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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红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我到醉点了


    第三十一章我到醉点了


    谷妙语先问邵远:“你怎么知道博杰的?”


    邵远表情很淡定, 说:“听公司里的同事们聊到的。”


    谷妙语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三秒钟, 眼神仿佛别有深意。而后她“哦”了一声。


    “我讲完是不是换你接着讲?”她问邵远。


    邵远撇嘴一笑,有点邪气。喝点小酒以后的他, 情绪比平时外露了许多。


    “可我没有什么恋爱史能给你披露的了。”


    谷妙语说:“没关系, 我不问你恋爱史,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了。”顿了顿, 她补充,“不是那种让你突然站起来对着人群大喊‘全世界我最帅’之类的难题。”


    邵远一耸肩,算是答应了。


    谷妙语说:“我和涂晓蓉以及博杰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 但描述起来有点复杂。我和涂晓蓉是脚前脚后进的这家公司,刚来那会,其实她对我的善意还是挺浓厚的, 也愿意跟我培养一下友谊, 起码我是这么感觉的。但后来呢……”


    *


    后来涂晓蓉打游戏时认识了一个网友, 奔现了。网友就是博杰。


    她对博杰不放心,让谷妙语加博杰的微信试探他,看他到底会不会和小姑娘搭讪。


    谷妙语拒绝了这个要求。她觉得男女之间如果需要采用这种钓鱼执法的方式去试探对方的忠诚, 首先就说明双方是缺乏信任的。既然缺乏信任, 不必试探, 一试一个坑。


    但涂晓蓉不死心。她偷偷拿着谷妙语的手机加了博杰, 和博杰聊起天,问博杰, “我们能交个朋友嘛”。


    博杰表现还可以, 没有很轻挑, 只回了句:“可我为什么和你交朋友呢”。


    涂晓蓉很满意,把博杰的好友删掉,把手机还给了谷妙语。


    这一切谷妙语当时都是不知情的。


    后来涂晓蓉带着博杰和谷妙语一起吃饭。博杰看到谷妙语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笑着说:你是宅男们最喜欢的那种女生。


    涂晓蓉的笑容有点不高兴了。


    谷妙语也拉下了脸,不搭茬。


    但涂晓蓉是越不高兴越会把让她不高兴的话题继续下去的那种人,虐人虐己的先锋典范。


    她笑眯眯问博杰:宅男们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博杰也是个缺心眼的,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不在乎涂晓蓉的感受,所以才能肆无忌惮。


    他说:宅男们喜欢甜系可爱的女生,比如像妙语这种皮肤白圆脸瘦瘦的女生。


    谷妙语默默把脸拉得更长了。她认为这个男生未免太自来熟了一点,没什么铺垫就这么开始叫她小名了。


    她觉得这个男生内心世界和嘴上把门都太open,涂晓蓉不应该和他谈恋爱。


    吃饭的过程中楚千淼给她发微信,她点开看内容时,博杰自来熟地凑过来瞄了一眼。


    他咦了一声,说:你是这个头像啊。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当时谷妙语还不知道这一眼背后的含义。后来饭局结束,她收到一个加好友请求。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以为是客户,于是通过了。


    结果是博杰。


    博杰上来就说:早知道跟我对话的人是你,我一定答应和你交朋友。


    谷妙语一头雾水,回复一个“?”


    博杰给她发了一张之前的聊天截图,里面有一句话是:小哥哥你好,可以交个朋友嘛?


    谷妙语惊了。她看圣斗士星矢长大的,嘴里说的都是天马流星拳,她可说不出小哥哥这种恶心的话。


    她告诉博杰:不管他信不信,但发那条消息的人不是她。还特别说明自己和涂晓蓉是朋友,请博杰自重。然后她删掉了博杰的好友。


    但博杰认为她真是有趣啊,面貌千变万化地跟他捉迷藏。于是他对她更感兴趣了。


    她找了个机会跟涂晓蓉说了博杰加自己微信的事。也顺便从涂晓蓉那里确定了她用自己的手机试探过博杰。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委婉地告诉涂晓蓉,博杰可能不太适合她。


    涂晓蓉当时就冷了脸,说:哦,不适合我,那适合你对吗?


    她们的关系从那里开始疏远。


    直到有一天,博杰和涂晓蓉摊开说分手,涂晓蓉和她之间脆弱的友谊彻底崩盘。


    此后博杰找过谷妙语,说自己已经是自由身,她不用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交朋友”。


    谷妙语很想一板砖拍他脑袋上,告诉他能死开多远就死开多远。


    她声色俱厉拒绝了博杰,告诉他好自为之。


    博杰却好像对人类语言有种属于他自己的误会方式,他偏执地认为自己被拒绝不是谷妙语出于真心,而是因为他现在没车没房没钱。


    于是他很壮还激烈地放下豪言壮语,说:你等着,我去韩·国发展,那里的电竞事业很发达。我去训练、然后参加比赛,你等我拿到世界冠军拿了奖金我就回来找你。


    谷妙语真希望他被韩.国海关扣下得了,别回来了。


    博杰走后,涂晓蓉炸了。她不知道博杰是怎么跟涂晓蓉说他要去韩·国的事的,反正他的一番告别让涂晓蓉偏执地认为,是她谷妙语得到博杰又不珍惜,让他伤心得远走他乡。所以涂晓蓉认为她谷妙语没安好心,目的就是为了拆散她和博杰,以显示宅男女神的过人魅力。


    以后的时间里,博杰的事情,加上两人在工作过程中坚守的理念不同,两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大到现在涂晓蓉只要见到谷妙语,就会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能下绊子的时候绝对能把腿伸多长就伸拖长,抻着筋都不带收腿的。


    *


    谷妙语看着邵远,说:“要让你失望了,我和涂晓蓉、博杰之间,其实够不上三角形关系,我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受害群众。”


    她脸上忽然起了点别样的笑意:“所以呢,博杰这个人啊,你推测错了,他根本不是原来在砺行工作的员工,公司里除了我和涂晓蓉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他这个人。”她敲敲桌面,“老实交代吧,小伙子。是不是那天我被涂晓蓉叫到咖啡厅谈话,你跟去后面偷听了。”


    邵远看着谷妙语樱花瓣一样的面容,有一个飞快的瞬间他觉得那个什么博杰说得还真对。她确实应该是宅男最爱的那款女人。


    这一瞬后,他又在谷妙语脸上咂摸出点狡猾的味道来。


    她这会又不傻了,知道他猜错了也不点明,还能把前因后果全串起来。


    有点厉害的小姐姐。


    他对谷妙语笑了,说:“我怕涂晓蓉和你动手的话,你打不过她。”


    他那天确实悄悄跟着她们一起进了公司隔壁的咖啡厅。那家咖啡厅桌与桌之间是背靠背的沙发长椅,她们谈话时,他就坐在和谷妙语背靠背的位子上。


    谷妙语心里有点暖,但她还是绷紧了脸对邵远说:“我觉得你老偷听大人讲话这毛病吧,就是因为你小时候没挨过揍,打你两顿你就长记性了。”


    邵远低头一笑。


    他倒有点想知道挨打到底是什么滋味的。


    他听到谷妙语对他说话。


    “该我提问题了!”


    他抬起头,看到的居然是谷妙语一脸八卦和讨教的神色。


    “你虽然不怎么谈恋爱,但是有很多姑娘对你主动表示过什么的,对吧?”谷妙语说到这上半身又往前凑了凑,“你教教我,她们都是怎么和你说的?”


    邵远明白了。


    她想学一学,然后去用到陶星宇身上。


    他呲着嘴角,呲出一个要笑不笑。


    “她们的招数我就是告诉你,你有勇气照着做吗?法律系的女生过来跟我告白的时候说,愿意保我后半生打官司无忧。广告系的女生对我说我是她的缪斯,请求我能给她一生一世的灵感。中文系的说愿意每天为我写一首情诗,直写满一生一世。最直接的是美术系的,我觉得你可以效仿一下,说不定出奇招可以意外致胜呢。”邵远瞥着谷妙语,说,“她对我说,愿不愿意有一个枕边人能在我每天早晨未醒时,都为我画一幅浪漫的充满爱意的晨间熟睡图。”


    谷妙语刚滋溜进嘴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她放下酒盅,抱拳:“社会社会!”放下拳,她好奇地问,“你怎么回答的?”


    邵远垂下眼帘,长密的睫毛像扇门,挡住他流转的眼波。


    “我告诉她,每天早上有个人盯着我睡觉,这一点都不浪漫,这很恐怖,还是算了吧。”


    谷妙语笑喷了。随后她想了想,又不乐意了:“你不愿意干的事,你推荐我效仿,你这是安的好心?”


    邵远抬眼笑了:“别那么在意啊小姐姐,反正不管什么招数,你那么怂,讲给你你也不会真的有胆照着去做。”


    谷妙语憋了口气,想拍桌问你说谁怂?!可是想想他同学哈拉他的那些方法……太奔放了,她还是认怂吧。


    她泄了那口气,挺直的脊梁骨软蹋下来,人也又开始奔着沮丧的情绪滑入。


    “唉,小同学,你也别笑话我,我告诉你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就是看你在那个人面前怂不怂。你要是给她怂了,那就是真爱。”


    邵远轻轻摇头笑了笑。


    “该我问你问题了。”他放下筷子和酒盅,两只手交握,一副资深记者做访谈的专业架势,“你是怎么知道氟哌啶醇那药的?”


    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谷妙语哈哈笑起来。


    “是觉得我很博学,什么都知道?还是怀疑我是不是得过精神方面的病在吃药治疗?”


    她笑了笑后不再逗邵远,给他解惑:“其实是我和我发小,我们俩为了互怼,彼此都会查阅很多资料,以求在骂对方的用词新颖方面能够更胜一筹。”


    喝了酒的邵远把想法投射在脸上了。他一脸的意想不到。


    谷妙语觉得喜怒外形于色的邵远是不是快醉了?她得提前摸清他醉酒后是怎么个状态,她能不能应付得了他。


    “哎,你喝醉之后爱干吗?”谷妙语问邵远。


    邵远冲她不以为然一笑:“你觉得我要醉了吗?还差得远呢。”顿了顿,他告诉谷妙语,“我父母告诫我,饮酒失态是很丢人的事情,所以我自制力很强,没有让自己醉过。”


    谷妙语咂舌:“你家里大人管你管得未免太严了,无趣。饮酒失态也分在谁面前失态,在外人面前是丢人的没错,但在自己人面前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说你天天背着那些教养的包袱过日子,累不累呀!”


    邵远笑一笑。他没想过累不累的问题,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日子似乎就该这么过。


    谷妙语却对他说:“我告诉你,人生的美妙就在于能把大喜大悲、大醉大醒、大痛大悟都尝过,这才是大圆满呢!”


    邵远听着她的谷氏鸡汤,有点若有所思起来。


    “挺有道理的。”最后他笑了。


    *


    谷妙语让邵远用一个问题结束这场小酒浇愁的战斗。


    邵远想了想,很不客气地提了关乎另一个三角形的问题。


    “你说你很了解你那个叫贺嫣然的同学的……恩,尿性?”他还不太熟练操作这些民间用语,说完咳嗽了一下,才继续,“你为什么那么了解她?她和你和陶星宇,是不是另外一个三角形关系?”


    谷妙语一脸的烦躁:“呵呵,她啊。一提她我心情就不好。算了,算我欠你一个答案,以后等我心情好点再把答案还给你吧。”


    谷妙语说完话坐在那里低头沉默。几秒种后她忽然爆发。


    “啊啊啊!……”她抬手祸害她的头发,两只手在小丸子旁边瞎瞎地抓来抓去,抓得丸子委委屈屈地要散。


    邵远叫她她不听。他赶紧起身坐到对面去,一把捂住谷妙语的嘴,一手拉下她的手。


    “别叫唤了。”他凑近她耳朵说,“别人以为我欺负你呢!”


