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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小雨天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细雪纷纷无声地落下,天地之间万籁俱寂,辛夷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微微颤抖,手掌深深嵌入雪中,刺骨的寒意让她略微冷静下来。


    采薇连滚带爬的来到辛夷身边,握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只见辛夷发髻微乱,素色裙摆如淡雅的花骨朵铺开在地上,只有轻微惊吓,没有受伤。


    采薇松了口气,扶着辛夷慢慢起身,在她耳边低语,“周叔见有人出手已经走了。”


    辛夷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再抬头时,发现谢清宴已经下了马车缓缓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他身影逆着光,在昏暗的夜里看不清容颜,周身轮廓被火光映着,熠熠生辉。


    谢清宴身披玄色大氅,行走间露出内里藏青色深衣宽袖的袍服,通身气韵尊贵。


    他停在辛夷面前,目光平静,拱手行礼,“下臣谢清宴拜见皇后殿下。”


    辛夷借着采薇的力站直身体,衣摆上的雪屑簌簌下落,她微微抬手,故作平静道:“谢大人请起。”


    谢清宴站直身体,手臂自然垂直在身侧,垂袖如瀑,身形清俊挺拔,身上的衣饰从头到尾严谨合身,无一丝杂乱。


    辛夷看清他的容颜,他的相貌比四年前要成熟许多,四年前的清隽少年气已彻底褪去,长成如今玉石雕琢般的完美骨相。


    他眼尾微垂着,锋芒内敛,面部轮廓清瘦,毫无冗余之感,唇瓣很薄,唇色浅淡。


    许是因为常年居于宫署,少见烈日,肤色如玉般温润,静默时,如一尊精雕玉琢的玉石像,风姿特秀,渊渟岳峙。


    辛夷打量着他,不妨他突然抬眼,隔着一层薄薄落下的雪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辛夷望进他淡漠的眼中,只觉此人浑身清冷没一点人气,像个落入凡尘的无欲神仙。


    很久之后,当她再想起这幕时,才惊觉她和谢清宴的结局早已注定,不过五步之遥,那层雪幕也如同薄纸一般,两人之间却有着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身后两名谢家家仆按着那名刺客来到两人跟前,单膝跪地朝辛夷和谢清宴行礼,被堵住口的刺客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打断两人的对视。


    辛夷率先移开眼神,“谢大人这是提前离席了?”


    此时还不到宫宴散席的时间,谢清宴出现在此地,是巧合还是刻意?


    谢清宴唇色极淡,鸦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辛夷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听见他冷淡的声音,“臣不胜酒力,陛下准臣提前离席。”


    辛夷垂下眼,按照她的计划,今夜借周叔的手拿下刺客,再将人扭送到京兆尹去闹大,让她再度进入宫中那位的眼里,才有机会谋划下一步。


    谁料阴差阳错被谢清宴撞见,不过……这倒并非坏事。


    眨眼间辛夷就有了一个主意,她面带感激的看着谢清宴,捂着胸口后怕道:“今夜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只怕我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谢清宴的目光从辛夷泛红的手背上略过,声音平淡,“皇后殿下为何在此处?”


    辛夷面色一僵,垂着眼低落道:“今日除夕团圆之际,冷宫实在太冷清了,我只是想上街凑凑热闹,却不曾想遇到了刺客。”


    谢清宴垂眸沉思片刻,没有接话。


    辛夷偷偷打量了谢清宴,发觉他没有追问的意思。她见状踱步来到那个刺客面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铁钗在手中来回翻转,那尖利的铁尖一不留神就会刺破她柔软的手指。


    谢氏家仆和那刺客都不约而同屏息的看着她。


    辛夷蹲下身和刺客面对面齐平,盯着他问:“方才你听见他们叫我皇后却丝毫没有惊讶,你早知我的身份?是谁指使你来杀我的?”


    刺客眼神微动,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辛夷手指灵活转动,握着铁钗一点一点的刺进刺客的肩膀,猩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流出,低落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血花。


    修吾不禁抬头去看自家郎君,这皇后殿下怎么与传闻中行止疯癫大为不同。遇刺没被吓到,还反过来逼问刺客。


    逼问不成,竟直接用上了私刑。


    谢清宴望着辛夷的背影,面色不显,心中却浮起淡淡的惊讶。关于辛夷这个人,他知道的不多,第一次见辛夷,是在四年前的太后寿宴上。


    她一身锦绣华服与天子携手走来,云鬓花颜,笑容明媚,如春日骄阳。


    身侧有人同他耳语细聊,“难怪陛下愿意为这位硬刚梁太后也要保她皇后之位,这位容色世间罕见呐。”


    彼时谢清宴只觉身侧这人无礼,竟私下议论女子容颜。他眉眼未动分毫,一言不发。


    那人又状似可惜道:“如此佳人居于深宫,豺狼虎豹在侧,只怕凋零在即。”


    谢清宴长睫微颤,下意识的抬眼望去,身边那人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她的容色比他艳绝洛阳的阿母还要出挑三分。


