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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怎么进来的


    第八十一章怎么进来的


    邵远顾不上杯子掉在地上, 水弄湿了地毯。


    他抓住周书奇一只胳膊, 问:“你刚刚说什么?”


    周书奇被他抓得呲牙咧嘴:“我说, 我一时说漏嘴, 告诉小姐姐其实那房子是你买的了……”


    邵远手上不自觉地又一个用力:“你说仔细点,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到底是怎么说漏嘴的!”


    周书奇使了吃奶的劲才甩掉邵远的手。


    他哼哼唧唧地给邵远复述当时的情形。


    “那天我到小姐姐家蹭饭,她做到可真好吃呀!然后我们吃啊吃聊啊聊, 就聊到了北漂到底奋斗几年能在北京买房子的事, 然后小姐姐就顺嘴问了句, 肖先生的房子住得还舒服吗, 我一时大意, 忘了叫表哥,就说, 哦,肖先生啊, 房子应该还晾着呢。小姐姐就……嗯……有点惊奇, 我为什么对表哥那么客气要叫他肖先生,我发现自己漏了馅, 就开始手抖, 她就看出问题了……”


    那天他被谷妙语看出问题后, 就心虚地笑,笑得手和手里的碗一起发抖。


    本来想说点什么找补两句, 结果越抖越心虚, 出口解释的话变成了越描越黑。


    “我我我们家族都比较客气, 这是我们的家族风格!”


    谷妙语好像信了他的话,却在不知不觉中给他下套。


    “肖先生是你姑表亲还是姨表亲啊?”


    他记着当时邵远给他和肖先生定的剧本角色是亲姨妈家的亲表哥,就回答:“他是我姨表亲,我姨妈家的表哥。”


    然后谷妙语就顺着亲戚话题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她说:“我们家我妈妈是姐妹三个,我两个姨夫加我爸的姓特别逗,他们一个姓汤、一个姓谷、一个姓牛,我姥姥说她三个女婿齐聚一堂的时候,家里就多一道菜,叫牛骨汤。”


    周书奇听得哈哈大笑,谷妙语趁着他笑的时候戒备低,很来劲似的问你家呢你家呢,你家能凑出一道菜来什么的不。


    周书奇就说,我妈姐妹四个,我看看能不能凑出菜啊,我爸姓周,我剩下三个姨夫姓钱、赵、王……


    谷妙语就是在这个时候把给他下好的套收了口。


    “你姨夫里怎么没有姓肖的啊?”


    他从没见过笑起来甜甜的小姐姐这么严肃且面含质疑过,他发现小姐姐也是很有气场的,她一瞬间就变成了个**官,气势压得他想趴在地上匍匐爬走。他当时就心虚地又抖抖抖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干脆全招了。


    他告诉谷妙语,肖先生确实不是他表哥,肖先生其实是那套房子的原房主,邵远从肖先生那里买下了那套房子。而邵远这么做,是不想看她没有业绩被辞退,所以现买了套房子。但邵远怕她要强,怕告诉她实话以后,她不肯无功而吃这口受禄的饭,所以邵远就拜托原房主和他周书奇演了这出姨表亲的戏。


    他把一切实情吐露完毕,看到谷妙语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她满脸都写着吃惊和震动。她瞪着的眼睛慢慢泛出一圈红,他一度以为小姐姐要哭了。


    可她最后使劲吸了吸鼻子,却笑了。


    她说:“我怎么认识了你们这帮活雷锋。”


    ***


    周书奇向邵远描述完那天他泄密前后的情形,告诉邵远:“真的,小姐姐要是对你没感觉,眼圈不会红的,后来也不会笑得那么……怎么说呢,那么动人?”


    邵远陷入了思考与回味的混乱中。


    难怪。难怪今天中午她变得有点不太一样。她不看他,躲着他的眼神。他给她优盘的时候,她说:谢谢你,默默帮我做了这么多事,谢谢。


    她嘴巴上的谢意点到为止,但她的眼神所传达谢意汹涌滚热而又隐忍。他那时是有一丝疑惑的,两个优盘而已,何至于她如此般地谢。


    现在他懂了,她谢的不只是那两个优盘。


    可是她既然已经知道房子其实是他买的了,她为什么不问他呢?她为什么不亲口问问他,你为什么买房子?就为了让我有单可签吗?


    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诉她: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忽然好像能体会到她中午看向他的那副隐忍眼神中的更多含义了。


    那隐忍的目光下,压制着一种热烈和汹涌的情绪,叫他能够肝脑涂地的情绪。他怎么那么笨?那眼神他要到现在才品味得出来!


    他感觉到十个指尖都在发凉和颤抖。那是他难得紧张和雀跃时才有的反应。或许她害羞,或许她顾虑多,或许她觉得他快出国了,她不应该牵绊他,所以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隐忍着眼底的波涛对他说了谢谢。


    那好吧,就由他来告诉她,他为什么买房子吧。


    邵远抓起手机,用冰凉和颤抖的指尖给谷妙语发信息。


    周书奇看着他的样子,有点目瞪口呆:“爱情贼可怕啊,能让一个自制力过人的男人为一个女人提前五十年就患上帕金森!”


    *******


    进宴会厅前,助理特意提醒谷妙语和骆峰:“麻烦二位把手机调整到震动模式。”


    谷妙语忽然就有点紧张起来,感觉自己像是要去参加一门考试似的。


    她悬着一口气进了屋落了座。


    两位董事长已经就座,正在聊天。谷妙语发现高层之间的谈话真是一门学问,你来我往间全是滴水不漏。


    她开始还紧张,后来听着董事长之间的交流周旋,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服务生在逐个地倒水倒酒。先是每人一高脚杯红酒,再倒给每人一小盅白酒。白酒是茅台,谷妙语光闻着味都觉得香。


    董兰先举杯提议大家给成伯东敬一杯酒。谷妙语瞄了瞄,董兰端的是红酒杯,成伯东和骆峰端的都是白酒。她想了想,端起红酒杯。红酒杯里酒不多,只铺了薄薄的一个底。


    大家一起举杯喝的时候,她把高脚杯里的红酒给干了。


    放下酒杯之后她才发现,董兰只抿了一小口,那一小口小到薄薄的一层酒还是薄薄得一层,基本没变。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敏感,总觉得董兰的眼神向她的空杯子瞟了一下。


    服务生过来要倒酒,成伯东坐在主座说:“董总不能喝酒,这个我是知道的,所以抿一点红酒可以了。但小谷一看就是能喝呀,要不小谷,喝点白的?”


    谷妙语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场合该不该喝酒。她扭头看看骆峰,骆峰对她说:“要是能喝,就喝一点,没关系。”


    她想起来了,骆峰要是放在唐朝也是个李白性子的不羁人士。有时候他画图卡主了,他是会喝一点酒调剂一下神经末梢的状态的。


    有了师父做定心丸,她决定喝一点白酒,喝到离醉点还有半斤距离的时候她就停。


    她毕恭毕敬地敬了成伯东一盅酒,成伯东很开心。


    他顺着开心打开了话匣子,说:“小谷虽然是女孩子,但大大方方的,不拘小节,身上有股侠气,除了侠气还有才气,这可真难得!”


    他转头对董兰说:“董总,精装修公寓项目的设计图我全都仔细看了,我发现我最欣赏的几张全是小谷设计的!这孩子,是个人才,这么年轻就到了这个程度,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您一定要好好培养啊!”


    董兰笑着说:“一定一定。”她转头看谷妙语。被她的目光一笼罩,谷妙语蓦地挺直脊背。


    “成总这么看好你,还不给成总再敬杯酒?成总这几天可没少夸你。”董兰说。


    谷妙语赶紧再起身给成伯东敬酒。她自觉自己敬酒风格是大气豪迈那一挂的,绝不是把性别拈来做武器,以女人妩媚做裹挟,喂得对方老板满腹开心那一种。


    成伯东喝下酒,又赞了一遍谷妙语身上带着豪气。董兰也微笑附和说,没想到小谷一个女孩子酒量还挺好。


    谷妙语却在董兰一瞬即逝的一瞥中捕捉到一点不一样的神色。


    那是一种什么含义呢?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跟楚千淼干架,楚千淼说你不许跟我说话,她就没跟楚千淼说话。后来楚千淼憋不住了,来喷她:我让你别跟我说话你就真不说啊?那我让你跳楼你跳不跳?


    楚千淼当时说那番话时的眼神就和董兰刚刚的一瞬即逝有点像。


    所以她刚刚是不是会错意了?董兰让她敬酒她就敬酒,她其实是不是不该敬?可是该与不该的依据又是什么?她越想越糊涂。


    那边成伯东聊到开心处,对董兰说:“董总啊,您可能不知道,我之前悄悄挖过您好多次墙角来着!”他笑着指指骆峰,“就是这小子,太有才了,我喜欢得不得了,想尽办法想挖过来我自己用,可惜我怎么都挖不动,你这墙角砌得太牢固了!”


    他又指指谷妙语,说:“我这回又看上了小谷,这也是个有才华的孩子,说实话,我有点想挖。您说巧不巧,我看中的俩人居然还是师徒!我这人啊,有个怪癖,看见人才就忍不住挖,您可别见怪!”


    董兰跟着微笑,说:“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有这么凶险的事暗暗发生着,原来我的墙角差点被您给挖走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神瞟了谷妙语一眼。又是谷妙语觉得含义深深有点难懂的一眼。


    骆峰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下,用眼神在告诉她:机灵点,说点好听的。


    谷妙语于是对成总举杯,说:“成总,我和我师父都得您谬赞了,以后您不用再挖我们俩了,等嘉乐远和叁骄地产变成战略合作伙伴,咱们两家公司就不分彼此了,到时我和师父既是嘉乐远的人,也相当于是您的人了!”


    成总听得直乐,敲着桌说:“董总您听听,小谷她多会说话!成了,咱们也谈了好多天,这事不再墨迹了,明天咱们两家就把这事落实到合同上!”


    谷妙语坐下,骆峰在桌下给她悄悄递了根大拇指。


    桌面上的手机一震,谷妙语拿起来看,是邵远给她发的信息。


    邵远问她,明天中午可不可以一起到必胜客吃午饭?他有话想和她说。


    她回可以。


    骆峰又在桌下踢她的脚。


    她扭头,看到骆峰在对她使眼色,她顺着那眼色抬头看到董兰在看她。


    她有点慌神,不知道在收发信息的功夫错过了什么。


    成伯东笑着说:“这傻孩子,你们董事长夸你呢,会喝酒,会说话,会表现,不是一般女孩子!”


    谷妙语连忙说谢谢董事长。因为走了个神,她被董兰夸得胆战心惊的。她放下手机再也不敢分神了。


    *******


    酒过三巡,成伯东又把话题聊回到了骆峰和谷妙语身上。


    成伯东笑着问董兰:“董总是怎么招到这么好的人才的?”


    董兰微笑说:“骆峰是我抢来的人才,我可看得紧呢,轻易谁也挖不走。至于小谷,小谷你自己告诉成总,你是怎么来的嘉乐远吧。”


    董兰边说边看向谷妙语,微笑是和煦的,目光却是如炬的。


    谷妙语被那目光看得莫名心虚,心里咯噔一下,保守地回答说:“我是投简历进的嘉乐远。”


    成伯东笑着打趣:“怎么不投我们叁骄地产?”


    骆峰在一旁开了口,无形中给谷妙语解围:“成总,您别逗我这徒弟了,她当初就算去投你们也不会要吧,保不齐你们那的人力还得以为这这年轻姑娘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到展现作品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样,她当初刚来我们这的时候我们也不愿意要来着,后来是她靠她自己的努力和实力一点一点挣出的她现在的局面。”


    成伯东一听更来兴趣了:“这么一听小谷的经历好像还挺励志。”


    董兰随口般地问:“骆峰啊,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要小谷?”


    谷妙语的心往上一提。她耿直的师父可千万别实话实说因为她是托关系进来的啊。


    骆峰一笑,回答:“当初以为她是个花瓶。不过后来发现她倒是个脑子里很有货的优质花瓶。”


    董兰居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又接着说:“我给过你权限,你不想收的人,和人力主管面试的时候可以直接拒绝的。按你的性格,你当初面试小谷的时候没看好她,当场就可以不接收,最后是什么原因让你留下了小谷?”


    成伯东一听,也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等着骆峰的答案。


    骆峰笑笑说:“说起来巧,面试小谷的时候我出差了,所以是人力主管代替我面试的。”


    董兰“哦?”了一声:“这个老刘,倒趁着你不在的时候一个人说了算了。后来你们没闹不愉快吧?”董兰问得不动声色。


    骆峰说:“董事长,没有的,我和刘总没有闹不愉快。后来证明小谷很好,刘总没挑错人。”


    董兰笑笑,换了话题和成伯东去聊了别的。


    谷妙语松口气。


    晚宴终于结束,两位董事长各乘豪车离开。散席前助理客气地问了骆峰和谷妙语一声:用送二位回家吗。


    当然不用。董事长的助理只有董事长能用,这个道理谷妙语还是懂的。


    助理于是跟着董兰的车走了。


    谷妙语和骆峰站在路边等出租。边等边聊,谷妙语说:“师父,有个事我想跟你坦白加道歉,我确实是托了点关系进来的,当时是我好朋友帮我递简历到了证券事务代表那里,再由证券事务代表把简历递到了人力主管刘总那里,最后是刘总硬把我塞你这的……对不住啊师父,这事当时让你挺不痛快的吧?”


    骆峰皱起眉,说:“不对,你应该不是通过证券事务代表的关系进来的。”


    ☆、第82章 文案一内容


    第八十二章文案一内容


    骆峰的话听得谷妙语一愣。


    她的愣怔忽然换来骆峰一个好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徒弟, 你自己到底怎么来的, 你自己不知道的?”


    谷妙语被笑话得懵头涨脑:“我就是通过证券事务代表的关系进来的啊……”


    “但就我所知道的情况是, ”骆峰收了笑, 告诉谷妙语,“你进嘉乐远,这事和证券事务代表没什么关系,你就是人力主管刘总趁我不在硬塞到我这的。刚才吃饭的时候有一句话董事长问得很准, 她问我和刘总没闹不痛快吧?其实是闹过的。”


    出租车过来了一辆, 司机落下车窗玻璃问了声“走不走?”和谷妙语没说完话, 骆峰挥挥手, 让车子开走了。


    他继续说:“我出差回来之后, 发现被走关系硬塞进来个人,还一来就敢上手改这个改那个, 简直岂有此理。为此我特意去找刘总吵了一架。我让他愿意把你塞哪组塞哪组,反正我不收。”


    骆峰说到这, 瞥了瞥谷妙语, 看她是不是不高兴了。可他居然看到谷妙语挂了满脸的惭愧和自责。


    “对不住了师父,我进来的时候给你添堵了。”谷妙语垂着头道歉。


    夏末初秋的晚风吹动她的裙摆, 她裹在微微摇曳的裙摆中, 仿佛一朵飘飘欲飞的夜来香, 迎着晚风,出其不意就绽放在了月光下。


    骆峰挪开眼神, 嗤笑一声。


    “你那会是挺给我添不痛快的。”顿了顿他从嗤笑变成轻笑, “不过你自己挺争气, 我现在很痛快。”


    骆峰站在路边,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脚微微抬高踏在马路牙上,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写着桀骜不羁。


    他以这样的姿态告诉谷妙语:你很争气,你现在让我很痛快。


    谷妙语觉得这句话比什么冠冕堂皇的表扬都有力量,这是她听过最为之振奋的肯定。


    “师父那你后来跟刘总是怎么和解的啊?”谷妙语问。


    骆峰回她:“以前遇到不想收的人,我跟刘总抗争一下,他都会妥协。但这次他很坚决,对我软硬兼施都用上了。他先跟我来了硬的,告诉我谷妙语这个人,我接收也得接收,不接收也得接收。”骆峰踹了踹马路牙,接着说,“接着他又跟我来软的,求我帮他个忙收下你。他说他是欠了别人一个人情,一直想报答,一直也没什么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人家终于有事求着他了,就是让你过来上班,他说他怎么都得帮个忙。刘总劝我卖个人情给他,让我留你一个月,实在不行一个月之后就找个由头把你开掉都行,但直接不收是不行的,他跟帮过他那个人说不过去。”


    骆峰一向清清冷冷,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谷妙语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听脑子里越和浆糊。


    能让刘总这么卖面子的人,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帮她?


    她把心底疑惑对骆峰问了出来。


    骆峰的脚尖一下一下踮在马路牙上,沉吟着说:“我也问过刘总,到底是谁要硬塞你进来,但刘总这个人,嘴巴不是一般的严,他什么也不说,被我逼问得实在烦了,也只说了一句,拜托他的人能让他失业。”


    谷妙语听得更糊涂了。刘总是陪董兰一起创立嘉乐远的元老级人物,能让他失业的人,也只有董兰了。她总不会是董兰特批进的嘉乐远吧???


    她快速一摇头,摇走这荒谬的假设。


    骆峰又踹了踹马路牙,对谷妙语说:“今天听董事长的意思,她好像有点在旁敲侧击你是怎么进的嘉乐远。能让刘总失业的人必定也是位高层,所以我在想,”骆峰皱了皱眉,谷妙语被他这个停顿搞得悬了一口气。


    骆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能安排你进来的那位高层和董事长之间有什么对立关系。”


    他垂眼看了看谷妙语,有点语重心长:“所以徒弟,以后说话做事多小心。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晚风徐徐吹,气温并不低。但谷妙语听骆峰的话却听得有点后背发毛。


    她比灰姑娘还灰的人生里,居然也能搅和进高层之间的斗争,她觉得自己比灰姑娘还灰的身价都快要被这番斗争给抬高了。


    她应着骆峰:“好的师父,以后我见到所有高层都绕着走!宁可绕过所有,也不漏绕一个!”


