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鞠姣姣记事起，她就一直跟着外婆生活。她不记得爸爸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妈妈是什么样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外婆家，说是自己的爸爸，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女人。二人声泪俱下，说要带自己回家。
回家？一个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能叫家吗？
外婆红着眼睛赶走了他们，当天晚上，鞠姣姣知道了有关父母的始末。
故事的开始平平无奇，她的父母自由恋爱，婚后没几年母亲怀孕生下了鞠姣姣，后来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再娶，或许是嫌带着小孩子碍事，就把鞠姣姣扔给了外婆抚养，一养就是十六年。直到上高中，她爸爸才突然露面，一张口就是要把鞠姣姣认回去。
之后数年，虽然鞠姣姣一直跟着外婆生活，但是这对夫妇也经常带东西来看望她，逢年过节还会包个红包，虽然都被外婆扔了出去。
再然后，她考到了外省上大学，然后工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再看到他们了。
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躺在病床上的人形销骨立，瘦的不成样子，宽大的病号服仿佛能塞下两个他。
“你看，姣姣来了，就在门口看着你呢。”
躺在病床上的人闻声看过来，和鞠姣姣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就激动地咳了起来。
旁边的人连忙给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开口：“姣姣，好久没见了。最近过得好吗？”
她低下头，没吭声。
“我知道你怨爸爸，爸爸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鞠其刚眼里似有泪花：“我这一生，过得这么苦，终于也能结束了。”
“不要说丧气话，怎么又说这种话呢？”旁边坐着的女人开始抹泪。
鞠姣姣看着这一抹场景，闭眼深吸口气，鼓起的胸膛仿佛像是她的忍耐度，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鞠其刚再次开口：“当年你妈妈生下你就撒手人寰，爸爸不忍心面对尚在襁褓中的你，一看到你就想起你妈妈，才会一走了之。爸爸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鞠姣姣听到此话，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愣在原地。
在此刻之前，她不知道她妈妈的死因，外婆每次提到这里就一笔带过，她也怕外婆伤心，从来没有主动提起。
但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外婆不提，不是因为丧女之痛，而是怕一个年幼丧母的小孩子难以承受，自己的母亲因为生自己而死这个事实。
她是在替自己考虑。
可面前这个男人呢？她看着鞠其刚，这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爸爸的男人，把实情轻飘飘的就说了出来，不带任何考虑。
鞠姣姣思绪流转，想通了之后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自私到了极点。她顾不得眼前这人是不是病人，能不能受刺激，把憋在心里的一句话说出了口——
“我说话难听，但你是个男人吗？”
她没进到病房里，依旧站在门口，脸隐匿在光影下，看不清神情：“能够把自私自利、不负责任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真是有本事。”
“你没办法面对什么？面对一个刚失去妈妈的孩子，还是没办法面对今后痛苦的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你现在的老婆生不了孩子，还能想起我吗？”
她一问更比一问犀利。
鞠其刚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三分，输液的那只手颤颤巍巍的举起来指着鞠姣姣，恼羞成怒道：“你个不孝女，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是了，从前鞠姣姣懒得搭理他，所以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他还以为鞠姣姣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起来了就过来捏两下。
尤其是重病之后，大限将至，巴不得要在所有人面前转一圈博取同情。
但是，一个从小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只能自己保护自己，鞠姣姣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软柿子？
“我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她走出医院，傍晚的夕阳被拉的无限长，阳光发着温暖的黄光，刺眼但令人向往。鞠姣姣抬起头，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忽的流下了泪。
她用双手捂住脸，掩面啜泣。
没有小孩不想要父母的疼爱，她也想要。今天她本不应该来的，但是架不住自己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她以为在这天底下，父母爱子是天性，她想一个人到了将死之际，其言也善，所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结果，是她奢望了……
鞠姣姣正哭的伤心，突然被人塞了一包纸巾，她盯着纸巾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说谢谢。
无人回应，她抬头看去，那人却只留下一个背影。是个青年男子，身形修长挺拔，在人群中高了快一个头......鞠姣姣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想追上去，但就一转眼的功夫，男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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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张兰杂货铺。
五天了，店里没人的时候，张兰就站在门口望，想看看姣姣什么时候回来。那天明明说好早晨要送她走的，但是自己醒来的时候发现她早就走了。
张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进货钱自己一分没掏，卖出去的东西还要分钱。她决定等这次姣姣回来，跟姣姣重新讨论一下出资的问题。
她正想着，隔壁老板娘突然凑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从自家杂货铺买的焦糖瓜子。
一边磕一遍跟她神神秘秘道：“街尾那里站着的三个人，看到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隔壁老板赵大娘一脸骄傲：“那是从特区来的开发商，听我女婿说一整条莫斯街都要重新开发。”
莫斯街就是张兰杂货铺所在的街道。
“女婿？”这个词更能提起张兰的兴趣：“你女儿啥时候结婚了？”
“未来女婿，”赵大娘白张兰一眼，似乎是嫌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女婿说重新开发之后，要给我的店挑一个显眼的位置，到时候人来人往的，东西不怕卖不出去。”
似乎是张兰的表情没有羡慕嫉妒，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她就又跑去了别人店里，把刚才的对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听着周围人哇声一片，她显得十分受用。
张兰摇摇头，面露无奈。
讨个好位置是不错，可是你家是卖寿衣的啊，游客再多，也没有人会在出来玩的时候去逛寿衣店吧......