    谷妙语定下来。她抬头看着邵远。她下半张脸都陷在他的手掌里。她开始说话,说话时嘴唇抵着邵远的掌心擦动。


    邵远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刻放手。


    “我跟你说件事。”谷妙语看着邵远,眼睛像被水洗过,带着点湿气,又湿润得亮晶晶的,“我可能离醉点不远了,你赶紧用我手机给我发小打电话,手机密码四个8,电话第五个就是我发小。你告诉她我在我们浇愁的定点单位,让她过来把我整回家去。”


    她说完这番话眼神一飘。


    邵远心说坏了,她要唱歌。


    他赶紧一抬手绕过她的脖子,从后面又捂住她的嘴,把她的嘴唇蠕动和歌声都捂进掌心里。他像在揽着她似的。


    掌心里被她嘴唇擦动的感觉又麻又痒。他咬牙忍着。


    他捂她的嘴,喊来服务员,在服务员不断上翻的打量眼神中迅速完成买单。


    随后他拎上她的包也拎上她,把她带到了烧烤店外。


    掌心已经麻痒得难以忍受,像有一万字蚂蚁在钻心。他一出了烧烤店就赶紧把她松开。


    反正不是封闭的空间,她想唱就唱,唱得响亮去吧。


    谷妙语晃晃悠悠走到一颗树前,双手照着树干一捧,开始唱起歌来。


    邵远哭笑不得。说她捣乱,她明明很乖,就捧着树唱歌不乱跑不乱窜。说她很乖她却又在捣乱,拽都拽不走,捧着树听众死活不放手。


    邵远服了。他从她包里找到她的手机,按下代表无数人心愿的密码8888。通讯录里,前四位分别是爸妈淼爸淼妈。三千水是第五个。而第六个,就一个字,陶。


    邵远想她是羞涩得连全名都舍不得写吗?他真忍不住想要啧啧两声了。


    他点进三千水的号码,拨通电话,和对方讲明自己身份和打电话的意图。


    对面的女人干脆爽利得很,马上表示好的我知道了,待在那别动,帮我看住她谢谢,我这就过去。


    在等三千水过来的时间里,他看着捧着树唱歌的谷妙语。过程中他有点好奇谷妙语会把自己存成什么。会是邵吗?


    他8888了屏幕一下,点进通话界面,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没等输全,一个通讯人名单就跳显在屏幕上。


    小犊子。


    邵远沉默无声地锁屏手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谷妙语。


    她正抱着树唱得开心,她那个种太阳的旋律真是魔音灌耳,带得他都在脑子里跟着一起唱起来了,连生一下小犊子的气都忘了。


    *


    楚千淼很快赶到了烧烤店——她坐任炎的车来的。


    任炎死活说回家顺路,可以捎她一段。她本着报仇的心理毫不犹豫上了他的车耗他的油。


    等她赶到烧烤店外面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非常诡异的场景。


    她的小稻谷正在抱着树唱着种太阳。她那个同校小学弟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小稻谷。这没什么。有什么的是——他居然在跟着她唱歌的节拍一下一下轻点着头,好像在心里跟着默默一起唱似的。


    楚千淼下车的时候心说完了完了,又一个正常人被小稻谷洗脑了。


    她走到邵远面前,打招呼:“小学弟,辛苦了哈。”


    邵远停止了节拍性点头,说:“学姐好,不辛苦。”


    楚千淼奇怪他今天做人气质怎么这么可亲。看看他脸上泛起的微红,懂了。


    喝酒了。


    她发现喝了酒之后的小学弟又把眼神调回到小稻谷身上了。


    她握着谷妙语的肩膀往外一掰,谷妙语和树干就此再见。


    谷妙语转头看到是楚千淼,开心得眉花眼笑。


    “淼淼,走,唱歌去!”


    楚千淼强势地把她的头一按,把她的脸扣在自己肩膀上。


    她一边按着谷妙语后脑勺,一边对邵远说:“上回见你也是为了接她,那次她太醉了,不如这次好处理,我光顾着她也没好好和你聊两句。”


    邵远站好了,一副等着被好好聊两句的样子。


    楚千淼觉得喝了酒的大学生怎么可以这么乖?太反人类了。


    她决定趁热打铁让他再乖点。


    “学弟啊,听说之前你和我们家谷子还挺不愉快的。你看哈,现在这年头找不着像你谷姐姐这么会讲鸡汤还好玩的傻子了,以后对她尽量好点啊!”


    楚千淼一下一下摸着谷妙语的后脑勺,给邵远上眼药。


    邵远很乖地答了声:“嗯。”


    任炎坐在车里短促地按了声喇叭:“走不走?贴条的可来了!”


    楚千淼赶紧拖着谷妙语往车前走。


    邵远还站在原地。


    谷妙语到达车旁边时,意识短暂苏醒了一下,她猛回头,冲邵远摆手:“来,来来!”


    楚千淼翻白眼:“你倒惦记他,还挺长心的。”


    谷妙语笑眯眯。


    邵远恍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谷妙语:“我的包!”


    她笑眯眯从邵远手里扒过自己的包,转头钻进车里。进去她跟任炎打招呼:“师傅您好,麻烦打表要发|票!”


    邵远:“……”


    楚千淼:“……”


    好吧是他们误会了。她没长心。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任炎坐在驾驶位上哈哈笑起来。


    “真有意思。”他回身探头,冲着拉开的车门对邵远说,“上车吧小学弟,师兄顺道先送你回学校去。”


    邵远坐上副驾,打量着任炎:“您也是五道口大学金融系毕业的?”


    任炎冲他拽拽地一笑:“你如假包换的嫡系师兄。”


    谷妙语忽然又意识清醒了一下,拍了下腿,说:“哎呀,那你不也是我们淼淼的师兄了?那……”


    她话还没说完,楚千淼就把她嘴给堵上了。


    “闭嘴,在瞎嘚吧把你卖了听到没?”


    邵远从后视镜里看到谷妙语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那样儿可真傻。


    可真像个小姑娘。


    ☆、第32章 我不喜欢她


    第三十二章我不喜欢她


    楚千淼捂着谷妙语的嘴, 凶凶地告诫:“松开你之后你不许说话了, 只准唱歌,明白吗?”


    谷妙语满脸写着听话地点头。


    但楚千淼一说完就后悔了:“最好歌也别唱,消停待着。”


    谷妙语又乖乖点头。


    楚千淼把手放下。


    她松手的一瞬间,一个雄壮的高音凭空响起横冲直撞在车内。


    “我!!站在!凛、冽、风、中!恨~不~能!……”


    谷妙语一秒都不耽误地开始引吭高歌屠洪刚的《霸王别姬》。


    楚千淼在她的高歌声里找空隙扯嗓子发牢骚:“小稻谷我说话是放屁是不是?”


    谷妙语唱嗨了, 不理她, 意气风发地把调门再往上抬一个,压住她的声音。


    楚千淼挨着谷妙语坐, 太近,她震得直接捂耳朵。


    前排任炎哈哈地笑:“真有意思, 没一个字在调上,又没一个字跑调跑得太远!得怎么练才能把歌唱出这么似是而非的意境?”


    邵远在谷妙语的高歌中皱着眉笑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坐在后座正挺直了背,两手一上一下互相扣握着端在丹田的位置,起了一副非常歌唱家的范儿。


    他连眉都皱不起来了,只剩下笑。


    唱到副歌,调太高了,谷妙语嗓子一劈, 唱不上去了。


    楚千淼松口气盼望谷妙语知难而退偃旗息鼓。


    但她松的那口气刚从嗓子眼囫囵到嘴边,没等吐出去, 就倒吸一口又给吊回到嗓子眼去了。


    任炎个王八蛋, 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似乎就不想让她痛快, 在这个音劈歌断的时刻, 他突然就破嗓横空一吼。


    他居然帮着谷妙语把那个破音带过去了。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跟掐架的俩大白鹅一样,扯着脖子一起引吭高嚎,唱着后半部分。


    邵远被任炎的横空破嗓激得一个机灵。他扭头看着他拽拽的师兄,一边开车一边高歌《霸王别姬》……


    太违和了。


    楚千淼直接要崩溃了,在后面拍任炎的座椅靠背:“任总我说您能正常点吗,您那投行领导的高冷风范呢?怎么还跟着她一起疯?!”


    任炎从后视镜里回视她,眼神中极富“不服你打我啊!不敢吧?那就憋着吧”的贱精气质。


    他直接又扯一个高音,把霸王离别他的姬的位置瞬间又飚出一个新高度。


    谷妙语在后座被这个陡来的高音鼓舞了士气,她也开始跟着抻脖子往上扯音,扯得连伪劣海豚音都挤出来了。


    楚千淼透过后视镜怒瞪任炎,任炎也通过后视镜回应她。他跟故意气她似的,脑袋都轻轻晃上了,一脸拽拽地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嘴里唱着的歌词正进行到:“我心中,你最重,悲欢共,生死同……”


    楚千淼别开眼。她用力拍拍邵远的座椅靠背。


    邵远回头。


    楚千淼很认真地问他:“你身上有刀吗?我打算宰了他俩。”


    邵远愣了愣。其实他也快被这魔音灌耳的歌声磨疯了。


    不过听完楚千淼的话,看看这一车给谷妙语和任炎的歌声肿胀得乌烟瘴气的气氛,他又忍不住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学校要是再远点就好了。他想在这辆车里多坐一会,再多听一阵谷妙语让人崩溃的歌声,再笑一会。


    ******


    任炎把邵远在五道口放下了。


    邵远下车前跟所有人告别。临关车门前,他听到谷妙语对楚千淼说:“淼淼,我嗓子眼儿干,想吃苹果!”


    楚千淼吼她:“闭嘴,再出声喂你吃大粑粑!”


    他憋着一点笑意关了车门。


    回学校的路上,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兜子苹果。买苹果的时候他站在摊位前选妃一样挨个精挑细选,选得老板差点不卖给他了。


    拎着苹果晃荡回宿舍的路上,有个同班女生看到他,飞快向他跑过来,很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又一脸怯怯地问他:“邵远,你最近在哪里实习呀?学校里都不怎么能看到你!你毕业论文弄得怎么样了呀?”低头看到他手里拎着的苹果时,她有点讨巧兮兮地说,“呀,这苹果真大!”说完她站在那,并不动,也顺便挡着邵远的路让他也没法动。


    邵远:“……”


    女生很漂亮。他想起来,她应该是他们班的班花。


    明月高悬的冬末夜晚,无风,天不冷。风不动,树不动。他的心也不动。


    于是他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他说完上半句,女生一脸期待地等着,似乎在等着他说“喏,给你两个。”那她回宿舍就可以大声嚷嚷了:邵远给了我两个苹果哟!


    结果邵远的后半句是:“——可以去五道口那的水果摊买,不过得赶紧,再晚要收摊了。”


    他说完就道了声再见,往旁边绕了两步,绕过被女生挡住的路,继续向前走,进了宿舍楼。


    他回到寝室的时候,一推门,就看到周书奇靠在窗台上拍着肚皮叽叽嘎嘎地笑。


    “我刚才趴窗户上都看见了,我的邵爷啊,你也太不解风情了!”


    他刚刚正好无聊趴床看风景,就看到邵远站在下边,他面前是他们班的班花。夜色一笼罩,这小子真是帅得一塌糊涂的。他们班花也美得娇滴滴,两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副美好惬意的图画,连夜色都给他们朦胧得起了毛边。只是邵远他一张嘴就把小姑娘的美好憧憬给撕碎了。他觉得他们邵爷简直是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就注孤生的直男典范。


    周书奇笑得直喘气:“你撅小姑娘递给你的玫瑰枝儿撅得怎么那么嘎嘣脆哟!”


    他一边说一边奔着邵远手里提的一兜子苹果扑过来:“你说说你,就算为了给我带苹果吃,也不用拒绝你们班班花啊!”


    邵远一个侧身,稳准狠地躲开周书奇对苹果的虎扑。


    “不是给你的。”


    这几个苹果是他绣花似的精挑出来的,每一个都形状好看色泽均匀体型饱满。别说给周书奇和班花,他自己都没打算给他自己。


    “你要是想吃我再下楼去给你买。”


    周书奇看着他,一副心凉的表情。


    “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养了别的兄弟情了?”


    邵远笑了一下,没理他。


    周书奇却咦了一声:“你喝酒了哦?我操,我们找你喝酒你从来都不喝,说不胜酒力,现在怎么喝了?”紧跟着他又咦了一声,“你好像最近都不怎么戴眼镜了哦?哎说起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戴眼睛的?”


    周书奇瓜子仁大小的脑容量一次存储不了一个以上的问题。前一个问题的不满马上被后一个问题的疑惑给挤出脑袋了。


    邵远忽闪着他的长睫毛,吊吊地问:“怎么,这样不帅吗?”


    周书奇“哼”了一声:“你既然不戴眼镜,从此以后我不会和你一起走在校园里了,你做你的秋香,我可不当你的陪衬夏春冬香!”


    邵远把苹果放在桌子上,而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


    她之前怎么做来着?好像总拿着个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生气的时候闻,开心的时候也闻,闻完情绪就会平静下来。


    他也拿着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


    有点甜甜淡淡的香,闻着闻着似乎真的能让人的精神入定。


    耳边周书奇又放出了一个新的疑惑:“不对啊!以前我们也告诉过你,你不戴眼镜大大地帅,怎么没见你听我们的话摘掉眼睛呢?”


    他绕到邵远面前来,虎视眈眈瞪着人问:“这是为什么呢?”表情是李逵的,口音却是小沈阳的。


    邵远憋着一点笑意,说:“夸我不戴眼镜帅,也要看是谁夸。要是你夸完,我就了摘眼镜,我怕你误会我对你有意思。”


    周书奇一脸的恶心:“呕!你讨不讨厌哦,老子钢铁直男我谢谢你!”