    *******


    晚宴结束,董兰坐在车子后座闭目休息。


    助理坐在副驾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路况。


    董兰靠在后座突然睁了眼开了口。


    “小马,”董兰叫了声助理,“谷妙语这个人,你怎么看。”


    助理跟在董兰身边,早已修成了精。拿不准董事长到底想听正话还是反话时,他最会说模棱两可的中间话。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助理回答。


    董兰极轻的一笑,笑容的重量也是她看人的重量,都很轻:“是很聪明,年纪轻轻就很懂得酒桌钻营那一套,像点样子的女孩有几个会像她那样端酒就喝。”


    助理就此确定,董事长是愿意听反话的。


    他马上说:“社会风气不好,这种女孩子现在特别吃得开。”联想着晚宴时董兰对谷妙语提的问题,助理大胆推测龙心,“董事长,这女孩进来得很非常规,其实可以开掉的。”


    董兰像是轻叹口气。满心的烦闷和压力让她需要一个疏解的出口。儿子是她烦闷和压力的源泉,做不得这个出口。丈夫身体不好,听不得她的烦闷和压力,也做不得她的出口。


    眼下这个发泄出口便变成了身为外人的助理。


    董兰对助理说:“前两天我也想辞掉她,可这几天忙着和成伯东签下战合协议的事和其他一些事,我还顾不上她。说起来也是怪,成伯东倒很看好骆峰和这个谷妙语,如果在这个节骨眼我开掉她,对我们的战和协议会有一定影响。到时成伯东会怎么想呢?他看好的人,我偏偏开掉,这是打脸他看人的眼光呢。”


    助理马上为她分忧解难:“等明天您和成总签完约您就不用再顾虑了,您随时吩咐,我会帮您找到合适理由开掉谷妙语的。”


    董兰好像累了,靠在后座椅背上,仰着头闭着目,说话的声音低缓了下去。


    “如果她能消消停停的,八月底之前不起什么幺蛾子,我留她到八月底。”


    助理没再吭气,留下静谧空间给老佛爷休憩养神。


    车内安静了一瞬后,董兰忽然又发问。


    “对了小马,收购陶星宇工作室的事,和陶星宇约好详谈时间了吗?”


    马助理连忙拿出记事本查看确认:“董事长,上周已经和陶星宇那边约了时间了,陶星宇说他明天下午会带着助理到公司来和您进一步详谈。”


    董兰笑着沉吟了一声:“明天啊……明天我还真是够忙的。”


    *******


    和骆峰结束了马路牙会谈后,谷妙语打车回了家。到了家,她本来想问问楚千淼当时帮她投简历的具体情况。


    但楚千淼在忙着做跳槽前的工作交接,忙得浑身杀气六亲不认,谷妙语为了看到明早的太阳决定还是把疑惑再忍上一忍。


    第二天上午,公司里的氛围和平时很不一样,所有人都变得轻声细语,大家全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种即将有大事好事发生的神秘气息。


    临近中午的时候,行政部门通过办公系统向每个人的邮件里投递了一则喜讯:嘉乐远和叁骄地产正式签署了未来五年的战略合作协议。


    大家通过这则消息看到了嘉乐远提前锁定了未来五年的营业收入和利润,以及嘉乐远员工们未来五年阶梯上涨的年薪。


    身为嘉乐远的员工,他们与有荣焉地感到高兴。


    谷妙语也很高兴,当骆峰提出中午聚餐庆祝一下的时候,她开心地加入了。


    她和同事们去了以前聚餐过的那家烤鱼店。大家七嘴八舌地畅想着未来公司上市以后他们也会跟着赚得盆满钵满,大家全都把未来的美梦做得很开心。


    一顿饭吃到快尾声的时候,谷妙语听到躺在桌面的手机发出震动的声音。


    拿起手机一看,是邵远发来的信息。邵远问她怎么还不到必胜客。


    谷妙语脑子里轰的一声,想起了昨天吃晚宴时收到过邵远的一条信息,他约她今天中午在必胜客一起吃午饭的。只是昨天收到信息的时候她一直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脑子的发条上得紧梆梆,全都用在周旋两个董事长身上。


    晚宴结束,她又从骆峰那里接收到一番“她究竟是怎么来嘉乐远”的冲击,真就把第二天中午和邵远一起吃饭这事给忘透了。


    她满心愧疚,打下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心都跟着愧疚得发疼。


    她对邵远说清了放鸽子的原委,请求邵远的原谅。


    邵远说没关系,还说叫她不用担心他空等挨饿,因为他已经边等边吃掉一张披萨了,小龙虾口味的。他问谷妙语现在能赶去必胜客吗。


    这边烤鱼聚餐已经结束,大家正一起往回走。小亚挂在谷妙语胳膊上,长成她的后天连体婴,让她找不到机会脱身。她想只能等到了公司小亚从她身上分离,她再赶去必胜客了。


    她回复邵远,可能要等一等。


    邵远却有点等不急了。


    他发了条语音,声音格外低沉动听,他告诉谷妙语:你别来了,我回去找你。你到了公司就去独立待客室等我。


    为了好辨认是哪间独立待客室,邵远还特意补充:就到博杰他妈来闹时待过的那间吧,我们等下那里见!


    回到办公室,小亚终于从谷妙语胳膊上分离掉了她自己。谷妙语找了个空当跑出办公室,直接跑到前台,告诉前台说:最里边那个独立待客室,等下我要用一下,就别安排给别人用了。前台说好的没问题。


    谷妙语走去待客室里等邵远。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把遮光帘拉一下。可惜遮光帘还是老样子,半面玻璃墙上的遮光帘好用,另半面墙上的遮光帘只拉倒三分之一就一如既往地卡住了。


    她想等邵远来了,他们汇合之后再换一间遮光帘都好用的接待室吧。


    邵远很快赶了过来。


    他一从门口走进来,谷妙语就发现他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不,是很不一样。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直接、火热、含着什么喷薄欲出的东西。他的步伐又快又大地向她走过来,脚下每一步都绽开着一点迫不及待。他走向她的气势又猛又热烈,像股无形的洪流冲在她身上,冲得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一直退到后背抵在遮光帘和玻璃墙上,而后再退无可退。


    他直接冲到她面前,抬起一只手就抵在她耳旁墙壁上。


    她被他突来的来势汹汹惊到了,脑子懵懵地抬起头。


    他低头找到她的眼睛,声音像润过**药汤般的搅动人心。


    “你知道那套房子是我买的了,对吗?”他一只手撑在她耳旁的墙壁上,垂着头看着她的眼睛,低低沉沉地问着,“既然知道了,为什么没反应?你真是狠心的女人!”


    谷妙语不去摸也知道,自己胸腔内的摇滚跳得有多汹涌。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她眼中的毛头小子抵在墙壁上,更想不到此时此刻的自己,紧张得几乎不敢张嘴,因为一张嘴那颗在跳摇滚的心就要冲出来了。


    邵远见谷妙语不出声,撑在她耳旁墙壁的手掌松了,马上再更用力地重新一撑。


    隔着遮光帘,玻璃墙壁发出砰的闷响,声音足以震动谷妙语,她不由缩了缩肩膀。


    邵远低头盯住她的眼睛,忽然笑了,问:“好吧,你不肯主动说,那我来问你吧。你说说看,我买房子,又找你装修,到底是为了什么?”


    谷妙语的视线开始游移:“为了有一个舒适的家,一个温馨的港湾,一个温暖的大后方……”


    “闭嘴!”邵远着了急发了狠,几乎有点失控,他抬起另一只手,用冰凉而微颤的指尖捏住谷妙语的下巴,强迫她把视线对准自己,不许再游移,“我是为了让你业绩不吃鸭蛋!”


    ☆、第83章 我喜欢你呀


    第八十三章我喜欢你呀


    ——闭嘴, 我是为了让你业绩不吃鸭蛋!


    邵远几乎是低吼着讲出这句话。


    他盯住谷妙语的眼睛, 等她的回应。他不让她有一秒钟的视线游移, 也不让自己有一丝的退路和犹豫。


    刚刚他赶来的一路上, 心像打鼓似的跳。他一路告诉自己,快点走再快点走,趁着勇气还在还没散,他还敢开口跟她讲想讲的话。


    他越走步子越快, 快到肢体只剩下机械运动, 快到脑子来不及运转那丝怕和怂。


    于是他几乎是冲进了这间屋子, 一鼓作气地冲到她面前, 一鼓作气地怼她到墙角, 一鼓作气地想逼她说话、逼她也冲动。


    他怕假如自己不是这样一上来就强势,他会在开口前直接怂掉在她的目光里。


    以前他笑话她暗恋陶星宇的样子很怂。那时她对他说过:小同学, 你也别笑话我,我告诉你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 就是看你在那个人面前怂不怂。你要是给她怂了, 那就是真爱。(31)


    这话从很早就开始应验了,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 他在她面前就变得很怂很怂。


    他盯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的回应, 他只要等到轻轻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就好。他就可以水到渠成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因为我喜欢你啊笨女人!


    心把胸腔都撞薄了, 一下一下,砰砰声共振在耳膜上。


    可她怎么就是不说话。刚刚她的脸色还是有一点慌和羞的淡粉红, 现在却一霎变成惊愕的浅白。


    他觉得自己快要急死了, 快到被她折磨疯了。


    “你还不说话吗?”他一句跟着一句地问, “还不说吗?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帮你吗?”他几乎有点哀求了,“我的勇气快用光了,你再不说话我得怎么办呢?”他真的要怂下来了。又怂又委屈。


    谷妙语把眼神从邵远脸上移开,从他肩膀上越过去,看向他身后。视线透过那道没有被遮完全的玻璃墙,穿透到斜对面的接待室,和里面的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视线对撞的瞬间,她的勇气也用光了。


    陶星宇正坐在那里面,他身边跟着贺嫣然。董兰带着她的助理,正亲自走进去迎接着陶星宇。


    现在陶星宇正站起来,董兰似乎要把他迎到楼上她的办公室去。他们走到门口互相谦让让对方先行。他们一边谦让着一边在门口把目光打成一条笔直的射线,直射向斜对面遮光帘没有放完全的接待室。


    谷妙语觉得自己被那两人的目光穿透血肉,钉在墙上。


    陶星宇看过来时是那般的错愕,而董兰,她的目光太深沉无底了,像黑洞一样,充满未知的可怕。


    邵远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一秒钟后,谷妙语隔空都感觉到了邵远在浑身僵硬。他把手从她耳旁墙壁上收走,她居然看到他的手抖得有点不像样子。


    董兰已经从对面走出来,走进这间屋。


    她带着微笑,问了句:“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你们在干什么呢?”


    她的问话和风细雨,谷妙语却不知怎么有点不寒而栗。她抬眼时看到贺嫣然正站在董兰和陶星宇身后冲她笑,笑得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她听到邵远出声回答:“任总让我过来向谷设计师请教一下设计部的相关问题……”


    邵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董兰打断:“是,任总让你下来的?是这样吗?”


    她还是那么和风细雨,谷妙语却看到邵远垂在身侧的指尖抖得厉害。她马上发现不只邵远,其实她也在抖。


    陶星宇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他给他们解了围。他对董兰说:“董事长,不好意思,我三点还约了个客户,我们要是不快点去您办公室聊一下,可能会有点来不及。”


    董兰立刻说不好意思怠慢了,引着陶星宇往电梯口走。


    她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谷妙语觉得那一眼像把刀,似乎想凌迟了她和邵远之间的其中一人。


    她走了两步走停下,回过身一招手,对邵远说:“你跟我们一起上来,你和任总帮我和陶设计师设计一下股权架构。”


    董兰把邵远叫走了,谷妙语待在原地,云里雾里地一阵紧张和一阵失落。


    可究竟在紧张什么,又在失落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回了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有点魂不守舍。她时不时就要看一下手机,看邵远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中午的事,总有些不明不白的。邵远要说的话似乎没来得及全说出来,有点不明不白的。董事长走过来,问他们在干什么,好像有点生气,又气得有点不明不白的。她和邵远其实也没干什么,为什么董兰那一问好像他们正在躲起来苟且似的?然后就是董兰把邵远一起给叫走了,叫得也有点不明不白的。


    她坐在位子上等邵远的信息,期望他能解开这些不明不白之谜。


    可最后让她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的,却是陶星宇。


    陶星宇问她讲话方便吗。她回方便。他立刻把电话打过来,说:“妙语,我在你们公司不远的Costa,你过来一下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谷妙语挂断电话后,和骆峰告了个假。


    *******


    谷妙语在Costa靠窗的位子前找到了陶星宇。她没有看到贺嫣然。


    陶星宇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说:“我让嫣然先回工作室了,这样我们聊天更方便一点。想着你们女孩子都爱喝摩卡,就提前自作主张给你点了杯,摩卡可以吧?”


    谷妙语没说破自己习惯喝拿铁,她点点头:“谢谢陶老师。”


    陶星宇看着她幽幽一叹。


    “好久不见,你对我不一样了,变得特别客气,这可真叫我有点伤感了。”


    谷妙语微微低下头。


    “最近过得怎么样?”陶星宇问。


    “挺好的。”谷妙语说。


    “有男朋友了吗?”陶星宇笑着打听。


    “还……没有。”谷妙语回答时有一瞬的停顿。


    “邵远呢?”陶星宇忽然提了邵远,“你拒绝我,是因为他吗?”


    谷妙语“嚯”的抬起头。


    她看向陶星宇,陶星宇也正在看着她。


    “不是的,陶老师,和他没关系!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人不太合适。我要的是专一,而你给的是博爱。


    陶星宇看着她笑了:“最好不要是因为他,这样你会好过一点。”


    谷妙语听得有点疑惑,她端起咖啡杯,食不知味地喝着。


    陶星宇喝口咖啡后,给她解惑。


    “其实我把你叫出来,是想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假如后面你需要换工作,就到我的工作室来,我无论公司还是家里的大门,都向你随时打开。”


    谷妙语捧着咖啡杯,小声说:“陶老师,谢谢你再一次邀请我,但我在嘉乐远干的挺好挺开心的,短时间内我没想过换工作……”


    陶星宇笑了下,说:“别着急,先听我说完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我想告诉你,邵远,他其实是你们董事长董兰的独生子。”


    谷妙语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掉了,咖啡杯掉在她身上,她整条裙子替她喝下了那杯摩卡。


    *******


    谷妙语带着一身的咖啡印子回了办公室。回到办公室以后,她一直处在晕头转向的状态中。


    耳朵里变得很吵,仔细听才发现那是她在耳鸣。


    后来在Costa,陶星宇还告诉她,他是在和董兰谈合作的过程中知道邵远是她儿子的。他说董兰和邵远的父亲邵海波都是门第观念很强的人,假如她和邵远真的有什么,最后受伤的一定是她,并且她也别想在嘉乐远继续干下去,甚至董兰还会在人脉能力所及范围内封杀她。


    所以他才告诉她,他的大门随时向她打开,她别怕。


    谷妙语捧着嗡嗡响个不停的头,昏头涨脑地熬到了下班。


    邵远一直也没给她发信息。


    她回到家等楚千淼下班。


    楚千淼一进屋,她就问她:你知不知道,邵远是我们董事长的儿子?


    楚千淼愣在原地三秒钟,而后祈求她的原谅。


    “是的,小稻谷,”楚千淼愧疚地说,“我知道他是董兰的儿子,对不起瞒了你,邵远他求我别对你说,我也觉得不说会好一点,否则你就会知道他帮了你多少忙,我担心你会喜欢上他。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家庭,你要是喜欢上他,那对你绝对会是个灾难。”


    谷妙语问她:“我到底是怎么进的嘉乐远?”


    楚千淼迟疑了一秒钟后,实话实说:“是邵远直接找了嘉乐远的人力主管把你弄进去的。”


    谷妙语愣怔在那,有点恍然大悟,也有点意料之中。


    握在手里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看。


    而后她笑了,笑得眼圈发红。


    楚千淼怕得不得了,连忙走上去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小稻谷?你是要哭吗?你从来不哭的,你别吓我!”


