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蜀中的梅花开的正盛。
花影婆娑间,眉山谢氏门庭却有些鸡飞狗跳。年过半百的书生拉着一张黑长的驴脸,连连摆手拒绝道:“少夫人请留步,莫再相送了,李某家中真有要事,开春就不来贵府任教了,少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哎……李夫子,我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每个月再追加三两纹银的束脩,您看如何?”年轻的小娘子恳求道。
“少夫人,实不相瞒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贵府小公子实在是不堪教化啊,老夫无能,告辞了。”书生说完便潦草的拱了拱手,紧紧裹着行囊匆匆而去。
章氏望着书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愁绪不知不觉间爬上了眉头,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径处走来一位年轻俊美的郎君为她轻轻披上一件狐裘,体贴道:“今日起了凉风,仔细染了风寒。”
章氏轻轻握住夫君的手,摇了摇头,似嗔似怒道:“哪里还管得了风寒不风寒的,晏儿才将将七岁,教他的夫子已经连着换了四位了,没一位能超过三个月的,你不愁吗?”
谢逸温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晏儿还小,何必逼迫他那么紧?”
章氏抬眸瞪了他一眼道:“我娘家那些儿郎就不提了,光谢氏门庭里的好苗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晏儿再不努力,怕是以后再无他的立锥之地了,读书之事要从娃娃抓起才好!”
谢逸的心思全在她头顶的那枝红梅上,他淡笑着将红梅折下,认真的簪在她鬓边道:“娘子莫急,开春我再为晏儿寻个好的夫子。”
章氏闻言,面色稍霁道:“不仅要学问好,关键是要治得了晏儿这皮猴子的,能让他踏心读书的才好。”
她扬起素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梅花,若有似无的往竹心轩的方向瞟了一眼,继续道,“最好是十里八乡都有声名的那种,若是有举子功名就更好了。”
谢逸哭笑不得的牵起她的手,嘴上应的十分好:“是是是,为夫遵命。”竹心轩是他大哥大嫂的居所,他大嫂的娘家兄弟刚刚中了举正闲适在家准备明年的春闱,空闲之余来谢家家学指导谢家儿郎们读书,谢家承这个情,是以处处尊重。
大嫂又是个十分要强的妇人,身为谢家长媳家世却次于谢家次媳章氏许多,素日里妯娌两个没少别苗头,许是章氏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入了心,这才焦急起来。
谢家家学只收八岁以上的孩童,晏儿年纪不够,所以迟迟没入家学,章氏已经迫不及待的寻学问深厚的人来教导晏儿了,只是小孩子爱玩是天性,哪有定性坐在书房里天天之乎者也,谢逸应的干脆不过是哄自家娘子开心罢了。
小妇人碎碎念道:“不知大房得意什么,论功名我蒲城章氏惧过谁,我父兄俱是功名加身之人,我兄长更是年纪轻轻状元及第。”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不过就是隔得远些而已,等晏儿再大些,将他送入京城读书也未尝不可,到那时岂是大房能比的?”
谢逸但笑不语,她说一句他便应一句,十分乖巧听话。
模样娇憨妩媚的小妇人见夫君应声虫似的,又开始不满了,伸手掐了他的手心一把:“呆子,你这么听话作甚,怎么你儿一点都不像你?”
谢逸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将英挺的下颌置在她的香肩上,低语:“是呢,咱们俩的孩子既然不像我,那像谁呢?”
章氏刚要回话,兜头扑来一股梅花瓣,她抬头一看,怒从心头起,家里的混世魔王正在树上调皮呢,树脑袋上的梅花都快被他薅秃了,偏偏他不觉得自己在闯祸,一边撸花撒花一边使了牛力气去晃动梅树。
章氏气血翻涌,险些晕死过去,这可是谢家老夫人最爱的一株梅树,若被老夫人知道了,这还得了,本来老夫人就不怎么喜欢他们二房。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怒气冲冲道:“谢晏,你给我滚下来!”
谢晏跟只猴子一样,从这个树杈灵活的跳到对面的树杈上去,倒是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边跳边哈哈大笑道:“阿爹,阿娘,你们来抓我啊!”看的谢逸夫妇眉心一跳。
谢逸无奈的按了按眼角,纵身一跃,将树上的皮猴拎下来交到章氏手中道:“此子任凭窈娘处置!”
谢晏喜提祠堂一日跪。
章氏手提黄荆条,面容严肃的像个老夫子,在一板一眼的训儿,训一声打一下,笞打声与幼儿的痛哭声连成一片,在祠堂中此起彼伏。
谢逸既心疼妻子又心疼儿子,劝了这个劝那个,忙的不可开交。
章氏妩媚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水润的光泽,厉声问谢晏道:“你自己说,这次为何用爆竹崩李夫子的墨砚?”
