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鲁氏曾有意无意教导过嘉宁关于成婚后另一半的道理, 她不要求女子遵循三从四德,也不会支持女子离经叛道。夫妻之间,若能互相坦诚、扶持,彼此喜欢那再好不过。如若不能,最起码也要找个你看起来高兴、相处起来也舒服的人, 只要对方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如此共同度过后半生, 倒也不错。
于嘉宁而言,赵王就是这样的人。
嘉宁心底真正所爱之人唯有几个家人, 可她也从未想过永远不嫁人待在家中,这样虽然可以, 但嘉宁心底又不抵触成家这件事, 并无必要。所以在相处中慢慢了解赵王后,她也就打消了和离的想法。
至于那场似是预兆的梦, 嘉宁心大地想,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她和兄长的对话很快传到了赵王那儿, 他听闻后,倒无暗卫那种啼笑皆非的无奈感, 只是沉默许久。
起初听到造、反二字时,赵王的确动了杀机, 但今日鲁微也来找过他,再想到素日种种,那点杀机也很快淡了。
日常相处中, 有所感触的从来不止一人,赵王能够破例一而再再而三忍耐嘉宁,自然是因为察觉她心思简单而坦诚,偶尔的小算计也如稚童般,毫无提防的必要,令人自然而放松。
如今再听到她与虞嘉言这一席话,却是情不自禁想到先皇与兄长的种种,若人人心思都如此简单直接,世间又如何会有那么多令人唏嘘的往事。
便是冷漠如赵王,心中也不由划过一阵极淡的羡慕。许是羡慕嘉宁家人对她的爱护,又许是羡慕她能够摒弃那些杂念和诱惑,仅能专注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快乐。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傻气。但对赵王,这是福气。
今夜无风,星光微黯,赵王屏退左右,踏过枯枝去了西院,老夫人正独居此处。
流水轻淌,老夫人正蹲在竹漏旁盯看,望见赵王便高兴挥手,“王爷,王爷,快来。”
赵王嗯一声,慢慢走去,“在做什么?”
两个小辫子随老夫人动作四处晃动,欢快得不得了,“我在酿酒啊,以前大宝最喜欢我酿的酒了,他喜欢喝梨花酿,第一次就喝得醉醺醺哈哈大笑,还在那儿打醉拳呢。不像二宝,只会绷着脸,我怎么哄他喝都不喝呢,最后自己偷偷跑去尝了一口,结果直接醉倒在了酒桶旁边,哎呀害得我们都急死了。”
赵王喉结微动,顿了好久,才略为沙哑地问,“大宝和二宝,是谁?”
“就是大宝二宝啊。”老夫人奇怪地望着他,做手势比划模样,“他们长得可好看了,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个子也是高高的,二宝后来长得比大宝还高呢……”
比着比着,老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慢了下来,似乎看到什么画面,让她陷入疑惑。
赵王轻声地问,“……他们在哪?我可以看看吗?”
是啊,在哪儿呢。老夫人冥思苦想,连木桶接满水也不在意了。
她不记得了,由于大脑受过伤再受了刺激,老夫人实际上什么也想不起来,便是偶尔想起的一点场景,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赵王却仍记得清楚,当初自己和兄长一起在外祖母面前承欢膝下的场景。
兄长性格比他开朗许久,豪迈而乐观,照他自己的话,他更适合当侠客而非储君。反观赵王,自小便生得沉闷,性格也很别扭,不大会主动亲近人,长辈和兄长皆以逗弄他为乐,时常叫他恼羞成怒……
本是叫任何人都要心动的天伦之乐的画面,转眼却被一场大火代替。
赵王赶到时,眼底只映入了熊熊火焰,连悲鸣哀嚎声都已弱不可闻。他愤怒、悲痛,想要冲进东宫却被父皇命人拦住,最后一把敲晕,再度醒来时,东宫仅余一片残垣。焦黑的尸体遍地,有些甚至尽数化为灰烬。
他找到了兄长的尸首,和太子妃紧紧拥在一起,甚至看不出最后的神情是安详、解脱或愤怒、无奈。
赵王就这样陷入回忆,但老夫人却在眨眼间忘了方才讨论的话题。她总是这样的,遇到想不通的事大脑会自动遗忘,这样她便又是个快乐的老小孩了。
“王爷王爷,漂亮姐姐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儿啊?”老夫人扯着赵王衣袖,满是期盼,“她会好多好玩的东西,还会给我扎小辫儿涂好看的胭脂。”
“很快就会来。”赵王这样温和地回她,顿了顿又道,“她不叫漂亮姐姐。”
“那她叫什么?”
“嘉宁。”赵王含了笑,“她叫嘉宁。”
***
嘉宁在烛火下伏案,难得持笔慢慢写着什么,连每夜用来养肤睡觉的时辰已过都忘了。
她的字很好看,不似承自哪派,倒像自成一家,潇洒而精致,重要的是,写来轻松。
密密麻麻铺陈了三张纸,嘉宁细数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富裕。地契店铺暂且不提,只那些金银珠宝、字画古董,她恐怕就能买下京城一条长街。
这里面不仅有鲁氏给她的嫁妆,还有舅舅从小到大送给她的许多东西。
鲁微给外甥女送礼不同其他人,其他顶多是珍珠绸缎之类的名贵小礼品,鲁微则直接送庄子、酒楼,送地,有一次甚至送了一座山。
据鲁微说,那座山上盛产各种果树走禽,想到嘉宁爱美食,他便买下送给她。
原来我也是个富婆了。嘉宁美滋滋地想,这么看来,她和王爷正好是权贵结合啊,王爷有权,她贵嘛。
“还不睡?”不知何时,赵王悄然走入,把嘉宁吓了一跳,拍胸看他,有点儿茫然的模样。
赵王顺手帮她拍了拍背,一扫纸张,明知故问,“写的什么?”
“我个人的家产啊。”嘉宁思索了下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便给他一一看,碰见简写的还要解释一番,末了不无骄傲道,“我是不是很富裕?”
“是。”岂止是富裕,赵王想,比一些有封地的公主还要厉害了。
鲁微着实有手段有眼光又大胆,短短十年间就将鲁氏商行做大到如此地步,给嘉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可见鲁氏商行本身可称富甲天下。
不仅如此,鲁微此人颇有危机意识,把许多生意打散放在其他名下,更在他族和海外拓展了不少,不然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不引起皇家注意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明面上他也只知鲁氏商行这几年在京城发展得不错而已,其余的,若非鲁微今日有意投诚告诉了他一些,他也想不到。
嘉宁正眨眼,很有些犹豫地望着他,仿佛不知该怎么说。以她的性格,这倒是很难得的事了。
赵王不动声色,问着,“还有何事?”
“唔……”嘉宁实在没有这种“发善心”的经历,其实只要想到这么多亮闪闪的银子离她而去,她就心痛。可是又想到用目前这些去减少以后那些吃不着点心的日,就觉得很划算。
该用什么理由?嘉宁对于如何把银子用合理的理由送给对方陷入苦思。
赵王静静看着她,目光沉稳又淡然,在嘉宁苦思时还提笔自己随手写起了字。
忽而,嘉宁灵机一动,瞟了眼那些店铺的契子,慢慢道:“我不会做生意,王爷把这些接过去,帮我经营着好不好?”
“岳母那儿应有派人帮忙。”赵王头也不抬。
嘉宁一呆,是哦,这个理由行不通。
她冥思苦想许久,又想了几个理由,发觉还是不行,最后还是赵王瞧她快把脸给挤成一团的模样缓缓开口,“不需要。”
“……嗯?”嘉宁望向他。
赵王似乎嘴角扬起了点弧度,又似乎还是很平淡的神情,他道:“不需要特意如此。”
说罢,难得解释了番,“我……并不是很穷。”
嘉宁点头,乖巧道:“我没有觉得王爷很穷。”
赵王忍了忍难得的笑意,最终起身从那在书案上摆了满满的珍珠宝石细金中挑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玛瑙,“若要送,便送这个。”
他将玛瑙握在手中,叫嘉宁迷茫了,可撞上他不容置喙的目光,还是勉强应道:“好吧。”
她也不是非要把自己的东西送出去的,既然对方拒绝地这么坚定,那就算了吧。
嘉宁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早就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所以来特意说这些的。
“大婚前的玉佩,还在?”
反应了下,嘉宁从脖间掏出红绳系的玉佩,仰首,“是这个吗?”
“嗯。”赵王的视线透过温润细腻的玉,似乎也变得柔和了,“好好戴着它。”
“好。”虽不明所以,但嘉宁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一味追问。
“就寝吧。”
赵王一声令下,不出一刻钟,二人并躺在了床榻。
嘉宁早困了,打了个呵欠,捂唇再抱着自己的小软枕,小小嘟哝了句,“那我睡了。”
“嗯。”
至如此深夜,窗外才响起微微风声,并不刺耳,反而很有规律地似在予人安眠。
赵王在这风声中久违地做了一个堪称安宁的梦。
梦中他仍是少年,与兄长一同外出郊游,碰到了另一户人家带着儿女游玩。
那户人家的小姑娘望见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哇得一声就哭了,怎么哄都哄不住,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就要跑,被家人连忙抱住了。
他抿唇十分无措,兄长忍笑给了他糖让他去哄哄小姑娘。他犹豫着去了,但走得越近,那小姑娘睁得圆溜溜的双眼就越惶恐。
最后两人面对面时,小姑娘停止哭了,也不要人抱,而是站在他面前努力掏小荷包里的东西,糖糕、小镜子、金子、珍珠、小玩具……零零散散放了一地,她奶声奶气地问,“竹竿,这些都、都给你,你不要把宁宝带走,好不好?”
赵王还能怎么说,他只能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不得不选了块糖糕。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唧唧,第二更在中午
☆、第032章
宫宴遭遇刺客的第三日, 皇帝摆出震怒之态,大有不灭祢族不罢休的架势。但有心人已经查到,那日刺客中真正的祢族人寥寥无几,绝大部分都是经过伪装的大周人。
有眼睛的人能看出那就是冲着赵王去的,而大周和赵王有仇到想杀他的……细细一数, 还真不少!
这桩案子眼看短期破不了, 或者说没几个人想破, 但皇后被赵王妃救了却是传遍了京城。
皇后因与皇帝对打,又昏了一日半, 刚醒来不久,还头疼得很, 太子就在她面前蹦跶, “母后你没事就好!父皇来看了你好几次。”
皇后冷笑一声,因为没什么力气, 神情反倒变得奇怪。
太子很理解,“母后莫气,床头打床尾和, 夫妇间哪有不吵嘴的,既然父皇已知错了, 母后也就不要再计较。”
劝罢,他支支吾吾了下, 又道:“母后知道吗,当初是虞姑……赵王妃救的你,为了救你, 她都受了重伤,差点儿命不久矣!”
皇后心道:放屁!要不是她我能活得更好,怎么可能会成这副模样!
太子不知,还道:“赵王妃真是善良,母后之前还想罚她,她都不计较,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真诚的人儿。”
说到此处,他猛地将一张大脸凑去,差点把皇后吓得心脏骤停,“母后,你说我们该如何谢她?”
谢个鬼,本宫恨不得杀了她!皇后脑袋不断发晕,也止不住气性。
太子见她不乐意的模样,就有点明白了,小声道:“虽然母后不喜欢皇叔,但皇叔是皇叔,她是她,两人应当分开看待,不应连坐啊。”
又嘀咕,“如果不是父皇母后硬要指婚,现在她就是在东宫了。”
眼见自己状态不佳,太子还一心惦记着美人儿,皇后就气得要爆炸。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棒槌,傻就算了,还不会看眼色,要不是这是她唯一一个儿子,她转头就能掐死。
气归气,平日里皇后还是很疼爱太子的,这会儿也不可能直接骂他,只弱声道:“话虽如此,她也不过搭了把手,着人赐点儿礼也就行了,长泽你坐远些,看得母后头……”
“这怎么行,当然要重赏才是!”太子一口堵回她的话,“母后,这是难得的机会啊。你想,所有人都知道父皇和皇叔关系不好,但你不计前嫌,因小恩而重赏赵王妃,这不正是体现母后你宽容大度么,留个好名声啊!”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便是皇后身边的蔷柳听了,也觉得太子说得奇怪,可她不敢提。
皇后:“……那你说该怎么赏呢?”