    谷妙语使劲一吸鼻子,抬起头使劲笑:“我不哭。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喜欢上邵远会是个灾难?怎么办啊淼淼,灾难怕是要来了。”


    *


    她手机那声“叮”的一响,是邵远发来了一条信息。


    他说:


    “我喜欢你。”


    ☆、第84章 能抱一下吗


    第八十四章能抱一下吗


    楚千淼看到谷妙语浑身发软的样子, 赶紧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来。


    她给谷妙语倒了杯水。看谷妙语喝完水, 脸色从微白渐渐恢复为正常血色, 她才继续开口。


    “谷子,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全都告诉你吧。邵远那孩子喜欢你,这件事不只我,连任炎都看出来了。但当时, 我一则考虑到你喜欢的人是陶星宇, 二则觉得邵远家和我们普通老百姓差距太大, 左思右想后我觉得还是不让你知道邵远是董兰的儿子比较好, 也不让你知道他喜欢你的好, 省得给你平添烦恼。”


    她看着谷妙语。


    谷妙语微垂着头,微垂着眼。她好像什么都没听正在走神, 但楚千淼知道,她其实什么都在听她也正在思考。


    “淼淼, 我其实……已经放下陶星宇了。”谷妙语微垂着头说。


    “我知道。”楚千淼斟酌着, 该怎么往下说妥帖一些,“通过你的间接描述和我的从旁观察, 我发现你和陶星宇其实没戏, 你们俩根本不适合。我们俩对男人的要求是一样的, 我们需要的是独立供暖,可惜陶星宇是个中央空调。那次我喝完酒回来你跟我聊天, 问我被喜欢的男人拥抱是什么感觉。那时候我就知道, 你和陶星宇肯定没戏了。我猜到了, 他一定抱了你,但你一定不是很享受的感觉,否则你不会问我。”


    楚千淼见谷妙语没什么反驳倾向,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着说:“那天我告诉你,‘找你喜欢的男人抱你一下,看是不是想赖着。想,就是真喜欢他,不想的话,建议换人’。我那不是醉话,我其实是想让你弄明白你自己的感情,你未必那么喜欢陶星宇。”(66)


    她说到这苦笑一下:“我不希望你跟中央空调好在一起,可我更不想你和家里仿佛有王位等着继承的人好在一起。”


    喵喵从楚千淼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跑到沙发前一跳,跳到谷妙语腿上,把自己软乎乎地一盘,偎在谷妙语身上睡觉。


    暖心的小家伙像成了精一样,不用和人说话,就懂得怎样慰藉人心。它和给它第一口奶喝那人好像。


    谷妙语轻轻抚摸着喵喵毛茸茸的后背,低声说:“淼淼啊,我有点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她的心跳得这么快,快到她已经没了做出判断的能力。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说:“我是这么认为的,看得出邵远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但他还小,还没有深度接触过花花世界和花花|姑娘们,我们谁也不能确定他接触完花花世界和小姑娘们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这个大姐姐。”


    谷妙语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楚千淼喘口气,喘完选择残忍地继续说下去。


    “况且他马上要出国了,哪年回来不一定,在国外干些什么、认识些什么人不一定,他还比你小了三岁。还有,因为他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不可否认他对你的喜欢,很大一部分是被你们彼此所处环境不同而造就的做人差异感所吸引,可这种感觉能新鲜多久维持多久?他定性了吗?他对抗得了他母亲吗?他母亲是个多恐怖多难搞的人,你应该也见识到了,而我听说他父亲比他母亲更加难搞。”


    楚千淼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停下缓了缓,看着谷妙语头都要垂断了的样子,心头隐隐涌起不安。


    “所以你问我的话,我是不希望你陷进去的。我原来只求邵远能安安静静赶紧走,出国前别撩拨你了。”她顿一顿,说,“但现在看,可能来不及了。”


    谷妙语抬起头,她心绪的纠结思维的混乱全都反射在眼底。


    “我真希望陶星宇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就让我蒙在鼓里吧。我现在整个人都乱了……”


    楚千淼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言:“我刚才就想问你是怎么知道邵远身份这件事的,原来是陶星宇告诉你的。他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起这个?”


    谷妙语回答她:“他的意思是,如果之后我在嘉乐远干不下去了以及被董兰大面积封杀的话,我可以到他那里去,他随时敞开大门欢迎我。”


    楚千淼嗤的一声轻笑:“这么看他倒是一片好心好意了。”顿了顿,她停止讲反话,变成正话正说,“谷子,其实我觉得陶星宇主动告诉你邵远的真正身份,也未必是什么纯粹的好心。一个喜欢接受女生崇拜的男人——这点你不用否认,如果他不是这样的男人,他何必留着贺嫣然在身边这么多年——当他发现,以前崇拜自己的小姑娘理智起来了,不再喜欢自己了,你说他得有多失落?他告诉你邵远的身份,我觉得他未必是出于什么阳光正面的心理,他或许是想在你变得更喜欢邵远之前,让你们的家世差距阻隔你和邵远继续互相喜欢下去。”


    谷妙语知道楚千淼说得有道理。可她不愿主观去想这才是陶星宇的真正目的。但其实她记得,她去给陶星宇煮粥那晚陶星宇说过的话——这个西瓜啊,你越买不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越想吃。(74)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他吃不到而变得很想吃的西瓜。


    心头一片茫然,谷妙语已全没有了做饭的心思。楚千淼叫了外卖。想着手机里躺着的那条四字短信,谷妙语觉得吃进嘴里的饭菜变得一口苦一口甜的。


    她想可能这才是对一个人真正动心的味道吧。有点苦,有点甜,有点茫然也有点心酸。


    *******


    一口苦一口甜的吃完饭,谷妙语上网搜了一下邵远父亲的名字。她记得陶星宇下午提到过这个名字,邵远的父亲叫邵海波。


    一搜她吓了一跳。她以为董兰已经很有层次很有地位很牛气了,可她和她的丈夫一比,还是差了很多。邵海波的产业,不是董兰手下的一家嘉乐远所能比拟的。


    她终于知道邵远到底出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就像楚千淼说的,他跟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看她能跟另一个世界的邵远有机会这样深度接触,还真是一个意外的偶然。


    想到最初的相识,谷妙语心底有了点疑惑。她走去敲楚千淼的房门。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问楚千淼:“邵远当初为什么会到砺行去实习呢?”


    楚千淼捏捏鼻梁思索了一下:“我想可能是这样的,为了扩大嘉乐远的体量和利润,董兰一度想收购一家装修公司来着。有几家装修公司听到消息后闻风而动,主动联系了董兰,其中砺行的利润相对比较高,而估值却又没那么高,因此成为董兰重点参考的对象。但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她现在改对收购陶星宇的工作室感兴趣了。”


    谷妙语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学习了邵远给她准备的那些公司运营方面的资料,明白一家公司既然利润高,估值也应该高才对。董兰一定是觉得利润高而估值又没要得太高,这矛盾的行为背后是有蹊跷的。她想知道这背后的蹊跷。


    正好她儿子临近毕业,没什么事,又是学金融的,不如就让他打入这间公司内部去一探究竟,正好也让他儿子了解一下底层装修公司的情况,让他在底层民生中历练一下。


    于是邵远进了砺行,认识了她。于是他见识到了底层装修公司的种种内幕、猫腻、落后、弊端。于是这次收购不了了之了。


    可邵远和她的关系却并没有不了了之,他们的关系从砺行交织到了嘉乐远。她忽然觉得,命运说不准真的是一张网,这张网有一天同时网住了她和邵远。这张网起初是松的,谁也不察觉它既在自己身上,也在他/她身上。而后它渐渐地收,越收越紧,等他们其中一人想逃出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被密密实实地网在了一起。


    谷妙语回了房间。她想如果一开始邵远没有去砺行实习就好了,那他留在她脑子里的印象,就始终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爱乱踢东西的烦人小子。


    这么一想她又发现,原来他们的最初相遇并不是在砺行,他们的最初相遇是那么的乌龙。


    手机又叮的一声响起来。拿起来看,还是邵远。


    他问她,看到短信了吗,怎么不回他?


    从平淡的字面她似乎能体会到他的焦灼和心急。


    她也想回复他的,可她根本不知道该回他什么。


    她实话实说:看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你。


    手机又迅速叮的一声响。


    这回他发来的是:你能下楼吗?


    谷妙语怔住了。


    他就在楼下。


    他一直都在楼下吗?


    可真是个傻小子啊,站了一晚上,现在才告诉她,都不知道累的。


    *******


    谷妙语下了楼。


    走出楼梯口时,她一眼就看到邵远。


    他站在初秋的夜色里,像个男孩,也像个男人,既青春又俊逸。这应该是他最好的年华,最神采张扬的年纪。


    谷妙语迎着邵远的注视走到他面前,有点紧张,也有点尴尬。


    她该说什么呢?


    她混乱地想着开口词时,他已经直接大垮一步,走近到她面前。


    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也有紧张的气味。


    他离她近近的,直接告诉她:我喜欢你。


    她愣在那。


    四个字的短信被立体声的低音炮公诸于世了。


    月色清朗,洒在他们身上。那四个字由站在月色下的他来说,怎么那么动听。


    “我、我看到短信里你刚说的这句了……”她努力迎视着他的目光,告诉自己,身为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大姐姐,她不可以被他的四个字冲昏头脑和理智。


    “我也知道你买房子给我签单装修的事了,知道我能进嘉乐远工作其实是你给我安排的。”她看着他,告诉他,“我还知道了董事长其实是你妈妈。”


    邵远的眼神一下变得紧张:“你已经知道了……”


    谷妙语对他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没打算埋怨你瞒着我。”


    邵远不太敢一下子放松,他徐徐松掉一口气。


    谷妙语看着他,斟酌着问:“你妈妈……今天看到我们在待客室那样……后来她把你叫走了,有没有教训你啊?”


    邵远安慰地冲她一笑,摇头说没有。


    其实是有的。


    下午母亲和陶星宇谈完事情把他单独留下了。母亲很直接地问他:你和那个谷妙语,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看出母亲已经濒临爆发,他每一句话都要小心地说。


    他告诉母亲,不是的。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母亲就对他说:远远,你说你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好,妈妈选择相信你。今天之前你和她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也可以不告诉你爸,你也放心,我可以不辞退她,就当是谢谢她在砺行的时候照顾过你。但出国前你就不要再和她有联系了,我了解过,这女孩社会关系很复杂。你也不想你爸因为你犯病对吧?远远,听妈妈一句话,等你出国之后眼界宽了你就会知道你该和上等人优秀人为伍,你就会发现自己现在做的事其实是在犯糊涂。


    他由此知道,他可能太低估了母亲。母亲也许什么都知道了,可她什么也不说,还由着他撒谎、表演、编说辞。这才是母亲的可怕之处。你以为她要爆发,她却偏偏一片平静。可她明明随时都可能会爆。和直面风暴相比,时时戒备提防才是最摧毁勇气和心防的事情。


    他了解母亲的脾气,他不可以忤逆她,否则受到伤害的首当其冲会是小姐姐。他应承了母亲的话,稳住了母亲。


    可他稳不住自己的心。


    他就是喜欢她,无法克制的喜欢。


    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她楼下。


    他给她发了短信,向她告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痴心妄想,他想要在出国前确定和小姐姐的关系,悄悄地不被父母知道地确定。他们可以悄悄地异地恋,他们可以慢慢渗透和摧毁父母的抵御系统——总有一天父母会看到小姐姐的好,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可她好久都不回他的信息。在她楼下等待回复的这几个小时,他简直水煮油煎般的难熬。


    现在他总算把她给叫下来了,叫到眼前来了。


    “我母亲,她说了什么其实不重要,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而你如果也喜欢我,那就是我们俩的事。它和我母亲没关系。”


    邵远说到这,又盯住谷妙语的眼睛,不许她视线游移:“你呢?你……你到底怎么想,能给我个回应吗?”


    他太紧张了,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每个字都在颤。


    “你、你要什么回应啊,你没几天就出国了你!”谷妙语想尽量像以前那样,表现得轻松点,玩笑点。可她发现她的每个字也在颤,不仅颤,还结巴。


    “你让我踏踏实实地出国吧!”邵远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炽热起来,“我一想到我留学期间你可能、可能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我就要疯了!”他被她感染了结巴。


    谷妙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离谱,她真怕突然有邻居推开窗对她吼:能不能把你的心跳声调小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我今天心情很乱,你让我想想……”


    今天什么事都朝她一股脑地砸过来,她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了,她要爆炸了。


    邵远眼底有焦灼,有挣扎,有委屈。但最后它们都化作了妥协。


    “那好吧。”


    他的妥协渐渐又变成了祈求。


    “那,我、我能抱你一下吗?”他声音哆嗦着,垂在身侧的指尖也哆嗦着,说出请求,“我实在快要忍不了了,你……你让我抱一下吧,好吗?”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像卖萌讨巧的喵喵一样。


    谷妙语的骨头都酥在了他的眼神里。她主动向前一步,抬手抱住了他。


    他愣了一秒钟,而后用力回抱她,手臂圈在她身上,下巴抵在她肩膀。他整个地包拢住她。


    ☆、第85章 爸妈来北京


    第八十五章爸妈来北京


    邵远用力回抱住谷妙语。


    他浑身都在颤, 不受控制地颤。他感觉到她好像也是。


    “你、是不是在发抖……”邵远的声音哑了。


    “你、你不也在抖……”谷妙语的声带也把她的话震颤成了断句。


    “我第一次抱女孩子,”邵远沙哑的声音带着他的心跳, 穿透两层胸腔, 直达谷妙语心口, “我紧张死了!”


    谷妙语没忍住,微微发抖中, 抖出一声噗的轻笑:“我也是第一次和男生互相拥抱,我、我也很紧张!”


    邵远收了收力, 抗议得有点孩子气:“你……被陶星宇抱过。”


    谷妙语微微愣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邵远指的是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那次陶星宇开发布会澄清自己的作品没有抄袭, 发布会结束后,陶星宇捧着一束花把她堵在了卫生间门口,趁她收了花的时候抱住了她。(65)


    她隔着陶星宇的肩膀看到了邵远。那时她还懵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还没走, 怎么离得这么近。


    现在她明了了, 她其实不想被他看到陶星宇抱住她那一幕。


    “那次不算吧, ”她的声音闷在他胸膛前,“那次是我突然被抱住, 但我没有回抱,所以那不叫‘互相拥抱’。”


    她话音落下, 邵远把拥抱收得更紧。他用力地环抱住她, 一边抖一边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身体里。


    他的小姐姐啊, 他如此地喜欢她。


    ***


    很久之后, 谷妙语和邵远分开了, 谷妙语轰邵远回家,自己也上了楼。


    明明姿态是轰人走,谷妙语却分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知觉都是留恋的。她留恋邵远的拥抱。


    站在电梯里,她想起楚千淼说过的话。


    ——如果想赖在一个人的怀抱里,能赖多久赖多久,那就是喜欢他了。


    “喜欢”两个字直冲进谷妙语脑子里。她猛地用手拍脸。这个醒悟让她有点惶恐惊悚,也有点患得患失。


    她和邵远,刚刚像两个偷情的贼。他们背着他的父母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探触了对方的心。


    他还等着她的答复。可她到底该怎么答复他呢。


    *******


    谷妙语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竭力做到轻手轻脚。她知道她和邵远彼此颤抖的拥抱维持了很长时间,知道现在已经很晚,她不能吵醒楚千淼。


    打开房门,猫腰进屋,转身锁门。


    随着门锁闭合时的咔嗒一声响,客厅里的灯亮了。楚千淼揉着眼睛站在开关前,沙发上搭着条毯子。她刚刚应该是睡着在沙发上,听到门口有响动,起了身开了灯。


    “你上哪去了啊,怎么这么久?”楚千淼努力把睡眼睁得清醒一点。


    谷妙语连忙说:“我、我下楼溜达溜达,散散心。”


    楚千淼走到沙发前一划拉,手上多了谷妙语的手机:“下楼溜达也不带上手机,你亲妈我干妈有事找你都找不到。”


    谷妙语一拍脑门。


    那会儿她一看到邵远说正在楼下等她,她就晕头涨脑地跑下了楼,钥匙和手机只记得带了其中一样。


    “我妈说没说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赶紧问。


    “肯定有事啊,干妈说,她跟干爸明天中午到北京站。”楚千淼揉着眼睛说。


    谷妙语一拍脑门,哎呀一声笑起来。


    爸妈来看她了,这真是她最近晕头转向中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谷妙语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吃早饭前楚千淼告诉她:“中午我和你一起去北京站接咱爸咱妈。”


    谷妙语开心地说好,恨不得时间能跳跃,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中午。


    可是睁了闭闭了睁,还是早上。吃过早饭,楚千淼接到律所电话,接完电话她告诉谷妙语:“中午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接咱爸咱妈了,律所那边有事需要我处理。等晚上的,晚上我带咱爸咱妈去吃好东西。”


    谷妙语说好的。


    一路心情愉悦地到了公司,放下包她就收到邵远的短信。


    邵远问她可不可以到公司后门那里见一下。


    理智告诉谷妙语,最好别过去。但手指按在键盘上,打下的字却变成了“好的”。


    她到了后门,找不到邵远。正东张西望,一只胳膊伸出来,朝着她的手臂一抓,把她带进一片隐秘阴影里。


    谷妙语就此知道,心跳从胸腔到达耳朵里,只需要一秒钟。


    她力求自己面对邵远时像平时那样轻松自然。


    “找我过来什么事?”微抖的声线和微哑的音色却出卖了她。她一点都不轻松不自然。


    总有些什么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邵远从另一只手里变出一只苹果,递到她手里:“给你。”


    只说了两个字,他的耳朵已经有点红。在脸也红掉之前,他扭身走掉了。


    逃跑一样。


    谷妙语手里捧着苹果,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笑起来。


    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


    上午十点,董兰让助理来家里接她去公司。


    其他车子送去4s做保养,今天她坐了那辆辉腾。


    去公司的路上,董兰一边翻着陶星宇工作室的资料,一边问助理:“小马,昨天和陶星宇的秘书聊得怎么样。”


    昨天下午聊天的时候,她听到陶星宇的秘书贺嫣然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和谷妙语是大学同学。散会后陶星宇先离开了,她正好授意助理以了解工作室情况为由单独约了贺嫣然详聊。