    眉毛远山含黛,与漂亮的杏眼相得益彰,鼻头圆润微翘,为她平添了几分娇憨,灵动与娇俏间还带着几分英气。


    她笑起来时,瞳仁微微弯起,如同两弯新月,潋滟生辉。


    后来再听闻她的消息时,便是她与陛下心生嫌隙,屡次犯上。太子出生后,她更是举止疯癫,冲撞太后,陛下便一道旨意将她打发去了冷宫,却没废她后位。


    此后三年,她沉寂冷宫,再无消息传出。


    谢清宴本以为冷宫皇后,应是形容枯槁、满腹怨毒的。可见到的,却是一个在绝境中奋力求生,坚韧不拔,眼神明亮如星火的女人。


    她与传闻大相庭径。


    刺客忍不住闷哼一声,那只铁钗已然穿过他的臂膀,穿透而出的底尖一滴一滴往外滴血。


    伤到如此地步,依旧咬牙不曾吐露半分,辛夷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豢养的死士,只要他不开口,任何人都查不到他的身份以及他身后的那个人。


    辛夷眼底趣味甚浓,她猛的抽出铁钗,不顾刺客痛得痉挛的脸,用带血的铁钗挑开他的衣领,从里头勾出一块令牌。


    令牌应声而落砸在雪地里,辛夷回头的望着谢清宴,唇瓣轻启,“谢大人,你看。”


    那是一枚椭圆形铜质令牌,雕刻饕鬄纹路,两侧刻有吉语,正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梁字。


    谢清宴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刺客嘶哑的声音打断,“这不可能!我不是梁家人,这是诬陷!”


    他双眼猩红,肩膀上的小伤口涓涓往外流着血,已经染红他半个臂膀,神色癫狂朝辛夷嘶吼:“是你!是你!是你把令牌塞到我身上的。”


    辛夷退开一步,不悦道:“我若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东西藏在你身上还不被你发觉,又怎会险些死在你的手下。”


    刺客一时语塞,她说的没错,方才若不是那姓谢的来得凑巧,她早就死了。


    谢清宴走过来,捡起地上那块令牌垂眸打量。


    “谢大人,你见多识广,一定能认出此物是真是假的,对吧?”辛夷微笑着问。


    谢清宴将令牌递给修吾,吩咐他收好,此物确实是梁家的没错,只不过,梁家虽然狂妄,却不会蠢笨到如此地步,派人来刺杀还特意在身上放一块能证明身份的令牌。


    他转头望着辛夷,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似乎外戚谋杀当朝皇后在他眼底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此事臣会如实禀报给陛下,宫外危险,臣送殿下回宫?”


    辛夷见目的达成爽快的点头,笑盈盈道:“那就多谢了。”


    她最后瞧了眼面露绝望的刺客,勾唇离开,她是三脚猫功夫不错。不过嘛,年少时和兄长赌博从没赢过,为此她特意向那些手艺人请教了半年,神不知鬼不觉放个东西,于她而言轻而易举。


    辛夷来到谢清宴的马车前,抬脚时才发现自己的布鞋因闲逛和刺杀沾满泥雪,污浊不堪。


    谢清宴这马车气派非凡,四周垂下的帷幔是厚实的菱纹锦,连车板上铺的都是素色罗纱。


    她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拉着裙摆遮掩住鞋尖,转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几步路,不然我们走回宫?”


    谢清宴在她停顿看鞋尖的那一刻就明白她心中所想,又见她衣衫单薄鼻尖通红,心中浮起淡淡的怜悯。


    大汉朝的正宫皇后,整个王朝第二尊贵的女人,居然如此落魄。


    他解开身上的大氅递给辛夷,“更深夜重,殿下莫受寒了。”


    辛夷这会真有点冷了,方才在雪地上滚了一圈,外衣都有些湿漉漉的。风寒的滋味不好受,冷宫缺衣少药,病了得难受半个月。她没有婉拒接过来披在身上,弯着眼朝谢清宴道谢。


    谢清宴不可置否,示意她先上车。


    辛夷见他不在意,也不再矫情,麻溜的上了马车,回头伸手去拉采薇。这马车车轮高大,采薇上车时不小心磕了一下,怀中抱着的蜜饯东奔西散的落一车厢。


    辛夷满脸尴尬,掐了把采薇的腰身,示意她赶紧将蜜饯收拾好。


    她回头去看谢清宴,很是难得的在谢清宴脸上瞧见另一种表情,她一时觉得有些新奇,没忍住多瞧了两眼。


    下一刻,谢清宴又恢复那副冷淡的表情,平淡道:“臣骑马送您回宫。”


    辛夷立马解着下肩上的大氅,喊道:“这个给你,骑马冷。”


    谢清宴头也不回,“不必。”


    他身后还跟着那名唤修吾的侍卫,嘴角都笑歪了。


    采薇收拢完车厢内的蜜饯,撅着屁股去捡辛夷座位旁掉落的漏网之鱼。辛夷低头一瞧,甜渍的蜜饯还沾着雪泥,在这件名贵的大氅上留下深一块浅一块的甜腻印记。


    辛夷:“……”


    她满眼复杂的望着采薇,“你确定这蜜饯还能吃吗?”


    采薇正捧着一个脏兮兮的蜜饯擦拭,闻言回道:“当然可以,回去洗净就行。”


    辛夷不说话了,她再多言半分,采薇必定会在她耳朵边唠叨半天,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打开车门去瞧,谢清宴背脊挺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侧修吾伸脖子在跟他闲聊。飘雪落在他肩侧,转瞬即逝。


    辛夷收回手,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大氅上的冷香丝丝缕缕钻入她鼻尖,是经年的沉香佐以白梅,冷冽醒神,异常好闻。


    谢清宴肯定是看穿了她的把戏,凭他的本事,只要不愿,她这个冷宫皇后可奈何不了他。可他不仅默认了还揽下此事,他果然如传闻一般不喜梁氏外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辛夷还图谋他身上另一件东西,一件她想了三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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