“自然是让儿子亲自去,方能体现母后的重视。”太子兴冲冲道,“我都打听好了,皇叔白日都不在府,这个时辰去正好。”
“……”合着这都已经安排好了。
皇后忍着怒火,也着实不想为难自己的身体,“那你便去吧,代我好好谢、谢赵王妃。”
丝毫没听出皇后的咬牙切齿,太子异常兴奋的拔腿而起,直接溜出了大殿,身影比兔子还要欢快,以往读书时从不见他如此积极。
皇后忍了会儿头疼,屏退其余人只留了个嬷嬷在身边,喝药后就倚在榻上发呆,半晌道:“这孩子怎么就一点都不像我呢?”
心知她在提太子,嬷嬷劝慰,“殿下这是肖父呢,岂不更好。”
好个屁。皇后心中再度爆粗,面上依旧淡淡摇头,“既不像我,也不像陛下。”
皇帝好歹有那么点心狠,可太子呢?总在下人面前做出凶狠强势模样,实际连杖毙一个奴才都犹犹豫豫不敢下令。
赵王对太子那般不客气,担任先生以来,对太子非打即骂,太子虽也总是埋怨毫不喜欢这位皇叔,甚至是厌恶,但无论如何,就是没起过杀心。有次猎场得知赵王遇了黑熊,还召集人前去救援。
这般良善,皇后都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不对,某种方面来说,这其实也和皇帝很像了,都一样奇奇怪怪。
皇后厌恶极了皇帝那性子,思索半晌道:“传信回去,问父亲能否请族中七舅回京。”
嬷嬷身体抖了下,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即便年迈也依旧叫许多人畏惧,“娘娘这是……?”
“太子是该换个人教导了。”皇后如此道,语中有着决心。
***
丝毫不知自己大难将临的太子乐颠颠儿去了赵王府,下马车前微咳一声,整冠理衣,“小顺儿,孤是不是潇洒倜傥?”
“是。”贴身內侍应了声,道,“再潇洒,殿下也做不了什么啊,虞姑娘已经是殿下婶娘了。”
太子笑意微滞,轻踢了一脚,“就你多嘴,难道孤不知道?”
小顺儿哦一声,还是嘀嘀咕咕:知道还总是做这些,美人儿又不是你的。
不愿再理他,太子倨傲地看着府门前迎来的管家,明知故问,“皇叔和小婶婶可在?”
“回太子殿下,王爷出门去了,王妃正在养伤,不便见客。”徐管家不卑不亢。
“若非为了母后,小婶婶也不会受伤。”太子感慨道,“孤此次正是代母后前来向小婶婶道谢,你遣人去通报一声,带路吧。”
“这……”徐管家犹豫,“殿下,王妃家人正来探望,府中女眷众多……”
太子满不在意,“光天化日,仆婢众多,有何可怕的?真要避嫌,到时孤先等着就是,快带路!”
太子是个霸道的,徐管家无从拒绝,只得令人同胞,自个儿带着人慢悠悠地走。
赵王府于太子而言颇为陌生,因有令他畏惧的赵王,来得极少,是以他没想到,心中毫无品味冷硬的皇叔,府中景色居然如此之妙。
只可惜好些地方无人维护修葺,已经显出破败之色。
走着走着,太子忍不住问,“除粮食外,皇叔一年俸禄多少?”
不妨太子竟问起这种话题,徐管家边心道小孩儿不懂事,一边不得不闭着眼瞎回了个大概的数字,“……约莫千两左右吧。”
这么少?!太子震惊,一千两,他平日买个稍微名贵些的古玩都不止这些啊!
他从没想到,身为一朝亲王,皇叔居然只有这么点儿俸禄。
一般来说,有封地的王爷吃的都不是寻常俸禄,主要靠封地的供奉,再者内务府也会开方便之门。可太子了解,赵王那封地在漠北,贫瘠得很,能供奉什么?父皇母后和皇叔关系不好,内务府肯定也不会额外关照。
皇叔过得真是太苦了。太子忍不住想,虽然他平时很讨人厌,但想到对方连修葺府邸的银两都拿不出来,就觉得……很爽!!!
叫他平日对自己非打即骂,怪不得,原来平日生活这么苦,活该!
不过,像虞姑娘那样精致的人儿,吃穿用度定要样样精细,皇叔这么穷,可怎么养得起她,总不能叫姑娘家天天吃嫁妆吧。思及此,太子心中既同情又自傲。
若是跟了他,虞姑娘就不必受这种苦了啊。哎,真是天意弄人。
太子摇着头朝里面走去,迎面恰好走来几人,眯眼一看,正中的那姑娘还有几分熟悉。
他不由添了几分眼力去看。
被他打量的尤娉婷吓了一跳,差点儿没直接转身逃走,心中惴惴不安,怎么就正巧碰到太子了呢!
若不是娘想借探望虞嘉宁的名义来赵王府看看,还非拉着她一起,她是绝对不会再来这地方的。
这下可好,不仅故地重游,还遇到了不想再遇见的故人。
尤娉婷强自镇定,迎着太子的目光行走,在旁人提醒下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你是那个……”太子迟疑开口,“孤怎么感觉你有些眼熟?”
记得自己前段时间还在和太子打得火热的尤娉婷:……
“婢相貌寻常,和许多人都有相似之处,殿下许是因此觉得眼熟。”
太子颔首,“言之有理。”
只是自谦的尤娉婷:……
她几欲吐血,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世能不和太子扯上干系,离得远远的,天家人没有一个好惹。
即便如此,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尤娉婷还是忍不住有些恍惚,脑中浮现前世二人偷偷在一起花前月下的场景。在二人情浓时,太子其实是极好的,性格甚至可以称为可爱,但也很快,就让她领略到了皇家人无情的一面。
“你可是虞……赵王妃的亲眷?”太子目光亲近几分,“小婶婶如今身体如何?”
尤娉婷面无表情,“王妃身体很好,正带着府中小公子一起玩儿呢。”
她有那么点上眼药的意思,然而太子完全听不出,“那就好!孤来时本还担忧呢。”
太子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一人去探望,便道:“既是如此,你走得那么早做什么,和孤一起去吧。”
不——我不想去。饶是尤娉婷万般抗拒,还是抵不过太子的一句话,下人就自发带着她又回了主院。
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迈开步伐,穿过拱门,太子眼中终于映入在脑海萦绕许久的倩影,双眸噌得就亮了起来。
嘉宁正带着怀恩攀墙头摘柿子,前来探望的祖母在下面满脸担忧,“宁宝啊,还是快些下来吧,这多危险啊。”
嘉宁也觉得挺危险,她学了点功夫不怕,但是怀恩太小了,“怀恩下去。”
但怀恩小宝宝异常固执,他是自己攀着梯子爬上来的,谁都拦不住,“我要自己摘柿子给二叔和太奶奶吃!”
“唔……”对视片刻,嘉宁败下阵来,严肃道,“要抓紧我。”
“嗯嗯!”怀恩也一脸认真,胖乎乎的小肉手紧紧抓住嘉宁腰间金鞭。
柿子树在王府生长许久,一直只作为景观欣赏,若非嘉宁意外发现,这么多金灿灿的柿子就要被埋没了。
徐管家带人守在了墙下,准备随时接人,虽然担忧,倒也没有一味反对。
他一点也不觉得小王妃不务正业整日带着小公子玩有什么不对,反倒非常欢迎。在他看来,王府已经够井井有条的了,也不需要人去额外打理,更亟需的是这样新鲜的生机和活力。
太子立在院中,眼中只忘得见美人红衣,热烈如火,笑起来的两个梨涡简直把他的魂儿都要吸走了。
他不禁再一次扼腕叹息,这等美人竟不能属于自己。
痴痴欣赏时,墙上突生意外,怀恩的小短腿不小心踩踏,啊得惊叫一声就要滑倒,拽住嘉宁鞭子一起下坠。
太子见状,难得发挥了十二分功力,竟在所有人反应之前一个跨步,人就到了围墙下,伸手试图接住美人。
嘉宁没看清他,只眼疾手快地攀住了树干,瞬间甩出鞭子,瞥见下面隐约有个人影,把小怀恩直接甩了过去。
从天而降一个胖墩,刚巧不巧地一屁股坐在了太子脑袋上,双手慌张紧紧扯住他头发,扯得太子龇牙咧嘴。
怀恩受了惊吓十分害怕,好不容易稳了之后终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太子前胸后背一阵温热,湿润的感觉随之而来。他身体一僵,生出不祥的预感。
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恩……尿裤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居然做到了连续四天更这么多……呜呜呜被我自己感动了
☆、第033章
两刻钟后。
怀恩由包子小娥帮着洗了顿香喷喷的澡, 穿衣时还在哭唧唧,他居然尿裤子了,这种事从他三岁起就不会再有了!
想到在众人面前出了那么大一个丑,怀恩就羞愤不已,小脑袋埋在包子怀里不肯出来, 呜呜呜姐姐肯定要瞧不起他了。
小娥柔声安慰, “小公子现在才四岁呢, 不要紧的,没人会笑话。”
包子也拍拍他, “没事没事,不用在意啦, 姑娘不会介意的。”
被哄得从稀里哗啦变成了抽抽噎噎, 怀恩露出挂泪的双眸,有点儿不大相信地问, 奶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两小丫头被他这模样萌得找不着北,好不容易又说了半天才终于得以出门。
藏在包子身后, 怀恩揪着她衣角犹犹豫豫地往外探脑袋,期期艾艾, “姐姐……”
恰巧太子也更衣完毕,望见怀恩就立刻大步走来, “你这个小鬼,还真是——”
话到一半,瞥见嘉宁身影, 太子硬生生止住手势,改抓为抱,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神情扯出笑脸,“还真是怪可爱的。”
怀恩一脸懵逼地被他用相当不熟练的姿势抱着,被撸了把脑袋,“这就是那个孩子吧,竟长得这么大了,说来你也该唤孤一声表哥。”
“来,叫声表哥听听。”
在怀恩眼中,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就像个拐卖小孩儿的人贩子,十分抗拒地挣扎,呜呜叫着,“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嘉宁一瞟太子,目光奇怪无比。
太子近侍尴尬笑笑,有心想解释他们殿下平时不是这样的,一想殿下在这位面前的表现,得,还是算了吧。
怀恩使劲蹬太子小腹,得以掉了下来,落地后连忙哒哒跑到嘉宁身边,眼巴巴地试图求抱。
小胖墩怀恩分量不小,体型可观,嘉宁从没抱过他,但介于怀恩今日受伤的小心灵,她思考一瞬,弯身第一次环住了这哭唧唧的小宝贝,轻轻抱起。
包子小娥俱露出震惊神情。
“姐、姐姐……”怀恩一副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状态,幸福得几乎冒泡。
太子很应景地用目光表示了嫉妒羡慕,孤也好想再减个十岁,被这样抱一抱!
“姐姐抱得舒服,比二叔厉害。”小怀恩回过神用奶音真诚评价,身体十分乖巧,不敢做出一点多余的动作。
年幼如他,也是知道碰脏弄皱了姐姐衣裳是要付出代价的。
嘉宁抬手摸摸他,以此表示嘉奖。
“小……婶婶,不知你伤势可好?”太子别扭喊出这句称呼,“母后仍在休养,让我代为探望。宫宴上小婶婶奋不顾身保护母后,父皇母后都十分感激。”
命人随上礼单,太子道:“听说小婶婶之前伤势不小,若还需要什么药物滋补,只管对内务府提便是。”
“好。”嘉宁客气又礼貌,“谢谢。”
太子的玻璃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心知照这模样,毫无疑问虞姑娘根本不记得自己。
可他仍记得初见虞姑娘时,她一身淡粉襦裙,略施粉黛,眉目便已精致到不可思议,杏花飘摇中有如仙子下凡。那一瞬间,太子像被什么击中心脏,猛烈地跳动,已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将要做甚。
他这样呆呆地望着,已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太子侍从见怪不怪,王府仆婢则因徐管家在,不敢多言。
尤娉婷抿唇别过头,心情和在见到赵王对待嘉宁的不同时截然不同。她对赵王无感情,见他对嘉宁另眼相待至多不甘,而太子……
太子这般容貌、身份、才华上佳的公子,又何尝不是她曾经的春闺梦里人。
心中酸涩,尤娉婷瞥见嘉宁似毫不在意或者说根本不曾注意过的轻松神情,兀得冒出一股怒火。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求之不得的,却被虞嘉宁弃如敝履;她视为珍宝的,在虞嘉宁眼中只是寻常。
到底是生来如此,还是上天有所偏爱?尤娉婷不认命,她已重生一次,如何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这一刻,尤娉婷生出不甘,既为前世也为今生。
虞嘉宁什么都不做便可如此,她掌握那么多先机,难道还不可以领先一步吗?