    邵远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来电显示跳动着陶大爷三个字。


    他把转过身把电话接通,陶大爷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过来。


    “小邵你好,我是你大爷。”


    邵远:“……”


    知道啊。


    “哎,你说,我打小谷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呢?”陶大爷纳闷地问。


    邵远措辞:“她可能今天有点头晕,睡得早吧。”


    陶大爷:“哎,这样啊。”随后他说不上是犀利还是糊涂,张嘴就问,“你怎么知道她睡觉的事?”


    邵远:“……”


    想了想,他硬着头皮说:“我猜的。”


    陶大爷语重心长:“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啊,就是精力旺盛。但是旺盛归旺盛,要正确疏导,不能胡想乱猜啊,要不然走极端了容易给社会造成危害。”


    邵远:“……”他很想问一声老头你什么意思。


    “大爷您有什么事吗?”邵远觉得再不代入正题,陶大爷可能能跟他扯一宿闲篇儿。


    陶大爷想了一下,把正事给续上了:“哦对,我说我打小谷电话打不通。算了不打了,我要睡觉了,你帮我给她转个话吧,就跟她说一声,明天一早,我会带着陶星宇去你们公司,你让她今晚早点睡,你也早点睡哈。我们大家一起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明天的战斗。你切记明确告诉小谷我的态度: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我们明天一起来个三打一,一定能干赢陶星宇!”


    陶大爷讲完一番话挂了电话。


    邵远握着手机有点哭笑不得。


    他想这爹和儿子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一定是老陶家捡来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正要放下手机,忽然铃声再一次响起。


    这次的来电显示是母亲。


    邵远想今晚他的手机可真有点忙。


    他把电话接通,母亲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慈蔼又不失威严。


    他拿起苹果放在鼻子下边,一边闻一边听母亲讲电话。


    “远远,我今天在东三环房子这里。我看到那部手机你又拿回来了?”


    邵远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那部他拿去赔给谷妙语、但谷妙语没有收的威图。


    “嗯,我赔给人家,人家没要,我就又拿回去了。”


    母亲先是传递些笑意过来,然后试探地问:“你赔手机的这‘人家’,是个女孩子吧?”


    邵远回答一声:“嗯。”


    母亲继续带着笑意试探:“她怎么不要呢?是,嫌贵?还是,嫌不贵?”


    邵远说:“嫌贵。”


    母亲:“不是在欲擒故纵你吧?”


    邵远闻着苹果深吸口气,说话:“妈,她不是我喜欢的女孩,您不用紧张,也不用打听她父母是哪人工作是干什么的。”


    母亲收起了试探,声音里只余下笑意:“远远,你要理解爸妈,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想一辈子护你周全让你万无一失,也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我和你爸爸现在的产业都越做越大,给你挑未来伴侣这件事尤其不能马虎,你体谅一下爸妈的紧张心情。”


    邵远说:“嗯,晚安了,妈。”


    母亲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说:“好好休息,周末记得回家陪爸爸妈妈吃饭。”


    邵远挂掉电话后捧着苹果闻了好一会。


    好吧,好吧。


    ******


    第二天,谷妙语一路捧着脑袋挤地铁又捧着脑袋进了公司。


    昨晚她脑子里存下的清晰度较高画面,到她和邵远说她醉点到了戛然而止。而后还有几个零星记忆:她好像跟邵远要过包,好像在一辆车里跟一个男的一起飙高音唱过歌,唱到最后楚千淼说要掐死她,但没舍得。楚千淼好像也说要掐死那个和她一起唱歌的男的来着,她断断续续的理智让她在某一个瞬间看到,楚千淼都从后座站起来忍无可忍去掐驾驶座上那男的的脖子了。


    但那男的有点吊,他说来你掐死我吧,有四天加班时候中午饭是你给大伙定的,钱我可还没给你呢。来来来,掐死我掐死我。


    她记得楚千淼一下就手软了,坐回座位的时候眼睛里全是舍不得,是比舍不得掐死她时的舍不得还多的舍不得。


    谷妙语捧着脑袋使劲地估算着,能让楚千淼舍不得的四顿饭钱到底会有多少。三千水同志可从来没在乎过钱。所以她到底在那舍不得啥呢?


    谷妙语捧着晕涨涨的脑袋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个饱满红润,堪称果中绝色的苹果正端坐在她桌面上,很有存在感地出现在她视野里。


    她眼睛一下就亮了。昨天喝多了,没顾得上买苹果,导致她今天苹果都断顿了。


    可真没想到她缺什么老天爷就从天上给她掉什么,她可真是老天爷的宠儿。


    谷妙语美滋滋地捧起苹果抬头看,看看是哪个老天爷在把她当宠儿。


    邵远呼应了她的巡视。


    “你给我放这的?”谷妙语问。


    邵远让自己呈现一副淡漠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昨天那顿能够拉近彼此关系的酒喝到了狗肚子里去了一样。


    “嗯。”本来只想冷淡地嗯一声。但忍不住又加了句话,“路上顺手买的,给你解酒用吧。”淡漠一次失败。


    谷妙语开心地把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邵远发现她看见爱吃的东西时眼睛就会变成月牙。


    “这苹果资质也太好了点,你在哪顺的路,赶紧告诉我,我下了班就过去也顺一下。”


    邵远一脸淡漠。他不想搭话,但还是搭话了。


    “你顺不了,太远了。我可以每天帮你顺一个。”淡漠二次失败。


    谷妙语笑弯了眉眼说谢谢。


    “那我给你钱。”


    邵远一脸淡漠:“不用了。没几个钱。”


    谷妙语说:“那攒够了我请你喝酒。”


    邵远一脸淡漠:“你一醉就唱歌,太折腾人。还是不喝了吧。”


    谷妙语的弯月牙变成了圆月亮。


    她咦了一声,夸张地表演出一副心灵受伤的样子:“邵远同志,我们昨天喝酒时已经彼此交换过秘密了,我们已经是战友了对吗?你今天怎么能对你的战友这么冷淡呢!”


    邵远维持着脸上淡漠的神色。


    他对女孩子一贯是这副样子的,他得坚持是这副样子才行。顺利的话,九月他就要出国了。出国之后是另一番世界和人际圈。留学回来之后也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和人际圈。


    他和她的交集还能有大有多久呢?


    她还比他大了三岁。等他留学回来,她都快三十了,她如果如愿以偿的话,应该都是一个或两个三个姓陶的孩子妈妈了吧。


    ——但有必要一直这样冷漠以对吗?


    好吧,好吧。


    就像对待姐姐那样,和她好好过完这一点时光吧。


    淡漠终于彻底失败。


    邵远柔和了面部表情,对谷妙语说:“对了,我想告诉你件事。”


    谷妙语向上抛着苹果再接住,问:“什么事啊?”


    邵远:“陶星宇来了。”


    砰通一声。谷妙语为了接住苹果自己从椅子上栽下来了。


    她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拍着桌放送三连问:“你说啥?谁来了?怎么回事?”


    邵远:“我说,陶星宇来了,陶大爷也在。爷俩现在正在会议室,秦经理在接待他们。”顿了顿,邵远有点故意地说,“哦对,秦经理说让你一来就赶紧去会议室来着。”


    “!!!”谷妙语飞快理着她的丸子头,正了正衣领,拽了拽上衣下摆,抹平下|身的裙子。


    飞快整理了自己一遍,仿佛这些无用功能让她的美貌瞬间再上一个大档次。


    然后她一边转身向会议室迈进,一边埋怨邵远:“这么大的事你咋才说!”


    邵远看着桌面似乎已被遗忘的苹果。


    对啊他就是不想立刻说,犯法吗?


    耳边传来谷妙语的喳喳声:“你像点样儿,别盯着‘我的’苹果看,给了我就是我的了!”顿了顿,又是一声,“愣那干吗呢,过来啊,一起去会议室啊!”


    邵远站起来,帅帅地一耙头发。


    “来了。”


    ******


    谷妙语抵达会议室外的时候,看到秦经理正在里面满脸堆着笑容在地解释着什么。


    他面向会议室玻璃墙。


    他对面坐着两个人,两个背影中一个有点佝偻一个非常挺拔。


    谷妙语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忽然心跳就开始加快。


    这一瞬她理解了紫霞对至尊宝的痴迷。


    怎么连背影都那么帅。


    秦经理一抬眼看到玻璃墙外的她,立刻变脸,横眉立目冲她摆下巴,让她“你赶紧给我进来!”。


    谷妙语轻轻敲敲门,推门进屋。邵远跟在她后面。


    她沉住气,不让自己为男|色所迷晕,拿出自己设计师专业的态度,走到秦经理旁边,和两位陶先生打招呼。


    大爷好。


    陶、陶老师好。


    她一对上陶星宇的眼神,舌头就开始打结。他穿着西装坐在那,又英俊又有气派。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抬眼看过来。


    被他的眼神一撞,她浑身都在过电。


    可是真奇怪,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


    谷妙语不知道中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陶星宇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信号。她得把握住这个好信号。


    “陶、陶老师。”舌头又打结了,唉。


    她一边叫人眼神一边瞟了一下,余光看到邵远对她一脸的怒其不争。


    她被他的眼神一刺激,神奇地把舌头上的结解开了。怎么也不能让一个毛头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轻。


    “陶老师,万分荣幸也万分感激您能拨冗亲自来我们公司!谢谢您!”


    陶星宇的眉梢微微挑了挑,一副我听到你说话了,但我不是那么想回应你的样子。


    谷妙语有点尴尬,脸上一热。


    秦经理在一旁给被吃了软钉子的薄皮红脸女下属打圆场。


    “陶设计师,老爷子今天也在这,我刚才说了一堆话您要是都不信的话,您就直接当面问问老爷子,是我们忽悠他骂?是不是老爷子他自己微服私访了差不多大半个北京城的装饰公司之后,优中选优才选了我们的?真的,真不是我们拐老爷子装修,真是老爷子他自己愿意的!”


    陶星宇斜瞥了一眼陶大爷,就收了眼神。


    他说:“但把现有的昂贵装修砸掉再重新装,而且是不计价钱上限的大装,这确实不是我父亲的作风,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不是自己脑子本身出了问题,就是被洗脑了。”


    陶大爷在一旁不乐意了,一直安静如鸡的他顿时拍案而起。


    “你等会!你说明白了,我什么作风?”


    谷妙语:“……”


    大爷你能抓住问题的重点吗?你应该质问你儿子为什么说你脑子可能有问题才对吧!


    陶星宇略略转头,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不是铁公鸡作风么,一辈子一毛不拔。如果不是脑子本身有问题或者被人洗脑了,你能舍得这么折腾?”


    谷妙语:“……”


    她怎么觉得陶星宇真正要战斗的对象其实不是她,他只是在借着找她的茬在斗争他爸?


    陶大爷猛地一拍桌,拍得秦经理都心疼桌子了。


    “我还就舍得折腾了,怎么的!”


    他一转头,对着谷妙语说:“闺女,来!大爷今天还就受定你的洗脑了!我今天还就把话撂这,谁要挡着你给我装修房子,就让他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谷妙语差点哭出来。


    大爷你好好说话!!


    ☆、第33章 圆满的解决


    第三十三章圆满的解决


    谷妙语让自己冷静下来, 千万别受陶大爷混不吝的影响,带歪整个谈判的节奏。


    她正确引导陶大爷:“大爷, 接下来咱俩来个问答环节怎么样?我给您提问题,您除了回答‘是’和‘不是’之外, 不能说别的话, 你要是说了别的话, 说一句您那别墅我们就少给您装修一个屋。”为了激发陶大爷的参与欲,她故意还说,“一般人都招架不住我的问题,但我觉得大爷您是有可能的, 您可不是一般人!”


    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接触, 谷妙语发现陶大爷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熊”。就跟熊小孩一样, 他是个熊大爷。


    你越说往东他越往西,你越说他这样有错他越故意这样去做故意犯错。你越说他被谁洗脑了,他就越说对啊对啊我就是被她洗脑了你能怎么地。


    面对这样的熊大爷,对着杠绝对行不通。你就得夸他、陪他玩、让他觉得开心有意思、在先顺着他的基础上再去反对他, 才能对抗得了他的那份“熊”。


    陶大爷平时很寂寞,他希望能有人陪他, 帮他消灭寂寞。而这个人最好是他儿子。但他熊, 他想要什么他不说,他就作, 他希望能把想要的东西靠作给作来。


    他看起来好难缠啊, 简直令人头秃。但其实他是个顶好哄的老头, 只要能陪他逗乐子就行了。


    所以她想了这么个逗乐子的方法, 希望能激发陶大爷的熊心壮志。


    陶大爷一听谷妙语这新鲜招数果然就来了劲。


    “好啊,好,这个有意思,来,小谷,请提问!”


