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脚底钻进来的。
谢逍猛地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这种近乎冰蚀的冷，像光着脚踩在冬夜的积雪里，冻得他指尖发麻。他下意识缩了缩脚，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是被捆绑的束缚感，而是一种更诡异的凝滞，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浓稠的胶水，每动一下都要耗费全身力气。
他这才看清所处的环境。
一条狭长的走廊，两侧是斑驳脱落的灰色墙壁，墙皮像干涸的痂片，大片大片地卷起来，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砖石。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惨白，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贴在墙上像个挣扎的怪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
“什么地方？”谢逍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回音。他记得自己明明躺在宿舍的床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难道是……醉酒断片了？
不对。他昨晚虽然喝了点啤酒，但绝对没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回宿舍后还跟苏年说了句话，甚至记得对方湿漉漉的发梢和带着水汽的沐浴露香味。
那是……被绑架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谢逍自己掐灭了。他只是小康家庭的崽，既不是富二代也没结过仇家，绑他图什么？再说了，哪个绑匪会把人质扔在这种一看就是恐怖片取景地的走廊里？
等等。
谢逍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皮肤白皙，手腕骨清晰可见，上面却没有一点日久天长留下的手表带印晒痕——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上穿的还是睡前那套灰色睡衣，脚上光溜溜的，连拖鞋都没穿。
这绝对不是现实场景该有的逻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资深恐怖片爱好者，这种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密闭空间、诡异灯光、未知危险……标准的噩梦配置。
谢逍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放松，“不就是个噩梦吗，吓谁呢。”
他试着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传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心头一沉——通常来说，梦里的痛觉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棉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悉悉索索……”
像是有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走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响，混杂着黏腻的“啪嗒”声，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谢逍的后颈瞬间爬满了冷汗。他不敢回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身后的动静。那声音很近，仿佛就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能感觉到一股带着腥气的冷风，吹在他的后颈上。
“什么鬼！？”他的声音发颤，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没有回应。
只有那拖曳声还在继续，像跗骨之蛆，不远不近地跟着。谢逍能想象出身后可能是什么——断了腿的尸体？拖着铁链的丧尸？或者是更可怕的、难以想象东西？
他猛地往前冲。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明明看着前面就是转角，跑了半天却还是停留在原地，墙壁上的斑驳图案像活过来一样，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无数张人脸在无声地尖叫。
“操！”谢逍骂了句脏话，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知道这是梦，可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呼吸急促得像拉破的风箱。
身后的拖曳声突然加快了。
“啪嗒……啪嗒啪嗒……”
距离越来越近，那股腥冷的气息几乎贴在了他的后背上。谢逍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擦过他的睡衣下摆。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那条长得望不到头的走廊，白炽灯依旧在滋滋作响，墙壁上的影子还是他一个人的，孤独地扭曲着。
“幻觉？”谢逍喘着粗气，心脏却跳得更厉害了。
未知的恐惧，往往比亲眼所见更可怕。
他刚想转回头，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墙壁上的影子动了。
不是他的动作。
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正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动作。而现实中，谢逍的双手明明垂在身体两侧。
“！！！”
谢逍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眼睁睁看着墙壁上的影子手指收紧，自己的脖子也跟着传来一阵窒息感，像是真的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咳……放开……”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拼命挣扎，脸涨得通红，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意识快要涣散的瞬间，他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叮铃铃——”
是他手机的闹钟声！
这声音像一道强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扼住喉咙的力道骤然消失，走廊开始扭曲、崩塌，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滴落，拖曳声和腥气也随之消散。
谢逍猛地睁开眼睛。
刺眼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脸上，宿舍里一片明亮。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睡衣后背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但那种窒息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喉咙里。