本来,尤娉婷并不想扯进天家争斗,可忆起前世赵王回封地后的种种……
赵王肯定想要谋反,前世有没有成功她不得而知,但今生她也许可以凭借这点在一些人眼中脱颖而出。
瞥一眼失魂落魄的太子,尤娉婷眸光闪烁,因太子在旁,又待了会儿便随着老夫人一起再度告辞。
“太子殿下。”徐管家笑着迎来,“王爷得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传话午时回府用膳,顺便陪殿下练练武艺。”
“不不不——”太子惊得连连摆手,“孤只是代母后来探望王妃而已,哪至于劳烦皇叔,孤这就……”
“殿下莫要客气。”徐管家慈祥的笑脸在太子眼中狰狞无比,“王爷已在路上了,嘱咐奴才等务必要仔细伺候太子。”
和皇叔一起用午膳更可怕,还是现在偷溜后被皇叔逮住机会罚更可怕?太子陷入艰难抉择。
嘉宁的身影为他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在这儿还能多看会儿虞姑娘。
太子道:“既如此,孤便少不得要忝颜在皇叔府中点几道菜了。”
“殿下尽管吩咐。”
嘴一张,太子一溜儿点了一堆需要各种名贵食材、药材所烹饪的菜肴,哪一道所需的银两功夫都不少,整桌下来消耗的几乎上千两。
管家笑意不变,“殿下放心,午时一定做好。”
太子侧目,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实在没银子的话,他还可以资助皇叔那么点,毕竟还有虞姑娘在呢,总不好让她一起吃苦。
王府平日开销不大,即便嘉宁来之后,需要备她的衣裳首饰以及素日各种花销,也算不上多。太子这次针对性地点菜,才是真正奢侈。
赵王听闻后面不改色,“一道也不要少。”
常季应声,同情接下来的太子,没事招惹王爷做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到这时候了居然还觊觎王妃,您不挨揍谁挨揍?
每日忙碌的赵王抽出空闲时间,午时回了趟王府。
他领的是闲职,没什么正事做,但架不住皇帝的人一旦见不着他就各种追问,生怕赵王一言不合暗地做什么去了。所以他每日晨出晚归,还真不是外界所传的不待见王妃。再者,这种流言在宫宴后已然消失无踪。
“太子何在?”入府,他解下佩剑问。
“太子殿下正陪着小公子。”徐管家斟酌用词,“逗猫。”
逗猫?常季神色古怪,别是王妃那只凶巴巴的橘猫吧,那位主子除了王妃和小公子几人,可谁也不认。
太子的确正在逗小橘子,如常季所想,他也十分不受待见,短短一刻钟内,袖袍就多出了数条爪痕,好在皮肉未损。
听说这是王妃爱宠,太子半点没生气,反而越看这只猫越稀奇,不愧是虞姑娘的猫儿,这脾气也与众不同!
诚心想要讨小橘子欢心的太子拿出了十二分解数,几乎快要撸起袖子去池子里抓鱼时,赵王走来。
空气中瞬间多了几分凝重肃穆,太子收敛神情,恢复京城闺中女儿喜爱的翩翩贵公子模样,“皇叔回来了。”
赵王颔首,视线淡淡扫过太子衣衫,让他一个激灵,衣衫不整,大大的失仪啊!
在赵王教育的拳脚抵达之前,太子十分主动地提出更衣的想法,寒暄的话也未多说,迅速溜去了厢房。
“太子带了什么?”赵王望了眼他背影,淡道。
徐管家将谢礼一一道出,停顿了下,“还有骁族那把宝剑,据太子言,陛下已将其赐给了王爷,老奴已经收进了库房。”
按以往惯例,皇帝赏赐的东西赵王都不会用,而是原封不动地放进库房。
那把剑确实不错,赵王回想起宝剑沥血的锋芒,“王妃所得,应为她处置,着人送去主院。”
“是。”管家略有惊诧,但并未好奇。
回主院换回常服,赵王听着管家禀报今日府中之事,忽而问,“王妃如何?”
什么?徐管家思索许久,才在常季的暗示下明白,王爷所问的并非王妃心情如何、过得如何,而是想知道王妃见到太子后的情绪如何。
王爷终于懂得关心这些了!
徐管家忍住内心狂喜,淡定道:“王妃今日都在带着小公子摘柿子,太子殿下代皇后探望了片刻王妃,二人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状似无意地强调,“王妃看上去和太子殿下一点都不熟。”
闻言,赵王奇怪看一眼徐管家,他只想知道自己这位王妃摘柿子那场意外有没有受伤而已,管家为何提这些?
主仆两根本没想到一块儿,而赵王并非追根究底之人,只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种平静在常季和徐管家看来,就是难言的欣慰。
二人同时想道:王爷此刻必定是满足又高兴。真是难得又可怜啊,老树怀春约莫就是这模样罢,也难怪,小王妃生得那般美,性子还那么可爱,谁能抵挡得住呢。
王爷自以为藏得很好,每日对王妃神情平平淡淡的,殊不知喜爱这种感情根本藏不住,他们这些身边人很轻易就能看出了。
怀着揣破隐秘的心情,常季和徐管家莫测地对视一眼,认为应当推他们王爷一把,不然等到王爷主动,那可得猴年马月了。
嘉宁带着小怀恩从老夫人那儿送完柿子回来,就被迎面呈来的一把宝剑弄愣住了。
她认得这把剑,正是宫宴上骁族那把,此时褪去些许陈旧,剑鞘更为明亮,甚至还镶嵌了一颗上好的美玉。
徐管家道:“王爷说,这是王妃应得的,所以亲自去向陛下要了过来。”
他道:“王爷又说,王妃喜爱漂亮的东西,命下人们镶上了美玉,王妃看看可满意?不够的话,还可再镶。”
“已经够了。”嘉宁眨眼,没想到赵王如此体贴,完全颠覆了她以往对他的认知。
她好奇问,“王爷今日心情很好么?”
徐管家隐秘一笑,“王妃在,王爷每日心情都很好。”
……唔?嘉宁歪歪脑袋,不明所以,但对这把剑目前还颇为喜爱,又有新鲜感。
守在厅中的包子见了,不免好奇问一遍,嘉宁便把方才徐管家的解释陈述了遍。
包子不由感叹,“这么看来,王爷真的不错啊。”
眼睁睁看着徐管家在那儿胡扯的太子:……这明明是孤强行向父皇讨要来的!为此还被揍了一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依然,在中午
☆、第034章
太子不敢当面戳破徐管家“善意”的谎言, 开膳时便气鼓鼓地在那儿用膳,都是他亲自点的美味佳肴,食来却味同嚼蜡。
他奋斗了小片刻,不经意抬眸,看见的就是嘉宁用蟹八件在那儿认真拆蟹的模样, 干净的面容上写着心无旁骛, 眼中只有美食。
真可爱啊。太子内心荡漾, 目光止不住地发飘。
嘉宁爱蟹,爱的是蟹腿上那一小片肉的鲜美, 最受人青睐的蟹膏却不喜,总觉腥味儿太重。以往有几个家人替她分享, 嫁入王府没多久后, 这人自然而然变成了赵王。
赵王熟稔地把蟹腿之外的部位接过,顺便把方才拆下的蟹腿递来, 二人举止间流露出的亲昵和自然深深刺痛了太子的小心脏。
越不舒服,他自虐般越要看,目光渗出幽幽怨念。
“怎么有点儿冷。”嘉宁奇怪道了句, 赵王默不作声推来一碗汤。她端起喝了两口,暖暖的汤驱散那点微不足道的寒意, 让她弯了弯眉,“谢谢王爷。”
声音别提多甜了。
怀恩左右看看, 忽然递去空碗,软绵绵请求,“二叔, 我也要喝。”
赵王本要习惯性接过,半途忽然一顿,“怀恩已长大了,自己盛。”
闻言,怀恩双眸睁圆,有点儿不相信向来宠爱自己的二叔会拒绝自己。但他也没委屈生气,只眼眸滴溜溜转了下,当真自己下桌盛了一小碗,喝汤时唇边还挂着奇奇怪怪的笑。
“太子。”太子为这画面酸溜溜时,冷不丁听到这么沉沉一声,下意识应道:“在——”
“少傅往日如何教的?”
叔侄两分明关系不佳,但太子就是明白了这意思,老实道:“君子以俭德辟难。”
赵王颔首,“既为你钟爱之物,这桌膳食便不要浪费了。”
言下之意:这桌菜你都要吃掉,浪费的话后果自负。
难得皇叔对自己亲切地说这么多话,太子也没感到半点荣幸,冷汗哗啦啦地流,余光在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中疯狂扫视。
早知如此,他何必要故意为难王府管家点这么一大桌?
嘉宁都听出了赵王有意教训太子,目光不由带了沉思,认真思考自己是否要适当“减少”食量,多留点给太子。
瞧出她心思,赵王头也不抬,“与平日一样便是,不必拘束。”
他都如此说了,嘉宁应一声,没再多想,继续开动。
待一桌三人停箸,只剩太子还在努力用膳时,嘉宁才明白赵王为何那么说。
因为——小厨房还在源源不断地呈菜,没有一道多余,都是太子亲口所点。
任他内心哭得稀里哗啦也没用,赵王留下常季看守,只为了盯着太子一口口吃下那价值千两的菜肴。
同太子一起目送赵王夫妻两连带小不点离开的身影,常季好心道:“王爷说了,不拘殿下吃多久,只要全部吃了,便是在这儿待上几日也未尝不可。”
忿忿瞥一眼,太子气愤道:“孤知道了!”
然而话如此,看着平日喜爱的那些美食,太子只感觉腹中如沉巨石,胃部翻滚。
停歇了许久,他再度抬筷,心情和来时截然不同,悲伤极了。
…………
花木葳蕤,秋日之美不同春夏,明明朗日中,既可见花木繁盛,又可赏落叶簌簌。
嘉宁并非惯于赏景之人,但同人漫步其中时,心情都不由变轻缓了。
她在杏树下停步,忽然看了许久,久到离了两丈之远的仆婢都在疑惑,王妃是走不动了吗?
唯有赵王凝眸沉思片刻,道:“还没熟。”
望着杏树上点缀的累累果实,嘉宁点头,不无失望,“嗯,还没熟透。”
“再过一月便好。”赵王如此道,补充了句,“都是你的。”
王府内的几棵杏树都是无心栽下结成,与其他果树同等待遇,每年的果实都等它自动掉落腐烂。下人并非不想采摘,而是不敢。
嘉宁数,“我和王爷、外祖母、怀恩吃一些就够了,它结了这么多,剩下的就分给徐管家他们。”
“好。”赵王道,“还有虞府。”
不期他竟能想到爹娘,嘉宁自然是高兴的,一时顺手牵起了赵王,“谢谢王爷。”
久违的温热感出现在掌中,赵王垂眸看了会儿,那日一起用羊肉锅子的暖流再度涌过心间。
皇帝赐下的这桩婚事,并没有那般糟。
赵王道:“不必谢,下月宫中有宴,可提前备好。”
又有宴?嘉宁慢慢转了下眼眸,觉得身份高了也有麻烦之处,隔三差五地便要赴不同宴会、诗会、茶会。
不过,想到屋内许多新首饰衣裳,嘉宁立刻又提起精神,她虽不喜欢经常外出,但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艳压群芳这种事,还是可以偶尔来几次的。
***
十月初十,宫中果然又举宴,前一场宫宴的刺杀案还在追查当中,皇后放出消息,要给福山长公主和长宁郡主选婿。
有心人去打听,给长宁郡主选婿为附带,要为福山长公主挑选驸马才是真。
当下,众人惊讶之余亦开始蠢蠢欲动。
福山长公主是何身份?其生母家族不显,不过是个七品小吏之女,但因得了当时谢贵妃青眼,被要到身边,这才有了圣宠得以诞下这位公主。
谢贵妃与福山之母关系亲密,当时仍为皇子的皇帝便几乎是亲手带着这个妹妹长大。好事者道,陛下对福山长公主宠爱无比,便是到现在,偶尔还会哄女儿般哄着公主用膳呢,这是如今的几位小公主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陛下曾醉后吐言,福山为大周明珠,等闲者莫能得之。
福山长公主曾有一闺中密友,族兄因醉酒犯事,本应外罚三年,密友前去寻公主哭诉数日,公主不忍之下为其求情,陛下就当真赦免了那人。
这只是一个小例,可见福山长公主在当今心中的地位。
以往众人都知道陛下舍不得为这位公主选婿,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开始,如何叫他们不心动。
皇后命人为福山好生梳洗妆扮一番,浅粉宫裙极衬这位公主的白肤,绰约多姿,飞天髻上珠翠轻摇,一颦一笑皆是柔美风情。
皇后笑道:“我知福山你内敛,特意设的晚宴,可莫要再如此羞涩了。放心,等闲子弟顶多止只可远远看你一眼,若你也稍有喜爱,宫婢才会允其靠近。”
福山微微咬唇,娥眉轻蹙,望着满心为自己考虑的皇嫂,到底没说什么。
待皇后离开,她看向身边两个大宫女,轻声问,“这也是……他的意思么?”