    陶星宇转开头到另一边,发出一声轻嗤,像是有点无法面对这样的老头是自己的父亲。


    邵远和秦经理对视一眼:“……”


    下面到了幼儿园谷阿姨控场时间——两个人在心里不约而同都有了点这么个感觉。


    谷妙语说:“大爷,那么现在开始咯?再提醒您一次,记住规则哈,只能答是或者不是。第一个问题:您除了我们公司,也去过好多其他公司,是吗?”


    陶大爷把他有点佝偻的腰板拔直了,真像幼儿园小朋友回答老师提问那样,朗声说:“是!”


    谷妙语:“大爷,非常好!”


    陶大爷一脸骄傲。


    陶星宇抬手扶了扶额头。


    邵远和秦经理又对视一眼:“……”


    越来越像幼儿园了。


    谷妙语:“大爷,第二个问题来了:您每到一家公司,会挨个约谈他们的设计师,看起来是考察他们能不能胜任他们的本质工作,其实您是想了解一下设计师这个工作到底忙不忙、忙的话到底能有多忙,真忙起来是不是确实能到六亲不认的程度,是吗?”


    她故意把问题问得答题人如果不解释就会很闹心。


    她提完这个问题,瞄了陶星宇一眼。她希望这个问题的深层蕴意能引发他的注意——陶大爷为什么这么爱刁难设计师这个工种。他其实是愤屋及乌。这个“屋”,当然就是他陶大设计师了。


    陶大爷嘴很硬地大声回答:“不是!”顿了顿他一脸的憋不住,又说,“小谷,大爷必须说明一下,我真不是去考察完他们认不认六亲,我考察这个有啥意思?我又不在乎!!大爷我真是纯粹去考察他们有没有职业素养的哈,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能力装好房子。”


    谷妙语在心里说了声大爷我谢谢您多嘴多舌了!


    但她说出口的是:“好的大爷,您是人民的义务公仆,人民感谢您。但您说了‘是’以外的话,咱先扣掉一个主卧的装修哈。”


    陶大爷人向后一缩,抬手捂嘴。


    谷妙语继续提问:“大爷,来,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你到我们公司来的时候,一开始也没指望能遇着个合适的设计师,我们公司的设计师您挨个面谈了个遍,把他们全给弄趴下了,最后我们公司就剩下我一个设计师了,你当时反正也是折腾累了,于是就坡下驴也就选了我了,我是这样理解的,您说是吗?”


    她又故意设了个陶大爷不张嘴解释清楚他会浑身难受的套。


    她自己解释的话陶星宇未必肯听,那就听他爹亲自说吧。


    大爷把头摇得起风:“不是!”他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继续说话,“我选你可真不是就坡下驴,是因为你想办法解决了我给你出的难题,我觉得你是个遇到问题之后,不逃避不敷衍不蒙人,能想办法去解决问题的好孩子,这才是我选你的原因。”


    谷妙语眉眼一弯:“谢谢大爷对我的肯定!”她差点想给大爷比个心,“不过咱还是得按约定再减掉个屋子的装修哈。考虑到您刚才犯规也是在为我说好话,那也别太狠了,这回就减掉个次卧吧。”


    大爷一脸的不服:“孩子我说你有没有良心,我夸你你也减?”


    谷妙语:“大爷您看,你又多说话了。念您不小心,这回减个卫生间吧。”


    大爷瞪着眼,想说话,但死死憋住。


    陶星宇不知不觉比刚刚坐得侧了侧身,向着大爷的方向,方便听大爷说什么。同时也是向着谷妙语的方向,方便听她问些什么。


    他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变得注意听了。


    秦经理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由着幼儿园谷阿姨空场子,他自己滋溜起纸杯里的茶水。


    邵远看着进门前还在捧着脑袋对抗宿醉的谷妙语,现在她镇定自若,像换了一个人,她已经不着痕迹地掌控了全场的节奏。而她掌控了一切的锋芒,却一点也不外露。


    她又一次叫他惊讶了。她还藏着多少让人意外的潜力呢?


    谷妙语继续对大爷提问:“大爷咱们继续啊。您来我们公司那天,是用一个垃圾袋装着个房本来的,那个房本的面积是七十平的,不是别墅的,大别墅是您自己后来突然改的想法,是吧?”


    她间接告诉陶星宇,他们可没骗陶大爷的大别墅,他们最开始谈的可是那套七十平的小房子。在间接传递了信息的同时,她故意加强重音在“垃圾袋”几个字上。


    陶大爷答:“是!”刚答完是,他就顺口反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垃圾袋?我那可不是垃圾袋!我那是用我一条黑裤子自己亲手改的布口袋!”


    谷妙语竖大拇指:“大爷您可真心灵手巧!”然后放下大拇指,说,“但您又多说话了啊,再扣掉一个主卧。”


    大爷吸了口气想喷话,但谷妙语一句“咱们得讲信用守规则”把他给堵回去了。


    陶星宇已经把胳膊拄在了会议桌上,手撑着一侧脸颊,一副听得很起兴味的样子。他抬眼看了看谷妙语。很少有人能让这老头这么吃瘪了。


    谷妙语眼神向陶星宇飘的空当,正好发现陶星宇也在向她看过来。她心里一慌脚底板的血就要往头上冲。关键时刻她听到邵远一声咳嗽。


    这声咳嗽太是时候了,把她的血又冷震回到脚底板去了。


    她定了定神,再接再厉提问题:“大爷咱们继续啊。后来您坏肚子,一个人在家起不来床,把我和小邵叫去了,让我们陪您去医院打的吊针,之后又连着几天叫我们过去,非让我们陪您,是吧?”


    大爷摇头:“不是吧!”他认真想了想,确定不是,说,“小谷你才多大,怎么记事儿比我老头子还糊涂?不是我找的你和小邵送我去医院,是你们俩主动带我去的医院。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最讨厌去医院,我那天是被你俩绑架去的。还有后面几天不也是你们自己主动来看我的?我什么时候逼着你们来了!”


    谷妙语飞快瞄了一眼陶星宇。他坐直了身体,眉头皱着。她就是得让陶大爷亲口告诉他,她和邵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到底做过什么样的事。他们究竟是雷锋还是骗子。


    陶星宇突然开了口,是冲着陶大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


    陶大爷哼了一声:“哟,您多忙啊。”又啧啧两声,“你还关心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以为我死屋里头你都得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


    陶星宇眉头皱得更紧了。


    谷妙语适时出声:“大爷您这回可说太多了哈,前后总共三句话了,按您说话长度,就分别减掉剩下的一个主卧和两个客卧的装修吧。”


    陶大爷:“不是,你这孩子……”


    没等他说完,谷妙语说:“这又是一句,再扣一个卫生间。”她看着陶大爷,像幼儿园里最知心知意的那个老师,“大爷,您看,咱们事先说好的,您是天底下最守信用的大爷了是不是?”


    大爷忍回了要发的脾气,点头:“是!”


    “好,大爷,那咱们继续!……”


    ……


    谷妙语就这样用一个又一个让陶大爷不解释难受的问题,套出他亲口一句一句说出整件事的真实经过,同时减掉他别墅里一个又一个屋子的装修。


    问题提完,整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陶大爷的别墅装修也被减得成了负数。谷妙语已经一个屋子都不用给他装修了。


    谷妙语拍拍手,说:“大爷您看,因为您违反问答规则,您别墅已经没法让我们装修了。”


    大爷愣在那,一脸懵,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样的。然而每一步环节又都是他自己亲身参与的。


    他想干脆拍桌反悔——


    但谷妙语又适时地给熊老人扣了顶高帽子:“大爷您是最守信用的大爷了,对不?”


    陶大爷把反悔的话吞回去了。


    陶星宇已经从打量陶大爷的角度,彻底转成打量谷妙语的角度。


    他打量着谷妙语,看着这个外表娇憨的姑娘到底能有多狡黠。


    他等着听她还还有什么后招。


    秦经理已经彻底放松下来,软踏踏靠在椅背上,以一个很松弛的姿势进入看戏的状态。他不按牌理出牌的那张牌,别人总告诉过他,那是张该弃掉的牌。他不信。现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他是有眼光的,他留下的其实是一张经常会出其不意的王牌。


    邵远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众相。人不多,事情很简单,但越简单的事有时候要证明它反而越棘手。


    谷妙语却把这棘手的问题稳准快地给解决掉了。她平时有时看着憨憨的,可是遇到她专业领域的问题,她就像换了个人。她了解她对手的特点,知道针对对手特点出牌,一阵见血地敲掉问题。


    她未来一定会很出色吧。


    *


    谷妙语看着陶大爷。


    虽然他把想要拍桌反悔的话憋回去了,但他满脸都是不服气不甘心。那些不服气不甘心酝酿着,仿佛汇聚到了一定浓度,会顶破人坚守承诺的底线。


    谷妙语赶在陶大爷“不反悔”的底线被顶破之前,继续发招。


    她对陶大爷说:“大爷,虽然您的别墅我们没法装修了,但您别不得劲,说实话,您那别墅,那设计,那装修,真叫一个大家手笔,倍儿棒!”


    邵远知道她是实打实地在说心里话。但他看得清楚,陶星宇脸上隐隐有种受用。


    “按您之前说的,您想重装房子的理由是觉得房子里冷冰冰。其实您认为的冷冰冰啊,在别人那可真是有钱难求的,这正是陶老师设计的精髓,陶老师的设计一向化繁为简,但看似简单又不失雍容贵气,他这份功力在行业里那可真是独一份!”


    谷妙语既肯定了陶大爷的问题,也没得罪陶星宇,甚至又恭维了他一次。


    邵远看到陶星宇脸上的肌肉更放松了。


    他想他的这位小姐姐可真是个人精儿而她自己还不自知。


    “其实这个问题特别好解决,”谷妙语对陶大爷说,“您要是嫌家里那种简约华丽的设计冷冰冰,我可以帮您设计软装,咱们通过软装平衡一下空间,您立刻就会感受到家里的氛围是热乎乎的了!您看这样行不行?”


    她专注地看着陶大爷,等待他的反应,一时间没顾上去看陶星宇的神情。但邵远看到了。陶星宇最后含着一点紧绷情绪的眉眼,也终于都放松开了。


    他对谷妙语的解决方案是感到满意的。


    陶大爷还在思索着,他的决断挣扎在行与不行之间。


    谷妙语把心一横,使出杀手锏。


    “大爷,您是不是不放心我软装的实力?”她知道陶大爷其实不会有这个担心的,她这么说就是要引个话头,“那这样,让陶老师监督我,我给您做软装期间,让陶老师经常过来监工,我不怕被监工,”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向陶星宇,“这样陶老师也能看看我到底有几分实力,我会不会借着软装把别墅拆了,我究竟是不是个骗子,您说是吧陶老师?”


    她说完话,屏息着等待陶星宇的回答。


    陶星宇忽然发现,眼前的姑娘是真的有点狡黠的。


    他如果说不是,会显得他这个人对后辈很没有风度。


    而他如果说是,那就是在宣布他会经常去监工。这样他家那位老头可就开心了,因为终于可以抓住他的人影了。


    他要怎么回答呢?


    *


    邵远在一旁无声看着眼前一幕。


    陶星宇和谷妙语的眼神对峙着。


    她的反应看上去很从容淡定。可是仔细望进她眼底,就能看到一丝被隐藏得很好的慌乱和期盼。


    陶星宇如果看到了那丝慌乱和期盼,他就会发现,谷妙语说的崇拜他的话,绝对不是假的。


    邵远发现陶星宇的睫毛抖了一下。他应该是发现了那丝慌乱和期盼吧。


    而后他就开了口,对谷妙语宣布了决定。


    “不怕被我监工,是吗?那好,我就看看你能怎么软装,当心别被我挑出毛病来。”


    邵远看到听到回答的谷妙语,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还看到陶星宇嘴角微微一翘。


    他垂下自己的眼看向自己面前的空水杯。里面只有一片虚无。


    *


    听到陶星宇的回答,谷妙语差点忍不住要跳起来。她奇怪今天陶星宇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扭头去寻找邵远的眼睛想和他飞快地分享一瞬喜悦。但邵远没有捧场,他低头对着他面前的空水杯发愣。


    她收回视线,改看陶大爷,有点兴奋地说:“大爷您看,陶老师会经常去别墅监工呢,所以这个方案,您觉得行不?”