“呼……呼……”他大口喘着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冰凉。
原来真的是梦。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了一场濒死体验。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闹钟还在响，屏幕上显示早上七点半。手指划过屏幕关掉闹钟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黑色APP上。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它。
界面依旧是深灰色的，中央区域没有了滚动的文字，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清晰的白色字体：
【新手任务失败。】
【惩罚：噩梦体验模式（初级）已激活。】
【当前噩梦时长：10分钟。】
【下次任务发布时间：今日20:00。】
【提示：任务失败将导致噩梦时长翻倍。】
谢逍的手指僵在屏幕上，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噩梦体验模式？
10分钟？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从午夜十二点到现在七点半，中间正好七个半小时。如果这噩梦真的只持续了十分钟，那为什么他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还有那句“下次任务发布时间”——这APP居然还在“尽职尽责”地提醒他？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钻进谢逍的脑子里：昨晚的噩梦，根本不是偶然，而是这个APP的“惩罚”。
因为他没完成那个“与目标对视三秒”的任务。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试图推翻这个结论，“一定是巧合，我最近恐怖片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可那窒息的痛感，走廊里的腥气，还有APP上精准的“惩罚”说明，都在无声地反驳他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绝不相信什么鬼怪APP，但昨晚的噩梦太过真实，他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地板是凉的，但和梦里那种冰蚀般的冷完全不同。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楼下的篮球场已经有人在打球了，传来砰砰的拍球声和男生的笑闹声，充满了鲜活的生气。
冲散了后背发凉的感觉。
谢逍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去洗漱，偶然瞥见对床的苏年已经醒了。
对方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晨光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睑下方，安静得像一幅画。听到谢逍的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在谢逍脸上停留了两秒。
“醒了？”苏年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比昨天多了一丝温度。
“嗯。”谢逍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想起昨晚自己被噩梦吓得半死，而人家可能睡得安稳得很，就觉得有点丢人。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那个……早啊。”
“早。”苏年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书本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谢逍注意到，苏年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似乎也没睡好。是昨晚被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吗？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想说句抱歉，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讪讪地转身进了卫生间。
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阵清醒。谢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重得像烟熏妆，脸色苍白，嘴唇还有点干裂——活脱脱一副被榨干了的样子。
他挤了牙膏，一边刷牙一边琢磨。
不管这APP是不是真的能操控梦境，昨晚的噩梦都太可怕了，他不想再体验一次。那个“下次任务”是晚上八点发布，如果到时候再跳出什么离谱的要求，他到底要不要做？
做了，就等于承认自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APP操控了，传出去会被笑掉大牙。
不做……
谢逍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翻倍的噩梦时长……他毫不怀疑，那会是比昨晚更恐怖的折磨。
“先看看今晚的任务是什么再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如果还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就不管它。要是很简单……做做也无妨？”
他试图把这当成一场游戏，可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紧。
洗漱完出来，苏年已经下床了，正在收拾书桌。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把书本摆得整整齐齐，连笔记本电脑的充电线都绕成了规整的圆圈。
谢逍看着他，突然想起APP里那个“目标”。
昨天他还觉得这“目标”莫名其妙，可现在想来，这宿舍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苏年一个人了。
难道……“目标”指的是苏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谢逍掐灭了。
怎么可能。
他和苏年才认识不到一天，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这APP就算真有什么魔力，也不可能把目标设定成他的新舍友吧？再说了，对视三秒而已，多大点事，要是真让他跟苏年对视，他也不是做不到啊。
大概是这APP随机生成的目标，只是恰好他身边只有苏年一个人？
谢逍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快被这破APP搞神经了。他打开衣柜找衣服，眼角的余光瞥见苏年正在看他，目光似乎在他的黑眼圈上停留了两秒，但很快就移开了。
“那个……”谢逍没话找话，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昨晚睡得好吗？”
苏年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还好。”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呢？好像没睡好。”
