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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三请

作者:周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紫金诏书的光芒,如同灼热的烙铁,烫在百色的神魂之上。羽林卫肃杀的气息与内侍尖利的宣召声,蛮横地撕裂了百丈山涧千年来的宁静仙氛。


    业力烙印在心脉处剧烈灼痛,喉头的腥甜之气翻涌不止。百色纤弱的身躯在风中微微晃动,碧色衣裙仿佛雨中颤动的兰草,下一刻就要折断。


    “百色接诏——!”


    内侍第三声宣呼,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厉色。三百羽林卫甲胄铿锵,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在百色指尖发冷,几乎要被那因果巨力压垮的瞬间,一道月白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身旁,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弥散开来,将那凡间皇权的肃杀之气隔绝在外。正是百丈容皓。


    他并未看那诏书,也未看那些羽林卫,只对着那朱紫内侍,声音平和却带着上神独有的、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威仪:“请回吧。灵境清修之地,不纳凡尘诏令。陛下好意,百色心领,然人仙殊途,强求无益。”


    那内侍副都知在宫中也是权势煊赫的人物,何曾受过如此直白的拒绝,尤其还是对着代表皇权的诏书!他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对上百丈容皓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淡漠如星海的眼眸,一股发自灵魂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到嘴边的话竟生生咽了回去。


    “你……你们这是抗旨!”他强自镇定,声音却泄露出一丝色厉内荏。


    百丈容皓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一挥手。霎时间,云雾翻涌,周遭景物如水纹般荡漾扭曲。那三百羽林卫与内侍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竟已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直接送出了百丈山核心地界,回到了他们来时的那条官道上,手中的紫诏依旧在,却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消息传回长安,李忱震怒。


    御书房内,珍贵的钧窑瓷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帝王之怒,让侍立的宫人噤若寒蝉,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好!好一个‘人仙殊途’!好一个‘强求无益’!”李忱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阴鸷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拒绝的伤痛。他以为登临帝位,便能拥有一切,却连一个女子的心都无法叩开,甚至连接近她都做不到!


    “陛下息怒。”一个温婉柔媚的声音响起,身着石榴红宫装、云鬓花颜的韦贵妃端着参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是李忱登基后,为平衡朝堂势力所纳的妃嫔之一,容貌昳丽,心思玲珑。“龙体要紧,何必为那山野之人动气?这天下间的绝色,还不是任由陛下采撷?”


    李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冰寒让韦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识趣地放下参茶,不敢再多言。


    “天下绝色?”李忱嗤笑一声,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南方。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韦贵妃耳边,也让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与危机感。陛下心中,何时起竟藏着这样一个人?


    李忱不再理会她,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孤峭如山岳。“备驾。朕,要亲自去。”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陛下!万万不可!”心腹老臣闻讯赶来,跪地苦谏,“陛下初登大宝,朝局未稳,岂可为了一个女子再次离京?若被有心人利用……”


    “朕意已决。”李忱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不必再多言。”


    第三次,大唐天子李忱,轻车简从,却带着比前两次更加沉重的执念与帝王的威压,再次驾临百丈山。


    他没有再试图闯入那迷雾笼罩的山涧,而是在山外那座香火寥寥的野庙前,命人设下香案蒲团,如同一个最虔诚的香客,焚香静坐。


    “去通传,”他对随行的、战战兢兢的当地官员道,“告诉里面的人,朕就在此地等她。一日不见,朕便等一日;一年不见,朕便等一年。若她始终不肯现身……朕便拆了这山庙,平了这山路,看这仙凡之隔,能阻朕到几时!”


    话语平静,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疯狂与决心。


    消息传入山涧,百色闭目良久,终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她知道,他做得出来。帝王的偏执,足以焚毁一切。


    她看向身旁的百丈容皓,眼中带着恳求与决然:“容皓哥哥,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有些话,需当面说清。”


    百丈容皓凝视她片刻,看到了她眼底那无法化解的业力纠缠与深深的疲惫,终是点了点头:“也罢。此间因果,终需你了断。切记,神格为重。”


    暮色苍茫,野庙孤灯。


    李忱独自坐在蒲团上,听着山风过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空茫与焦灼。直到一阵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冷梅幽香的气息悄然临近。


    他猛地抬头。


    只见百色依旧是一身碧衣,自朦胧的夜色与山雾中缓缓走来,容颜清减,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额间那若隐若现的暗红印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你终于肯见朕了。”李忱起身,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动容。


    百色在他面前十步之遥站定,敛衽一礼,姿态疏离如对陌生人:“陛下三番五次相请,百色不敢不至。只是,陛下可知,强邀山野之人入宫,并非恩典,或许是……催命之符?”


    李忱眉头紧锁:“朕乃天子,自有天命护佑!朕在身边,谁敢伤你?朕亦可予你世间极致的荣华与尊崇!”


    百色闻言,却凄然一笑,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悲凉彻骨:“荣华?尊崇?陛下可曾听过,我狐族前辈,百丈漈珠的故事?”


    李忱一怔。


    百色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光,声音飘忽地讲述起来:“漈珠前辈,亦是我族惊才绝艳之辈,天真烂漫,□□自由。当年,德宗皇帝亦是对她一见倾心,强纳入宫,册为贵妃,极尽宠爱。珠玉绮罗,琼楼盛宴,恨不得将天下至宝都捧到她面前。”


    她的语调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将那段尘封的宫廷往事娓娓道来。


    “初时,或许也有过片刻欢愉。但陛下可知,那四方宫墙之内,看似锦绣,实为牢笼。勾心斗角,争宠倾轧,今日君恩似海,明日或许便色衰爱弛。漈珠前辈性灵通透,如何受得了那日复一日的猜忌、算计与寂寞?她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灵雀,困在华美的金丝笼中,日渐枯萎。”


    “她不爱那些珠翠,不爱那虚妄的荣宠,她只爱山间的风,林间的月,爱抚琴时无人打扰的自在。可帝王之爱,霸道专横,给予的,从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帝王却永远无法理解,更无法给予。”


    百色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唏嘘:“最终,她郁郁寡欢,灵性磨灭,如同失去水泽的珍珠,黯然失色。虽得善终出宫,回归山野,但那段深宫岁月,早已在她心上刻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修行之路亦就此断绝。”


    她转回头,清澈的眸子直视李忱,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挣扎,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悲悯与坚定:


    “陛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百色虽非漈珠,但志趣相通。我追求的,是大道长生,是山水自在,而非困于宫闱,与他人争夺一份注定会消散的恩宠,最终磨灭灵性,沦为庸脂俗粉。”


    “您今日的执着,或许源于昔日困境中的一点慰藉。但时移世易,您已是天下之主,自有您的责任与天地。何必执着于一个本就不属于红尘,也注定无法给您带来世俗幸福的方外之人?”


    “请陛下,放过百色,也……放过您自己。”


    她一揖到地,姿态决绝。


    山风呼啸,吹动两人的衣袂。李忱站在原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听着她那番如冰如水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割在他的心上。


    她宁愿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搬出族中前辈的悲剧,来拒绝他这帝王之爱!


    一股混合着滔天怒火、无边失落、以及被她话语中描绘的“德宗宠妃王珠”结局所刺伤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死死地盯着她,额角青筋跳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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