    陶大爷一听到陶星宇会经常去别墅监工——这就意味着他能经常在别墅见到他儿子了,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妥协了。


    但他嘴硬,非说:“切!谁稀罕他监工?”说完又怕陶星宇跟上一句“既然不稀罕,那我就不去了”,于是一点缝隙都不留,马上自己又发声,“小谷,谁让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只能愿赌服输了。那就按你说的这个方法办吧。”


    谷妙语内心高兴得再一次差点跳起来。


    ******


    圆满解决问题后,秦经理和陶氏父子告了别,先离开了会议室。


    陶星宇说了声抱歉,起身去卫生间。


    谷妙语趁机问陶大爷:“大爷,您用什么妙法把陶老师一起叫来的?”


    陶大爷一脸的“孩子你是健忘吗”的表情:“我之前跟你说过啊,我告诉他我得绝症了,他今天不跟我一起过来我就当天病发死给他看。”


    谷妙语:“…………”


    好吧您真是个言出必行的大爷。


    陶星宇回来之后,又换陶大爷去卫生间。


    谷妙语面对陶星宇有点局促。邵远不知道从空水杯里发现了什么异空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垂着眼皮研究。


    她寻找不到支撑她保持理智的支撑,眼神开始乱飘,不太敢看陶星宇的脸。刚刚敢和陶星宇对视那番神勇好像全拿去喂狗了。


    还是陶星宇先开了口。


    “谢谢你陪我父亲去医院。”


    谷妙语应声把视线调回到陶星宇脸上:“您、您客气了,不、不用谢!”


    她真想抽自己大嘴巴,怎么又结巴了。


    陶星宇听到她结巴,居然对她一笑。谷妙语简直要受宠若惊了。


    “之前我和我父亲的沟通有很多偏差,导致对你有很多误会,跟你说声抱歉。”


    谷妙语开心极了地摆手:“不、不用道歉,没、没事的!”


    她又想抽自己了……


    *


    陶星宇和陶大爷离开后,邵远终于肯把眼皮抬起来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谷妙语。


    谷妙语被他看得发毛,问:“怎么的,多看我两眼能发财吗?”


    邵远冲她慢慢抬起手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你今天解决问题的方式,聪明极了。提出软装方案,既不用真的砸掉现有装修,还能以监工之名套住你的男神经常出现在别墅,这样既能让陶大爷多见见儿子,也能让你多见见你男神,真一举三得。今天的你,超有智慧。”


    谷妙语眉眼一弯,笑咧了嘴:“哈哈哈哈哈我这辈子的智慧都被我集合在刚才那一刻拿出来用了!”


    邵远看着她傻笑的样子,无语了一下。


    “看出来了。”


    那一刻把智慧给用光了,现在人又是个傻子了。


    一起回办公区的路上,谷妙语问邵远:“你觉不觉得陶老师今天变得蛮好说话?”


    邵远:“可能因为你对他笑得特别欢吧。”


    谷妙语:“…………”


    她刚想和邵远较劲,让他说明白笑得特别欢是一个什么表情状态,他要是敢举例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什么的,她就一拳打死他。


    就她运劲这功夫,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上是个陌生号码。她接通后,说了声“您好”,然后问对方“请问是哪位”。


    话筒里传来让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


    “别请问哪位了,是我啊,妙语!”


    ☆、第34章 要不我试试


    第三十四章要不我试试


    谷妙语把陌生号码接通, “你好”之后礼貌询问“请问是哪位”。


    对方透过话筒传来的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语调里充满戏谑:“别请问哪位了,是我啊, 妙语,我是你导员!”


    谷妙语毕业三年多的时间线一下被这个声音无缝衔回了校园。


    她有点雀跃:“老师, 您怎么换号码了?”


    导员立刻喷她:“小兔崽子,是你换手机了没存我吧?我一直这个号啊!”


    谷妙语脸上一挫。


    随后她想起自己换手机导致丢失了一部分联系方式的锅应该由身边的小崽子来背。


    她毫不客气地抬脚就拐了邵远小腿一下以泄愤。邵远居然没有躲,任她拐,似乎只要她拐完能高兴,那就随她拐。不过他嘴里是损的:“再踢我可躺地上了, 120不到我不起来。”


    他在谷妙语讲电话的空当里说。


    谷妙语怒瞪他一眼。这小子在砺行别的东西学得怎么样还有待考证,但那些大爷们作闹的方式他可真是学精学透了。


    瞪完邵远谷妙语在电话里给导员诚恳认错, 热烈寒暄。


    “老师, 我错了!你最近怎么样呀?”


    导员说:“不怎么样,带过的学生都成了白眼狼,连恩师手机号都不存了。”


    谷妙语:“……”


    “老师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被定位为白眼狼的谷妙语决定开启下一个话题, 掀过不记师恩这一项,“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尽管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这些虽然我都做不到, 但给您以厂家进价批发几箱霸王洗发水的能力学生还是有的。”


    导员没客气, 告诉谷妙语:“滚。”他长叹口气, “我说你这姑娘是不是不开窍?毕业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你恩师我, 你上学时候你恩师我待你多厚啊!”


    谷妙语快捧着手机跪下了。


    “老师我错了!”


    “当年连贺嫣然都看出来了, 你恩师我有心等你毕业之后让你给你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做师娘呢, 结果就你自己看不出来。”


    谷妙语脚下一软真的差点跪倒。


    亵渎导员这么欺师灭祖的事情, 她真的从来都没敢想过。


    “老师贺嫣然她就是个大嘴巴,她说什么你千万别信,她嘴里没一句实话,包括标点符号都是假的!”


    导员说:“瞧给你吓的,别怕,我已经给你找着师娘了,下个月就结婚。”


    谷妙语松口气,语调都变得轻松起来。


    “老师那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是通知我你要结婚?你放心,只要你不是打算跟我借钱,咱俩之间就师恩永存!”


    “白眼狼!”导员说,“你不怕我把你现在这幅欺师灭祖的嘴脸告诉给陶星宇吗?”


    谷妙语耳朵里一震,人一下就怂了。


    “老师你想借多少钱?我这就去卖血。”


    邵远站在旁边听她和导员打电话贫嘴,一边听一边嘴角微扬。


    她怎么这么皮。


    他想她在学校上学时的生活想必很丰富多彩吧,能和老师相处得这么融洽,就像朋友一样。反观他自己,从小身边就规矩多,他做什么都中规中矩,以前他也没觉得这样不好,可现在和谷妙语一对比,他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似乎有点无趣。


    导员和谷妙语扯了块裹脚布那么长的寒暄后,终于步入正题:“妙语啊,你听到陶星宇这个名字似乎挺激动啊。你还记得吧,这人是你恩师我的大学室友,你们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把他找来给你们做过一期讲座来着。”


    谷妙语精神一凛。一谈到陶星宇相关的话题她的精神面貌立刻变得抖擞振作起来。


    “记得!但你突然提到他,这是怎么了呢,恩师?”


    导员说:“他昨天忽然给我打电话跟我打听你,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说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我很好奇啊,你们俩怎么地,有交集了?”


    谷妙语顾不上告诉导员她和陶星宇是怎么扯上渊源的,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老师,那您跟他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导员:“我告诉他你是个骗子。”


    谷妙语:“……”


    导员:“专骗男人的心。”


    谷妙语:“…………”


    她现在耍大刀欺师灭祖还来得及吗!


    导员听到她的呼吸逐渐沉重,很开心:“嗨呀,逗你呢。我说你是个傻货,别人能把假话说的跟真的似的,你却能把真话整得跟假的似的。不过好在你这傻货心思纯粹,乐于助人,所以总的来说,是个虽然傻但暖暖的小姑娘。”


    谷妙语哈哈哈地笑咧了嘴:“老师你别停,你再夸我俩小时,回头我给你充电话费!”


    “傻货。”


    电话挂断了。


    谷妙语:“………………”


    她收起手机。


    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陶星宇看起来对自己友善了许多。导员一定没少给她讲好话。


    一扭头间,她发现邵远正站在她旁边斜眼看她。


    “再斜眼看我我可要抠你眼珠了。”她放话。


    邵远不畏威胁,继续斜眼瞥着她,开了口。


    “你们导员真有正事,你没毕业就盯上你了。”


    满嘴的戏谑。


    谷妙语哈哈哈哈地笑:“别逗了,贺嫣然说的话能信?我们导员一向没正行儿,他就瞎逗呢。”顿了顿,她学邵远的样子斜瞥着他,也是满嘴戏谑,“一个学生思想怎么那么复杂,啧。”啧完她还送他一个教科书般的翻白眼。


    随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一凶:“你怎么老听我顺风电话?”


    邵远最爱看她凶。她越凶其实越不凶,跟网络上超凶的猫咪图似的,一副自以为超凶的样子,其实看在人类眼里满满都是萌以及可爱。


    “我根本站着没动,是你自己手机漏音漏进我耳朵里的,怪我了?”


    邵远学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他睫毛又长又密,一个白眼翻得像行为艺术似的充满美感。


    谷妙语看着他真是哭不得笑不得气不得。


    “你个倒霉孩子!”


    邵远抬手比量着谷妙语的个头。


    他从她头顶平切到自己下巴下面,嗤地一声笑:“咱俩谁孩子?”


    谷妙语:“比个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俩比年龄!”


    邵远扭身就走了。


    他最不愿意和她比的就是这个。没劲。


    ******


    临下班前,谷妙语告诉邵远,她明天会去陶大爷别墅那里,修改一下合同,顺便看看怎么帮他软装。


    她问邵远:“一起去吗?”


    邵远摇摇头:“我明天要去老师那里改毕业论文。”


    谷妙语说:“这是正事,那你忙你的去。”


    说完两人告别。


    邵远打了车回学校。路上有点堵,堵得他心里也跟着攒气,血都给那团气给堵心里了似的,浑身哪哪都感觉瘀滞不通。


    他其实明天可以不必去找老师改论文。可他既不想去她不在的公司,又不想去她在的陶氏别墅。


    但他不去想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因为那终归是件无意义的事情。


    回到宿舍,周书奇也在,他正在哗啦哗啦地翻法律条款整理资料。


    邵远从桌面拿起一个苹果,放在鼻下闻。


    心里那种瘀滞堵塞的感觉渐渐被苹果的香气疏通了。


    他看着翻材料翻到头大的周书奇,随口问:“在律所实习很忙?”


    周书奇点头:“可不,我都顾不上骚扰我美丽的楚学姐和她打屁了。我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抽空给她打通电话,刚聊没两句和她合作那个券商的保代就开始吼她,吼得我都心疼!啊我的学姐,我的白月光!”


    邵远挑一挑眉,问他:“你是真喜欢你学姐,还是撩闲?”


    周书奇把笔往资料上一摔:“怎么说话呢?我当然是真喜欢我学姐!要不我能削尖了脑袋非拱进她工作的律所实习么。但是可惜啊,我以为我到了她的律所,就能制造出很多和她花前月下的机会,结果可真他妈失策,学姐她到IPO项目上去了。”


    邵远随口问了句:“什么公司啊?”


    周书奇说:“嘉乐远装饰公司,一个准备上市的公司。”


    邵远笑一笑。


    “那你学姐对你什么态度?”他问周书奇。


    周书奇唉声连天:“唉!她嫌我小,说我俩不合适,唉!我恨我生迟啊!!!”


    邵远讥讽他:“你为什么就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呢?缺母爱?”


    周书奇非常地不乐意,拍着桌子和邵远叫板:“你笑话我是吧?行,我歃血诅咒你这辈子一定栽在姐弟恋上!”


    ******


    下班前谷妙语问邵远明天和她一起去陶大爷家的别墅吗,邵远说不去了,他要去找老师改毕业论文。


    谷妙语觉得这是正事,邵远去办正事比安抚作大爷要要紧。


    直到挤上了地铁,谷妙语才后反劲地通过邵远改毕业论文的事回味出那么一丢丢的伤感。


    他改论文,答辩,毕业,出国。这条时间线无声向前推进着,推到顶点时他就离开了。


    或者其实推不倒顶点时,他就得离开了。


    她和他认识得那么乌龙,后来的相处也不甚愉快,可是到了今天,她居然在预演他将离别时有了不舍的情绪。


    甚至之前和他有多不愉快,分别后她就将会反转出十倍相反的情绪去不舍。反差感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似乎由始至终欣赏一个人,比不过从讨厌到欣赏一个人的感情来得刺激强烈。


    谷妙语挤在地铁里,给两个陌生人当夹心一路夹回了家。


    回到家时她想和楚千淼分享一下圆满解决陶氏父子问题的喜悦。可一到家她就看到客厅里一地的纸巾团。沙发上楚千淼一边捧着电脑打字一边抽搭着。


    她惊呆了。


    楚千淼一年能哭一次都很了不得,哭的那一次,出水量也低得可怜,能把面巾纸洇湿一个角都费劲。


    所以眼前满地擦鼻涕眼泪的面巾纸,在谷妙语看来简直是旷世难见的奇景。


    她赶紧把包一摘随便一撇,人冲向沙发,挤在楚千淼身边,气势汹汹:“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找他拼命去!”