    助理恭敬回话:“按您的吩咐,我从贺嫣然那里了解到了谷妙语的一些情况。据贺嫣然说,她在大学帮导员整理资料时看到过谷妙语的家庭情况。谷妙语的父母都不算有文化,她父亲是小学的体育老师,合同制的,母亲是工厂的车间工人,下岗之后在小区农贸市场卖窗帘。家庭收入很低,可能一年的收入只是您招待成伯东成总的一顿饭钱。”


    董兰皱了皱眉。这样的家境,社会的底层,最容易培养出贪婪和钻营的品性。


    “还有其他的吗?”董兰皱眉问。


    助理的又一番话让董兰的眉心皱得更紧。


    “据贺嫣然说,谷妙语上学的时候跟导员有点不清不楚,从而得到导员很多的优待照顾。从业后贺嫣然又从同行人那里了解到,谷妙语在原来的公司砺行装饰和他们的经理也有点不清不楚,从而也得到经理的很多照顾和庇护。现在谷妙语到了嘉乐远,也是没用多久就得到了嘉乐远一流设计师的关爱。贺嫣然说上学的时候她比谷妙语成绩好,但从学校毕业后到现在,她不断地努力也还只是设计师助理,但谷妙语已经能够参与业内的大项目。谷妙语之所以有这样的进步和成绩,这都得益于她眼光准出手也稳,总能和有本事、能给她带来帮助的人不清不楚起来。”


    董兰的紧皱的双眉下,目光又冷又锐,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嫌恶和鄙夷。


    *******


    中午时,谷妙语提前请了一小时假打车去了火车站。


    北京站人山人海,这里是全国各地人的梦想中转站。从出站口汹涌的人潮中接到父母的那一刻,谷妙语感觉自己忽然变小了,她又成了一个看到父母而变得开心雀跃的孩子。


    在父母面前,一丁点小事都可以肆意放大成委屈。她抱着谷妈妈不撒手,像个在异地受了什么委屈终于等来了撑腰的家长的孩子一样。


    可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她自己都说不清。也许是那段不晓得该不该展开的感情所遇到的阻力吧。


    任炎的公寓住不下更多人,谷妙语把父母安排在宾馆住下。宾馆离嘉乐远很近,位置是谷爸谷妈特意选的,两口子说想看看谷妙语工作的地方什么样。


    看看时间,正好可以吃午饭,谷妙语决定带爸妈到公司的员工餐厅去。


    三个人溜达到嘉乐远大楼前。一辆车从三个人身边开过,停在停车位上,车子前面是一个w骑着另一个w的车标。谷爸爸看到这辆貌不起眼车,有点兴奋地朝着车子一指,对谷妙语说:“闺女,咱们楼下的老黄,你黄叔家,买了台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车,总价十来万,贷款六万,坐着可舒服了,你黄叔还拉着你妈和我去进过窗帘布呢!”


    谷妙语定睛看了看,知道老爸和她之前一样,认错车了。这不是十几万的大众,这是两百万的辉腾。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副驾的车门被打开,董事长的助理先从里面下来。


    助理走到车子后面,拉开车门。董兰从车里走了下来。


    ☆、第86章 让他们看看


    第八十六章让他们看看


    董兰从车里走下来,谷妙语恭敬地叫了声董事长。


    父母听到这三个字后, 都在她身边一个小惊, 有点局促地跟着笑。


    董兰瞥了旁边谷妙语一家三口一眼, 几乎没动地那么点了下头, 好像是招呼, 又像是无意义的微动。但她在飞快的一瞥间目光里所包含的打量,谷妙语是看到的了。


    她在打量她的父母。或者准确说, 她在打量她的家庭。


    她带着助理走过去了。


    谷爸爸出声感慨:“你们董事长派头真大。但人可真低调,坐这么普通的车。”


    司机从车上下来, 一边锁车一边说:“老哥, 你看准了, 这可不是你眼里十几万的车, 这车两百多万。”


    谷爸爸咂舌:“两百多万?真没看出来。”


    司机撇了撇嘴角。


    谷妙语看懂了他撇嘴的意思:没见识。


    这世界总是充满嘲讽, 有钱人让好东西看起来普通, 然后让看不出好东西的普通人变得有眼无珠。


    谷妙语不搭理司机,领着父母去员工餐厅。


    父母却看出了自己的被人暗暗鄙视。谷妈妈局促地小声问:“妙妙啊, 刚才你爸站那车旁边胡说八道, 不会给你丢脸吧?”


    谷妙语瞬间涌起心疼, 赶紧说:“我爸没胡说八道,那车不认识怎么了?我们接触不到的东西不认识不是很正常吗。”她朝谷爸爸叽眼,“这世上只有半吊子才瞧不起别人呢,真有本事他也别给别人开两百万的辉腾, 他尽管自己去拥有一辆辉腾呀, 对不, 老爸!”


    谷爸爸笑:“就是!”


    *******


    董兰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助理敲门进来。


    “董事长,我看过了,谷妙语是带着她父母到员工餐厅吃饭去了。”助理汇报。


    董兰沉吟一下,吩咐:“你去和他们一起吃,顺便核实一下谷妙语的家庭情况。”


    助理领命到员工餐厅的时候,看到谷妙语和她父母已经挑了张桌子坐下。餐桌上已有了几道菜,一家人吃得很小市民。


    助理去买了两道菜,端到谷妙语那张桌前,出声问:“我可以坐在这一起吃吗?”


    谷妙语循声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有点意外的神色。


    但她很得体地说:“可以的,马助理。”


    *******


    吃过午饭,助理先去工程部调出几份资料,而后去董兰那里做汇报。


    他告诉董兰:“通过午饭时的攀谈,我技巧地和谷妙语父母聊到了他们的工作情况,证实了谷妙语的父亲确实是小学的体育老师,合同制的,这几年年纪大了学校没和他继续签合同,他就到文化宫教小孩打乒乓球,但最近文化宫也黄了,所以谷妙语的父亲现在是无业休息状态。至于谷妙语的母亲,原来也确实是工厂女工,后来被厂子买断没了工作,就到市场卖窗帘去了。关于谷妙语的家庭情况,和贺嫣然说的全都对的上,贺嫣然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董兰沉吟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欲言又止,董兰让他有话就说。


    助理于是说:“他们家人吃饭的习惯不太好。”


    董兰挑挑眉,问了句怎么个不好法。


    助理说:“谷妙语的父亲吃着吃着,就要了两瓶啤酒,啤酒一上来,他等不及服务员给他找瓶起子开酒,直接拿起来就用牙咬开了。”


    董兰微微一皱眉。她眼前出现了一副很市井的画面。


    “他用牙起了一瓶酒之后……问谷妙语服气他的牙口不,谷妙语就顺势拿起了另一瓶,也用牙起开了。不过她倒是没喝,因为知道下午要上班。”助理说。


    “但不管喝不喝,女孩子这么大庭广众地用牙起酒瓶,始终是不太好看。”


    助理说完,董兰又皱皱眉心。


    助理继续说:“更让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边,谷妙语的父亲吃完饭,突然把方便筷子掰断了……他把筷子掰出个断尖儿之后,抠牙用……”


    董兰抬手捏了捏眉心。


    她无法想象那样粗鲁的画面出现在公众场合。


    “还有……”助理还要说。


    “可以了。”董兰抬手打断他,“可以了,不用再说了。”糟心的画面,听两幅已经足够。


    助理停止午饭情况的汇报,把手中的资料交给董兰:“按您吩咐,这是从工程部调出的谷妙语签过的装修项目。”


    董兰把资料接过来,逐页翻看。


    资料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越下面的,签单时间离现在越远。


    翻到最后一份装修合同时——那是谷妙语签过的第一单,董兰的动作一下停在那里。她看着合同上的内容,尤其房子地址门牌号,久久不动。


    眼睛里渐渐起了火种,像要把纸面烧出洞。


    深吸口气,她把一沓资料定格在那一页。随后她拿起手机,打开相册,翻找图片。


    邵远请病假、她去东三环房子看他那天,在周书奇走后,她一边等邵远回家,一边翻了翻屋子里的抽屉。


    她翻到了邵远买的那套房子的房本。她多看了两眼房子地址,看看儿子把他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买在了哪里。后来怕记不住,她还用手机相机特意拍了张照片。


    现在她把那张照片找出来,和谷妙语做的第一单装修合同做比对。


    地址分毫不差。


    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下在她脑子里顺畅贯通起来。


    儿子忽然要买房子。


    儿子买了房子却不肯告诉她和丈夫具体地址。他以不住为由,委婉拒绝他们的参观探视。


    现在什么都清楚明白了,他分明是为了让那个谷妙语有装修的单签才买的房子。


    董兰忽然抬起手拍在桌子上。


    一直以来她对那女孩竭力隐忍的怒气,再也忍不住,随着她拍桌的那一掌爆发出来。


    *******


    董兰从来也没有这样气过。从小到大,邵远都懂事乖巧,聪明出众,从来也不忤逆父母,从来也不对父母撒谎,他是她和丈夫的骄傲。


    但自从他去了砺行实习,他渐渐开始变得有点走样了。


    董兰一点点回忆着关于谷妙语的所有事情。


    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是有一天她到公司时,看到公司门口停了辆车。车头前靠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抱着一捧花,似乎在等人。


    她往公司门里进,路过那个不着调的年轻人时,那人居然愣头青似的一把拉住她就问:大姐,你能帮叫一声谷妙语吗?


    她笑一笑,说好啊。等转身进了屋她就告诉助理:让保安把门口那个二流子轰走。


    然后她回味了一下谷妙语的三个字,觉得有点耳熟。但她没太往心里去。她当时只是觉得,能认识这么流里流气的男人,这女孩应该检讨一下她的交友了。


    后来有一天她听新闻的时候,无意间联想到了谷妙语这个名字。她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和之前的砺行装修丑闻——月月事件是绑在一起的,这名字的主人是当时涉事的两位设计师之一。她对这名字的印象更不好了一些。


    之后有一天,她到证券部去转了一下,结果发现邵远居然请了病假没上班。


    她养大的儿子她最了解,他如果真的生病了会告诉她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所以八成是请了假的病假。她由此很不高兴。晚上她特意赶去东三环的房子看了看。这一看倒好,她简直又怒又惊——满屋子都是隔了夜还没散尽的酒气,邵远没在家,沙发上正躺着周书奇,他一边睡一边通过呼噜散着醉醺醺的酒气。


    通过现场观察,她能确定,邵远一定是和周书奇一起喝酒了。


    她再一次又惊又怒。


    她和丈夫费尽心血悉心教养长大的儿子,从来都不会过量喝酒。他这是怎么了?


    坐下来她仔细一想,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儿子身上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他在家里敢顶撞他父亲的意愿了,他会撒谎了,他和别人酗酒到白天请假不上班了。


    她越想越惊,也越生气,坐在沙发上等邵远回家,想等他来解释一下他最近这些反常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她从傍晚等到天黑,结果等回的,是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儿子。他居然喝得什么也不知道,是被一个人女人送回家的。


    那女人临走前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漏音,她在黑暗中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叫那女人作“姓谷的”。


    她静静地等着儿子睡醒。等他醒过来开了灯,她一下看到他嘴角的伤口。那明显是和人打架后留下的伤口。她心中的暗怒更盛了。


    他居然学会了打架喝酒,喝到烂醉如泥,被一个女人送回家!


    但她压下心头怒火,尽量波澜不惊地问儿子:送你回来的人,是谁啊。


    儿子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告诉她:那个人是大学学姐,她叫孟千影。


    那一刻她简直怒极而伤了。


    他居然和他的母亲,撒谎撒得那么淡定。她真的又气又伤心。


    他以为她不记得孟千影的名字吗?那明明是他高中同学的名字,上学时他们两个朦朦胧胧的,后来那女孩全家移民了。


    她什么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啊。


    可儿子为什么要对她撒谎?怕她知道送他回来那女孩是谁?这么怕的话,他和那女孩是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她在一瞬里决定不发脾气了。就装糊涂吧,看看儿子编造出来的这个谎言下边,还有没有更多的谎言。她不能发脾气打草惊蛇。也许发脾气撕破脸之后,他反而更会什么也不讲。所以不如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麻痹他,让他放心,从而把他想隐瞒的事情的端倪都慢慢地探听出来,再根据实际情况去判断那些事的威胁力。


    他马上要出国读书的,将来有锦绣的前程,这没剩下的几天里,希望他可别做什么糊涂事。


    那晚她退了一步,隐忍了脾气没有发作,只是用话敲打了他,告诉他父亲身体不好,他在出国前应该懂事消停一点。可后来在公司,她跟着他,见到了那个找上门来的中年泼妇。


    原来儿子是为了那个姓谷的女孩,和那个中年女人的儿子打了架。他脸色的伤应该就是那么来的。


    他倒是护着那个叫谷妙语的,让她先走了,他一个人周旋那个泼妇一样的中年女人。


    他一定以为他是凭着那一段所谓敲诈的录音震慑住了那个中年女人。他太天真了。


    其实是她后来找了那个女人,甩了钱给她,让她陪她儿子赶紧滚蛋的。


    那个博杰是个二流子,是个草芥,可她的儿子是她如珠如宝养大的,她不能让这么珍贵的儿子被博杰那样的流氓母子拖进泥巴里打滚。她暗中处理掉了博杰母子,给钱打发了他们。


    她让那对母子写下了亲笔字据,说明他们和邵远没有任何瓜葛,博杰受伤也和邵远没有任何关系。


    那段时间她一边忙着应付叁骄地产,一边忙着打发博杰母子。


    她为她的儿子什么都愿意做,也不辞辛苦,可她的儿子却越来越让她吃惊心冷。


    原来他撒了那么多的谎,就为了那个叫谷妙语的女孩。


    他把那么个女孩——家世不好,人际复杂,有过很大的负|面|新|闻——把她想尽办法弄进了公司,为了让她有业绩,甚至不惜买套房子让她装修。


    她可真是养出个情种!


    她可真是低估了那个谷妙语,那女孩居然能把她护在手心里精心养了二十二年的乖巧孩子、她的希望她的骄傲,变得这么鬼迷心窍!


    她不是没亲自测评过谷妙语那女孩。测评结果是,她半只眼睛都看不上那女孩。


    酒桌上喝酒那么的不矜持,白酒一杯杯地下;和男人讲话那么的精通技法,哄得成伯东多么高兴;公众场合那么的不懂礼仪,用牙开酒瓶这种男人做都显粗鲁的事,她说做就做。


    这样的女孩,别说进他们家的门,连她的眼都进不了。


    那个贺嫣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子,这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而贺嫣然讲的那些关于谷妙语的话,她也知道,一定有一些夸张成分。


    但通过证实,那些话里还是有真实的底子在的。比如谷妙语的家庭情况。


    她那样的家庭条件决定了她的见识程度,限制了她的家庭教养。


    儿子年轻,没经事,不懂事。她可不能由着他被这样的女孩子给被迷惑了。


    *******


    原本董兰以为,隐忍下去,耗到邵远出国,到那时不管他和谷妙语之间有什么,也都会随着两人的异地渐渐散掉了。


    但在明了儿子已经沉迷那女孩到了为了给她冲装修业绩不惜买房子的地步,董兰知道,自己不能再隐忍不发了,再隐忍不发就来不及了。


    她想了想,叫来助理,问:“中午吃饭的时候,有没有问到谷妙语的父母住在哪里?”


    助理点头说有:“他们就住在离公司不太远的快捷酒店。”


    董兰点点头:“明天下午在酒店的商务茶会,你不用送我去了,我自己过去。”她顿了顿,对助理另有交代,“你去快捷酒店接上谷妙语的父母,带他们到茶会来。”


    “就让他们看一看,和他们不同的世界是什么样吧。”董兰说。


    ☆、第87章 可以见面吗


    第八十七章可以见面吗


    下午的时候,邵远给谷妙语发短信, 问她晚上他可以和她一起回家吗。他说他想去看喵喵。


    谷妙语告诉他:今晚不行。


    只给拒绝不给拒绝的原因,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似的。对走了心的人,稍稍一个不面面俱到都会觉得自己残忍。生命里的有些人注定是要被自己无尺度心疼的。比如父母, 比如爱人。


    她又发了条信息解释说明:我爸妈来了,这几天我得陪他们。


    谷妙语回完信息有一点怅然。因为她能想到手机另一端的邵远读完信息时会是心头怅然的——这几天她要陪父母,可除去这几天, 他离出国也没剩下几天。


    ——他们没几天了。


    谷妙语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么消极的几个字。


    手机提示音和一个激灵一起触动她的神经末梢。


    邵远又给她发了条信息,送来了他鼓足勇气后的一个大胆决定。


    “我能请叔叔阿姨吃顿饭吗?晚上。”


    谷妙语想到晚上楚千淼说好要请客的,于是告诉邵远:晚上你学姐请客。要不, 你一起来?


    邵远几乎秒回:好!