大宫女踟蹰,半晌在福山坚持的目光中轻叹,“殿下,奴婢们这几日……都未能离开这座宫殿。”
福山明白了,起身道:“走罢。”
她脚步比往日快些,但在跨过门槛时还是下意识放缓速度,一手虚掩小腹。
华灯初上,福山长公主一直微垂双眸,亦被满园的五光十色染上了色彩。长宁郡主早已入园,此刻正被一众贵女拥在正中,言笑晏晏,毫不热闹。
她心中流过暖意,知道以长宁的性格绝不会接受这什么选婿宴,全是为了陪她而已。
但她这个主角儿,却很胆怯。
趁大部分人还未注意到自己,福山寻了个僻静之处走去,那儿只坐了一个姑娘,似在同自家仆婢说些什么。
走得近了,福山才发现那是上次才看过的赵王妃。二人打了个照面,这位比她还年幼的赵王妃华衣香钗,妆容明艳逼人,漂亮极了,便是鬓边那朵牡丹也未能比过这样的绝色。
福山再次心道:这位小嫂嫂当真标致,实在是个美人。
“六嫂。”福山主动道,“打搅你了。”
嘉宁摇摇头,不意在这儿看到福山。她方才入园时已经出了一波风头,拉了足足的仇恨,觉得无趣了这才寻个清静的地方用些点心。
“包子。”她把手中酥饼递去。
包子接过,既甜蜜又负担,小声道:“姑娘怎么总不忘给我们吃呐,奴婢又不像您,怎么吃都不胖。”
嘉宁眨眨眼,秉承着有福同享的原则,并不准备遗忘自家小丫头。
“六嫂和身边婢女关系真好。”福山望了会儿道,“是一同长大的吧。”
“嗯。”嘉宁露出小梨涡,婴儿肥明显了些,“她们和我年纪相差无几。”
“真好。”福山的声音轻不可闻,“我曾有个侍婢也是如此,她名为珠儿。”
后来呢?嘉宁看她脸色,很识趣地没追问,递去一块白杏糖,“要吗?”
“嗯?”福山微怔,笑了笑接过,初含入口中便觉一阵绵绵的甜,浓郁无比,似能直流入心间。
她有多久没尝过这般甜的味道了?福山淡淡地想,当真有许久了,久到,她差点吃什么都是苦的。
夜风轻抚过,她望着指尖发起呆来。
二人这般沉默了会儿,享受片刻安谧,福山忽然问,“六嫂与六皇兄新婚不久,感觉如何?六皇兄是外冷内热之人,你可莫要被他表面吓着,他实际……是个心底很温柔的人。”
“……嗯?”嘉宁为这突然的话感到奇怪。
福山解释,“当初……当初年幼时,六皇兄是我们一干兄妹中最重情的,谁若受了欺负,不管是哪个,他都要替人打抱不平。”
说着,福山笑起来,“二皇兄比他还要年长,那时候差点被马儿撞,还是六皇兄去帮的忙呢。”
嘉宁想了下,意识到她指的二皇兄是当今陛下。
没想到以赵王和陛下如今的关系,兄弟两竟还有那样和睦的曾经。
她也含着糖,慢慢道:“没有,我一直觉得王爷很好。”
“王爷没有凶过我,也很细心体贴。”嘉宁数着赵王优点,“话很少,但是都会应我,也没有很冷漠呀。”
听嘉宁轻软的声音这般述说,福山再度微笑,“这样啊,真好。”
她由衷地为二人感到开心,“真好,六皇兄能娶到皇嫂这样的夫人。”
福山道:“皇嫂可以再和我多说些吗?我许久未出宫了,也很有些日子没再和皇兄说过话了。”
“好啊。”嘉宁没什么可不应的,再度慢慢说道起来。
她们二人在葡萄架下絮絮私语时,尤娉婷正在宴会中穿梭寻人,心怦怦地跳,十分紧张。
她托一位搭上关系的贵女带自己入了这场宴会“见世面”,但转头在进入宴会后就偷偷一人去寻了太子。
被她寻到的太子却不是那么耐心,瓮声瓮气,“你说的,确保为真?赵王当真会……?”
尤娉婷缓缓点头,目光确定无比。
虽然许多事情有所变化,但她兜兜转转中也发现了,一些既定的事依然会按照前世的轨迹运转。
譬如为福山长公主选婿的这场宴会,经过那场刺杀本不应该会有,但它还是发生了,这就让尤娉婷笃定了自己的一些猜测,为此激动不已。
她当真是占了不少先机的。
“殿下放心,我哪有那个胆子诓骗你。”
太子狐疑看她,虽然他是不大相信会有什么事让那位可怕的皇叔怒而失态,但想想就试这么一次也没什么,万一就被他抓住皇叔的小辫子呢?
想到可以抓住对自己一直严厉到变态的赵王的把柄,太子还有点小激动。
尤娉婷小心瞄去,自然不敢对太子说出前世了解的真相。
赵王为何会在福山长公主的选婿宴上怒而失态?自然是因为……福山长公主在这场宴会中遭遇意外不幸身亡,死状凄惨,赵王闻讯赶去,一怒之下直接拔剑斩杀了好几位世家子弟。
虽然,尤娉婷也不知为何赵王会杀那几位,但她并不关心,反正赵王在她心中已然是暴虐的代名词。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第035章
嘉宁话语不多, 仍比福山健谈。
二人窃窃私语中,让福山想起年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亲朋俱在,友邻和睦。
她戴罪而生,能有这样的恩赐已然不易, 所以不会轻易对生活不满。
福山清楚记得,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在廊下慢走,偶遇步伐匆匆的六皇兄。六皇兄是最不好亲近的兄长, 福山出身低微,却曾经领略过他实则柔软的心灵, 并不惧他。
六皇兄缓下脚步, 对她道,宫中不太平, 她母妃已逝,若有意提前出宫生活,他可为她打点。
福山心中感激, 拒绝了他,道贵妃待她如亲女, 她得侍奉膝下。
六皇兄拧起剑眉定定看了她半晌,走了。
那个时候, 六皇兄是否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有意提醒她?
如今几位姊妹只有她仍留在京城,兄弟间也都四散封地, 唯有二皇兄为皇,六皇兄被禁锢在了京中。
这些,福山其实都知道。
她弯唇,轻轻道:“六嫂和皇兄,很般配,是天作之合。”
嘉宁唔一声,勉勉强强应下这句夸赞,在她这儿没有什么天作之合的说法。娘曾说过,夫妇间不会天生合契,总要互相迁就。
能有这样和睦的生活,自然是她迁就了王爷很多。
意识到嘉宁的想法,福山愕然片刻,扑哧笑,“我真喜爱六嫂这性子。”
世间不易,多的是为他人考虑的人,能这样钟爱自己,也是种特别。
福山肤白体柔,浅笑时面带红晕,格外娇羞动人。她不如嘉宁貌美,但自有小女儿风情,这是眉眼间仍带懵懂的嘉宁所比不上的。
众所周知,这位长公主性情内敛极易害羞,不好接近,哪知一转眼,与赵王妃坐在这儿笑谈。
“长公主殿下,王妃娘娘,您二位竟在这儿躲着,可叫我们好找。”贵女笑着往二人走来,“郡主都要生气,说殿下不厚道,让她一人在那儿忙碌。”
“是我之过。”福山起身,“六嫂稍候,我去与长宁说几句话就回。”
对她摆手,嘉宁懒懒在原地不愿动弹,几位贵女对视一眼,心思微动。
她们都与何家、马家亲近,知道皇后其实不喜赵王妃。
“宴会热闹,王妃怎一人在此独坐?”从旁坐下,一人道,“王妃今夜光彩动人,好些姐妹都欣羡不已,想向您讨教一番。”
掩唇娇滴滴一笑,“都说赵王殿下冷漠不苟言笑,却在娘娘这儿破例,想来便是因此。”
包子小娥再不懂心机,也知这是指她们姑娘以色侍人,怒瞪几人,然对她们不痛不痒。
嘉宁一点头,承认了她们“夸奖”,“谢谢,有眼光的人都会为我破例。”
好不要脸!几人暗自想,这是遇到了高手。
“不知娘娘素日是如何妆扮、如何养肤呢?”那人欣羡,“在家中,母亲也只教过我们持家之道,其余的再不许钻研,当真比不上娘娘了。”
“不好教。”嘉宁诚实以对。
“为何?”
“天生丽质。”
说罢,嘉宁举杯喝了口葡萄汁,汁液暗红,肤色却是夜色中也晃眼的细白,令身为女子的那几人都一时看呆。
回过神,她们干笑,“王妃真风趣,可不能藏私啊。”
故作亲昵地去扶手臂,这人提力,嗯?纹丝不动???
她不信邪地试图起身,却发现身边人有如磐石,根本不带转移的啊。
莫非那日宫宴,骁族人当真不是在放水么?她心中极快转过这个猜测,不敢相信,女子怎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呢?
她暗暗使力小会儿,嘉宁着实看不下去了,干脆身体放松,叫她啊得惊叫一声,自动摔了下去,带倒两人。
葡萄架下便有池水,三人零散摔落在旁,裙摆浸湿,染了污泥,好生狼狈。
嘉宁看她们,平静的目光几乎要让几人道不出谴责,最后只见这小王妃摇了摇头,似乎嘀咕了声没用什么的。
竟转身就走了!
走了!
几人气极,从未见过这样无礼之人,害她们污了衣裳,竟连句赔礼道歉的话都没有么!
“姑娘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包子小娥也在好奇这事。
嘉宁认真道:“本就是她们的错,不用理就好。你们没看过那些话本么?一般这种时候,她们定会提出让我陪去更衣,更衣的时候肯定会有暗算,我们这样柔弱的女子,怎能继续待下去。”
“姑娘说得对!”包子心有余悸,“这宫里真是步步危机,不如待在府里自在。”
小娥叹气,“话是如此,姑娘当了王妃,哪里少得了这种交际呢。”
主仆几人长吁短叹,好在真正应叹息的人没听到这话,否则得被气哭。
福山长公主回程没寻到人,打听了番,才知发生的意外,嘉宁已走到园外去了。
“好在六嫂没吃亏。”福山蹙眉,“不然怎好对皇兄交待。”
末了又忍不住笑,“那几人,遣嬷嬷去告诫一番罢,这宴是皇后所办,怎能叫这几人坏了风气。”
皇后会乐意看见殿下你训诫这几人吗?大宫女望着自家主子侧颜,内心叹。
在她看来,赵王妃知世事而不世故,殿下分明世故却不知世事,或说,不想知世事。
何其不累。
见了嘉宁,福山不提方才之事,“听说六嫂爱美食,我这儿有个新来的江南大厨,会南边儿各式菜系。我脾胃不好,平日用不了什么膳食,却是浪费了,不如送给六嫂?”
“那是陛下遣人从……”大宫女未说罢,被福山目光斥退。
“不用。”嘉宁略偏首,“府中都有,殿下还是自留。”
福山颔首,“也好。”
不知怎的,她就觉得这小六嫂好生亲近,想与人多相处多说几句,这是在面对长宁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福山想,许是小六嫂让她想到了那不苟言笑的六皇兄,忆起从前,与如今对比,总让她怅然几分。
世事无常,她换不回后悔药,也想借这最后的机会来感激六皇兄曾经的关照。
“这是出入宫闱的令牌。”福山递去,“有了这令牌,今后六嫂有事就不必等通传了,还可直接面圣。”
嘉宁不收,“我平日也不……”
“六嫂收下罢。”福山笑,“我与六嫂一见投缘,身无长物,也没甚么可给的,唯有这个还能拿得出手些。”
待不怀好意之人,嘉宁油盐不进,可面对福山这样温柔和善的姑娘,她最是招架不住。福山多说几句,她就不得不让包子收了,末了道:“下次出宫带你去长街玩儿。”
福山抿唇笑,“好啊。”
“那边已经开始玩儿接令了。”福山慢声建议,“六嫂要去吗?”