    楚千淼使劲一抽鼻子。谷妙语真担心她把鼻涕给抽回去吃了……


    楚千淼抽完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算了,是我自己学艺不精,被他骂活该,反正你这身板也打不过他,别去送命了。”


    谷妙语不服:“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叫任炎的王八蛋欺负你?他又不是你上司,他凭什么骂你?不行,你把他手机号告诉我,我非和他说道说道不可!”


    楚千淼又使劲一抽鼻子,谷妙语又跟着一担心。


    “算了,怪我自己。开中介协调会之前,周书奇给我打电话,我跟他扯了两句淡,就那会任炎冲过去问我材料都准备齐全了吗,确认过了吗,我说确认过了,没问题。结果我尽调的时候漏掉了拟上市公司的两个商标,这两个字商标存在一些法律瑕疵,开会的时候任炎提出来了,我没反应过来,被拟上市公司董事长当场质疑了我们中介机构的工作能力。”


    开完会任炎就冷脸厉声地训她,上班时间别只顾着和男人打电话插科打诨,上班时间是用来上班的。


    谁训她她都不怕,都抵挡得住。但任炎不行,她扛不住。


    谷妙语咂舌:“当场?这董事长有点可怕啊……都不给面子的。淼淼我好同情你,摊上这么难相处的人。淼淼不哭了哦,我帮你骂任炎出气!”


    “谷子你搞清楚,我哭是因为我觉得连累了其他人,我觉得内疚,”楚千淼又使劲一抽鼻子,“跟任炎骂我没关系!”


    谷妙语看着楚千淼的脸,很艰难地让自己尽量挤出相信的表情。


    但失败了。


    “你可拉倒吧,瞎白话也分个对象啊,我从小跟你用一个尿壶长大的,你因为什么哭我会不知道?你内疚的时候只会揪头发,哪会哭啊,你只有伤心的时候会哭。我想想你上回这么哭是什么时候来着?啊,你上大学时你暗恋那个学长出国,你打电话跟我哭过来着,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说到这谷妙语忽然一脸兴奋:“淼淼,说起来这是你第二次为男人哭吧?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学长在你心里翻篇了?”


    楚千淼转头用她哭红的樱桃眼瞪着谷妙语,两秒钟后她狠狠一抽鼻子。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去厨房拿菜刀。”


    说完又一抽鼻子。


    谷妙语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就把我剁成饺子馅这句话我也要说!三千水我求你了,把鼻涕擤出来,别老往回抽了行不行!一不小心抽过油了吃进去,你不恶心还不怕我恶心!!!”


    ******


    谷妙语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了陶大爷的别墅。


    陶大爷问谷妙语:“小邵呢?”


    谷妙语说:“他有事,今天不过来了。”


    陶大爷点点头:“唉,得剩下了。”


    谷妙语问:“大爷,什么剩下了?”


    陶大爷没理她,自顾自又开始发问:“吃早饭了吗?”


    谷妙语说:“路上买了俩油条,还没来得及吃。”


    陶大爷一脸高兴:“巧了,我最爱吃油条!”


    然后他就把谷妙语路上买的俩油条给抢了。


    谷妙语:“……”


    陶大爷一边用牙拽着油条往两半抻,一边把谷妙语往一楼餐厅里带:“咱爷俩换着吃,我吃你早餐,你吃我早餐!”


    谷妙语一进餐厅就惊呆了。


    陶大爷差不多搞了个满汉全席阵容的早餐。


    她忽然明白刚刚他说“得剩下了”是什么意思。她一个人撑死也吃不完这么一桌子早餐。


    谷妙语心里有点发热,问陶大爷:“这么多东西您做了多久啊?”


    陶大爷香滋滋地咬着油条,邀功似的说:“早上四点半我就起来开始弄了!”


    谷妙语看着一桌子的大碗小碗大盏小盏,忽然就有点难受。


    这老爷子平时得是寂寞空虚成什么样了,于是对于她和邵远两个外人,他都愿意费这么大功夫做早饭。


    陶星宇为什么不多陪陪他呢?


    谷妙语吸吸微微发酸的鼻子根,吸走那点莫名感伤感动的情绪,说:“大爷,那我可就不客气,坐下吃了?”


    陶大爷美滋滋地啃着干巴油条,说:“别客气别客气,吃完你刷碗。”


    谷妙语:“…………”


    她看着一桌子的碗盏碟子,恳求陶大爷:“大爷,我明天路上买四根油条,咱爷俩一起啃油条吧,求您别做饭了!”她一点都不想刷碗!!!


    *


    吃过早饭,谷妙语拍着吃圆了的肚子展开地毯式测量。


    她挨个屋子地看,研究,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软装去中和现有的硬装,既能让空间和谐,不破坏原有的美感,又能增添实用性和温暖氛围。


    走到二楼书房的时候,她在桌上看到一张设计图。


    那应该是一整套设计图中的一个局部部分。


    谷妙语一看就知道,那是陶星宇的设计。


    她简直有点爱不释手,端着设计图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看。


    陶星宇的设计看似简约,其实是把许多繁复细节深藏在简约里,他这份化繁为简的功力,没有天赋光靠努力是做不到的。


    谷妙语看着陶星宇的设计图,一边研究一边思考。她觉得陶星宇的风格除了化繁为简的简约之外,还倾向于高端建筑,风格整体呈现雍容华丽的走向。


    不像她搞居民家装的,亲民实惠温暖实用是主打风格。


    谷妙语正看着设计图,听到陶大爷在楼下喊自己。


    “小谷,大爷给你洗草莓了,下楼吃喂!”


    谷妙语喉咙一热,吃进胃里那些根本还没有消化的早餐差点热涨涨地从嗓子眼拱出来。


    她把设计图放回桌面上,转身下楼。


    “大爷,求您了,别喂了,再吃我就死了!咱还是研究软装吧!”她对陶大爷哀求。


    陶大爷拿塑料袋把洗好的草莓一兜。


    “那行,等你走的时候,打包带走!这都是你大爷我一早去早市一个一个仔细挑的,差点给卖草莓的小贩挑急眼!你吃吧,准保甜。”


    谷妙语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大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陶大爷忽然有点沧桑。


    “想诱拐你没事多来陪陪我呗。”


    *


    谷妙语第二天买了四根油条赶往陶大爷的别墅。


    一到门口她就觉得今天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陶星宇的车停在门口!


    别墅的大门也没有关,谷妙语按了门铃也没人过来理她,她于是推门探头探脑地往屋里走。


    走近屋里,她听到了人声。


    顺着人声她往二楼爬。


    越爬那股人声越大越清晰。那是陶氏父子在吵架的声音。


    陶星宇在问陶大爷,他桌上应该有一张旧的设计图,现在那张设计图呢。


    陶大爷说,你都说是旧的了,旧的就是废的,我当然叫保洁打扫卫生给打扫掉了。


    陶星宇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打扫我的房间?


    陶大爷说:凭什么我不能打扫,房本是我的名字!


    陶星宇说:钱是我出的!


    陶大爷说:有本事你告我去,告赢了房子还你!


    陶星宇说: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那张设计图我有用的?现在你把它弄没了,我重新画需要很多功夫你明白吗?


    陶大爷说:你自己画的图,再画一次有那么难?你记不住你自己画过什么?


    陶星宇说:你自己昨天说过的话,你今天都记得吗?一张设计图那么多细节,谁能每个细节都记得住?


    听到这,谷妙语心中一动。


    她爬完楼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敞着的门。


    陶大爷和陶星宇被敲门声中止了争吵。他们一起向门口望过来。


    谷妙语迎视着陶星宇的目光,像回答老师提问那样举起右手,举得又乖又小心,对陶星宇说:“陶、陶老师,我昨天不小心,看过了那张设计图,要、要不,我试着给您还原一下?”


    陶星宇注视着她,眼神里充满审视和打量。


    “所有细节,你都能记住?”半晌后,他发出质疑。


    谷妙语:“差、差不多……”


    陶星宇又盯着她看了半晌。


    而后他的声音温润地响起。


    “那你试试吧。”他说。


    ☆、第35章 就很烦很烦


    5第三十五章就很烦很烦


    陶大爷虽然对陶星宇没个好声气,但对谷妙语有求必应。


    谷妙语说想要纸笔尺子, 不等陶星宇张罗, 陶大爷已经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 转出一卷卷炫酷的老年风。每次他风一样的刮走, 再风一样的刮回来,手里就会多一样东西。


    开始是一卷纸, 纸面有点发黄,正面有字背面空白。正面的字是道几何图形题的解题过程。


    “这是陶老师中学时的作业本??”谷妙语辨认过几何题所属的年级后, 不可思议地发出疑问,“陶大爷,陶老师上学时的作业本您到现在还留着呐?”


    她一边说一边瞟向陶星宇。


    陶星宇一张英俊的脸上, 神情像被定海神针定住了, 绷得滴水不漏,让人窥探不到他听到父亲至今留着他以前的作业本后,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但谷妙语觉得, 从另一个角度讲,陶星宇把表情绷得越紧,越说明他心里其实是有着某种强烈的情绪的,且这情绪多半就是在乎和动容。但他不想被人知道他其实是在乎的是动容的, 于是把自己绷得滴水不漏。


    谷妙语觉得陶大爷和陶星宇两父子之间,一定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什么事。这件事正阻挡着他们两人正常的情感交流。


    陶大爷又陆续给谷妙语找来一个铅笔头, 一根表面充满磨痕的塑料格尺。这些东西上的磨痕旧迹里都点点滴滴珍藏着陶星宇的中学时代。


    谷妙语面对着这些旧东西, 内心真是有点感慨。这个陶老头, 简直像个捡破烂的。不过他只捡他儿子的破烂。


    他积极找东西的态度其实已经是一种服软了。虽然他嘴上说陶星宇那张旧设计图不见了是陶星宇自己活该, 但他心里其实是惶恐和着急的。


    家长总是死要面子,就算在孩子面前做错了什么,也要嘴硬地不承认,并且还要尽量把这个错误转嫁到孩子身上。可心里终究是愧疚的,于是在其他能够满足孩子的地方,比平时积极十倍地去满足和纵容。


    谷妙语觉得陶大爷和陶星宇父子之间是有感情的,可是一个把真实诉求反着表达,另一个干脆把真实情感藏起来,于是两人变成今天这样,一点点小误会而已,却谁也不奔着说开的方向去聊,偏奔着说死的方向吵架。这父子俩也是够可以的。


    她备齐工具,在桌子前坐下来。


    运气回想昨天记下的整幅图,然后是每一个细节。


    回想得差不多了,她拿起尺子,平铺地刮了下纸面,把纸刮得平平板板,准备动笔。


    陶星宇忽然说了话:“我可以坐在这看着你画吗?”


    谷妙语抬头看他。他正站在桌子前,低垂着视线看向她。


    真是长身长腿,俊逸非凡,简直像个模特。


    谷妙语点点头。


    “可以的。”


    陶星宇挑挑眉,扯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他发现谷妙语这次跟他说话没有结巴。


    谷妙语低头。陶星宇身上有很清爽的古龙水味道,一丝一缕徐徐地往她鼻子眼里钻。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谷妙语深呼吸。


    干正事的时候不能花痴。她告诫自己。然后动起笔来。


    *


    谷妙语埋头默图。


    陶星宇时不时和她探讨。他的声音温润好听。


    陶大爷时不时就端来一盘水果,要么是草莓,要么是切了块的苹果西瓜哈密瓜,很力争上游地博属于他的那份存在感。


    “这里是这样画的吗?这个角落我应甲方的要求改过好多次,改到最后自己也有点记不清到底是什么尺寸了。”陶星宇抬手指了指谷妙语刚画好的一个部分,温和发问。


    陶大爷端着一盘草莓冲过来:“小谷,来,吃点草莓,补补维生素,画图画得快!”


    “谢谢大爷!”谷妙语百忙中给陶大爷道谢,然后很肯定地回答陶星宇,“陶老师,这里确实是33.5公分,我敢肯定。因为我昨天也看到纸面上有很多修改过的痕迹,所以特别辨认了一下尺寸到底是多少。”


    “那这里呢?”陶星宇倾身向前,指了指纸面一角,“这里的高度,你确定我当时画的是两米一二点五,不是两米一零?”


    清爽的古龙水味随着他的倾身向前,往谷妙语的鼻子里钻了一大波。好闻的男人味。谷妙语精神一凛,神清气爽。


    她思路更清晰了:“是的,这里是两米一二点五。您这里也有很多次修改的痕迹,最后两米一二点五旁边还打了个小小浅浅的问号。”


    “可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两米一零。”陶星宇说。


    陶大爷又端来了一盘哈密瓜切块过来。


    “小谷,来来,吃哈密瓜!”