“啊……是有点。”谢逍挠了挠头，含糊道，“做了个噩梦。”
他没指望苏年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两人还不熟。没想到苏年却放下了手里的书，认真地看着他：“噩梦？”
“嗯，就……挺吓人的。”谢逍不太想细说梦里的内容，那太丢人了。
苏年沉默了几秒，突然说：“如果经常做噩梦，可以试试睡前喝杯热牛奶，或者听听白噪音。”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科学常识，但谢逍却莫名觉得有点温暖。
“哦，好，谢谢。”
“不客气。”苏年点点头，重新拿起书本，没再说话。
谢逍看着他认真看书的侧脸，心里有点复杂。这个新舍友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好像也不是很难相处。至少，做完噩梦有这么个人在身边，还是比一个人呆着好多了。
他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和饭卡：“我去食堂吃早饭，你要带点什么吗？”
苏年抬头：“不用，谢谢，我等会儿自己去。”
“行。”
谢逍走出宿舍，走廊里已经很热闹了，大一的学生们提前两周到校，刚结束军训没多久，还带着点假期的慵懒，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新学期的课表。谢逍混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喧闹声，心里的不安渐渐淡了些。
他去食堂买了豆浆油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吃了两口，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校园论坛的消息提醒——他昨天发的那个帖子又有新回复了。
他点开一看，帖子已经盖到了一百多楼，大部分还是在插科打诨。
102l：“楼主还活着吗？是不是被APP绑架了？（狗头）”
103l：“盲猜楼主已经换手机了，毕竟8楼说xx元以下没好货”
104l：“楼上 1，我赌五毛楼主现在用的是老年机”
105l：“只有我注意到楼主说的是‘强制打卡’吗？会不会是什么新型传销？”
106l：“楼上想多了，传销哪有这么高科技，估计是哪个学编程的大神做的恶作剧”
107l：“说到编程，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系的？毕竟刚分流，大神云集啊”
108l：“@计算机学院技术部快出来干活！楼主快被玩坏了！”
谢逍翻着回复，无奈地笑了笑。这群人是真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刚想回复一句“本人还活着”，就看到一条新的回复跳了出来，ID是个陌生的小号，头像也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小人。
109l：“小心点，那个APP可能不只是恶作剧。”
谢逍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条回复很简单，甚至有点没头没尾，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句话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他点进这个小号的主页，里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发帖记录，像个临时注册的僵尸号。
是恶作剧？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谢逍皱着眉，回复了这条：“你知道这APP？”
但对方没有再回复。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也没等到新消息，只能作罢。也许只是某个网友的随口一说，他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吃完早饭，谢逍没回宿舍，直接去了图书馆。他得把昨晚没睡好的觉补回来，顺便查点资料，看看有没有关于这种“强制任务APP”的案例。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声。谢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想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手机又震动了。
是苏年发来的微信。
【苏年】：你昨晚说的那个APP，还在吗？
谢逍愣了一下，没想到苏年会主动问起这个。他回复：【在，删不掉。】
【苏年】：我上午没课，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再帮你看看。
谢逍看着这条消息，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他和苏年才认识不到一天，对方却愿意花时间帮他解决这种麻烦事，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谢逍】：方便！太麻烦你了！我现在在图书馆，你过来吗？
【苏年】：嗯，地址发我。
谢逍把自己的位置发过去，放下手机，心里踏实了不少。苏年看起来对手机应用也蛮擅长，说不定真能搞定这个破APP。
没过多久，苏年就出现在了图书馆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裤子，背着双肩包，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谢逍的位置，径直走了过来。
“抱歉，久等了。”苏年在谢逍对面坐下，把背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没多久，我也是刚到。”谢逍把手机递过去，“就是这个，你看看。”
苏年接过手机，熟练地点开那个黑色APP。他没有像昨天那样急着尝试卸载，而是先盯着界面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似乎在观察什么细节。
谢逍坐在对面，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晨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那副冷冰冰的眼镜，都柔和了几分。
不得不说，苏年长得是真的nb，有点像热血日漫里偶然出现一帧的学霸男主。
谢逍的心思有点跑偏，赶紧收回目光，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过了大概十分钟，苏年才抬起头，眉头微蹙：“很奇怪。”
“怎么说？”谢逍立刻凑了过去，差点撞到桌子。
“这个APP的代码逻辑很特殊，”苏年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它不像普通的应用程序那样需要调用系统资源，不能直接kill掉，更像是……寄生在系统底层的一个进程，而且一直在自我加密，我无法追踪它的来源。”
“自我加密？”谢逍不大了解这方面，“那就是没办法了？”
苏年摇摇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它的权限虽然高，但并非无懈可击。我可以试着写一个破解程序，不过需要点时间。”
“真的？”谢逍眼睛一亮，“那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苏年把手机还给他，“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这种程序蛮顽固，不一定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