    晚上吃饭的地点选在了谷妙语和楚千淼经常去的那家烧烤店。


    这顿饭热闹得很, 不仅邵远加入, 连任炎也像块揭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跟着过来了。


    谷爸谷妈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了任炎身上——他们整顿饭都在关注楚千淼和任炎达成终身大事的几率。他们认为这两个人年龄样貌工作都很般配,一定是在谈朋友或者马上就能谈朋友。楚家父母不在, 他们就是楚家父母的化身, 要替孩子的终身大事严格把好关才行。


    他们反而忽略了邵远存在的深层意义。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看起来年纪比女儿小的男生, 会和自己女儿有谈恋爱的可能, 他们只把他当成女儿带过的一个后辈,他只是个来一起凑热闹吃饭的漂亮小男孩。


    于是邵远鼓噪在心里的所有初见女方家长的紧张,都化作了一个打在软棉花上的拳头。


    他略略有点失落。胳膊垂在桌下,手无意识地划动在裤线上。


    忽然手背蹭到一瞬软热。那是谷妙语的手垂下桌面, 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一下子涌起一个念头:抓住她的手。


    这念头和血液一起冲破理智往他头上涌。


    他反手一抓, 真的抓住了那只手。那只手抖了下, 挣了挣。他不放, 握得更紧些。那只手软软的妥协了。


    他翻弄着她的手,从握着它变成和它十指交握。他心都在打颤地想,她的手怎么那么软,软得像要化在他掌心里。


    他们在桌面以上都规规矩矩。谁也没看到他们在桌面以下的缠缠绵绵。


    邵远觉得心一边在剧烈地跳,一边在酥麻麻的融化。


    他听到谷爸爸谷妈妈打听任炎的家庭情况。楚千淼拦着说:“干爸干妈,你们别问他这个,我们俩就不是能问得上对方家庭情况的关系。”


    任炎却非要搭腔:“叔叔阿姨不是外人,问问怎么了?叔叔阿姨,我父母已经过世了,我是独生子,家里没什么直系亲属了。”


    谷爸爸谷妈妈一听就有点心疼,告诉楚千淼:“淼淼,你对任炎好点,哈!”


    楚千淼翻白眼。


    谷爸爸眼神一瞥,看向谷妙语和邵远这边。谷妙语和邵远的胳膊都垂着,手在桌面以下正在紧紧交握。


    谷爸爸这一瞥让谷妙语一个紧张手抖,抖掉了邵远的手。


    谷爸爸的眼皮跳了一下。


    “妙妙你刚刚……是在打人家邵远吗?”谷爸爸不确定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谷妙语和邵远一起否定:“没有!”


    停了下,两人又异口同声:“我/她没打他/我!”


    谷爸爸笑了:“你们俩回答问题还挺整齐。”


    问过任炎,谷爸爸又顺便问邵远:“邵远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啊?”


    谷妙语搭腔阻拦:“老爸你今天怎么像在做人口普查!”


    邵远坐直身体,毕恭毕敬地回答:“叔叔,我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说得很含蓄低调。


    谷妈妈说:“邵远气质好,一看就和一般小孩不一样。”


    谷爸爸塞了牙,捡起桌面的方便筷子掰断要当牙签用。


    邵远连忙叫服务员:“请帮忙拿个牙签盒过来。”


    谷爸爸举举半截筷子,说:“不用麻烦了,我拿这个就行。”


    邵远说:“叔叔,还是等牙签吧,牙签舒服一些。”


    谷妙语拍拍谷爸爸:“老爸,等牙签吧。哪个饭店都有牙签,以后塞牙咱们不掰筷子了哈!”又在下面拍拍邵远,掌心下的意思是叫他别再说这个话题。


    谷爸爸放下半截筷子笑:“听闺女的!出来吃饭得注意点,老爸又忘了,抱歉抱歉,下不为例!”


    听谷爸爸这么一说,邵远才反应过来谷妙语刚刚拍他是什么意思——别说了,再说我爸会没面子。


    可他真的不是嫌弃。


    *******


    晚上谷妙语临睡前,收到邵远一条信息。


    他向她解释,晚上吃饭时没有嫌弃谷爸爸的意思。谷妙语笑一笑安慰他:没关系的,我爸的一些习惯是不太好,我有时候也是,你以后遇到了可要记得提醒我。


    信息发出去,她才反应过来仿佛也没有多久的以后可以让他提醒她。邵远似乎和她心有灵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发来信息内容是:明天或者后天晚上我们能单独见一会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谷妙语说:好的,具体时间我们明天再定吧。


    放下手机她不由看着自己的手。它晚上刚被邵远悄悄握过。她把手压在胸膛前无声回味。和一个男孩子的手十指交叉地相握,原来是那么心旌神驰的一件事。


    *******


    第二天下午,谷妙语突然被工程部叫去开会。一整个下午她都没顾上联系一下父母。


    她不知道自己在开会的时候,爸妈已经被马助理接去了酒店的商务茶会。


    马助理到了谷爸爸谷妈妈住的宾馆,对他们说:公司本来给谷妙语放了假,让她陪您二老去酒店吃下午茶的,但工程部临时有事,她得跟着开会,所以由我替她带二位过去吃下午茶吧。


    谷爸爸谷妈妈和马助理一起吃过午饭,知道他是大老板的身边人,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他们想打电话想和谷妙语说一声,当谷妈妈简单地说到“你是不是要带我和你爸去吃下午茶”,谷妙语一口应下来:“我走不开,你和我爸尽管去吃,不用在乎钱,多吃点,回来我给你们报销!妈我正在开会呢,就不多说了。”


    谷爸爸谷妈妈被马助理带去了酒店。


    进了酒店的宴客厅,谷爸爸谷妈妈立刻不自在起来。通透的空间豪华的装饰非凡的气派,把人都压迫得渺小了。在他们视线里走动的每个人都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只有他们短衫短裤,格格不入。


    他们简直像走错了地方。


    谷爸爸谷妈妈手脚都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马助理让他们随意一点,想喝什么吃什么尽管点,“这里的下午茶很棒的。”而后他让谷爸爸谷妈妈先坐着,他去找下董事长。


    谷爸爸谷妈妈找了个长沙发,局促地坐下。他们顺着马助理的视线,看到了董兰。她正在和几个西装革履的老板谈笑风生地聊着天。


    谷妈妈戳了戳谷爸爸,很懵地问:“我们到底来干嘛的?”


    谷爸爸也是茫然得云里雾里:“不是说来吃下午茶?那要不,我们就吃一点?”


    他们拿了菜单翻开看,看到一杯柠檬水的价格都标记在一百元以上,立刻惊呆了,吃一点下午茶的念头瞬间挥发了个干净。


    “这地方,好像不是我们该来的……”谷妈妈有点气短地说。


    谷爸爸拍拍她的手:“等会马助理过来,我们跟他打个招呼,就说想起来还有事要办得先走,然后咱们就撤。我坐在这里也是浑身不舒服,你说闺女给我们安排这排场干嘛?我们又享受不了!回头得说说她,别整这些没用的,太浪费。”


    他们坐在沙发上等马助理的出现。期间不断有人三三两两地攀谈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每个人嘴里谈着的生意,就没有低于一个亿的。几亿几十亿几百亿,这些说法在他们嘴里只是一个数字,随口拈来,随手可拥的一个数字。谷爸爸谷妈妈听着这些飞来飞去的亿,觉得像在听天书,他们的耳朵从来没有和“亿”这个字这么频繁地接触过。


    有两个一身高管范儿的精英男坐在谷爸爸谷妈妈身后的沙发上。他们谈完几十亿的地块开发后开始谈起彼此小孩上幼儿园的情况。


    一个说,我家宝宝那个幼儿园,老师不错环境不错,课外活动也还丰富,兴趣课也比较能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


    另一个说,听起来还可以,那一年费用多少钱啊?


    第一个说,还真不多,全年所有费用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万。


    另一个立刻附和,那确实不多。


    谷爸爸谷妈妈相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惊。


    近五十万一年的幼儿园。在他们的见识里,他们没有听到过这么贵的幼儿园。


    谷妈妈口渴,想要杯白水,又怕一问服务生会问出个几十元一杯的价格。到时说喝也不是,说不喝也不是。


    正局促着,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二位不用拘着,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叫,费用可以算在茶会里,二位不用单独付的。”


    董兰一边说着,一边坐在谷爸爸谷妈妈身边的沙发上。


    谷爸爸谷妈妈认出这位气派的女士就是女儿公司的董事长。


    董兰的姿态优雅,言语也得体,但总叫谷爸爸谷妈妈觉得他们和她之间像是隔着一道透明屏障似的。


    屏障那边是衣着光鲜的人上人,屏障这边是平头百姓。


    谷爸爸越来越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直接问董兰。


    “董事长请问您,这样的茶会活动,我家女儿平时真的能来参加吗?”


    董兰笑一笑,答非所问:“你们的女儿,很聪明,别人花五年能完成的职业道路,她花三年就可以做到。”


    别人这样夸谷妙语,谷爸爸必定心花怒放。可是董兰这么夸,他只觉得高深莫测心里没底。


    谷爸爸再说话时更直接了一些:“董事长,这个茶会好像不是我们夫妻俩适合来的,我能问下,您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董兰笑着说:“我儿子邵远在您女儿原来工作的公司实习的时候,没少被您女儿照顾,为了感谢您二位,今天把你们请过来一起喝一下下午茶。您二位请不要客气,想喝什么尽管叫就好。”


    谷爸爸和谷妈妈听到邵远的名字,神色变了变。谷爸爸莫名想到了昨晚目光转向谷妙语和邵远时看到的一幕。他们俩的手在桌子下面打小官司。他当时觉得像打闹,现在回想,倒有点像拉着的手突然松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董兰笑着问:“二位觉得这的环境怎么样?还满意吧?”


    谷妈妈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皮肤的平滑度却甩自己一条街的高贵女人,手都有点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


    “说实话,有点不太舒服,感觉像来错地方了……”谷妈妈讪讪地笑着说。


    董兰笑着说:“二位放轻松,不用这么拘谨。”


    顿了顿她又说:“这里是很多人梦寐以求能够到达的高度,这个高度,有的人是通过努力来实现,有的人则是通过捷径来实现。”


    谷爸爸已经有点明白,话题的含义一定不只字面这么浅,他的脸色又默默地变了变。


    谷妈妈还什么都没察觉,顺着话往下说:“确实,这里这么高大上,应该有很多年轻人愿意奔这来。”


    董兰笑:“您女儿也是个有宏图大志的年轻人,只要她想,这种商务茶会她很快就能参加的。”


    谷妈妈有点腼腆地跟着笑:“她不行的,她学校一般,资历一般,什么都一般,她能来参加您参加的这种会,指不定还得历练多久呢。”


    董兰话赶着话开玩笑似的说:“通过自己努力是要慢一点,但如果嫁得好一点,机会来的就快了。”


    谷妈妈还是没有察觉什么,但谷爸爸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面前雍容高贵的女人并不是真的要谢谢他们的女儿照顾过她的儿子,她只是想让他们亲身体验到,他们和这里的环境多么不匹配,他们的女儿想通过某种方法到达这里——比如嫁得好,比如嫁给她儿子——这叫走捷径。


    这个女人太有一套了,杀人不用刀,却已经叫他们自己见了血。


    她不用嘴巴亲自说,看看你们的家庭和我的家庭之间的差距。她只让他们亲身地感受,他们与她的日常环境多么的格格不入。她让他们在浑身的不自在中,自己难受,自己自惭形秽。


    谷爸爸直起腰板,告诉董兰:“董事长,我家女儿一根筋得很,从来也不会走什么捷径,她只会靠着自己的努力去达成目标。她从小我们就告诉她一句话,有多大的能耐赚多大的钱,所以她从来都不贪心。”他拉着谷妈妈站起来,对董兰说,“董事长,我们俩说好下午去逛逛□□的,就不在这喝下午茶了。”


    他拉着谷妈妈,挺直了腰板走出酒店。


    *******


    谷妙语下了班就赶到宾馆。她本来想陪爸妈一起出去吃饭,但谷爸爸一直闷闷不乐的,一口一口喝着宾馆里的袋泡茶,除了“我不饿”之外就不再多说话。


    谷妙语又奇怪又着急,晃着谷爸爸的胳膊问:“老爸,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谷爸爸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有点长,满满都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看得谷妙语的心里都莫名发酸发涨起来。


    “老爸你怎么了?”她又晃着谷爸爸的胳膊问。


    谷爸爸抬手拍拍她的头,说:“妙妙啊,改签一下车票吧,我和你妈明天一早就回家去。”


    谷妙语很意外:“不是原定后天回吗?这么快?不再逛逛了?”


    谷爸爸说:“不逛了,我和你妈来就是看看你和淼淼,你们都挺好的,我们也就回去了。”顿了顿,谷爸爸冲她一笑,说,“闺女,咱家条件不好,我和你妈给你拖后腿了。虽然有点抱歉,但也没办法,谁叫你选择不了父母。但你记住,人活一口气,就算我们家条件不怎么好,不是我们的,我们也别去痴心妄想,别让人看不起。”


    谷妙语一脸懵,她不知道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爸变得从内而外的沮丧,也从内而外的隐隐愤怒。


    她问谷妈妈,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谷妈妈叹着气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谷妙语听完就怔在那。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董兰那么可怕的人。


    她这算得上是在羞辱她吗?可她并没有甩支票在她脸上,告诉她:拿着钱离开我儿子。


    她也没有用恶毒的语言说你这个狐狸精凭什么勾引我儿子之类的话。她甚至是很优雅地,让她的父母感觉到他们一家是如此的底层渺小,她不动声色地就碾压了他们身为穷人的自尊心。


    谷妙语心疼父母心疼得有点想哭。


    家里条件是不太好,可是养大她的每一分钱都是父母凭着他们自己的辛苦劳作赚来的,他们活得朴实而真诚。可如今,辛苦努力朴实真诚的他们却要平白遭受“妄图高攀”的羞辱。


    是她为父母带来了这样的羞辱。


    手机响起来,是邵远发信息在问她,今晚可以见面吗?


    她指尖发凉,回了句:今晚不见了吧。


    ☆、第88章 真的我爱你


    第八十八章真的我爱你


    第二天一早, 谷妙语和楚千淼一起送父母去了车站。等父母来和送父母走之间只隔了两天,这两天里她的心情却是截然的不同。两天前谷妙语站在出站口满心欢喜,两天后她站在进站口心头沉重。


    谷爸爸和谷妈妈叮嘱两个女孩在北京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家里, 一副轻松的样子说他们四个老人会守望相助的。


    临进站, 谷爸爸单独对谷妙语说:“闺女, 记住爸跟你说的话,有多大能耐挣多大的钱、别贪心。靠自己的能耐挣钱、别走捷径。”


    谷妙语重重点头。


    送走谷爸爸谷妈妈, 谷妙语和楚千淼一起搭乘地铁二号线前往各自的上班地点。地铁上,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 问谷妙语:“干爸干妈怎么提前走了?不是说再溜达两天的吗。还有他们临走前对你说的话, 是什么意思啊?”


    谷妙语笑一笑, 笑得有点倔强。她把昨天谷爸爸谷妈妈所遭遇的事情讲给楚千淼听。


    楚千淼当场就炸了:“这什么人啊?有什么了不起啊?真当家里有皇位等着她儿子继承呢?往回数一万年谁家不是穿两片树叶遮羞?物种起源都一样,怎么就她高贵得不行?”


    谷妙语连忙给她压火。


    楚千淼消消气, 又叹口气:“虽然邵远的家庭奇葩了一点, 但邵远还是个好男孩。可惜了。”


    她看看谷妙语骤然垮下来的脸, 心疼得不行。


    “小稻谷啊, 你和邵远……打算怎么办啊?”


    谷妙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说话。


    是啊, 怎么办啊。


    *******


    谷妙语到了公司刚坐下,就收到邵远发来的信息求中午见面。


    离他远行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求见面的要求也越来越焦渴急切。算算日子, 不过再有两个星期十几天, 他就将生活在大洋彼岸。


    谷妙语犹豫着, 中午到底见还是不见。


    靠在椅背上,她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专注到眼神一眨不眨,连画面跳到屏幕保护她都没什么反应。


    骆峰的声音忽然冷冰冰地响在她耳畔。


    “屏保好看?看不够?”


    谷妙语从恍神中激灵了一下,微一测头,发现骆峰正把头架在她肩膀上方,背着手弯着腰,微皱着眉看着她的电脑屏幕在对她讲话。


    谷妙语往旁边一缩,拉开距离,像个上课走神被严厉班主任抓包的学生,立刻虔诚认错。


    “师父我错了,屏保不好看,我这就不看了!”


    骆峰直起腰身。他身高腿长,阻断了一米八高的一截阳光,把谷妙语罩在这片阳光缺失的阴影里。


    “你最近经常心不在焉。如果再以这样的状态工作,出去就别说是我的徒弟,我不收工作时间不在工作状态的徒弟。”


    骆峰皱着眉冷冰冰地说完一番话,谷妙语臊得头都要抬不起来。


    她赶紧晃动鼠标,晃掉电脑屏保,强制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骆峰说的对,工作时间就该有工作状态,工作时间代入私人状态,这是没有责任心的体现,是对事业的亵渎。


    她打开设计页面开始工作。她能感觉到骆峰没有立刻走,他还站在她身后,审视着她以及她屏幕上的设计图。


    谷妙语被审视得如芒在背。好在骆峰盯了一会,抬手指点她几处细节的调整时,语气是缓和了的。


    骆峰回他的位子前,话锋一转对谷妙语说:“不管你是恋爱了,还是失恋了,都管理好你的情绪,别把它带到工作中来。如果连情绪你都管理不好,回家去吧,因为你也管理不了其他的东西。”


    谷妙语把骆峰这句话牢牢记下了。


    ***


    工作了一会,邵远又发了条信息过来。他还是问她中午见面的事情。


    谷妙语放下手机,决定午休前再给他回复。骆峰刚刚说过,上班时间不是给她纠结她到底是恋爱了还是失恋了这些私事用的。


    五分钟后,她桌面的座机响起铃声。接起来听,居然是马助理打来的电话。


    马助理告诉谷妙语:“麻烦谷设计师您到楼上来一下。”


    谷妙语有点愣:“是您找我?”