    谷妙语抬头道谢:“谢谢大爷!”而后很笃定地回答陶星宇,“我能确定昨天图上画的是两米一二点五。”她转头看向陶星宇。这么一转头,她才发现这会儿他们两个人离得多么近。


    可是干正事的时候她来不及让自己心跳加快。


    “陶老师,我斗胆猜测一下,您当时可能是觉得两米一零更合适,但可能甲方要求两米一二点五,所以您打了个问号,也许是想再论证一下。但记忆里却自动存下了你认为对的那个数据。”她口齿伶俐地对陶星宇分析着。


    陶星宇很慢地点了点头,嘴角翘了一翘。


    “听起来有点道理。你继续画。”


    陶大爷一手背在身后,又端着一杯牛奶上来。


    “小谷喂,太阳上来了,来来,赶紧喝杯牛奶,窗口的阳光一晒进来,正好补钙!”


    谷妙语抬头说谢谢大爷。


    陶星宇忍无可忍也抬起了头。


    “老陶,你消停一会。”


    陶大爷眼睛一瞪。


    “嫉妒了吧?小谷有你没有,不得劲了吧?”


    他把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绕,那只手里还有一杯牛奶。


    “给你吧给你吧。”他把牛奶不耐烦地往陶星宇面前一放,下楼去了。之后再也没上来“捣乱”了。


    谷妙语再一回头的时候,发现陶星宇的牛奶杯已经空了。草莓和哈密瓜也都被吃掉了大半。


    谷妙语惊了。


    他吃东西生吞的么……她怎么都没有听到咀嚼的声音???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幌子……陶大爷端上来的吃的喝的,其实都是陶星宇可口的爱吃的。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成了这对父子传递心口不一父子情的中介了。


    ******


    谷妙语把图默完,交给陶星宇。


    陶星宇看了一会图,点点头。


    “你记忆力怎么这么好?”他抬头问谷妙语。


    正事一办完,谷妙语再和陶星宇说话的时候又开始结巴。


    “我、我小时候吃掉了一座山那么高的核桃。”


    陶星宇笑起来。这是他面对谷妙语时,第一次毫无芥蒂的展露出笑容。他整个面容因为他的笑而生动俊郎。


    “你不仅记忆力好,思路也很清晰,还能动脑子分析揣摩,我当时画图的思路是怎样的,挺好的。好好干吧,我觉得你有做设计的天赋。之后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谷妙语整张面孔都亮了起来。


    “谢谢陶老师!! ”


    “今天应该是我谢谢你。”陶星宇笑着说。


    ******


    陶星宇带着那张图去上班了。


    等他走后,谷妙语跟陶大爷打听:“大爷,早上你们爷俩唱的是哪一出啊?我怎么不信是您把陶老师的设计图给弄没的呢?”


    陶大爷硬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嗨,可不就是我给他弄没的。我想气气他。”


    谷妙语真想晃晃这杠精老爷子的肩膀,晃散他的心口不一。


    “跟我您都不说实话,那我明天可不来了啊。”


    陶大爷立刻变了说话模式。


    “嗨,其实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吧我突然中邪了,就是那种人不知道自己在干吗的状态,你懂吧?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才发现,嘿,我怎么做了一桌子的菜。可我自己又吃不了,陶星宇他也没过来,我还特烦刷碗,我就干脆打电话把新找的保洁给叫过来了,这保洁是个刚来北京的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怪不容易的。我请她帮忙把菜什么的吃一吃,吃不了的就打包带走。打完包帮我把碗刷了就行。然后我就遛弯去了。”


    谷妙语觉得陶大爷绝对不是中邪。他是心里明镜似的盼着陶星宇下班后能抽冷子回来吃顿饭什么的,他带着这种期盼做了一桌子菜。但陶星宇没抽冷子回来,于是他觉得自己中邪了。


    陶大爷说到这一摇头:“谁知道这小保洁,嘿!这孩子人忒勤劳了,光刷碗根本满足不了她,她一顺手就帮我把整个屋子都给保洁了。她是新来的,还没给我彻底做过全屋保洁呢,我就忘跟她叮嘱了,陶星宇那小王八蛋的屋子是养仙气用的,不能打扫。结果她也给打扫了。”


    谷妙语听得一愣一愣的。


    陶大爷忽然表情一变,从有点自责变成了奋起辩解:“可是小谷你说,这事能怨我吗?他那张破图,摆那摆着可有段日子了,光灰就落了好几层,他那是还打算要的样儿吗!我觉得他就是跟我较劲跟我找茬干架!”


    谷妙语告诉陶大爷:“大爷,陶老师没和您故意较劲,是您真的想多了!”


    谷妙语刚刚默完图的时候还真问过陶星宇,他为什么突然要找这张看起来已经是被遗弃命运的图纸。


    陶星宇说,这是他两个多月前为一个甲方画的很多套方案中的第一套。他说你知道的,第一套方案永远别想得到甲方的认同,因为这样甲方会不甘心的。


    他说着这话时,声音里有既温润又戏谑的一点笑意,这样的笑是专属于有阅历的成熟男人的,稳健而迷人。


    他说,所以必然的,这套方案被甲方要求改来改去好多遍,最后终于被甲方毙掉了。


    因为是被毙掉的设计稿,又被改得乱七八糟,陶星宇心里有点不舒服,就把图纸搁在那了,一直也没收起来。


    后来甲方折腾了一大气又对比过很多方案后,自己重新提出了很多想法。陶星宇一听到这些想法,差点骂脏话。这些想法合在一起,其实就是他第一套设计方案的变种而已,他只要在第一个方案的基础上修改就行了。


    于是他回头来找旧图。


    结果好巧不巧,在他回来找图之前的每一天,那张图都在,可就在他回来找的那天,图偏偏不在了。


    “不过好在有你在。”


    这是陶星宇临走前对谷妙语说的倒数第三句话,怎么听怎么都动听的一句话。谷妙语差点昏过去。


    她努力保持自己别晕,对陶星宇说:“陶、陶老师,设计图一定不是陶大爷弄没的,他连您上学时候的作业本铅笔格尺都留着呢,怎么会丢掉你的图……”


    陶星宇说了他临走前的倒数第二句话。


    “其实我知道。”


    谷妙语:“???”所以杠精不只陶大爷一个人,您陶大设计师也是个隐藏的找茬精??


    面对她的一脸惊诧,陶星宇终于说了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算了,我们爷俩之间的事,外人不懂的。”


    *


    谷妙语语重心长地对陶大爷说:“大爷,您看过大话西游吗?那里边唐僧先生有句话说得特好:你想要什么你得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你说了你想要我不会不给你的。您要像唐先生学习,您晚上如果想让陶老师多回来吃饭,就直接告诉他,您光靠自己中邪是不行的。”


    陶大爷生龙活虎的战斗状态忽然就有点萎靡了。


    “那我试试吧。”


    *


    晚上完成了测量工作后,谷妙语打算回家加班赶出软装方案。


    临走前,陶大爷拉住她,眼巴巴地说:“你明天一早还过来吧,大爷给你做好吃的,路上你就别买油条了,忒硬,我吃了两天牙疼。那个,老规矩啊,早点过来,吃完你刷碗。”


    陶大爷说完笑得特开心地把谷妙语送出了门。


    谷妙语拍着大门热泪盈眶地吼:“大爷我给您买个洗碗机吧大爷!大爷您放过我吧大爷!”


    陶大爷的声音在屋里嗡嗡地响:“洗碗机哪有人手刷得干净啊!”


    谷妙语差点绝望地厥过去。


    她去地铁的路上,忽然心狠手辣地生出一计。


    她也不想刷碗,那不如她再找个人来刷碗吧!!!


    她掏出手机,调出了“小犊子”的电话号码。


    电话一通,她笑得像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不知心姐姐似的。


    “喂?哈哈哈,邵远啊……”


    ******


    邵远从早起开始,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掀开眼皮发现自己今天不用去上班开始,就进入了一种空虚而烦躁的状态。


    他觉得干什么都很烦。


    他烦烦地去食堂打了份早餐回来。早餐里有个鸡蛋。他每天早上都会剥一个鸡蛋吃,可哪天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觉得剥鸡蛋真是一件烦心事。


    今天的鸡蛋壳好像个懒皮缠,粘在鸡蛋上死活不给剥。一用力就无赖地把蛋清也沾下来。


    邵远剥着剥着就烦了,看着一身麻子坑一样的鸡蛋,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找个人打一架。


    烦烦地吃过早餐,他打开电脑开始改论文。


    论文就呈现在他眼前,一排一排的字清晰可见。可他就是吃不进去那些字。对着电脑看了一上午,word文档只翻过去两页半。


    这篇被老师预言过可以评优的毕业论文,现在让他觉得好烦啊。


    两页半论文熬掉了他一上午的时间。到了中午,他情绪是烦的,但肚子终归是饿的。可是他一想到学校食堂的拥挤人潮,就很烦。他决定出去校外吃顿馆子好了。


    可是找馆子的过程他也烦得不行,以前觉得味道不错的馆子,今天看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导致厌食症的原罪。


    他干脆买了个麦当劳的汉堡回了宿舍。


    嚼蜡一样的嚼完汉堡,他忽然觉得就这个味道来讲,他其实撕点纸嚼一嚼吞下去也是可以的。反正好像都是一个味道。


    下午他更烦了。


    明明打算去见老师的,可说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又靠着两页半的论文,烦烦地熬过一下午。到了晚饭时间,他想干脆嚼点纸算了。


    纸都找好了,周书奇回来了。


    周书奇踹开门的时候傻逼兮兮地高吼:“surprise!”


    然后递上两个煎饼果子。


    “我昨天听你说今天要在学校改论文,回来的路上买煎饼果子就自动给你带了一个,怎样,感动不!”


    他把煎饼果子接过来看了看。加蛋加肠加里脊肉。


    有点感动。但还是烦。


    他烦烦地吃掉煎饼果子,被周书奇拉出去踢球。


    他告诉周书奇自己提不起劲。周书奇说:“提不起也得提,我们需要你这个黄金右脚!”


    他只好跟着去踢。


    结果今天他的黄金右脚被下了降头,他居然连踢了两个进了对方门框的乌龙球。


    对手们激动极了,跪地抱头,还扯球衫,高吼谢谢邵爷垂爱。


    他更烦了。


    周书奇冲过来揪着他问:“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抑郁症了?有没有那种活不起想去自杀的想法?要是没有,我来引导你一下,你就去死吧!!!你怎么能给对方送两个球!!!”


    啊,被周书奇吼一吼,他的烦劲儿好像好了一点了。


    不过那个烦,很快又再变本加厉地压上头来。


    好烦啊,好烦啊。


    连周书奇都给他带烦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啊?身体变异来大姨妈了?怎么状态这么焦躁!”


    他也想知道他怎么了。怎么那么烦。


    他看着桌上那几个姿容绝色的苹果,忽然替它们感到悲伤。


    今天它们到不了那位能欣赏它们绝色的人嘴边了。


    或许明天也到不了。


    后天也……


    他好像更烦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那团拥挤在嗓子眼就要破壳而出的烦躁,忽然能给吞回到胃里去消化了。


    他接通电话。


    话筒里传来那位小姐姐脆生生又有点坏坏地笑:“喂?哈哈哈,邵远啊,明天还改论文吗?要不别改了,再把对的给改错了!明天跟姐姐一起去陶大爷家吃早餐啊?陶大爷说给咱们做满汉全席!”


    他看看全天改了总共五页的毕业论文,抬手把电脑屏幕往下一扣。


    啪的一声。干脆又果断。


    “好啊。”


    挂掉电话以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烦了。


    周书奇在一边啧啧感叹:“哎你的气场怎么好像突然变了?刚才像个怨妇,现在怎么回归你拽拽地邵爷了?这一阵一阵的,怕不是真来大姨妈了吧!”


    ☆、第36章 有事我来顶


    第三十六章有事我来顶


    第二天谷妙语和邵远分别赶往陶大爷的别墅。


    从住地到陶大爷家的地铁沿线, 早上能把人挤成鬼把鬼挤成一缕青烟。为了捡回一条命, 谷妙语特地早出门了一小时。


    于是她到陶大爷家的时候, 时间刚刚六点半。


    陶大爷迎着门铃来开门, 他先给谷妙语的早起精神予以极大的肯定,然后说:“想不到你对吃这么上心, 到这么早。可惜了了, 大爷还没把饭做好呢。”


    谷妙语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早起早到真不是为了一口吃的。但看到陶大爷那脸“这馋姑娘可真够惦记我做的早饭”的得意劲儿, 她决定还是不解释了。


    要是能让这个伪孤寡老人高兴高兴, 她就做一个他眼中的馋货吧。


    她一边给陶大爷打下手一边告诉他:“大爷,等会邵远也来。”


    陶大爷正煎着蛋,油花滋啦滋啦地蹿在蛋清旁边。他在油花炸开的滋啦声里特别开心地说:“这敢情好!等吃完早饭你俩打一架,谁输谁洗碗, 洗完咱仨正好能斗会地主。”


    谷妙语:“……”


    谷妙语石化在煎蛋的滋啦声里。


    “大爷, 我们是出来工作的,斗地主属于玩耍项目, 这个怕不太好!”