“不去。”嘉宁坐在椅上,薄纱披肩与月色同泻而下,覆住纤细的手腕,她就这样转着腕上的水色玉镯玩儿,很是孩子气,“太吵了,不喜欢。”
她说这话时,很有些清冷的味道,带出了距离。
福山知晓这位小六嫂双亲俱全,在家中很得宠爱,不该是特意回避热闹的。唯有宴中没有感兴趣的人,才会如此罢。
福山一样,她不愿参宴,也是觉得,看多了这些名利下遮遮掩掩的勾心斗角,没甚么意思。
安静地赏月,福山目色迷蒙,连日来的心事与幽幽月色同调,叫她渐渐露不出笑了,恢复成惯来的淡色。
“这儿怎有几个美人?”男声由远及近,很快传到耳边。
三位身着锦衣的男子摇晃走近,竟无一人伺候左右。
为安静谈话,福山屏退內侍,只留了两个大宫女随身,眼下见嘉宁身边也只有两个小丫头,不由担忧。
“福山长公主和赵王妃在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大宫女上前冷硬道,“几位公子出自哪府?若是迷了路,还请让奴婢领路。”
为首之人轻笑一声,上前握住大宫女手腕一亲,“小美人,何必如此冷漠。”
“甚么公主王妃,以我们几人的身份,难道还靠近不得么?”另一人嗤笑,几步跨近,微眯着眼端详福山和嘉宁容貌,惊艳连连,啧啧有声,“当真是标致的美人儿,芳行兄,含泽兄,我们有福了。”
福山哪听过如此轻薄话语,愣怔下竟被一人近身,凑在颈旁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深宫中,本不应有如此意外,今夜举宴还真就出了这种差错。
福山惧怕之余,心也一寸寸凉下去。她知道,身边一直有那人遣派的暗卫,是为守护她的安危,如今还未现身,说明了什么?
她不相信皇后有那么大的能耐。
“公子,你醉了!”大宫女厉声斥道,抵抗着骚扰,“冒犯长公主殿下和王妃是重罪,你,唔——”
嘴被捂得严严实实,男子挑眉,“这不就安静了,爷喜欢懂事的,不过这欲拒还迎却也不错。”
阴霾顿时笼罩,福山焦急咬唇,在大宫女眼神示意下准备伺机跑走。
这时,一声轻轻软软的叹,“为什么总是这种戏码?”
嘉宁抬眸睨向几人,很是困惑的模样,语调都拉长了,“除了调戏美人,纨绔子弟就不会做别的吗?”
“什么?”男子被问懵了。
“当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不应该只会这一种简单的招数。”嘉宁真诚教导,“话本里写了那么多呢,就算你不会火烧青楼、脚踢太子、手拆皇宫,也不应该见着美人,还不清楚底细时就凑上来。”
……?
当一个纨绔子弟也这么多要求的吗?
这人来不及发问,人已经被一脚踹飞了。
望见嘉宁轻松撂倒三个大男人,福山长公主一脸震惊之余不忘问,“六嫂平时看的都是什么话本?”
小娥好心回,“最近在看的是《纨绔称霸——爷我太嚣张》。”
作者有话要说: 时代在进步,当一个合格的纨绔也有许多业务要求了
二更继续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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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就不应该放你一人出门——”鲁氏气得手指发颤, “这才多久、多久啊!不过去个为长公主选婿的小宴,也能传出殴打朝廷命官之子的事来!”
想不通,鲁氏实在想不通,原先娇娇软软懂事体贴的宁宝去哪儿了?未嫁人之前,宁宝从没闹出过这些事啊。
可见赵王府风水不好, 这桩婚事也和他们虞家八字不合啊。
嘉宁老老实实在位上听训, 手放在桌面, 双腿并拢,一脸“娘说得都对过错都在我”的表情, 乖巧可人。
鲁氏说久了,她道:“娘喝一杯水, 添了蜜, 很甜的。”
鲁氏:……
火又消了大半,鲁氏心下怅然, 不知该拿女儿如何是好。她不过亲自来王府给女儿送个东西,就听闻了这桩事,真怕下次再来就听见女儿把天给捅了个篓子。
噼里啪啦教训完, 鲁氏瞧着徐管家身影走远了,才问起来, “那几个不长眼的对我们宁宝做什么了?”
“不是对我。”嘉宁无辜,“他们还对我做不了什么, 只试图调戏福山妹妹呀,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些个纨绔子弟,整日不做正事!”鲁氏拍桌, “多学学你哥也好,斗蛐蛐听戏打架不好玩吗?小小年纪就钻进了色相,也不怕坏了身子。”
她沉下声,“还有你,娘教过你多少次?揍个人怎么也闹得如此兴师动众,揍完就丢不知道吗?竟被人捉上门瞧见了。”
“我有注意把动静放得很小了。”嘉宁也困惑,“可是还没多久呢,就有许多人忽然来了,当场瞧见……”
她可无辜了,那还没真正放开手脚呢,哗啦啦涌来一堆贵女,似乎想瞧什么热闹来着,没想到正碰见她把那三人揍得跪地求饶。
嘉宁郁闷,下次她要钻研出更漂亮的揍人方式,那时出了一身汗,披肩掉落在地,发髻想来也乱了。
不是个精致的小仙女了!
“这么巧?”鲁氏生疑,转道,“宁宝和福山长公主很熟么?”
“本不认识,不过她人好,昨夜就熟了。”
女儿的交友能力,鲁氏相信,非心思坦诚之辈都入不得眼,可见这福山殿下对女儿没什么算计。
莫非,被算计的其实是这位公主?鲁氏神色变换。
屋外,赵王被徐管家请来。
这位老管家着实瞧不下去了,虞夫人虽说字字为王妃好,可王妃根本无错啊,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嫁进王府,那就是王府的人了,可不能这样可怜兮兮地被教训。
赵王在管家执着的目光下推门而入,沉默片刻,“嘉宁无大过,岳母莫要苛责。”
鲁氏:??
余光瞥见女儿小尾巴翘上天,鲁氏尽量平心静气,“嘉宁的脾气,我这个当娘的还是略知一二的,王爷莫要一味纵容她就……”
“我认为很好。”不意赵王突出此言,他道,“无需改。”
母女两的教训本就是当着徐管家的面做做样子,没想到赵王如此当真,鲁氏当下百感交集。
喜的是赵王待女儿好,忧的是,宁宝这性子的确需要看着,可赵王不拘反纵,日后可不得翻了天?
赵王很快意识到错误,“有过,也是我之过,未能及时护她。”
言下之意:下次再有宵小,我亲自出手,绝不会让她有闹腾的余地。
鲁氏听明白了,舒口气,“也是她爱玩闹,与王爷无关。”
赵王微微一笑,“夫妇一体,何来无关之言,是岳母辛苦。”
嘉宁默默看着,觉得自家娘亲和赵王此刻虚伪无比,假笑连连。
唔,假笑?她恍然意识到,赵王居然笑了。
他平日太过不苟言笑,时常使人忘记其实他也具备这个很简单的技能。
掌权者少有不会谈笑风生之人,若要权势,光有威慑力显然不够,毕竟面对的不只有属下,还有同僚和身份地位相当之人。
赵王并非不会,只很少愿意用。
留鲁氏用膳,二人独处时,赵王低语。
“福山醒了。”
福山没有受伤,嘉宁揍那三人时有一人太过激动,使她受了惊吓。皇后遣太医为她诊治被拒绝,坚持要和嘉宁待在一块儿,道想去赵王府待一段时日。
赵王没有拒绝,嘉宁自然也无有不应,皇后只能允她。归府半途中福山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府医方才来问诊过。
“那我去看看她。”嘉宁颇为关心这位新结交的朋友。
望她背影,想到府医所言之事,还有福山消瘦憔悴的身影,赵王目色微冷。
他一直都知道福山想要隐藏的秘密,只没想到,那人会因此做得这么过分。
……
福山正在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一脸沉迷,见了嘉宁道:“我以往竟不知还有这样的话本,还会有人写这种故事。”
“是吧。”嘉宁小脸认真,“那些才子佳人的我都看腻了,这种才好玩儿呢,你看到哪儿了?”
“看到这位公子刚拆了侯府大门打上门去讨要世子欠他的一万八千两银子,那侯爷起初不服,后来被公子一打,立刻跪下求着当了他的小弟。”福山把细节记得清楚,又蹙眉,“看着是爽快,可这种书一旦被那些王侯瞧见了,会不会要严惩这著者?”
她提议,“这等奇人,我们应先派人保护起来。”
“放心罢,早有人护着。”嘉宁很相信舅舅的能力,他照应的人绝不会出事。
福山放下心来,“如此,待我回宫时你定要多借几本给我。”
“没问题。”
二人干脆一起看起这本书来。
准确概括来,这是本浪荡公子闯天下的故事。主角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从小上方揭瓦、不学无术,他会在青楼为争头牌和人大打出手,会因为被骗了银子而上手揍王公,还会因为看见有人欺辱平民百姓而怒烧府邸,婉拒公主下嫁,不屑天子赐官,最后成了一个游侠,周游天下。
除去中间那点儿公主、贵女相继青睐的情节让两人不喜外,其余的她们都看得很激动。
精彩之处,娴静的福山手握成拳额头出汗,为书中公子紧张不已,竟腹疼起来。
“殿下——”大宫女急忙扶她,轻抚背部,“殿下忘了自己身子柔弱了?时刻都得注意着,太医说过情绪也不可大起大伏。”
福山心情陡然沉落,一手覆住小腹,微微喘息。
她挥退大宫女,对嘉宁道:“我的事,你应当都知道了罢。”
“知道呀。”嘉宁随口应,以为福山是说她的身世来历等等,这些还是她刚被普及的。
福山苦涩一笑,“未婚而孕,传出去,我应当是皇家之耻了。”
“嗯……嗯???”嘉宁震惊回眸,“你有孕了?”
福山呆住,“你不是说,知道吗?”
她所指……不是这事啊。
两人面面相觑,嘉宁意识到,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第037章
嘉宁早从娘亲那儿学得, 知道的秘密越多,越不快活。
偶尔八卦便算了,这种关乎人命的秘事……
她与福山对视许久,无言的尴尬蔓延。
嘉宁忽然捏耳朵,望天, 嘀咕道:“最近怎么回事, 这儿总是不中用, 都听不清话,该好好补补了。”
试图装傻蒙混过关。
在她快起身出房门时, 福山扑哧笑,沉甸甸的心情荡然无存, “六嫂不记得自己听过, 我却知道自己的确说过,该如何是好?”
皱着脸蛋, 嘉宁颇为郁闷地看她,不无委屈,“你说得太快了……”
她都来不及捂耳朵。
“是我之过。”福山轻声, 唇边笑意微漾,面对这小六嫂, 她真是无论如何都苦闷不了。
“许是太想有人能说些话了,对着六嫂, 忍不住道了出来。”福山拉住她手,力道轻柔,“听起来可怕, 说出来却觉得没甚么大不了。”
“六嫂愿意继续听吗?”