    马助理微笑答复:“不是我,是董事长找您。”


    放下电话,谷妙语居然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感觉。


    她深吸口气,和骆峰打了个招呼,踏上通往董事长办公室的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向上升,重力加速度带着谷妙语的心一层一层地超重。她暗暗地想,不知道董兰找她过去到底要干什么。假如董兰甩给她一张支票让她离开她儿子,她要怎么办呢?这个烦恼没纠结上一秒钟,她马上转念想到,董兰不会这么做的,那个厉害女人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段对付她的。


    那么她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手段呢?


    电梯已经停靠,但谷妙语的心还处在一种没着没落的状态中。


    她敲门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董兰不在。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董事长的办公室长什么样子。空间的阔大,落地窗的明净,办公桌的气派,这一切组合出宏大的氛围。她站在宏大面前,觉得自己给显得无比的渺小。


    她站在阔大的办公室里,尽量不叫自己显露出局促。身后门响,她扭头,看到是马助理走进来。


    “董事长还要等一会才有空,你先跟我过来吧,我带你到里面套间坐一下,你先喝点水,等一等。”


    马助理率先带路,走向阔大办公室的一面墙壁,他推开那面墙壁上的一扇门,侧身等待谷妙语的进入。


    谷妙语走过去,停在门口。她问马助理:“您知道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助理笑笑说:“我只管上传下达,董事长找你到底有什么事,得等下董事长来了由她亲自跟你说。”


    谷妙语迟疑了一下,抬脚走进套间房间。马助理在她身后虚掩地关了门。


    她一眼就看出这里的设计风格是属于骆峰的。她还看得出内侧墙壁那面柜子其实不是柜子,它拉开一定是张床。她想这里应该是董兰工作累了时短暂休息的地方。


    靠窗的位置有茶桌和椅子。她走到椅子前坐下。


    外间有了响动。董兰的办公室地面没有铺地毯,大理石地面上响起了脚步声。


    董兰走进了办公室。地面上除了传出她半高鞋跟敲出的声音,还有一道平钝的声音。那是一道男人的脚步声。


    她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谷妙语迟疑着,现在是否要出去。


    外间忽然传来董兰的说话声。


    “小远,你知道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吗?”


    谷妙语怔在那。虽然另一个人没有出声回答问题,但她已经知道,那是邵远。


    董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应该是不知道的。没关系,妈妈来告诉你,谷妙语,她的父亲原来是非重点小学的合同工,教体育的,现在年纪大了,学校不再用他了,所以他现在是无业无收入状态。她的母亲是工厂的下岗女工,在农贸市场卖窗帘。他们全家的年收入,可能就是我们或者我们身边的人,请客吃几顿饭的钱。”


    邵远还是没有出声。董兰在问他:“你找一个这样人家的女孩,找这样的岳父母,吃饭用筷子剔牙,用牙起啤酒瓶,说出去你觉得会有面子吗?”


    邵远还是没有说话。


    谷妙语在小套间里,握紧了拳头。她父母的一些习惯确实不太好,那是由他们的生活环境所决定。但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改的,为什么要以此作为奚落鄙视他们的谈资?


    她打算走出去,为父母挽回尊严。


    手搭在门把手上,还来不及拧动,她听到邵远说话了。


    他说:“妈,我和谷妙语……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打算推门走出去的动作停了下来。


    董兰笑着问:“哦,不是吗?”顿了顿,她又问,“你不是喜欢她吗?”


    她听到邵远回答董兰:“没有。”他说:“我没喜欢她。”


    谷妙语的手死死地握住门把手。


    董兰在确认:“你确定没有喜欢她吗?”


    邵远的回答声隔着一道虚掩的薄木门,铿锵而坚定地响进谷妙语的耳朵里。


    “没有。”


    一刹里谷妙语觉得耳膜发出嗡嗡声,外面的对话在嗡嗡声里变得缥缈起来


    在这片缥缈中,董兰关怀了邵远不久后出国的一些情况,而后叮嘱他:这几天回我和你爸那里住吧,你就快走了,走前多陪陪我们。


    邵远说好。而后那间屋子响起平钝的脚步声。他出去了。


    谷妙语站在小套间的门里,听着他离开。她的心一点点地发了凉。


    他们在瞧不起她的家庭,她的父母。他在她母亲面前,矢口否认喜欢她。


    有脚步声向小套间传来。谷妙语松了门把手的瞬间,门被人向外拉开。


    谷妙语觉得马助理拉开门后看到自己就站在门口时,应该意外一下。但他没有。似乎他已经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般。


    他对谷妙语说:“请跟我过来吧,董事长这边忙完了。”


    他说得礼貌得体,好像她在套间里一定不会听到外面的声音似的。


    谷妙语觉得董兰真可怕,她不仅自己可怕,她还培养出一个得她衣钵同样可怕的助理。


    她挺直了腰板。本来没着没落的心,已经沉沉实实地落了下去。人的忐忑都是出于对坏情况还有一丝好期盼。当一丝好期盼都没有了,也就不必忐忑了。


    董兰的厉害招数已经让她自己亲自看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处境——邵远连在他母亲面前承认喜欢她的勇气都没有。


    谷妙语挺直自己的脊梁骨,走到董兰的办公桌前。


    董兰坐在办公桌后,靠在皮椅上,像个命运主宰者似的,微笑着,不怒而威。


    她对谷妙语先开了口,不疾不徐地,不冷不热的。


    “严格说起来,以你的级别,我不会单独见你,但为了我儿子,我见了。看得出,你是个明白姑娘,所以我长话短说,你和我儿子,你们不合适。”


    谷妙语让自己像董兰那样,像马助理那样,笑出职业的无懈可击的面具般的笑容。


    “董事长,”谷妙语说,“我想您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和邵远并不是那种关系。”


    邵远对喜欢她的矢口否认,让她心里裂出一道伤口。现在她自己动手,把这道伤口更扒开了些。


    否认而已,她也可以的。


    “另外,董事长,”她昂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甲陷进掌心里,但脸上的笑容很美很得体,“我们家确实没什么钱,但我们也没欠什么债,没给别人也没给社会填什么麻烦。我父母靠着做合同工和卖窗帘把我养大,我觉得他们很伟大。没钱人有没钱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有的习惯或许不优雅,我们可以改,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脸的,谁生来都不是完人。反而把这些事情拿出来,作为鄙视和嘲笑的谈资,我觉得这才真的不够优雅。”


    谷妙语说完一大串话,保持微笑,看向董兰。


    董兰的脸色变了变,她直视着谷妙语双眼,她的眼神中夹着无形无色的刀枪剑戟。


    谷妙语迎视着她的目光,丝毫不闪躲。


    眼神在无声中对峙着,马助理在一旁小小的暗惊了下。


    没有几个人招架得住董兰的眼神瞪视,可这个谷妙语招架住了。她还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但这场对峙的最后,还是董兰占了上风。她的阅历和城府让她更加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她蓦地笑了,对谷妙语说了句:“口才不错。”


    谷妙语淡定应对:“谢谢董事长夸奖。”


    董兰依然笑得雍容高贵:“你把话说得很漂亮很有骨气,希望你做的能和你说的一样。”


    谷妙语微一弯腰行了个礼:“您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做事了。”


    她转身走了,走出去时脊梁骨挺得直直的。


    董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办公室的红木大门外。


    她又一笑,嗤的一声,淡淡说:“牙尖嘴利。”


    *******


    谷妙语回到办公室后,她镇定的盔甲一下碎掉了。她坐在座位上,浑身都在抖。气愤,悲哀,屈辱,所有刚刚来不及体会的情绪现在通通冒出来,一起把她浸了个透。


    她坐在椅子上,身体在颤抖,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晰。


    她知道自己该打一份辞职报告,明天就交上去。再在这里工作下去,她收获的将是羞耻和屈辱。


    她抬手打开文档,两手架在键盘上,手抖得几乎不受控制。她想稳住自己,却适得其反,碰翻了放在一旁的水杯。


    小亚和金晶闻声过来,关心地问:“怎么了妙语?哪里不舒服吗?”


    她连忙笑着说没事,可没事两个字被她颤出了许多个细碎的音节。


    右手臂忽然被人提了起来,力道大得带动她全身都向上站。


    “你们都坐回去,干自己该干的事。”骆峰一边冷声下达着指令,一边把谷妙语带向办公室外。


    他把谷妙语拉进电梯,上了二楼。


    二楼有一片露台,他带着谷妙语到了露台上。


    “说吧,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和证券部那个男生,你到底是在谈恋爱还是失恋了。”骆峰松开谷妙语,冷声说。


    谷妙语抓住露台栏杆。手里有点抓握的东西,指尖的颤抖就被隐藏在了与异物的接触中。


    她回答骆峰:“都不是。我和他,是不该恋。”


    骆峰冷声嗤的一笑:“因为他是董事长的儿子?”


    谷妙语一下愣在那。


    *


    谷妙语问骆峰是怎么知道邵远是董兰儿子的。骆峰说:“陶星宇请我吃饭,向我讨教事情。席间他那秘书莫名其妙说出来的。”


    他顿了顿,问谷妙语:“董事长棒打鸳鸯,顺便羞辱你了?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对手下人不算薄,就是门第观念重,掌控欲太强。”


    谷妙语低头,没承认,也没否认。


    头顶忽然罩上一个东西揉了揉。


    是骆峰的手。他揉了揉她的头。


    “你是傻子吗?有什么事都自己憋着?邵远有他妈撑腰,你不是也有你师父吗?董事长再难为你,来告诉我,我去给你出头。”


    谷妙语眼眶都热了。


    “谢谢师父!”


    *******


    谷妙语回到办公室后终于不再抖了。小亚想凑过来问她怎么了,被骆峰一个冰冷眼刀砍了回去。


    已近午休时间,谷妙语的手机响起来。


    是邵远给她打电话。


    他等不到她的回信,于是直接把电话打过来。


    谷妙语接了电话,说了声“好,这就过去”。


    随后她起身向外走。骆峰在她身后问:“一个人行吗?”


    谷妙语停住脚步,回身,点头:“可以的,师父。”


    骆峰也点点头:“去吧。”


    谷妙语走了出去。


    她到了和邵远约好的公司后门背阴处。


    邵远已经等在那,她看得清楚,他眼里对她的等待是迫切的,对她的喜欢也是浓烈的。可他并不敢把它们当着他母亲的面公诸于世。


    她走向他。她好像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心情走向过他——每一步都带着即将诀别的决然和沉重。


    她走近到他面前。他腼腆而期待地,向她递过来一个苹果。


    一个又红又大,姿容出众的苹果。


    她摇摇头,拒绝了。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递过来的苹果。


    马上她的心在他愕然的表情中,隐隐一痛。


    她对自己的心痛视而不见,她微笑起来问:“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


    邵远觉得谷妙语今天变得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说不清,只是莫名觉得心慌。


    她第一次拒绝他的苹果。他真怕她等下也会拒绝他的心意。


    听到她问,他找她有什么事。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虽然事先预演了很多遍,那些想说的话几乎已经刻在他的舌尖上。可真到了要对她面对面讲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发现刻着字的舌尖失了灵打了结。


    他无声地深呼吸,右手用力握着那只苹果,似乎能从里面汲取力量和勇气。


    而后他看着谷妙语的眼睛,声音微哑地说:“我……我要出国了,出国前,你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吗?”


    谷妙语看着邵远,认真地问:“那,要告诉家里吗?”


    邵远眉间有一瞬的挣扎和隐痛。随后他说:“先不告诉家里,我们私下谈,可以吗?”


    “为什么私下?为什么不告诉家里?”谷妙语笑了,笑容有点缥缈,“是因为我的家庭太差,没法让你母亲满意吗?所以我如果和你好,也只能见不得光的好?”


    她从邵远眼里看到了一点惊,一点着急,一点痛苦。


    可他没有反驳。


    谷妙语的笑容带上了苦味。


    “邵远,就算我可以答应你,受下这份私下的委屈,可我的父母做错了什么,要跟着我一起受这份委屈?他们辛辛苦苦赚钱,就算赚不到和你们家一样多的钱,那也不是什么错,可为什么要被你母亲那样瞧不起?就因为他们生了我这个女儿,这个女儿要和一个富家子谈恋爱吗?”


    邵远的脸色变白了,他的嘴唇几乎在抖:“我母亲……对谷伯伯他们做了什么?”


    他千般小心万般警惕,还是没能阻挡住母亲的有所行动吗?


    谷妙语摇摇头:“你母亲做了什么,其实不重要。但你连在你母亲面前承认喜欢我都不敢,这很重要。”


    邵远的脸一瞬间彻底白透了。


    “上午你在我母亲的办公室?”他反应很快,哪怕在惊惧中。


    “是的,上午你在,我怎么能想不到呢?伤人不用刀,那是我母亲最擅长的手段啊。”


    ***


    邵远从惊惧心慌中很快冷静下来。


    他企图对谷妙语解释:“小姐姐,你听我说,我不是真的不敢在我母亲面前承认我喜欢你,我只是怕我承认了,我母亲会想尽办法打压你……以及谷伯伯谷伯母。我想和你私下谈恋爱,也并不是羞于觉得你的家庭条件差,我只是想,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我父母没关系,我们私下里谈就好了,别去管我的父母。等我留学回来有了自己的事业,你也有你的成就,到那时我父母就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谷妙语不由又笑了,她笑得眼泪都快溢出来。


    “恋爱怎么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呢?如果想简单的恋一恋,过过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样的恋爱当然了,只是两个人的事。但这其实不叫恋爱,这叫玩一玩。邵远,你是要和我玩一玩吗?”


    邵远用力摇头,满脸焦灼。


    “当然不是,我……”他在焦灼中一下找到了自己心意的终点,“我是要和你结婚的!”


    “结婚?”谷妙语重复这两个字的时候鼻子都在发酸,“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怎么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这是两个家庭的事啊。而你的家庭那么瞧不起我的家庭,需要你纡尊降贵和我私下恋爱来做折中,邵远你说,这样的恋爱又何必呢?”


    她看着邵远,笑出了一副空茫的样子。


    “邵远啊,我不觉得我和我的父母低人一等,我不会接受私下恋爱这种事。我们,就停在这里吧。”


    她转身要走。


    邵远急忙拉住她。苹果从他手里跌落到地上,磕磕碰碰滚到墙角。


    谷妙语回头看到邵远的表情时,她很后悔自己回头看了这一眼。


    这叫她足以心痛的一眼。


    他满脸都是慌,满眼都是疼,眼眶红了,声音抖了。


    他拉着她说:“好,你不想私下谈,就不私下谈,我去和我母亲说明白!”


    *******


    邵远直接上楼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冲动过。


    马助理跟进来问他:“邵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董事长她不在,你有事就跟我说吧!”


    邵远环视办公室,好像马助理会骗他一样。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确实没看到母亲的身影,他相信了马助理的话。


    “我母亲去哪里了?”他问马助理。


    “她说回家一趟,看一下你父亲。”


    马助理刚说完这句话,邵远就转身跑了出去。


    马助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董兰报备。


    “董事长,邵远刚刚冲进来找您,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他现在应该是回家去找您了……”


    ***


    邵远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父母都在。他进屋时,父亲坐在沙发上,母亲正在和保姆阿姨一起帮父亲掖盖在身上的薄毯子。


    他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母亲表现出意外。他马上就想到,应该是马助理已经提前通风报信。


    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母亲,能培养出忠犬一般的马助理。


    他对母亲说,他有话想说。


    母亲温柔却威严地呵止了他。


    “等会我们出去说,你爸现在要看午间新闻了。”


    邵远却不敢等,他怕一等就失去了挑明一切的勇气。


    他悲哀地明白,他在母亲面前的勇敢,也不过是凭着一股冲动。


    父亲忽然关掉了电视,扭头看他。


    “你有什么事,说吧。”


    董兰两边拦着:“老邵,你别操心,没什么事。邵远,你跟我出来。”


    邵海波却一拍沙发扶手:“还没什么事吗?他骗我们想买房子做投资,结果是给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女人充装修业绩,他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这还叫没什么事吗?!你别否认,我问过小马,他已经都告诉我了!”


    邵远心里猛地一沉。父亲知道了。


    他有一瞬的害怕,但马上镇定下来。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了,已经不能更坏,那又何必怕。


    “你有什么话,当着我和你妈的面,说吧。”邵海波严厉开口。


    保姆阿姨退了出去,董兰对邵远使眼色,要他不该说的别说。


    邵远凭着那股没散的冲动,开了口。


    “妈,对不起,我上午对您撒谎了。您问我喜欢谷妙语吗?我上午告诉您,我不喜欢她,其实我是在撒谎。”他看看董兰,再看看邵海波,“爸,妈,我喜欢谷妙语,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看到董兰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到愤怒到悲哀到伤心。她不信她养的儿子真的能叛逆到这样当面忤逆父母的程度,她为此感到愤怒,进而为了儿大不由父母又感到了悲哀和伤心。


    邵海波一脸暴怒:“放肆!谁教的你这样对待父母的?你的礼义廉耻呢,都学到哪里去了?!”


