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梵的步伐很大，即使只是平常走路，也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利落感。常谷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他落谢景梵一大截的路程，差不多小跑着追过去，在对方即将走出办公室门廊的阴影，踏入外面明亮走廊的瞬间，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叫住了他。
“学长。”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走廊里显得清晰悦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因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而比平时稍软。
谢景梵脚步顿住，犹豫了一瞬，转过身。那双冷冽带点钝感的眼睛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常谷清身上，但焦点似乎有些飘忽，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等待下文。他没有应声，只是用眼神表达着询问。
常谷清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挤出一个礼貌的、符合向学长请教问题的学弟应有的微笑：
“学长，请问学校会议室在哪里？我想去……学生会广播站报名。”他巧妙地借用了刚才在办公室听到的信息。
谢景梵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常谷清几乎能感觉到那目光的扫描意味，像是在读取一个模糊的条形码。然后，他移开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没有任何寒暄或客套，直接给出答案：“行政楼二楼，楼梯口右转最里面。”
“好的，谢谢学长。”常谷清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谢。
谢景梵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继续他之前的路径，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常谷清站在原地，手心里微微沁出薄汗。这次短暂的对话，谢景梵的目光依旧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更没有流露出任何似曾相识的迹象。
他果然……还是不记得。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次他至少完整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没有把他当成障碍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路还很长，或者说，他单方面迈向谢景梵的路，才刚刚开始。
回到高一（3）班，常谷清站在讲台上，宣布了自己担任学委的消息，并传达了关于新生辩论赛的通知。他言简意赅，逻辑清晰，将辩题“刚步入高中第一年是否需要做计划？”以及报名方式说得明明白白。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或许是因为他冷白清俊的外貌，或许是因为他作为Omega却自带疏离不好惹的气场，又或许是他年级第一的光环已然悄悄传开，班里的同学，尤其是女生，反响热烈。
“学委放心！我们肯定支持你！”
“辩论赛啊？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报名！”
“学委你参加吗？你参加我就参加！”
响应声中，明显带着对他个人的好感与支持。甚至有几个男生，在周围氛围的带动下，或者出于对这位容貌出色、能力顶尖的Omega学神隐秘的好奇与好感，也举手表示了参与意向。
常谷清对此有些意外，但面上不显，只是点了点头：“我会参加。希望大家积极准备，为班级争光。”他的声音依旧清淡，但比起刚才在谢景梵面前那不自觉放轻的语调，多了几分属于学委的沉稳和力度。
动员任务顺利完成。晚上放学后，常谷清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广播站面试常见问题”。他做事向来认真，即便这次报名广播站带着明显的私心，他也会尽力做到最好。
“为什么想加入广播站？”
“你认为自己的声音有什么特点？”
“如果遇到临时的稿子需要即兴发挥，你会怎么做？”
“如何看待广播站在校园生活中的作用？”
他将可能的问题一一列在笔记本上，并认真构思了回答要点。他不想表现得过于急切，也不想显得平庸。他需要一种恰到好处的、能展现他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同时又不过分张扬的状态。
手指划过纸面，他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谢景梵坐在面试官位置上的样子。他会问什么问题？会用那种冷静到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吗？自己能在他面前流畅应答吗？
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情绪，像细小的疙瘩，悄悄长满他的心。
次日下午，阳光斜照。常谷清揣着那份不安与准备已久的笔记，按照谢景梵指点的路线，来到了行政楼二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已经等了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高一新生模样，脸上带着或多或少的紧张和兴奋。常谷清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清冷出众的外貌和“文科学神”的名声显然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
他找了个角落安静等待，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会议室紧闭的门。
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女生探出头来叫下一个面试者的名字。那女生留着利落的短发，眉眼英气，身材高挑，穿着校服也能看出良好的肌肉线条，周身散发着一种明朗而强大的Alpha气场。这应该就是姜存了，常谷清想。
轮到常谷清时，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不大，中间摆着一张长桌。姜存坐在桌子一侧，手里拿着笔和评分表，看到他进来，眼睛亮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而另一侧，坐着谢景梵。
他微微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叠报名表，正低头看着，听到动静才抬起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峻和不近人情。他的目光扫过来，依旧是那种缺乏焦点、带着审视意味的平淡。
