪怕赵延舟自己愿意,他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
但赵延舟一遍遍保证,说他是父母的老来得子,哥哥已经与富家千金联姻,父母答应他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结婚。
再加上恋爱时赵延舟对她好到无可挑剔,给足了她安全感,渐渐地,孟冉也不免开始想——
或许她真的撞了大运,遇上了一个世间罕见的情种富二代呢?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一些事情的概率小到近乎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抱有希望。
没想到七年后,她真的实现了“嫁入豪门”这样的小概率事件。
只不过她的丈夫不是赵延舟,而是赵延舟的发小。
想到陈肃凛,他离开前的那句“接我们的女儿回家”又在脑海里回荡。
孟冉犹豫片刻,接通别墅的全屋智能呼叫系统,之前管家教过她使用方法。
很快,管家出现在她的面前。
孟冉问:“家里有没有我女儿的照片?”
管家:“当然,相册放在一层的起居室,太太您是想下楼去看,还是我帮您把相册拿上来?”
孟冉想了想:“我过去吧。”
无论如何,起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要在这栋房子里生活。
就当是熟悉环境了。
两人下楼来到一层客厅,管家从柜子里放着的一排相册之中,拿出从右向左数的第二本递给孟冉:“这本里面是小姐四岁到五岁时的照片。”
孟冉抚摸着相册的封皮:“我可以一个人看吗?”
“当然。”管家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翻开第一页,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在眼前。
照片里的小姑娘头顶一盏银色王冠,身上穿着蓬蓬的纱裙,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看着镜头。
相纸的空白处画着个粉色的爱心,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4岁了”几个字。
孟冉忍不住扬起嘴角,不自觉地用指尖抚上照片里小姑娘圆乎乎的脸蛋。
她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心理准备,却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张照片时,她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悸动。
这段突然砸过来的血缘关系,带给她的除了恐慌,同样也有好奇。
不过很快,焦虑又重新涌了上来。
在小姑娘的眼里,自己这个妈妈从她出生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要是见面时小姑娘大哭大叫,不肯认她这个妈妈怎么办?
怀着复杂的心情,孟冉把相册从头翻到尾。
几乎都是小姑娘的单人照,偶尔几张有陈肃凛的出现。
孟冉盯着照片里的男人:他微微俯身,帮小姑娘扶正歪掉的发箍,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冷硬的男人脸上,会露出这样柔和的神情。
世界上不是所有父亲都爱自己的女儿,曾经的孟冉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但起码,无论陈肃凛对她这个妻子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他是真心疼爱他们的女儿。
这个认知,让孟冉心下安定了不少。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别墅的玄关传来动静。
孟冉望过去,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视线。
这双眼睛盯了她至少五秒,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孟冉居然被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盯得开始紧张了。
直到小姑娘来到她身前,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开口:“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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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