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冰冷的话音落下，仿佛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潭，激起的涟漪却是无声的恐惧。
第一份象征着背叛与新生资本的“股权凭证”，就这么轻飘飘地交到了李家族长手中。
大堂内，幸存的豪族代表们看着那份薄薄的文书，眼神中交织着嫉恨、恐惧与一丝被强行点燃的贪婪。
旧的秩序已化为灰烬，而他们将在这片废墟上，作为第一批玩家，被迫参与一场由沈炼制定的、闻所未闻的残酷游戏。
天色微亮，青阳县发展司，也就是昔日王家府邸的大堂内，气氛已凝固如铁。
所有在昨夜血腥盛宴中幸存下来的豪族掌柜们，被尽数召集于此。
他们一个个衣衫尚算整洁，神情却各异，或愤懑不平，或麻木空洞，更多的，则是在眼底深处暗藏着疯狂的盘算。
李家族长李卫，手中紧紧攥着那份薄如蝉翼的股权凭证，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如同一根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背上，让他如坐针毡。
他成了所有人戒备和嫉妒的焦点。
“吱呀――”
厚重的梨花木门被推开，张煜步入大堂。
他身后，几名衙役吃力地抬进来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是整个青阳县的山川、田亩、矿山、商铺的精致模型，仿佛一个微缩的、等待被重新瓜分的天下。
张煜走到主位，看也未看堂下众人一眼，只是将一方镇纸重重往桌上一拍！
“咚！”
那声闷响，让所有各怀鬼胎的掌柜们都浑身一颤。
“诸位掌柜，”张煜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昨日的恩怨，已成过往。今日召集各位，议题只有一个：春耕在即，如何分配现有的水利、耕牛、农具等核心资源。”
话音刚落，堂内瞬间炸开了锅，仿佛一瓢冷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
“这还用议？”一个掌管着上游水源的赵掌柜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横飞地嚷道，“我那片地是上等水田，自然是我先灌溉！误了农时，谁担待得起？”
“放**屁！”下游的孙掌柜立刻跳了起来，指着赵掌柜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把水都截了，我们下游几百亩地喝西北风去？姓赵的，你别以为换了个名头，就能吃独食！”
“孙老三，你说话客气点！老子管的地，凭什么要先紧着你？”
一场围绕利益的争吵，激烈程度远胜昨日那场相互撕咬的“罪己宴”。
旧日的习惯如同烙印，让他们下意识地回到了损人利己、寸土不让的零和博弈之中。
张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直到争吵达到顶点，几乎要演变成全武行时，他才缓缓拿起镇纸，再次猛地一敲桌案！
“咚！”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喘着粗气，怒视着彼此。
张煜指向沙盘旁的一块巨大黑板，上面用石灰写着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词汇，和一串冰冷的数字。
“青阳繁荣总指数：1000点。”
他用沈炼教给他的话术，以一种近乎于背诵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解释这套全新的、足以碾碎他们所有认知的游戏规则。
“此指数，由青阳县所有产出构成。粮食产出占三百点权重，矿石产量占两百点，商税收入占一百五十点……”
“而诸位掌柜的年终分红，等于，”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所有人的侥幸，“你们个人持有的功罪股数量，乘以这个‘青阳繁荣总指数’。”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开始了第一次冷酷无情的“沙盘推演”。
“赵掌柜，我们来算一笔账。”他用竹竿指向赵掌柜掌管的上游水田，“你若截断水源，独占灌溉，你那片田亩可增产三成，换算成指数，你的个人贡献分，可增加十点。看起来很不错，对吗？”
赵掌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但是，”张煜话锋一转，竹竿猛地划向下游大片干涸的田地模型，“孙掌柜等下游田亩将因此减产七成，导致全县粮食总产出下降，‘繁荣总指数’，将因此下跌三十点。”
他缓缓转身，看着赵掌柜那瞬间凝固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现在，我们来做一道简单的算术题。你的个人股份，乘以一个下跌了三十点的总指数……赵掌柜，你猜猜看，你最终到手的分红，是多了，还是少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块写满数字的黑板，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套规则，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彻底封**他们所有损人利己、各自为政的道路！
他们第一次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被死死地绑在了一条名为“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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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破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的计算与思考，冷汗涔涔而下时，那个一直被众人嫉妒的李家族长，缓缓站了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靠背叛换取资本的懦夫，眼中闪烁着一种精明商人般的锐利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沙盘，提出了一个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方案。
“下官以为，可采用‘三段式轮流灌溉法’。将水源按时辰分为三段，上中下游轮流引水。同时，我愿与掌管农具的钱掌柜合作，将我名下多余的耕牛租借给他，优先为最高产的几片田亩提供新农具，如此一来，虽不能保证人人增产，但可确保‘总指数’的增长，达到最大化！”
张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当场采纳了李卫的方案，随即朗声宣布：
“李掌柜此议，有益于‘总指数’增长，实乃为公之心。本官决定，额外奖励其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功罪股’！”
此举如同一针强心剂，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贪婪之火！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昨日的仇恨，变成了看待竞争对手的冰冷眼神！
会议结束，掌柜们纷纷离去，但每个人都在飞速盘算着如何在这套新规则下，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
大堂内，只剩下张煜和几名早已累得虚脱的书吏。
就在此时，城门外传来急促的通报声。
“报！京城有天使抵达！已至城外！”
一队皇家仪仗护送着一架华贵的马车，缓缓抵达青阳。
车上悬挂的，是御史台特有的玄鸟旗，以及一面代表着左都御史身份的“总宪”令牌。
张煜心中一凛，连忙率人出迎。
车帘掀开，一位须发皆白、神情严肃、身着一品大员朝服的老者，缓步而下。
他没有看前来迎接的张煜，而是看着那些刚刚散会、脸上还带着激烈争论痕迹、行色匆匆的“掌柜”们的背影，又扫了一眼堂中那巨大的沙盘和写满了数字的黑板，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停下脚步，用一种审视异端的、冰冷的目光看着张煜，沉声问道：
“张县令，老夫崔鉴，奉旨前来，观摩新政。”
“你可否告诉老夫，这究竟是治国安邦之大道，还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乱天下的商贾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