嘉宁慢吞吞重新落座,整理神情,“嗯,说罢。”
在她认真专注的目光中,福山心情变得平静,缓缓道来。
福山仍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母妃告诉自己,她是生而戴罪之人,需谦逊谨慎,切忌行差踏错。
谢贵妃,是她们母女的恩人,连带着谢贵妃的儿子,她的二皇兄也成了她需要感恩的对象。
福山自幼懂事,在母妃的训导下对这位二皇兄百依百顺,叫起初只是将她当玩具的二皇子后来也有了几分真心。
六岁那年,福山懂得了母妃那些话真正的含义。她并非皇室血脉,而是母妃一时糊涂与宫廷侍卫、也即是母妃的表哥贪欢所得。此事被母妃争宠的对手得知,试图向陛下揭发,千钧一发之际,是谢贵妃出手处置了那人,保下她们母女,也让她的生父得以平安离开宫廷。
投桃报李,母妃给谢贵妃固宠,谢贵妃也成了她们母女最大的倚仗,待她有如亲女。
即便母妃离世很早,谢贵妃也没有因此抛弃她。
明知利益驳杂,但福山始终认为,谢贵妃给予她的爱护使她一生铭感于心,为此,无论让她为二皇兄做什么都可以。
她生得好看,性情柔顺娴静,许多兄弟姊妹其实都喜爱她,愿意护她,但福山最顺从的依然是这位二皇兄。
本来,她和二皇兄年岁相差之大,足以让其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可世事总是无常。
她和二皇兄关系开始改变,应当是在四年半前东宫那场大火。当夜,二皇兄入她寝宫,于床帏紧紧抱住她,浑身颤颤,双齿发冷,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福山百般追问不得回答,只得像曾经谢贵妃安慰自己那般,把二皇兄抱在怀中,柔声哄他。
哄着哄着,二皇兄便在她怀中入睡,翌日天光大亮方匆匆离去。
自那日后,福山便感觉,二皇兄看自己的目光变了,变得晦涩难懂,偶尔带着一种奇怪的占有欲。
他不允她出宫游玩,不允她多看侍卫一眼,亦不允她谈婚论嫁。这些称得上刁难的要求,福山一一柔顺应了,毫无怨言。
她知道二人并非亲兄妹,更渐渐明白二皇兄眼神的含义,她毫无抗拒之意,因她这条命,都是谢贵妃母子二人的。
二皇兄登基后,福山这儿他来得更勤,也更隐秘了。这儿更像是他暗中的一处避风港、安乐窝,每过一段时日,他似乎都会因做下某事而后悔,而生惧,便到福山这儿来寻求安慰。
福山总是毫不抗拒,用最柔软的心拥抱他,看着他于夜半万籁俱寂时来,在启明星初升时走。
她没有旁的亲人可时常相见,好友寥寥无几,最经常做的,就是安静地待在宫殿等他,准备好他最喜爱的温柔。
于是到最后,她被按倒在床榻间也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有这样的关系,福山从未期待过嫁人生子,她只是柔顺地做着母妃生前要求她做的一切。
至于有身孕,到底是意外。
此事被他带来的御医诊出后,福山已经有段时日没见过他了。但今夜这些事,福山不相信他一点都不知道。
并非失望,她从未有过期待,只是有点疲惫罢了。
保守这么久的秘密,她也想找一人倾诉。
听到福山用冷静甚至淡然的语气说出这些,嘉宁的表情从(ΩДΩ)慢慢变成了(⊙o⊙)…,最后再到_(:з」∠)_。
这当真是件好大的密辛,牵扯到福山长公主的身世、福山和皇帝之间不容于世的关系,还有这个身孕……
嘉宁第一次感觉脑子有点儿乱,不知从何理起,便怔怔望着,好像一只小呆鹅。
小橘子跳起来从她手中夺走鱼干,悠悠甩尾走了,嘉宁都未回神。
“我可是吓着你了?”福山吐露胸怀,顿觉轻松许多,抱歉地望着这位小六嫂,“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
嘉宁魂魄缓缓归位,眨眨眼,“是有些吓人。”
福山神情歉疚。
“那,你打算怎么办?”嘉宁看她腹部,“这个……?”
“我也不知。”福山诚实摇头,捂住腹部的手很温柔,神情却很淡,“看他与这世间的缘分罢,若能有幸来看一看,也不错。”
嘉宁看着她,再听她的话语,就好像看到一抹游离在身体外的魂魄,看似冷静,实则浑浑噩噩、恍然度日。
“能告诉王爷吗?”嘉宁问,她想,王爷应当有办法。
福山笑,“夫妇一体,我既告诉了六嫂,就没有要对六皇兄保密的道理,那样岂非叫你一人陪我憋闷。”
点头,嘉宁起身,“我去看看药,你继续看话本。”
“好。”
出门,嘉宁脚步一如平日,不快不慢,然而一到人后就满脸都是qaq的表情。
她从小到大做过最心惊肉跳的事也就是当着娘亲的面帮哥哥打掩护啊,突然从天而降这么严肃可怕的一件密辛,砸得嘉宁头晕眼花。
呜……
她要去找王爷!
赵王第一次见嘉宁这样紧张的模样,几乎同手同脚,双目游离,直直撞进了他怀抱。
他皱眉按住她双肩,“何事?”
哇,嘉宁找到主心骨般抱住他,软软的小身体贴得很紧,“有事和王爷说。”
她坚持,“现在就要。”
一个眼神,常季了然走开,连小娥包子等贴身仆婢也被屏退。
嘉宁组织语言,把福山告诉她的事道出,手脚并用,表情十分丰富。
出乎她意料,赵王除去皱眉外表情没什么波动,期间还给嘉宁倒杯水,让她冷静些。
“王爷都不惊讶么?”她奇怪。
“福山的身世,我早已知晓。”赵王沉静道,“我曾问过她,是否要出宫,她拒绝了,我便未勉强。”
但,赵王早知身世是一回事,他并不知这其中种种内情。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何这个妹妹对皇帝一直毫无条件言听计从,任他无尽索求。
他道:“去岁我知晓福山与他之事,问了第二遍,福山仍拒绝了。”
赵王对福山长公主仍有兄妹之情,若非如此,不会再三相问。但二人关系毕竟没那般亲密,福山主动拒绝,也不似被勉强的模样,赵王便当她心甘情愿。
他不曾因此对福山有别的看法,可有所疏远是必然。
“她对这孩子怎么说?”
嘉宁摇头,目带茫然,“很无所谓的模样,说全凭缘分。”
要想使人敬你、爱你,必先自尊、自爱。嘉宁从娘亲那儿学得的,一直是这个道理。
可福山长公主这样行事,也很难评价她不自爱,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没有身处其位,旁人实在无法站在高处批判。
赵王其实没有义务也无责任去管这样的妹妹,他深深沉思,还是道:“我会再问她一次,看她如何抉择。”
若福山想要自由,他会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嘉宁目光熠熠看他,忽然就想起外祖父。
外祖父也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即便面对着最疼爱的她,也总要嘉宁软软求许久,才肯抱她一抱。仆婢都敬畏外祖父,在外祖父面前不敢出半点差错。
嘉宁记得,幼时外祖父府中曾出过仆从盗窃一事,外祖父大怒,查出此人后又查他盗窃缘由,原是为了家中重病的老母亲。
当时外祖父绷着脸一言不发,着人把那盗窃之人狠狠打了十个板子丢出府邸。众人畏他冷酷,但回头外祖父就带着她这个小尾巴请了个大夫跟在那人身后归家,不仅帮他治了伤,还额外给银子让他救治母亲。
不过即便如此,最后外祖父也没有允那人重新回府。他严肃道,人皆有行差踏错之时,小过大错,全凭运气,我助你是因我今日心情好,明日你却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总要记住教训,才知何事可为不可为。
那人对外祖父重重叩首,一言不发地看着外祖父和她离开,但那目中熠熠的光芒,嘉宁直到这时都还记得。
王爷和外祖父,都是这样表面凶巴巴的人啊。
赵王身影和外祖父重合,嘉宁撑腮凝望。
“怎么?”赵王起身欲走,回眸就对上这堪称炙热的视线。
“王爷。”
“嗯?”
嘉宁伸手,很自然的模样,“抱抱。”
赵王眉心几乎皱出一个问号,没动作,有意想请府医再来看看他的王妃是否出了什么毛病。
嘉宁不放弃,鼓腮,手张开,软软道:“我方才被吓到了,要王爷抱抱才能好。”
……
对视许久,赵王终于回身,伸手轻轻揽住她,神情仍是沉的,像在做什么很不高兴的事。
嘉宁才不怕,她无比自然地在赵王怀中找到位置,蹭了蹭,小声嘟囔,“阿翁阿翁,我好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这两天让我们的存稿君休息一下,周六继续开始双更哈,么么
☆、第038章
“姑娘心情很好。”包子小娥如此笃定道。
嘉宁点头, “我又见到阿翁啦。”
两丫头一脸雾水,鲁老爷好些年前就离世了,这又从何说起?
主仆三人本是没有秘密的,这次嘉宁却不准备对她们解释,好心情地往两人口中各塞了块蜜饯, 连被小橘子凶了也不在意, 行走的身影莫名透着欢快。
嘉宁觉得, 自己更喜欢王爷了。
她那句话被听见,赵王身体只僵硬了下, 没有推开她,目中略带的严厉和无奈给嘉宁的感觉就是像家人一样纵容她。
嘉宁就知道, 自己这么好看, 还很体贴,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包括赵王。
试问,谁会不喜欢一个有眼光的人呢?
午后,长宁郡主来探望福山长公主。
长宁骄纵任性, 待亲人倒赤诚,她和福山来往不多, 关心却不少。
听闻这位表姐莫名和赵王妃熟起来,小宴后还执意跟去了王府小住, 长宁起初生气,气后听母亲说表姐病了,又巴巴赶来。
嘉宁的好心情没有受影响, 长宁到门前时还和福山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看书,姑嫂情深的模样看得长宁眼都红了。
凭什么啊!表哥表姐怎么都这么喜欢这个傻子!
福山脸色受孕期影响,透出不健康的白,长宁便挑刺,“表姐都这般了,表嫂倒有心思妆扮,金银俱全的,不嫌晃眼。”
“唔……”嘉宁慢慢抬头,奇怪地看她,“不好看吗?”
没法昧着良心说丑的长宁噎住,瓮声瓮气,“还可以!”
“那就可以啦。”嘉宁扶了扶琉璃钗,“身体抱恙便要多看些漂亮的事物,才能叫心情好些,病好得快。”
包子补充,“没主子这么好看,就没什么用了。”
睇去赞赏眼神,嘉宁十分赞同地点头。
福山忍笑,“是啊,六嫂这么美,每次一看,便是身体再有不适也没了。”
长宁:“……”
干脆转移话题,她落座,嗔道:“表姐要出宫玩儿,怎不去大长公主府?我都邀了你许多次了,住处也早给你备着。”
“下次定去。”福山应她,“往日就去过姑母府中,六嫂这儿却是头次,长宁莫再气了。”
“我岂是那般小气之人。”长宁目露小小得意,表姐这意思就是和自己更熟所以不急呢,面前的人比得上什么。
可惜她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嘉宁根本没瞧着,转头兀自剥了个橘子在那儿优哉游哉地吃。
长宁盯,“我想吃橘子!”
嬷嬷忙道:“奴婢给郡主剥。”
“不。”长宁暗示性意味非常重地盯着嘉宁的手,“等你剥太慢了。”
循声望去,几人齐刷刷看着嘉宁,让她抬眸茫然一望,很快就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按照辈分来说,她现在是长宁郡主的嫂嫂,应照顾迁就对方的。
嘉宁眨眨眼,抬手就把橘子一口塞进嘴中吃掉了。
长宁:“……!!”
“好酸。”嘉宁很虚伪地皱眉头,“我从未吃过这样难吃的橘子。”
骗鬼呢,这批橘子是御贡的,精心挑选,怎么可能难吃!
“我来试试罢。”福山实在看不下两个幼稚的小姑娘斗气,准确来说,是长宁郡主单方面斗。
福山知晓一点往事,长宁的心事对她这表姐吐露过。六皇兄曾救长宁于马下,飒爽英姿当时就叫长宁看迷了眼,小小年纪就立出非表哥不嫁的誓言。
这誓言还未立到两年,就被横生出的圣旨终结。
长宁没办法和帝后怄气,便来寻占了赵王妃位置的嘉宁。
福山知道长宁就是孩子脾气,不会真做出什么。不过,以势压人其实已足够折辱人,假使小六嫂并非这种性子,若再敏感些、柔弱些,如今就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长幼有序,长宁,待六嫂要尊敬。”
“她明明比我小。”长宁不满,“再说,若非那点巧合,她哪有资格嫁给表哥!”
这话说得过分了,福山目光微暗,“很久没去看姑母了,过几日我便去一趟。”
长宁身子一抖,表姐不轻易生气,气起来就是向母亲告状。这招让她唾弃不已,但不得不承认十分有效。
“……我错了。”长宁蔫蔫垂头,“表姐不要告诉母亲。”
“长宁对不起的,难道是我么?”福山静看。
长宁脸色通红,坐了许久,浑身就差憋成熟虾,才转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
几乎听不到的道歉,嘉宁倒不介意,她本就没因长宁郡主生气过,眨眨眼,当无事发生。
没等到可能有的谴责或原谅,长宁不时用余光悄悄瞄去,被望的人不是在和婢女闲聊,就是继续看话本。
到底是不在意还是心大?长宁观察半晌,见她确实没追究的意思,慢慢松了口气。
她才不是服软,只是迫于表姐威胁,不得不暂时妥协而已。
“表姐,是哪家的混账东西不知礼数?”长宁低声问,“我那日都没来得及去寻你,回头就听说有几人冲撞你被教训了顿,去问宫人他们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福山持卷,慢慢翻过一页,“我也不记得了,那几人想是无心为之,也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实则,福山心如明镜,选婿宴和那几个男子都出自皇后之手。自那场宫宴后,帝后大打出手闹了矛盾,皇后就再容不下她了。
“宫里也能出这种意外,那些侍卫当真该好好训|诫一番了。”长宁不满道了几句,“手又这么凉,表姐身体实在弱,赶紧今日就随我回府去,让母亲身边的吴太医给你好好调理。”
“我久居深宫不曾走动,身子弱些也是自然。”福山含笑,“是药三分毒,少吃为好。说来,你可在小宴上看到了什么中意的人?”