谢晏睁着通红的桃花眼,委屈巴巴道:“错了。”
章氏故意冷哼一声,挑眉问道:“你真知道错了?”
谢逸在一旁圆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晏吸了吸鼻子,坚称:“是李夫子错了,并非是我错了,他手脚不干净,偷了爹爹的澄泥砚,我弄坏了是警告他。”
章氏微怔,谢逸诧异道:“你此言可当真?为何不早告知爹爹?”
谢晏继续委屈巴巴道:“您去书房一看便知。四哥说李夫子的老母重病在床,他偷了您的砚台想要脱手换钱为母亲治病,是出于孝道,让我不要声张,可我觉得不对……”他抬头瞄章氏一眼继续道,“什么样的孝子需要去蜜果行尽头的大牌坊楼里去尽孝?”
蜜果行尽头的那座大牌坊楼是间赌坊!
章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的看着自家夫君道:“未料那李夫子竟是这样的人!”
谢逸面露愧色,尴尬道:“都是我的疏忽。”
章氏想了想又道:“四郎才将将八岁,点点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他如此跟晏儿说道,不定受了谁的指使,咱家那位好大嫂心眼子比针尖还小,见不得咱们二房有一点好。将李夫子那样的人生绑在晏儿身边,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多亏我儿是个机灵的。”
谢晏见阿娘不生他的气了,立马打蛇上棍道:“阿娘,好阿娘,就不罚我了吧。”
章氏抿了抿唇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那旁的呢,好端端的梅树被你祸祸的不成样子,这件事你可知错?”
谢晏故作少年老成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孩儿刚刚从春晖堂出来,听祖母命人摘梅花弄香膏子,家里的姑姑伯母婶娘们都有份,独独落了阿娘……”他小手一握,“反正,我将家中最香的梅花都揪落了,哪里的梅花都香不过咱们院子的梅花,阿娘打的梅花香膏子一定是最香的。”
章氏闻言心里一酸又一软,眼圈也泛起了红晕,忙将他搂入怀中好一顿心肝肉儿的揉搓,被他哄的好半晌才恢复理智,轻叹一声道:“这事儿也算你事出有因,那上个夫子呢?你为何在人家饭碗里加巴豆,惹得人当众出丑,这岂是大家子的行事作风?”
谢晏眼睛提溜一转,小脑袋瓜在章氏怀里拱啊拱,疑问道:“啊?阿娘,当众拉肚子就叫出丑吗?可他在书房里扯小翠姐姐的衣裳啊,小翠姐姐羞的要跳井,幸好被纪嬷嬷拦下了。”
章氏出离愤怒了,将娇娇儿往旁边一推,扬起手中的荆条就往谢逸身上招呼:“谢二,你瞅瞅你选的这几块料!都是什么臭鱼烂虾!”
宁静的祠堂一阵鸡飞狗跳。
祠堂外慢悠悠的走来一位头插凤头金钗,身着藕粉色灯笼纹褙子的妇人,约摸年过三十,肤色细白,身条略有些丰腴,很有几分富态,她脸盘圆圆的,眼角眉梢都噙着笑意,见状忙将章氏拦了下来,劝说道:“哎呦,我的好弟妹,年关刚过就这么大的火气,仔细伤了身子。”她的目光掠过眼睛红红的谢晏,惊魂甫定的谢逸,又落在一脸怒容的章氏脸上,见她脂粉未施,容色娇俏妍丽,脸色不由黯了黯,但一看这满屋子的鸡飞狗跳,她又恢复了喜气洋洋的神色,摸了摸谢晏的脑袋,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见没人搭话,她又自说自话道:“一大早就听说李夫子辞行了,哎,缘分尽了,这是勉强不来的,咱们五郎年纪还小,兴许再大些就懂事了也未可知,弟妹不必忧心。”
章氏见她明里暗里的贬低自己的独子,立马不高兴了,不客气的回道:“我自是不忧心的,晏儿打小就懂事,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娘家兄弟个个是翘楚,夫君年纪轻轻就博得举子功名,晏儿的前途稳妥的很呢。”
这话说的极高明,谢家家道中落,谢逸的父亲娶的商贾之女为续弦也就是现在的谢老夫人,谢老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并没有生儿子,不过她把自己娘家的亲侄女嫁给谢逸的大哥谢述为妻,谢家大房的子嗣照样有她的血脉,只是在北宋商贾天然低士绅几等,这也是谢老夫人和谢家大房儿媳姑侄俩看章氏眼酸的缘故。
章氏心中冷笑,谁贬损她的娇娇儿,她就往谁心窝子上戳!
谢大夫人讪讪的笑了笑,搬出谢老夫人道:“弟妹相夫教子原本不该我插言的,只是……婆母有请。”
下一章苏轼单方面登场[狗头]今天双更,另一更要很晚了,别等,明天来看[狗头叼玫瑰]从今天到周一都是双更的,不然赶不上周四的榜[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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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