常谷清的心跳瞬间失衡。他走到桌子前方的空位站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学长学姐好，我是高一（3）班的常谷清，来面试广播站。”
“你好，常谷清同学。”姜存率先开口，声音爽朗，“不用紧张，面试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由学长问你几个问题，第二部分由我负责，主要是听听你的音色和即兴读稿能力。”
谢景梵将手中的报名表放到一边，抬眼看向常谷清，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进入了正题，第一个问题就是常谷清准备过的：
“为什么想加入广播站？”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常谷清早已打好腹稿，流畅应答：“我认为声音是传递信息和情感的重要媒介。广播站作为校园宣传的窗口，能让我用声音陪伴同学们，同时也能锻炼我的语言表达和临场应变能力。”回答中规中矩，但逻辑清晰，态度诚恳。
谢景梵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稍微偏离了常谷清的准备范围：“如果播报一条紧急通知时，背景音乐设备突然故障，你会如何处理？”
常谷清思维敏捷，稍一思索便回答：“首先保持镇定，清晰、平稳地先将紧急通知的核心内容完整口播完毕，确保信息传递无误。在口播结束后，再简单说明设备故障情况，并告知同学们可通过其他渠道再次确认通知内容。优先保证信息的准确性和时效性。”
他的回答条理分明，抓住了关键。谢景梵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半秒，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一种错觉。
“第三个问题，”谢景梵继续，“你认为广播站播报内容，是客观准确更重要，还是生动有趣更重要？”
这是一个带有辩证色彩的问题。常谷清几乎不需要思考，他文科生的思辨能力和辩论赛准备的底子此刻发挥了作用：“我认为两者并非对立，而是相辅相成，但有主次之分。客观准确是基础，是生命线，失去了准确性，再生动有趣也是无本之木。在保证信息绝对准确的前提下，通过播报语速、语调、背景音乐的配合，增强内容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是锦上添花。”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写议论文，论点论据必须坚实，但语言表达可以追求文采。”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简单的“是”或“否”，展现了思考的深度。谢景梵听完，没有表示赞许，也没有反驳，只是用笔在面前的纸上记录了什么，然后淡淡道：“问题问完了。”
常谷清暗暗松了口气。
“好了，到我这边了。”姜存笑着接过话头，递给他从一沓纸里面随机抽出的一张打印好的新闻稿片段，“来，常同学，用你觉得最适合播报这段内容的语调和节奏读一下。不用紧张，给你一分钟准备时间。”
常谷清接过稿子，快速浏览了一遍，是关于学校秋季运动会的预热报道。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刚才面对谢景梵时的紧张感压下，清朗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我校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青春的汗水将挥洒在跑道，拼搏的精神将激荡在赛场……让我们共同期待，运动健儿们的精彩表现……”
他的音色清冽干净，像山涧流淌的泉水，带着书卷气的沉静，却又在播报时自然而然地注入了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感染力。语速平稳，断句清晰，没有任何磕绊，听起来非常舒服。
姜存听着，眼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读完后，姜存又给了他一个情景：“假设现在需要你即兴为一段舒缓的纯音乐配一段开场白，你会怎么说？”
常谷清略一沉吟，目光微垂，再抬起时，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几分，带着一种引导人静心聆听的魔力：“午后的阳光慵懒，时光也放慢了脚步。亲爱的同学们，不妨暂时放下手中的笔，闭上眼睛，让思绪随着这段旋律，飘向远方，感受这片刻的宁静与美好……”
他的即兴发挥自然流畅，情感把握精准，与之前回答问题时那个逻辑清晰的学神形象判若两人，展现出了声音的可塑性。
姜存满意地点点头，在表格上快速写着什么，然后对常谷清笑道：“很好，常谷清同学。你的表现很出色。回去等通知吧，录取结果我们会张贴在公告栏。”
“谢谢学长学姐。”常谷清礼貌地鞠躬，目光飞快地掠过谢景梵。
谢景梵依旧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下一份报名表，像是对刚才常谷清出色的音色和即兴表现无动于衷，只是在常谷清名字的那一栏，姜存打了个勾，并写了个“A”。
常谷清压下心底一丝淡淡的失落，转身离开了会议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开后，姜存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谢景梵，语气带着兴奋：“喂，谢景梵，刚才这个学弟，声音条件绝了啊！清冷又不失温度，逻辑强，应变快，绝对是块好料子！你觉得呢？”
谢景梵抬起头，眉头轻微蹙了一下，像是努力在回忆刚才那模糊的面孔对应的是哪个声音。片刻后，他才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姜存早已习惯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常谷清……名字也挺好听的。就他了，重点观察对象！”
而此刻的常谷清，走在回班级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忆着面试的每一个细节，谢景梵那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姜存的赞赏，以及自己那不受控制加速的心跳。
他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甚至超常发挥。剩下的，就只能等待了。等待一个能否更靠近那个人的机会。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用力发声的微热。至少，这一次，他不仅仅是那一抹模糊的墨香冷茶信息素，也不仅仅是一个可能碍事的抱书身影。他在他面前，留下了名字，和声音。
“常谷清……”他低声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名字，连同那清冽的嗓音，一起刻入那个S级学长冰冷的记忆壁垒之中，哪怕只有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