“怎么可——”话到一半,长宁目光闪烁起来,似忆起某事,双颊生晕,而后又飞快含了愠怒。
那些世家子弟,身份高的不屑讨好她,低的没机会接近她,不高不低中好些又过于谄媚。长宁昨日一直兴致缺缺,直到遇见那人……起初她没认出来,因少年俊朗的容貌注目了好一会儿,甚至有意给他机会接近,最后……
只要想起来,她至今还气得想打人。
她身为郡主,屈尊给那人机会,让他帮自己取杯葡萄酿来,那人不仅不听她的,还自己给喝了!就和这个虞嘉宁一样!
对,没错,这兄妹两出现就是叫她生气的!
吸取教训,长宁郡主不敢光明正大瞪人,便暗自生闷气,一会儿脸红一会儿恼怒的模样让福山好笑,“看样子,长宁已经有合意的人选。”
“才没有!”长宁一口否决,赶紧说起旁的事,“表姐难得出宫,那过段时日去丘山打猎也可一道去玩玩儿,往年你都没去过,其实一点儿都不可怕。”
“再说罢。”福山笑答,动作缓下,因打猎二字想起多年前和几个兄弟姊妹一起偷偷溜去郊外玩儿,二姐姐提议做叫花鸡,几人便漫山遍野地去捉。
明明最初也同寻常人家无异,只那么几年,就变化至此了。
怅然也知这么一瞬,福山垂眸,继续看话本。
长宁郡主在赵王府待了一个下午,不准备留下用完善,却磨磨蹭蹭想等赵王回府。
结果赵王人是回了,看见她却只给了个极淡的眼神,微微颔首,就算完事。长宁郁闷之际,忍不住回首看了看,就见方才还冷漠无比的表兄坐在嘉宁身边,亲手给她捏了一颗核桃。
长宁的心顿时像在醋桶里泡了一圈,酸溜溜的,格外难受。
回到府中,她忍不住对镜自望许久,“我不好看吗?”
仆婢无不奉承,彩红连环屁猛吹,“郡主美貌无双”“郡主天下最美”“倾国倾城”之类的话儿不绝于耳。
长宁听多了这话,烦躁地一推妆奁,哗啦啦的声响惊得众人不敢再出声。
“这是怎么了?”柔娴大长公主入内,瞥见狼藉的屋内微微挑眉,“不过去看福山一趟,又有谁惹着你了?”
“阿娘——”长宁向她撒娇,屏退左右,“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柔娴大长公主轻抚女儿,“为何这么说?”
“明明我和表哥表姐他们才是亲人,可他们都更喜欢才认识那么点儿时间的虞嘉宁。”长宁闷声,“难道,真的是因为她长得更好看吗?”
她摸自己脸颊,“可是我生得也不差叭,只没有她那样漂亮罢了。”
柔娴大长公主啼笑皆非,女儿竟真用外貌来作为评判标准,但能够承认他人优点,在她这个母亲眼中,真是再可爱不过。
“外貌也许会让人一时喜欢,可若是这人品性卑劣、胸怀狭隘,你觉得还会有人真心喜爱吗?”
长宁瞬间明白了,“阿娘意思是,她品性很好?”
“我也不知。”柔娴轻声,“阿娘只见过她几面,不曾真正相处过,不好随意评判。但你六表哥和福山表姐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若赵王妃品性有瑕,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接纳。”
“你心有成见,自然觉得她如何都不好。”柔娴循循善诱,“可我的女儿并非善妒之人,为何要处处针对她?少章虽救过你,但从未有过令人误解之举,阿娘知你女儿家情怀,不过,感激之情并非男女之情,你莫要弄混了。”
长宁一时迷茫,“阿娘,我得自己好好想想。”
“嗯。”柔娴大长公主微微一笑,给女儿留下独处空间,出门去了。
葛太傅侯在门外,见了公主扬唇,“念念如何了,心情可还好?”
“你的女儿,还不知道么?”柔娴嗔怪,“平时把她纵容太过,一点不顺心都经受不住。这会儿总算听了劝,在休息呢。”
葛太傅讪讪摸鼻,“那就好,那就好。夫人,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何事?”
夫妇二人慢步离开,葛太傅凑在柔娴耳边,轻轻道了几句。
仆婢不知内容,只远远瞧见素日脾性温柔的大长公主殿下似是震怒,胸膛剧烈起伏,许久才平息。
当夜,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不曾黯淡,赵王府亦于子时燃起廊下一排灯火。
长街寂静,哒哒马蹄由远及近,晚风送来一道与夜色浑然一体的身影。
徐管家守在门前,看男子下马,解披风,“王爷已睡下罢?”
“歇了一个时辰就醒了,正在书房等您。”管家令人牵马,边领路边道,“谢公子来得匆忙,府中傍晚才得的消息,不然王爷定会派人迎接。”
男子一笑,温和道:“不必如此,王爷新婚燕尔,倒是我过意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以为今天是周六呜呜呜呜呜
二更继续~
☆、第039章
嘉宁夜里睡到一半, 发现身边人不见了,只剩一个软枕抱在怀里,半睁半闭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回榻。
好在她睡性不错,迷迷糊糊哼唧两声, 倒头又入了梦。
这回到底没那么安稳踏实, 以致天光刚亮时就睁了眼, 自个儿望了床帐半晌,慢吞吞起榻趿鞋, 和推门的包子撞了个正着。
“姑娘怎么醒这么早?”包子瞧了瞧天色,这不是她家主子作风啊, “是饿醒了么?”
摇摇头, 嘉宁打个呵欠,软嫩的包子脸上仍有初醒的红晕, “睡不着了。”
她道:“王爷半夜起了,现在也没回。”
声中带着幽幽怨念,习惯一个人不容易, 要打破这个习惯更是痛苦。连日来她都已经适应了与人同榻就寝,更有了在床榻上肆无忌惮滚动也会有人护住自己的底气。
这后半夜床边儿没人拦着, 她差点滚下地。
包子一惊,她们完全没发现, “去哪儿了?没听徐管家说有有急事啊,想来现在还在府里吧。”
她忧心忡忡,“完了, 会不会是被哪个小妖精勾走了?这才多久啊,可奴婢听好些人说过,男人都没定力,要是碰着合心意的,指不定就……”
“之前皇后赐下的人就没有。”嘉宁打了呵欠为赵王解释。
包子恨铁不成钢,“那怎么能一样呢!皇后娘娘赐下的人明显不怀好意啊,王爷当然不会收。但如果他自己瞧上了……”
嘉宁被她说得出了下神,思索半晌,认真道:“我习惯了和王爷一起睡,要不和他打个商量,无论去谁那儿,都回主院过夜?”
闻声而来的小娥噎住,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们姑娘也太不计较了。
两个小丫头都对嘉宁这态度很不满意,嘀嘀咕咕说了半晌,“姑娘可要长点心!不能再像以前在府里那样了。”
“王爷位高权重,想扑上来的小妖精很多的!”
“既然姑娘没想过和离,就要抓住王爷的心啊!”
…………
嘉宁毫无插嘴余地,最后马马虎虎应了声,看模样,早已经把鲁氏曾交待过的话儿抛到脑后。
嘉宁不记这种不上心的烦恼事,梳洗好,编了发髻她便去园里逗小橘子玩儿了。
小橘子近来越发膘肥体壮,俨然要朝着胖猫的趋势发展,相当不漂亮。嘉宁深觉这样的它辣眼睛,开始让下人们看着它,叫它少吃。
拿了条肉干逗弄,试图看到小橘子站起来的模样儿,然而嘉宁难得有兴致,小橘子却百无聊赖摆了摆尾,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偶尔很敷衍地喵一声。
这不对劲。
小橘子再难交流,用吃食一般都百试不爽。
嘉宁严肃,“怀恩是不是……给他太多吃的了?”
包子意识到什么,离开片刻一问,回来严肃点头,“奴婢去问了瞧了,小公子那儿堆满了小鱼干肉干,猫儿想吃随时都能吃着。”
“怪不得小橘子越来越懒了……”嘉宁沉吟,“全都收起来,不准怀恩每日这样喂它。”
贪吃便算了,绝对不能不漂亮。这是嘉宁对小橘子唯一的要求。
“喵喵喵喵——”小橘子又听懂了,开始口吐芬芳。
嘉宁不为所动,撸了把猫儿茸茸的毛,“凶巴巴,还丑,再这样下去,你会成为找不着媳妇的老喵。”
包子小娥听着,怎么觉得这话似有所指?
“喵喵!——”本喵可受欢迎着呢。
有着嘉宁这话的激励,小橘子深受感动(?),当场表演人猫大战,园子里再度漫天飘絮,到处都是白橘相间的猫毛。
嘉宁练习使鞭,早已在赵王教导下练就一身步伐,躲避一只猫儿游刃有余,偶尔摸一把肥喵小尾巴,最后逮住喵,给它耳朵上别了朵木芙蓉,“嗯……还挺好看。”
轻笑声忽得传来,几人往后一瞧,身着青衫的男子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望了她们有一会儿。
得以瞥见嘉宁容貌,男子目露惊艳,很快,他意识到面前少女可能的身份,微微一笑,“在下姓谢名秋,见过王妃。”
他未着锦衣,通身气度却比寻常富公子还要清贵,落落大方,不曾因赵王妃这身份有所拘束。
重要的是,他生得很好看,就像画中走出的贵公子般,恰如美玉,温润宜人。
这儿已是前院,不存在冒犯一说,嘉宁对他点了点头,包子小娥则不受控制地看了好一会儿。
呜呜呜真好看啊,比自家少爷还要好看许多。
虞嘉言和嘉宁为同胞兄妹,容貌自然也是顶好的,可惜那气质和面前男子一比,简直成了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嘉宁秉承着有美共赏的原则,用余光暗暗欣赏了会儿,随后震惊地发现,她居然更习惯赵王那一款了。
这不对啊,她审美何时变了那么多,转而喜欢年纪大的了?
年纪大的美男子倏然出现在眼前,慢慢朝嘉宁走来。
嘉宁脑袋还未意识到什么,身体先一步朝那边儿走去了。
赵王意外她居然起得这么早,问,“不舒服?”
摇摇头。
“用过早膳了?”
继续摇头。
“想吃什么?”
依然摇头。
这不大对劲,赵王不动声色,开始观察自家王妃神情,认真思索。
幸而嘉宁藏不住心事,踮着脚就自己软软地小声交待了,“王爷昨夜不见了。”
这……是他不对,没有提前告知她,赵王正准备解释,又听了句颇为严肃的话儿,“王爷说罢,被哪个小妖精带走了?”
小妖精*谢秋:咳咳……
“……没有。”不善解释的赵王沉默了下,道,“谢秋连夜赶来,我去见他。”
像这样安抚性的话儿,对赵王而言极为难得,更别说有一年多没见着他的谢秋。
谢秋心中,王爷素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许多话在王爷看来毫无意义,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今日一见这位王妃,赵王在他那儿的形象立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叫他暗自好奇,这王妃到底有何能耐。
不近女色的王爷容忍度居然如此之高。
赵王说了,嘉宁便信,应一声,很好说话的模样,“嗯,但是王爷下次要提前和我说,不然半夜醒了见不到你,我会睡不着的。”
明明很快就重新入睡的她,一脸真诚地道出这句话。
赵王也信了,“好,下次一定。”
他又问,“怎么不等用早膳便来了?”
“我担心王爷。”睁眼说瞎话的嘉宁如是道,“一夜都没睡好,就没什么胃口。”
转而语调甜软,“现在见到王爷,又用得下了。”
丝毫不知这几句堪称夫妻间的私♂密情话,嘉宁也未察觉出自己领悟了某种了不得的技能。
赵王微咳一声,在下属面前如此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但许是嘉宁这撒娇的模样儿太过可爱了,到底未像刚成婚时那样严肃,“先去用膳。”
补充了句,“我与谢秋再说几句话,很快便来。”
他的小王妃乖巧转身去了。
谢秋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王爷和王妃一阵交流,就差不顾形象地揉眼睛。
素来有百炼钢成绕指柔这话儿,但他从未想过,王爷也会受影响,该说什么,是他不该大惊小怪么?