“兰姐，我回来啦。”
背后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张兰扭过头，看见鞠姣姣背着一个大包从杂货铺后院走了出来。
“姣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明明一直在门口等着呀，就跟别人聊会天的功夫，竟然没看到她回来。
“啊......”鞠姣姣一时半会找不出好的说辞，支支吾吾半天。
“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我都没去接你。”张兰赶紧上前把她的双肩包取下来，“下次你快回来之前给我的BB机发个信，我去车站等你。”
“哈哈没事，”鞠姣姣暗松口气，还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抓包了。不过她实在是没办法解释自己的行程，就转移话题说道：“快到放学的时间了吧？我们早点关门，去接心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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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乡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大树，鞠姣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了。和前两天在现代闻到的截然不同，是青草还有泥土的味道。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对看到的一切都充满新奇。
突然，大巴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就到啦？”鞠姣姣问道，她往窗户外面看去，虽然有几户零星的人家，但是附近没有学校。
“没到呢，中途有人上车，”张兰指了指正缓缓打开的大巴车门，解释道：“大巴的路线和时间是固定的，谁想搭车在路上挥挥手就行。”
鞠姣姣看向车门，上来一对母女。妇女穿着一款淡蓝色的长款连衣裙，一只手牵着小女孩，一只手拎着一个粉色的小书包。
身边的张兰见到上车的二人，脸色却突然变了。
“你认识？”她悄悄问张兰。
张兰还没说话，上车的二人也看到了她。妇女牵着小女孩径直往这边走来，面带笑意跟张兰打招呼：“兰姐，真巧呀，你也坐这趟车。”
“嗯。”张兰嗓子里憋出一句嗡鸣。
“晓夏，快跟兰阿姨问好呀。”
“兰阿姨好。”
等下，这个名字鞠姣姣好像在哪里听过。她想起前几天心安从杂货铺离开的时候，有提到过这个名字。
这下子她对上号了，也知道为什么刚才张兰的脸色不对劲了。眼前这对母女，可不就是张兰老公一直在照顾的那两人嘛！吴佩璇把女儿的书包放在张兰后面的座位上，带着女儿入座。她用余光不经意的瞥了张兰两眼，一如既往的盘发，土掉渣的衬衣和黑色裤子。她再摸摸自己上星期刚烫的卷发，忍不住心生骄傲，把身子坐的更直了。
车子摇摇晃晃继续前进。
“妈妈，”小女孩突然拽了拽吴佩璇的袖子，指着鞠姣姣怀里的包说道：“我想要那个娃娃。”
小女孩声音不大，但是刚好够张兰和鞠姣姣听见。
吴佩璇见前面的二人没有反应，主动拍了拍张兰的肩膀：“兰姐，这位同志是你朋友吗？能不能问问她的娃娃是从哪里买的？”
“这个呀？”鞠姣姣没等张兰传话，扭过头笑眯眯的对小女孩说道，语带炫耀：“这是国外进口的，全华东县就这一个，买不到哦。”
“你也听到了，买不到，不是妈妈不给你买。”
但小孩子哪里能懂事，一听鞠姣姣说这个娃娃是进口的，她更加想要了，下一瞬间眼泪就涌上了眼眶：“呜呜呜我不管，我就要娃娃，我就要那个娃娃。”
鞠姣姣听见后面哭闹不止，扭回头狡黠一笑，她从来没觉得熊孩子的哭闹声这么悦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