    邵海波的嘴唇发紫,大口喘气。董兰怕他心脏犯病,赶紧去抚他胸口。


    “老邵,你别激动,我们好好跟他说,他会听的!”


    安抚过丈夫,董兰站起来,走到邵远面前,眼神里有警告的意味,对他说:“邵远,你爸身体不好,你要懂事,别气他。那个谷妙语和你不合适,我们不会同意你和她在一起的。”


    邵远看看父亲的脸,又看看母亲的脸。


    他一直都是他们眼中听话的孩子,他一直都在为了听父母的话而活。可这一回,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坚持:“妈,谷妙语她是个好女孩,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邵海波一声暴怒地低吼:“你敢!”


    董兰变了脸色:“邵远,你懂点事,你想把你爸气犯病才满意吗?”


    邵远身体里的倔强却被父亲的暴戾反对激发了出来。


    “妈,这回就让我不懂事一次吧!这辈子除了她,我谁都不会娶!”


    邵海波听了他的话,暴怒不已,想吼却一口气梗在心口吼不住,气短得直喘粗气。董兰看到他的样子着了急:“邵远,你给我闭嘴!”


    邵远连忙去扶邵海波,给他抚胸口,邵海波却一把推开他。


    “你……你说,你……你跟那个女人,断……不断!”邵海波指着邵远的鼻尖,气喘地质问。


    邵远倔强地站在那,不给邵海波想要的答复。


    董兰在一帮催促他:“邵远,回答爸爸,回答啊,你想看他死吗?!”


    邵远咬咬牙根,说了话。


    “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你……你要和她在一起,就……就别说是我和你妈的儿子!”邵海波发了狠话。


    邵远双手握拳,发了倔:“好!”


    话音刚落,他脸上落下了董兰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急又用力,把邵远的脸都扇歪了过去。


    他偏着头感受着脸上的火辣。有一瞬他居然想起以前谷妙语给他讲她小时候挨揍的情形。那时候看她讲得眉飞色舞的,讲得他都对挨揍有了那么点向往的感觉。(26)


    现在他也挨过父母的打了。可这感觉一点都不美好,一点也不值得向往。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亲情和爱情向两边拉扯着他,似乎只要他再挣扎一下,就会被一撕两半。


    他把被打偏的头转正,看到了母亲眼底的心疼和怒他不争的泪水。


    “你这孩子,吃错药了吗?突然变得这么不懂事!不做我们的儿子,怎么,要和我们断绝父子关系?!”


    她前所未有地声色俱厉:“你以为你凭什么让谷妙语看上你的?这都是我们给你的,是我和你爸给你的!你不是生在这个家,不是良好的环境培养出你的品貌气质,你没有能力买房子给她装修,你能让她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你为什么招人爱?这是你爸和我给你的!是你优越的家庭环境赋予你的光环!如果没有我们,如果你不是我们的儿子,你什么都不是!”


    听着董兰发了狠的话,邵远笑了:“爸,妈,对不起,这次我想自己做决定。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谷妙语是个好女孩,也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能靠我自己能力的光环,让我和她都得到你们的承认!”


    他说完转身跑出家门。他没听到母亲在他身后叫他名字叫劈了嗓子,没听到母亲暴怒中捞起电话告诉助理:辞掉谷妙语,立刻!和同行业其他公司打招呼,别给她工作!


    他只顾着跑去找他的小姐姐,想去告诉她,他敢为她做任何事,敢让全世界任何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


    谷妙语和邵远见完面回到办公室。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在上班时间去想私事,不要难过,不要胸口痛,不要分神,好好画图好好工作。


    可是脑子就是不听理智的使唤,它不肯清醒,又晕又懵,企图用神志不清抵抗着心口的疼痛。


    骆峰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她朦朦胧胧地听到骆峰接了电话后没讲两句就开始吵架。


    她极力唤醒知觉,听到骆峰在说:“凭什么炒掉谷妙语?她工作没有任何过失,工作能力又强,有什么理由炒掉她?……刘总,当初硬招她来的是你,现在说炒就炒的还是你,不讲道理的是你吧?我不管,想炒掉谷妙语,你最好连着我一起炒掉!”


    骆峰挂了电话。


    小亚起身到他办公桌前,小心地问:“头儿……怎、怎么了啊?”


    骆峰没回她,看向门口。人力主管正一脸为难地站在那。他冲骆峰招手,示意骆峰进一步说话。


    骆峰拒绝了他:“刘总,有话进来当着谷妙语的面说吧。”


    刘总开始是一脸为难,后来自己也气了:“又不是我下的决定,却叫我背了你这一身怨气黑锅!”


    他也豁出去了,走进办公室,走到骆峰办公桌前。路过谷妙语时他顺便看了谷妙语一眼,眼里情绪是不解惋惜和同情的混合物。


    他对骆峰说:“辞掉小谷这决定是董事长亲自下的。”


    其他同事们听到这话都暗暗咂舌。仿佛得不到董事长亲自的表彰,但能得到她亲自的辞退,这也是一种很与众不同惹眼。


    骆峰冷冰冰地告诉人力主管:“刘总,麻烦你跟董事长说一声,她是我徒弟,辞她就连着我一块辞好了。”


    谷妙语赶紧说:“师父,你别这样!”


    骆峰却告诉她:“你不用说话,不用表态,闭嘴待着就行了。”


    刘总一脸为难,骆峰毫不退让。刘总拗不过,最终打了电话。


    董兰因为发怒而变大的音量透过刘总的手机听筒传出来:“骆峰在威胁我吗?她谷妙语可真有本事,能叫一个又一个男人万死不辞地为她出头!好啊,那就连着骆峰一起辞掉吧!现在就让他们搬东西走,你亲自看着,公司的一只笔都别叫他们顺走!”董兰怒到了极点,连优雅的品格都不再保有。


    刘总挂断电话,一脸便秘的表情,看向骆峰:“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啊!”


    谷妙语着急,也说:“师父,你何必……”被我连累。


    但她没说完,骆峰已经打断她:“闭嘴!”他转头面向刘总时,是一脸的冷淡平静,“麻烦刘总帮我拿两个纸箱,我一个谷妙语一个。”


    小亚一拍桌子:“头儿!你去哪我去哪!刘总,麻烦三个纸箱,我也不干了!”她转头对谷妙语又说,“你不用感动,我不是因为你,你听头儿的话,请保持闭嘴!”


    她话音刚落,金晶也一拍桌站起来:“小亚去哪我去哪!刘总,麻烦四个纸箱谢谢!”她也转头对谷妙语说,“不用感动,我是为了小亚,请继续保持闭嘴!”


    谷妙语转头看骆峰,想从源头劝住“不干了”这条辞职链。


    骆峰看着她,明明白白地说:“记得我中午说的话吗?记得就闭嘴。”


    谷妙语眼底一热。她使劲地吸了下鼻子。


    她记得。


    骆峰说,董事长再难为你,我给你出头。


    *******


    邵远算着时间,赶到谷妙语家楼下。


    他给谷妙语打电话,祈求她下楼来。


    谷妙语答应了。


    等待的过程中,头顶树上掉下一片叶子。叶片金黄,无根地摇曳着落在地上。


    邵远意识到,秋天是真的来了,这个适合离别的季节。


    谷妙语从楼洞里打开门禁走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是透着决然的一种冷淡。


    邵远看着那表情,心一慌,迎上去,赶紧说:“我对我父母摊牌了,我告诉他们我喜欢你!我录了音,我放给你听!”


    ——你有什么话,当着我和你妈的面,说吧。


    ——妈,对不起,我上午对您撒谎了。您问我喜欢谷妙语吗?我上午告诉您,我不喜欢她,其实不是这样的。爸,妈,我喜欢谷妙语,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掐头去尾放了父亲和他的两句对话,没放后面那些争执和响在他脸上的那一耳光。他不要她背负愧疚和担心。


    谷妙语垂着眼,睫毛在轻轻地颤。


    他真的说了。


    “你说了喜欢我以后,很惨吧?你妈打你耳光了吧?”确保能遮住眼底所有柔情后,她抬起眼,看着邵远,“你的脸肿了。”


    邵远怔了下,抬手摸摸脸颊。他怎么忘了这个。


    谷妙语看着他,说:“邵远啊,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猜你今天也和你父母不惜以脱离关系相博。可是那是你的父母,你真的能跟他们脱离关系吗?你做了如此大的牺牲跟我在一起,这份压力,我扛不起。说到底,是我们两家之间的差异太大了,而你,你还没有能力调和这个差异。我可以不在乎别人说我和你在一起是攀龙附凤,可我的父母呢?因为我而连累他们也被指手画脚,这我也能不在乎吗?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没错我也喜欢你,但我对你的喜欢不足以强烈到能够放下尊严。”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笑:“所以,邵远啊,不如……放弃吧。”


    邵远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震断了他的伤心。他接起电话,母亲用一种痛彻心扉的声音语调告诉他:他终于把他父亲气得犯了病,现在正在ICU里抢救,他满意了吗?还要和那个祸害人的女人在一起吗?


    董兰的两句质问结束,通话被戛然挂断。


    邵远握着手机愣在那。


    谷妙语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六神无主。她心里发疼,为他也为他的纠结。


    她告诉邵远:“快去医院吧,你父亲没事你才有精力去想喜欢我的事。万一你父亲有事,我总有一天会在你心里变成罪人。”


    她最后对邵远说:“你快走了吧?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提前祝你一切安好吧。”


    谷妙语转身走进楼洞。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叫邵远看出她其实浑身都在难过得发抖,连牙齿都在打寒颤。


    进了楼道关了门,她一下卸了力。她软软地靠在门上,透过一小方玻璃向外看。


    邵远的身体弯出了一个极度难过的弧度。他弯着腰捶着胸口,大口喘气。


    而后他做了决定。


    他打电话给他的母亲,问清父亲住院的地址。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楼道口,转身离开。


    谷妙语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软软地蹲下去。


    地上马上湿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不管多难过,她都能把眼泪从眼眶中忍回去。


    可是今天她的泪说什么都忍不回去,一滴一滴地滚出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她哭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全世界都在她的眼泪里失了声色。


    *******


    邵远站在首都机场,准备过安检。


    父母都来送他了。父亲在ICU里住了一个星期转到了普通病房,今天和大夫请了半天假,专程来机场送他。


    他其实有种感觉,父亲可能不需要住一个星期的ICU的。


    他站在机场里到处环顾。


    母亲问他在找什么。他说没什么。


    虽然知道她不会来送他,可他还是忍不住仿佛她会给他惊喜一样地到处环顾。


    该过安检了。和父母道别时,他冷静至极地说了一番话。


    他说,爸,我很在意您和您的身体,所以当您以身体做要挟时,我不得不屈服。其实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强大,才能让您和母亲按照你们的喜好厌恶来塑型我的人生。而我的不强大源自于我对你们的依赖、对你们给我的好条件、好环境的依赖。我决定我出国留学期间,不会再用你们的钱和人脉,我会靠我自己做出成绩给你们看的。当我足够强大地归来时,你们再也不能凭你们的认知标准和喜好左右我的人生。那时我要放肆地去喜欢我所喜欢的那个人。


    他说完这番话,亲亲坐在轮椅上父亲的额头,又拥抱了母亲一下,转身大踏步地走开。


    他到了二十二岁这一年,才迈开了这独立孤勇的第一步。


    ***


    过了安检,候机时,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给谷妙语发信息。


    他说,小姐姐,我要走了。你还记得那个五年之约吗?


    谷妙语很快回复他:不记得了。


    他苦笑一下。她一定记得的。他们说好的,五年后,他爬到资本圈的金字塔尖,到那时他帮她成为行业先锋。


    他又发信息给她:我会一直记得的。我不能自私地求你等我五年,但我自己会记得守护好我们的五年之约。


    谷妙语隔了一会才回复他:照顾好自己。


    他笑了。


    这回他发了条语音信息。


    他说:小姐姐啊。


    谷妙语回了两个字:什么?


    他又发了条语音过去:


    真的,我爱你。


    ☆、第89章 好久没吃了


    第八十九章好久没吃了


    2016年12月31日, 晚上九点多, 谷妙语还坐在办公室里。


    秘书许珊敲门进来,给她送咖啡提神。


    谷妙语从桌面文件中抬起头,接过咖啡,笑着对许珊说谢谢。


    “现在各个门店的顾客还多吗?”她边喝咖啡边问。


    许珊很兴奋地用力一点头:“我刚刚还问过销售部李总的助手, 她说原以为到九点就差不多了,可没想到九点以后还有顾客不断地来店里!老板,我觉得我们‘温暖家’光年底这天的签单量,都快赶上以往两三个月的了!”


    谷妙语笑了。她以前在嘉乐远的时候就知道李跃厉害, 是个销售天才。但她那时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李跃会厉害得这么上天, 简直堪称装饰届的销售大魔王。


    说起这几年的购物盛事,电商界天猫有双十一、京东有618。在装饰届,李跃硬是搞出了个“温暖家1231”的名堂——他通过各种营销手段, 让不管有装修意向还是没有装修意向的老百姓都知道了一条关于装修的信息:每年的12月31日, 温暖家装饰公司搞年底大促销。


    其实大部分公司为了冲全年业绩, 都会在年底这一天做促销活动, 但只有李跃把这个活动搞出了规模、搞成了品牌、搞出了效应。


    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在年底这天到温暖家来定装修,就像有越来越多的人在11月11号到天猫去购物。


    去年年底那天的晚上九点, 谷妙语记得她已经可以从公司撤退了。但今年年底这天的晚上九点, 下面门店的顾客居然照样还人山人海络绎不绝着。


    想一想, 几年前董兰还跟同行业的人断言, 她谷妙语的温暖家活不过五个月。可现在它已经活了快五年, 还一年比一年活得根深叶茂。


    耳边响起许珊的声音:“老板,再告诉你件事,我大学室友在嘉乐远上班,她说嘉乐远也在搞年底签单打折活动,但到他们店里的顾客比到我们这的可少多了!”


    谷妙语笑一笑,问许珊:“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


    许珊想一想:“……因为他们价格太贵?”


    谷妙语微笑摇头:“因为现在是互联网时代,顾客流量大部分都在互联网上,而我们温暖家,是互联网装修的先锋。嘉乐远是传统装修公司,虽然近两年也开始在做互联网业务转型,但它相对于我们温暖家来说,还是起步太晚了。”


    许珊竖起大拇指:“老板有先见,老板英明!”


    谷妙语笑:“别怕马屁了,你先下班吧。今天跨年夜,别耽误你跟男朋友一起过新年。”


    许珊做出必要的挣扎:“可是老板都没下班,我先下班,这样好吗……”


    谷妙语逗她:“那你就再加会班?”


    许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老板我刚才就是跟您客气一下!谢谢老板开恩,那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赶紧开溜。


    谷妙语看着她从门口消失掉的身影,又笑一笑。


    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做什么动作都青春可爱。想想看,几年前的她也像许珊一样,满身满脸的胶原蛋白,皱皱眉都有人说她萌。


    可现在呢?


    谷妙语从皮椅里站起来,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窗外是北京年复一年满街霓虹的夜晚,窗内是她温暖家总经理办公室。


    白色的灯光和黑色的夜晚交汇在落地窗上,让窗子变成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反射出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身影,长发在她脑后挽成半松半紧的髻,修身的西服上衣,窄腿的长裤,黑色的高跟鞋。


    谷妙语看着镜像里的自己。以前她可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干练的一番模样。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了今晚就三十岁了。真可怕,她就要步入三打头的年纪。


    可她一点都不敢让自己老。


    手机就捏在她手里,她等着一通每年今天都会有的电话。电话铃声响起来。时间不对,她知道这一通一定不是她等的那通。


    接通,李跃的声音愉快地响起。


    “姐,捷报!”


    谷妙语笑着听。从他过来跟着自己干,这么多年,他只叫她姐,不叫她老板也不叫她谷总。


    “我们今晚的签单量已经是去年今天的两倍了!”


    谷妙语听得开心,对李跃说:“得,年后一上班,又得有一大波公司跑过来挖你了!”


    李跃“切”一声:“他们谁都挖不动我,他们过来我就一句话:我姐给我股份,给得还不少,你们给吗?就这么一句话全给他们挡回去。”


    谷妙语笑着问:“我师父和小亚金晶他们还在门店跟着一起忙吗?”


    李跃说:“小亚和金晶还在,骆老师说有事先走了。”顿一顿,他又说,“姐,一切局面尽在我掌控,不用你坐镇,你下班吧,别在办公室待着了,你每年今天不是都得赶去和你发小一起跨年的么。各个门店我给你盯着,等忙完今晚,元旦这小长假你一直给我放到五号就行!还有,你得找一天到们家来吃饺子,我要是请不动你,我妈该掐我大腿里子了!”


    谷妙语笑着说:“你李总想放假到哪天就放到哪天,谷总不敢有异议。阿姨说哪天吃饺子我就哪天去,要是天天吃我就住你家不走了。”


    两人都笑起来。谷妙语又说:“那行,我等下就走了,有什么事的话,你给我打电话,我这24小时都开机。”


    李跃说你放心,有事我也能给你扛成没事,说完挂断了电话。


    谷妙语坐回到皮椅上用手机软件打车。她的车前两天借给周书奇开,被周书奇在车屁股上撞出好大一个坑,现在正在4s店里接受整容。


    订单提交后好久都没有司机接单。


    谷妙语捞起座机就给楚千淼打电话,信号一通她就不客气地开喷:“任炎他们公司是不是快倒闭了?他们做的这什么破软件,叫个车半天都叫不到!”