绕指柔赵王面对谢秋的目光顿了顿,难得耐心,“她年纪尚小。”
赵王的意思是,在他看来王妃还是个孩子,自然要多容让,很正常。
谢秋理解性点头,不仅年纪小,还很漂亮,他懂的。
懂就好。主从二人分明没想到一块儿,却都欣慰颔首,说了几句,便朝书房去了。
谢秋此来,是因赵王宫宴遇刺一事。
以往赵王遇刺不称频繁,也算得上家常便饭,但那都是赵王在京城之外的事。这次刺客公然在京城且是宫中就对赵王出手,若无帝后的手笔,赵王身边人都不信。
谢秋为赵王麾下谋士,本一直为他镇守漠北封地,调配漠北人员、运送银两。他权力很大,深受赵王信任,这次回京却没有得到赵王同意,而是同漠北的一干谋士共同商议得出的结果。
昨夜谢秋已在赵王面前跪了半夜谢罪,这会儿行走时双膝仍有僵硬。
赵王罚过便放,此时待他的态度一如往昔。
“王爷准备何时回封地?”谢秋问。
“时机未到。”
皇帝不允赵王回封地,一直把他抓在身边,就是怕天高皇帝远,他再也管不着这个赵王。即便漠北贫瘠,人口相比中原也少得可怜,皇帝依然深深忌惮。
如果不是先皇遗诏震在那儿,皇帝登基时间又不长,人心未稳,他早就不顾颜面要收回赵王封地了。
兄弟两彼此心中都明白,一旦赵王回到漠北,就是战争开始的号角。
“其实,漠北诸事已准备得差不多。”谢秋沉思,“那位此次出手,耐心恐怕所剩无几,王爷继续留下来,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凶险非凡。”
他劝,“还是早早抽身为好。”
“嗯。”赵王沉声,“你此来,先把老夫人和怀恩带走。”
谢秋愕然,“可这样一来,王爷要走必然更难了。”
帝后哪能不知道赵王府中待了两个他最在意的人,假使这两人突然不见,必会引起他们警惕。谢秋的想法时,王爷先想法出城,再由他们的人暗中接应老夫人和小公子。
“我离开,他们便走不了。”每次赵王办差事时前脚出京城,后脚赵王府就被多方势力看守起来,怀恩和老夫人连府门都难迈出。
皇帝笃定了只要这两人还在手中,赵王就绝不会擅自回封地。
谢秋拧眉,不是很赞同这个冒险的想法,先放下这话,“那王妃及其家人,王爷准备如何?”
“我已同鲁微商议过。”赵王回,“他让虞家先慢慢撤出京城。”
“届时,我会带王妃一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3=
☆、第040章
赵王这件婚事, 出乎他身边所有人意料。
赵王注定举事,身边羁绊越少越好,便未想过成婚娶妻。索性帝后为他传出了克妻的名声,没几户会上门说亲。
帝后为赵王定下嘉宁时,他身在外地剿匪, 传信表达拒绝之意也无用, 还没赶回京城, 事情已成定局。
站在赵王这边的朝臣思索后,一致认为多这么个王妃不影响王爷什么。出身低、无势力攀附, 简而言之便是既无法给赵王助力,也不会成为阻碍。
无法拒绝, 平淡处之便可。
如今赵王提出要带王妃一起回封地, 就是真正把人放在了心上。当然,谢秋认为其中不无赵王妃那位舅舅的原因。
鲁微的出现是个惊喜, 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有一人悄无声息把生意做到了这个程度。
多出一人, 不是简简单单带上就好,要考虑部署的东西必定更多。谢秋没有阻拦, 只道:“王爷既已决定,属下毫无异议。”
赵王颔首, “今日去邱太傅那儿看看,他惦记你许久。”
谢秋目露惭色,“我稍后便去, 劳累先生记挂,是我这个学生之过。”
“太傅圣人之心,不会苛责。”赵王淡声安抚。
说起来,二人并非简单的主从,更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谢秋为当初谢贵妃族中的庶出子弟,谢氏不仁,将他母亲磋磨致死,在他考取功名后又慌张想要灭口,竟试图再对他幼妹下手。谢秋查明真相,忍无可忍,为救妹妹失手杀了族中一嫡出堂兄,也是谢贵妃最喜爱的一个侄儿。
谢贵妃震怒,欲将谢秋处死,是赵王暗地保下他们兄妹,而后将谢秋引荐给邱太傅,成为最受邱太傅喜爱的小弟子。
除了一个妹妹,谢秋再无羁绊,论忠心,他绝对可排前列,赵王对他十分放心。
谢秋告辞前想起一事,“属下来时路过淮南,听说那儿的总督贪墨了万两黄金,已被钦差查出呈禀给了陛下,陛下大怒,如今此人项上人头即将不保。”
赵王很淡然,“何氏光明正大出手,自要付出代价。”
皇后身后就站着何氏家族,赵王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这事是他的手笔。
谢秋微微一笑,了然而去,显然欣赏赵王的手段。
当狠则狠,圣人之仁不会让你的敌人感恩仁慈。赵王从不缺魄力,这是谢秋愿意追随他的原因之一。
…………
早膳后,嘉宁去陪了福山长公主,听说她昨夜很不舒服,呕吐不止,从昨夜至今都未进食水。
福山有孕在嘉宁和赵王这儿是过了明路的事,所以二人独处时,嘉宁便问,“你想好了该怎么办么?”
福山沉默,半晌道:“昨夜,陛下遣了人来问我,问我……身子可还安好。”
那样温柔的问话,一如他于皇宫深夜拥她入怀时的温度。
可事情已过了一整日,他才想起她离开皇宫,要来问这么一句么?还是习惯性要去寻求安慰,才发现她不在呢?
他是否曾经想过,假使那日赵王妃不在,皇后计谋得逞,她会是如何下场?
几个醉酒又吃了药的成年男子,会如何对待她,不言而喻。
嘉宁很安静,秉持能少开口绝不多说一字的原则,她面对这种事的经验太少。
福山也无需她开口,只要个倾听者罢了,深深舒出一口气,“我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嘉宁预料,满脸不解,“为什么呢?”
以福山和皇帝的世俗身份,这个孩子生来注定要遭受异样眼光,况且,皇帝也不一定会想要。
“六皇兄问过我了。”福山轻声,“我思索很久,最终求了他让我离开皇宫。”
待在宫中的十八年,她既有过欢心也有愁绪,最多的,还是浑浑然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母妃让她报恩,她报了,予取予求,在二皇兄面前柔顺地当个毫无自我的傀儡。
以往福山从不感觉有何不妥,她习惯了。可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似乎让她忽然就清醒过来,意识到了很多,也想了许多,且不自觉开始观察起其他人,其中她最注意的,就是这位和六皇兄成婚不久的小六嫂。
在小六嫂这儿,福山惊觉,世间原还有这么多令人快乐的事。
她曾经是那样自然想过把自己全部奉献给二皇兄,因她生来戴罪,命也不属于自己。
可人心终究肉长,忽然的疲惫后,她没有得到过任何期待的回应和交待,心慢慢变凉,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福山思考这些事时,堪称冷静,“福山长公主很快就会殒没,世间再无此人。”
她温柔抚摸小腹,“我此生再未想过与他人在一起,便想自私一回,留他陪我。我一人……太过孤寂了,上天既将他赐给我,定有用意。”
“六嫂,你觉得好不好?”
嘉宁想了会儿,“你喜欢便好,你自己的身体,旁人也没资格说甚么。”
福山双眸微亮,像住进了星辰,“我就知道六嫂和其他人不同,是最好的。”
她伸手抱住嘉宁,柔软的身躯像绵绵的胭脂水,软软的,香香的,“我真的好喜欢六嫂,可惜,你是六皇兄的。”
按照以往,嘉宁定要很诚实说句“我自然是最好的”,可在福山真挚无比的眼神下,她居然怂了,半晌憋出一句话,“嗯,我是王爷的。”
所以,不要再用看糯米糕的眼神看她了。
扑哧一笑,福山慢慢松开手,苍白脸颊添上红晕,“六嫂莫怕,我同你玩笑呢。”
娴静矜持的福山长公主何时同人开过玩笑,她也不擅长此道,没想到第一次就把人吓着了。
嘉宁分辨不出她是认真还是玩笑,观察了半晌,再次认真道:“我喜欢你,但是更喜欢王爷。”
福山愣怔,更为开怀。
她的小六嫂啊,怎这般可爱。
“六嫂,你同皇兄相处也是这样么?”福山斟酌语句,“这般……直白?”
“对呀。”嘉宁颔首,小模样纯真无比。
福山不禁琢磨平日总是板着一张脸摆出冷漠模样的皇兄,每日听到这样表白的话儿,真能绷住脸色么?
她心道:这两人能凑到一块儿,可真是天赐的缘分,定要一直好好的。
…………
福山一事暂定,赵王不曾表示过帮福山死遁有什么难度,她也没问过,在王府待了段时日,吃吃喝喝养养胎。
服侍她的人都经过挑选,不会走漏风声,她不必遮遮掩掩,比在宫中轻松许多。
福山在王府休养的日子,宫中之物流水般赐来,都是皇帝借皇后名义赐下的。福山谢过恩后照单全收,自己能用就用,适合嘉宁赵王的便和他们共同分享,洒脱得很。
她身边只留下一个忠心于她的大宫女,名为侍茶,踟蹰道:“殿下既已决定要断了过往,为何还要收?”
“我又不曾逼他送我,为何不能收?”福山含笑,很随意的模样,“执意不收,也只会惹来不必要的追问罢了。”
她很了解二皇兄,他是个复杂的人,冷酷又软弱。想必这些天的独处,终于让他生出愧疚,想要借此补偿她,因为他不可能借还未造成的后果去发落皇后。
福山想通这些,也不觉得对方亏欠自己,只是来什么便接什么罢了。
她拢了拢披风,抚着肚子,“如今,已快四月了吧。”
开始显怀了。
侍茶点头,“已经看得出一些了。”
即便穿着宽松衣衫,有心人仔细瞧两眼,轻易就能看出这位长公主身形不对劲。
“我这几日,在王府养得如何?”
侍茶老实答道:“比在宫中看着好多了,脸色白里透红。”
白里透红?福山微微凝眉,命她取来脂粉,对镜妆扮片刻,“现在呢?”
侍茶呆住,用妆粉一遮,殿下的脸又恢复了毫无血色的苍白,唇也是淡色的,看上去柔弱憔悴。
从侍茶眼中,福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起身,“更衣,备马车去大长公主府,我今日去看望姑母。”
她去大长公主府那儿自然方便,通传都不用直接入府,柔娴大长公主得了消息,特意在亭中等候。
柔娴是个温柔的长辈,不曾因这些侄儿侄女出身有所偏颇,公正的同时是对谁都一样,也因此,当初无论赵王或皇帝都没有得到她的支持,如今也是一样。
“瘦了。”柔娴第一句话道,“在王府待得不习惯么?怎不到姑母这儿来。”
“姑母这儿自是要叨扰的,时候不到而已。”福山难得说了俏皮话,“六皇兄和六嫂待我极好,但我近日胃口不大好,许是因为这个罢。”
柔娴起身端详,见她眉宇中透着淡淡脆弱,心中叹息。
福山才多大,竟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叫她今后大半辈子可如何是好。
从葛太傅口中得知此事,过了愤怒的时刻,这会儿,柔娴心中只有怜惜。她不知福山身世,只当皇帝昏了头色|欲熏心,竟强迫了亲生妹妹。
怪不得,他一直不同意给福山选婿,说什么要选就选最好的。柔娴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多留意,让福山如此遭难。
可怜福山一个小姑娘,定不敢对他们道出此事。
“我这儿新请了位大厨,最会调理胃口,福山到我这儿来待着。”柔娴大长公主笑,“刚好叫长宁陪陪你,她就是个泼皮猴儿,一刻也停不下来,这会儿又不知去哪玩儿了,有你在,她好歹能静个几日。”
福山柔顺领意,看着这位慈爱的姑母,感受着她的切切关怀,满目宁和。
姑父如今虽已致仕没什么实权,但几位表哥都很能干,如今个个身居要职,姑母却从不以势压人,总是宽容仁爱。
福山无法忘记,五年前,姑母最小的儿子、她的表哥坠马身亡那日,姑母悲痛欲绝的神情。那时她亦伤心无比,陪伴安慰了姑母整整一月。
谁又能想到,半年前她竟从二皇兄的梦呓中得知真相,表哥并非意外坠马,而是因得知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被人谋害。
谋害他的人,正是她时常伴在枕边之人,和他的皇后。
福山本意并非为了自己去报复,但她为此挣扎半年,临走前,总要让姑母知晓真相。
屏退左右,这日柔娴大长公主与福山长公主私下谈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众所周知的消息是,翌日大长公主就病倒了,葛太傅在府中日日照看,在外办差事的两位公子亦快马回京侍疾。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宝简直是小甜心啊~中午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