    楚千淼迅速回喷:“谷总,任炎的事你问任炎,我姓楚,谢谢!另外,你那边什么车好打过??我告诉你我在家等你等得可饺子皮都粘了好几摞了,你赶紧给我乖乖坐地铁回来!我看你老板做久了都快忘了地铁也是种交通工具了!”


    谷妙语叹气:“楚老板,我坐地铁到你那得一个小时。”


    楚千淼:“那怎么的?你不坐地铁,我现在开车去接你呗?那来回可就是两个小时,咱俩说不定就得在路上跨年了。”


    谷妙语告饶:“行行行,我这就去坐地铁。”


    放下电话,手机上依然没有司机接单。谷妙语认命地套上大衣拎起包,准备去坐地铁。


    扣着大衣扣子时,门口响起敲门声。咚咚两下,清脆短促,绝不拖泥带水。顶有特点的敲门声。


    隔着门,谷妙语就对门外人叫出声:“师父,门没锁!”


    骆峰旋着门把手进来。谷妙语觉得时间对男人比对女人优待得多,骆峰的年龄像被冻住了,现在的他和五年前的他几乎没什么区别,只除了更富有一些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之外。


    她有时会想,这可能跟骆峰总是冷情寡欲有关系。小龙女没有七情六欲就总也不显老,骆峰也是同理可证。


    “师父,你怎么过来了?刚刚李跃还说你有事来着。”谷妙语扣好大衣扣子,站好,问骆峰。


    “嗯……”骆峰冷声冷气地,“事情办完了。顺路经过公司,看你屋里灯亮着,就上来看看。要走了吗?”


    “嗯。”谷妙语点头。


    “你车送去修了吧?打算怎么走?”骆峰问。


    谷妙语笑起来:“本来是要去坐地铁的,但是现在应该不用了!”


    骆峰一挑眉:“想蹭我的车?”


    谷妙语快走到门口,抬手关灯,而后一把挎住骆峰胳膊:“师父你护徒如命,你肯定让我蹭的!”


    骆峰一脸的嫌弃,由着谷妙语拉着他走到电梯口。


    谷妙语向前探身去按下行键时,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嘴角微微一翘。


    这几年她在人前越来越成熟稳重,情绪也越来越内敛。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偶尔还能露一露五年前的谷妙语的样子。


    活泼的、机灵的、可爱的、梳着丸子头倔强不认输的小女孩样子。


    电梯到了,两个人走进去。


    骆峰问:“去哪里?”


    谷妙语说:“通州,我发小那。地方有点远,师父你给我放到半路一个好打车的地方就行。”


    骆峰没给她放到半路,他一直把她送到楚千淼家楼下。


    下车时,谷妙语看看表,十点多。


    她抬眼对骆峰笑:“师父,提前两个小时祝你新年快乐!也祝2017年你的徒弟越来越给你争气!”


    骆峰难得地笑了,他整个冰冷的面部线条都温暖柔和起来。


    “别酸了,赶紧下车!”


    谷妙语笑着下了车。她踩着高跟鞋踏在小区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是一个轻轻摇曳和一声清脆的“咚”。


    骆峰落下车窗看着她的背影。


    忽然他叫住她。


    “徒弟。”


    谷妙语站定回头:“师父,什么事?”


    骆峰怔了怔。原来他还没想好有什么事,就叫住了她。


    “没事,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师父的那个徒弟,很给你师父争气。”


    骆峰说完就升起车窗踩了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谷妙语直到进电梯时都在感慨,骆峰夸她夸得可真是绕弯又含蓄。


    *******


    谷妙语一进屋就对楚千淼抱怨:“当初让你和我一起把房子买在东三,你偏不,非买在通州,我从公司过来找你一趟,从北穿到南,简直就是从河北到河北。”


    楚千淼也笑话她:“去年让你跟我一起在通州买房你不干,非在东三环,怎么样,今年五月开始通州限购了吧!你说你,干嘛非在东三买房子?环数是少,可是老破小啊!”


    谷妙语不理她的吐槽。


    暖气开得足,屋子里热,她脱掉大衣和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解开两个袖口的扣子,利落地把袖子往上一挽,谷妙语走到水池前洗了手后就自动转到菜板前开始切菜。


    楚千淼搬着板凳坐过来看她干活。


    “自从咱俩分开住,没有你给我做饭了,我就饥一顿饱一顿的,还好互联网外卖红火起来了,救了我一条狗命。”


    她看着谷妙语切菜的手起刀落,动作还是那么娴熟,不由感慨起来:“以谷总今时今日的头衔,还能亲自操刀给我剁饺子馅,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谷子,不是我吹捧你,你穿着职业装给我做饭的样子,可真特么性感!”


    谷妙语头都不抬地喷她:“少寒碜我,说得就好像你自己不是企业高管一样,说得就好像你不性感一样。”


    楚千淼被她喷得一脸舒坦。


    饺子馅剁好和好,谷妙语和楚千淼一起用买好的饺子皮包饺子。


    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这一串事情忙下来,时间已经逼近十二点。


    收拾了碗筷,两个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聊天,电视里的新年晚会沦为了驱赶寂静的背景音。


    楚千淼忽然站起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对了,我合作伙伴给我送了有机水果,我洗一洗咱俩吃。”


    厨房响起水声,等水声停歇,楚千淼端着一果盆的水果过来。她把果盆往谷妙语面前一放,说:“吃,吃不完不许睡觉!”


    谷妙语不爱吃堆在最上面的一层提子,她觉得它们实在太甜,甜到让她忧伤。


    她扒拉开提子们。


    一只红红的苹果露出了端倪。


    她看着苹果发起了怔。


    她有多久没吃过苹果了?差不多五年了吧。


    从一个秋日午后,她拒绝一个男孩开始。那天那男孩带着苹果对她表白,问她,他们可不可以私下谈恋爱。她说不可以。后来那个苹果从那男孩的手里滚到地上,一路磕磕绊绊地滚去墙角。


    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吃过苹果了。


    耳边响起楚千淼的说话声,是在劝她吃水果。她赶紧把提子都扒拉回来,又盖住了那个红苹果。她捡起一粒提子放进嘴里。


    就说她不爱吃提子呢。实在太甜,甜到让她忧伤。


    ☆、第90章 一年又一年


    第九十章一年又一年


    谷妙语吃着甜到忧伤的提子, 看着楚千淼从果盆里刨出苹果, 送到嘴边大咬一口。


    “你怎么不吃?”楚千淼一边嚼苹果一边含混地问。


    谷妙语看着她的吃相,一时无语。这女人真是吃得半点都不优雅,完全看不出她其实是家公司的高管。


    谷妙语打量着楚千淼。齐肩的头发被她随便一扎,松松垮垮吊在后脑勺。刘海倒是很时髦, 空气的,和楚千淼的小脸型很配。看起来挺小挺秀气的嘴,一见到吃的就张得巨大。这几年来,谷妙语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变化, 或多或少都被时间打上了逐年加一的条码。但楚千淼没有,她好像还和几年前一样,身上的少女感十足。


    谷妙语看着少女感十足的楚千淼, 笑了。她想或者女人只要有人疼,哪怕七十岁都还会是个少女。她得谢谢任炎,把即将步入三十岁的楚千淼疼得还像个少女一样。


    想到任炎, 她顺势问楚千淼:“你和任炎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楚千淼咔哧咔哧地咬着苹果:“他恨娶, 我可不恨嫁,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谷妙语:“我看你是故意折磨他。”


    楚千淼:“我个人觉得, 这是他应得的。”


    楚千淼说完仰头哈哈狂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前他放我在河东一个人泡脚, 现在轮到他在河西一个人喝洗脚水了。”


    谷妙语莫名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


    楚千淼话锋一转, 忽然问她:“你别光说我, 你也说说你自己,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谈恋爱?”


    谷妙语为自己辩解:“我谈了啊, 不是不合适吗,就分开了。”


    “???”楚千淼一脑门子不可思议,“你不是指你之前那个两个相亲对象吧?”


    谷妙语点头:“是他们啊。”


    楚千淼摇头:“没见过你这么能自欺欺人的人。”


    东一句说完,她忽然又问西一句:“陶星宇最近怎么样?和他有联系吗?”


    谷妙语回她:“他的工作室那是我们友司,我们当然有联系啊。”


    楚千淼咬着苹果问:“他最近怎么样?还和贺嫣然暧昧着呢?”


    谷妙语轻轻一点头:“嗯。”


    楚千淼:“你说陶星宇也挺奇怪,要说以前他爸看不上贺嫣然,不让他娶她,那现在他也没什么阻力了,他怎么还不娶了贺嫣然呢?”


    谷妙语笑一笑,不开口讲陶星宇的坏话。那毕竟是她年轻时爱慕过的人。


    这几年她看得明白,陶星宇是那种因为多情而无情的男人。所以他不会娶贺嫣然的。


    楚千淼等不到谷妙语的回答,忽然面色一狠,直接问:“我不管了,我直说了,谷子我问你,你这么多年不好好找男朋友,到底是等陶星宇不再暧昧,还是在等邵远长大?你不是真把邵远出国前那什么鬼五年之约放心上了吧?谷子,听我的,理智点,别等,你比他大三岁呢,禁不起老,再过十来分钟你都三十了!”


    谷妙语笑着说:“我没特意等他,我就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你放心,元旦之后我就接着相亲。”


    她怕从楚千淼嘴里继续听到邵远的名字。那名字不管从谁嘴里说出来,她都一听就一心酸。


    她岔开话题问楚千淼:“任炎他到底什么时候把喵喵还给我?”


    楚千淼恨恨地一咬苹果:“他说等我和他结婚他就把喵喵放回来。”


    谷妙语抬脚踢她:“求求你赶紧嫁给他行吗?凭什么你不点头嫁人,他就要绑架我的喵喵!”


    楚千淼躲谷妙语的脚:“再踹我可告你人身伤害!”她举着吃了一半的苹果,表情忽地一变,皱着眉对谷妙语说,“你说任炎肉麻不肉麻,他居然管喵喵叫淼淼,他说他扣下喵喵是对我睹猫思人!”


    她说着一哆嗦。


    谷妙语手一颤,捏在指间的一粒提子掉在地毯上。


    曾经有个人,也像任炎这样,对着喵喵喊过她的名字。


    那时他以为她听不到,摸着喵喵说:好多天没见了,我很想你。你想我吗,妙妙?(72)


    那一声隐秘又极尽温存的妙妙,仿佛言犹在耳。她愣在那,愣在回忆里,一时无法自拔。


    楚千淼啃完了一整个的苹果,把果核扔进垃圾桶,对谷妙语说:“谷子,这苹果巨甜,据送我这苹果的合作方说,这可是国外进口的,你真的不尝一个吗?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突然就不吃苹果了。”


    谷妙语恍着神,摇摇头。


    她随口问着:“你什么合作方啊,这么大方,从国外给你寄苹果,你就不怕任炎吃醋吗。”


    楚千淼把头发散开,重新扎了一下。谷妙语看得眼睛疼,她扎得还不如刚才看着利索。


    “哦,我这合作方你也认识,他叫周书奇。”


    “…………” 谷妙语觉得嗓子眼都快被提子甜呛了。


    “三千水,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以后能拜托你少扯点犊子吗。”


    周书奇就周书奇,弄得好像是她不认识的人一样。


    “哦,忘了,那小奇葩认了你当干姐姐。”楚千淼耸耸肩说。


    谷妙语这么一想,倒想起之前周书奇也说要送她一箱苹果来着。只是她一听说是苹果,没给周书奇送礼的机会,直接婉拒了。


    说起周书奇,她倒承认楚千淼的一句话:他是个奇葩。


    三年前周书奇如愿从律所跳到投行,和心心念念的楚学姐终于再度做了同事。可惜他楚学姐拔腿无情,他刚进投行没多久,他楚学姐就跳到了互联网公司做了高管。于是周书奇三五不时地就跑到她这里来哭诉,哭诉自己的一片痴情付流水。几年下来,算一算周书奇反倒和她的相处时间要比和楚千淼还多一点。


    后来周书奇为了证明自己对她绝无二心,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很不容她拒绝地和她拜了把子。


    从此以后,所有关于另一人的人消息,倒都由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干弟弟为她免费播报了。


    想到那个人,谷妙语不受控制地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楚千淼忽然问她:“对了,你给爸妈们打过电话了吗?”


    谷妙语一边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回答她:“打了。他们四个人你说多没谱,居然在泰国看人妖看得嫌弃自己闺女们长得不如人妖好看。”


    楚千淼哈哈笑:“他们四个什么时候有谱过?”


    谷妙语也笑,笑着笑着她又低头看手机。她觉得已经过去很久,可手机上的时间居然都还没有跳过下一分钟。


    “对了,你怎么过来的?”楚千淼问。


    “蹭我师父的车。”谷妙语说完,又看了眼手机。


    “你师父对你真是父爱如山,当年你被辞他也直接不干了,你想开工作室,他跟你搭伙,你想把工作室开成公司,他又跟你一起掏钱变股东。说真的,你师父除了愿意冷笑以外,哪都挺好。”


    谷妙语想着骆峰冷笑的样子,笑起来:“他是挺爱冷笑的。”


    楚千淼顺着骆峰说到嘉乐远:“当年放任骆峰和你一起辞职,八成是董兰做得最后悔的决定了吧,看看你们,现在发展得多么茁壮,以后找个金主爸爸扶持你们‘温暖家’一下,你们离和嘉乐远分庭抗礼也就不远了。”


    谷妙语笑:“允许你吹捧我,但不要这么闭了眼地瞎吹。嘉乐远毕竟是个上市公司,温暖家想要和它在行业里分庭抗礼,还需要一个马云一样的爸爸来多多关爱我。”


    楚千淼翻了个白眼说:“我还不能吹你了?对了,我前阵子看到嘉乐远公布非公开发行预案了。”


    谷妙语“哦”一声,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和她等待的那通电话相比,她此刻一点也不关心嘉乐远的事情。


    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十分钟里,它响起的几率会有多大?


    手机突然在她手里震动起来,她整个人都被震得一惊。喜悦瞬间涌起,随后而来的失望又瞬间没顶淹过那片喜悦。


    不是他。


    “俊年,什么事?”谷妙语接通电话,问电磁波转换另一个终端的潘俊年。


    “妙语,咱们公司新成立的公装事业部负责人刚刚跟我说,他今晚被人叫出去吃饭,结果席上有个人在金融街一家金融机构工作,他是那家机构北京负责人的助手,他说他们公司新年后要装修办公室,工程体量很大,据说那家金融机构已经联系了几家装饰公司了,正在作比较,公装部的负责人打电话问我,我们温暖家要不要争取一下这个项目。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就马上打电话问问你。”


    公装业务是温暖家刚开展不久的业务,以前温暖家只做家装,后来谷妙语意识到,办公室装修是装修业务中一项非常重要的业务,想把公司做得更大更强、在同行业里更有竞争力,就应该把公司发展成拥有全产业链的综合业务公司,所以除了家装之外,也应该发展公装。


    谷妙语问潘俊年:“你是工程部的老大,公装部由你直接管辖,你觉得以公装部现在的水平,能不能抗下这一单?”


    潘俊年想一想才回答:“应该能。”


    谷妙语:“能的话,赶紧争取吧。”


    潘俊年回答:“好,我这就打电话告诉公装部负责人,趁他们的饭局还没散。”


    挂电话前,他忍不住多问了谷妙语一句:“妙语,如果我说不能抗下这一单,你打算怎么办?”


    谷妙语笑了笑:“不能扛下吗?那也让公装部负责人先把项目争取下来,然后用剩下的时间,由你这个工程部总经理来负责想办法,务必从‘不能’变成‘能’。”


    温暖家能从四面楚歌的绝地成长到今天的样子,靠的就是“永不言弃”和无数个把“不能”变成“能”。


    潘俊年笑着说:“我猜也是这个结果。”他挂断了电话。


    谷妙语收好手机,一抬头看到楚千淼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被我谈工作时的美貌所惑了吗?”


    楚千淼叹息:“谷子,你和以前真不一样了,我都快想不起你以前满嘴鸡汤的样子了,你现在像个挥斥方遒的女王。”


    谷妙语笑:“女王想听你直接夸她漂亮、年轻,一点都不像三十岁的女人。”


    她说完又低头看手机。


    已经23:59分。


    电视里忽然一阵吵闹,几个主持人正在扯着嗓子带领现场观众齐声倒数。


    数字从10第次喊到1,等0一喊完,全世界都爆发出新年快乐的叫声。


    2017年了。


    谷妙语却只顾低头看着手机。它不响,也不动。


    之前的每个跨年夜,他都会打电话给她。和她聊一会,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去相亲。有两次她说有,他直接在电话里不掩伤心起来。但他并不责怪她那样做,只是说:我不骗你,他们一定都没有我对你好,你一定做好比较再决定和不和他们交往。


    她听着电话直笑。她也问他,有没有遇到合适他的女孩子,她还说等遇到了,他就不会再打电话给她了。他却这样告诉她:你就是那个合适我的女孩子啊。


    她又笑。笑得眼睛都要烫起来。


    他们就那么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


    到了今年,他却没有用他那个海外的号码再次撬动她的手机铃声。


    她心头隐隐地、越来越绵延地涌起闷窒感。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2017年,他终于不再坚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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