    陶大爷用铲子把煎蛋翻了个面, 锅里的油又开始攻击蛋的另一面。


    “跟我谈工作是吧?行, 你们要是不陪我斗会地主,我就给你们公司客服打电话投诉你们不好好服务老大爷。”


    谷妙语:“……”


    这老头真是她认识的所有老头里, 堪称混不吝之王了。


    谷妙语找了个合适的空当, 问了陶大爷一个她疑惑了好久的问题:“陶老师不住在这吗?”


    陶大爷用鼻子拱出一声哼:“这里只是他理论上的家, 他实际的家是他那破工作室。”


    陶大爷告诉谷妙语, 陶星宇的破工作室里藏着个两居室的格局, 陶星宇经常就住在那里了。


    “破工作室!”陶大爷解恨似的又说一遍,把煎蛋盛出锅。


    陶大爷的一大桌早饭是在一个小时以后全部做好的。他前脚刚把十几个的碟碟碗碗盘盘摆好,门铃后脚就响起了。


    邵远到了。


    陶大爷“嘿”一声:“这孩子真是长了一张及时的好嘴,饭一好他人就到!”


    谷妙语跑过去开门。


    大门被打开,一门宽的天光涌进屋子里来。


    邵远就站在那一门宽的天光里,旭日光辉洒在他头发上,脸上,身上。那一瞬间他像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一样。真是个帅得不行不行的年轻小伙。


    其实只有一天没见面,但谷妙语隐隐觉得邵远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一边把邵远往门里让,一边思索着他到底是哪里看起来不太一样。


    就这么有点恍着神。


    邵远也真配合她,她恍神他居然也跟着恍,他就站在那一门宽的天光里,不进也不出,微低着头看她。


    最后是陶大爷等得不耐烦,走过来直嚷嚷。


    “不是,怎么的孩子们,一天没见你们俩结仇了?互相瞪什么眼呢,赶紧进屋来吃饭啊我的俩祖宗!”


    邵远抬腿进了屋。


    谷妙语在他身后关门。


    陶大爷正面打量了一下邵远,忽然问:“小子,你往头上抹那东西,叫发胶还是发蜡还是啫喱水啊?别说,这么一捯饬还真帅,跟我年轻的时候能PK一下。”


    谷妙语的恍然在陶大爷的话里终于大悟了。


    邵远今天的不一样是他看起来格外骚,他美了发,还武装了一身模特走秀般的穿搭。他在亮眼但不夸张的骚气中把自己捯饬出了点成熟范儿。


    在餐桌前落座后,谷妙语问邵远:“今儿怎么捯饬成这样?吃完早饭赶着去跑相亲场?”


    邵远白她一眼,没理她。


    谷妙语也不尴尬,继续宣布:“等会吃完饭你刷碗!”


    邵远瞪了瞪眼:“我刷碗?”


    谷妙语笑弯了眼:“对啊,来了总不能光吃白食吧?也得付出点劳动呀。”


    邵远:“那你呢?”


    谷妙语:“我在旁边给你加油。”


    邵远:“……”


    他有点明白谷妙语昨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笑得有点坏坏的了。她是找他来刷碗的。


    他忍不住撇头笑了一下。


    他看着一桌子的早餐,问陶大爷:“老陶,你做了这么多,我们要是吃不了怎么办?”


    陶大爷一脸的理所当然:“塑料袋打包带走啊!”


    邵远有点迟疑:“粥也……?”


    陶大爷:“对,粥也打包!我这就不缺塑料袋,你要是怕粥漏,那我大出血一下,让你在粥上套俩袋儿。”


    邵远:“……”


    谷妙语噗地一声笑出来。


    陶大爷问她笑什么呢。


    她说:“您让我们用塑料袋打包大米粥,这让我想起来我和我发小楚千淼上高中时候的事儿了,那会我们俩特皮。有一天我俩特别想知道啤酒到底是啥味的,我们就去小卖店买了两瓶。但玻璃瓶太扎眼,我们就要了两个方便袋套在一起,把酒倒里头了。”


    谷妙语发现邵远和陶大爷都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很投入地听她讲着话。


    她憋着笑,继续:“然后我们拎着一塑料袋啤酒进了教室。有个平时总欠欠的同学跑过来问我们拎的啥,我发小怕他知道是啤酒会跟着要,就特镇定地说:流浪猫的猫尿,刚在路上强迫两只猫劈叉硬接的,准备回家种花用,这是偏方,种啥啥活。她说得特别真,我那同学就信了。后来我们俩趁自习的时候躲在教室后头把头埋进塑料袋里喝啤酒,我那欠欠的同学又看到了,他立刻拍着桌子冲全班同学喊:天啊不好啦!同学们快看谷妙语和楚千淼疯了,她们在偷喝塑料袋里的猫尿!”


    她一讲完,陶大爷含在嘴里那口没来得及咽的粥直接喷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前仰后合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你这倒霉孩子是要笑死我老头子吗哈哈咳咳!”


    邵远前一秒还绷着脸装镇定,但后一秒他实在没忍住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赶紧把头撇到一边,手握成一个空空的拳挡在嘴巴前,一边忍笑一边忍不住笑,肩膀都微微颤抖了。


    大门处有钥匙插|进锁眼扭动的声音。陶星宇进屋后走向餐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屋子欢声笑语的热闹景象。


    餐厅里除了谷妙语,还有上次在砺行装饰会议室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他今天看起来和那天有点不一样,看得出他今天是经过打理的,发型很帅,皮肤很白,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趁得小伙子青春又亮眼。


    餐厅里的人们终于在笑声里发现突然出现的他了。


    谷妙语最先看到的他。她立刻叫出来。


    “陶、陶老师?!”


    她怎么又结巴了。


    *


    谷妙语的一声陶、陶老师,把另外两个人的注意力从塑料袋装粥或者塑料袋装酒一起调动到了陶大爷的后脑勺方位上。


    邵远看到突然出现的陶星宇后,弯着的嘴角渐渐抹平。


    陶星宇穿着藏青色外套,外套里面是合体的西装。他的派头相貌实在无懈可击,身上有着文化人的一点雅致,也有着艺术家的一点浪漫,还有着经营者的一点果断。集合这三种气质于一身,加上俊朗的外貌,也难怪他那位小姐姐一看见他就要舌头打结。


    确实是出众的。


    和陶星宇眼神交汇的一瞬里,邵远心中闪过了许许多多对他的评定。这一瞬后,邵远端出一副成熟男人的腔调,四平八稳地和陶星宇打了声招呼。


    不能让他把自己看小了。邵远想。


    陶大爷猛地扭头,看到陶星宇后,因为意想不到惊圆了眼珠。


    虽然他做每一顿丰盛的饭菜背后都有着陶星宇能够出现在饭桌前的期盼,但因为每次期盼都落空了,所以当陶星宇真的出现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你怎么来了?!”


    谷妙语已经看出来陶大爷说完这句话就很想抽自己嘴巴了。


    陶星宇也是个不让他爹份的主,顺着陶大爷的话往上杠着说:“我来得有点多余是吗?那我走了。”


    陶大爷明明很着急,但嘴巴还是硬杠:“还有点自知之明!”


    陶星宇作势转身要走。


    谷妙语简直服了这爷俩。她心里有点着急,她能看出来陶大爷其实比她更着急。


    邵远环视屋子里其余三个人,他把谷妙语的着急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一刻的陶星宇一点都不像个三十岁的人,他在很幼稚地和他父亲较劲,累得旁人都跟着难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有点羡慕能和自己父亲较劲的陶星宇。


    陶大爷看到陶星宇真的转身要走,坐不住了,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这是你家,不是旅馆,回来一趟不用管受不受人欢迎好吧?”


    陶星宇定住脚,把身体转回来。


    明明身体已经不打算走了,可说的话却还是不肯服一丝的软。


    “要是没带我那份早餐,我就去外面吃了。”


    陶大爷又跟着往上杠:“那你去呗,外面饭多好吃啊,鸡蛋都是人造的,多新鲜啊!”


    谷妙语:“……”


    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冒头打圆场了,不然再杠几个回合,他们父子活得好好的,她得先死于突发心脏病。


    “大爷!”谷妙语嗷地一嗓子,“您刚才打算给我们俩用塑料袋打包带走的粥呢?正好盛出来给陶老师呀!多好,这样还能省个塑料袋!”


    邵远在喝水,呛了一下。


    陶大爷哼哼唧唧地起身去厨房盛粥,盛回来放在陶星宇面前的时候,他很那么回事地强调:“我是为了省一个塑料袋!”


    陶星宇坐在餐椅上,瞥了一眼谷妙语,瞥的时候还挑了挑眉梢。


    谷妙语:“……”她默默低下了头,心里有了一种教坏老人家的罪恶感。


    邵远觉得粥很美味,但他一下子就饱了。好像再也不能多吃下一口。


    在陶星宇一勺一勺挖着粥吃的时候,其余三个人都在各种偷瞄他。


    谷妙语想看又不太敢多看,瞄一眼垂下眼,再瞄一眼再垂下眼。


    陶大爷一副不想看的样子却一直找着机会瞄着儿子看。


    只有邵远,大大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星宇看。


    他觉得陶星宇喝粥的样子,真是斯文得有点叫人莫名心烦。


    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容易心烦,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好在谷妙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铃声中断了他的这种心烦。


    谷妙语看了来电显示后,笑眯眯地告诉他:“是高哥!”


    等她把电话接通,听到北五环小区的高大哥说了几句话后,她笑眯眯的样子渐渐消失了。


    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且这件事应该还挺棘手,不然谷妙语不会生动上演笑容渐渐消失这个真人GIF。


    那一瞬他突然有点期待这件棘手的事,他想它最好足够棘手,这样谷妙语为了处理它,就应该会马上带着他一起离开这个餐桌了。


    那么碗就要由陶星宇来洗了。


    *


    谷妙语收线后告诉陶大爷:“大爷,我签的一个装修项目,工地现场出了点问题,我得带着邵远过去处理一下!”


    邵远刚听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从椅背上捞起自己的外套大衣,稳稳套上。


    陶大爷脸上露出点失望的样子:“唉,斗不成地主了。”他眉毛抖了抖,问谷妙语,“工地现场远不远啊?”


    谷妙语回他:“在北五环。”


    陶大爷眼珠滴溜溜一转:“哟,那可挺远的呢。着急吗?”


    谷妙语:“挺急的。”


    陶大爷眼珠又是滴溜溜一转:“事儿挺急的,离着有点远,哎哟,可我这边不太好打车啊!”


    谷妙语:“没事大爷,我们俩坐地铁过去可以的。”


    陶大爷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别说话。


    然后他把音量抬高,把头调拨到冲着陶星宇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事儿挺急的,离着有点远,这里不太好打车啊!”


    陶星宇叹了口气,放下勺子,从桌上拿起餐巾纸压压了嘴角。


    他把用过的纸巾叠好,放回桌面上,抬头,看着谷妙语,说:“我开车带你们一段吧。”


    *


    邵远听到陶星宇说开车带他们一段,一句已经顶到嗓子眼的话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他就晚了一秒钟。


    他转头看向谷妙语。


    她一脸求之不得的欣喜。


    邵远想,好了,他落回肚子那句话应该是派不上用武之地了。


    他等着她在下一秒开口答应陶星宇的友情帮助。他会在她上了陶星宇的车以后说自己还有事,让他们先去北五环的小区,他随后就到。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会帮小姐姐制造她想要的她和陶星宇之间的二人世界。


    下一秒他听到谷妙语开口了。


    “谢谢陶老师!”她的声音是受宠若惊的。


    但顿了顿后,她又说:“不过没关系的陶老师,我们坐地铁过去很便利,您公司和我们要去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方向,就不折腾您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能给出一个这么大转折的回答。而且她居然没有结巴。


    他发现凡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她面对陶星宇的时候,讲话都不会结巴。


    还是蛮有职业素养的小姐姐。


    因为这转折实在叫他意外,他转头看向她。


    她细腻的肌肤简直白皙得发光。那副毛孔都看不见的面孔上,所有情绪一览无遗。并没有欲擒故纵,也没有虚实试探。她是真心地在感谢以及拒绝着陶星宇的帮助。


    他又转头看向陶星宇。


    陶大设计师应该没怎么被人拒绝过,他眼底眉梢有藏不住的意外。


    ******


    从陶大爷家里出来,谷妙语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邵远问她:“不是坐地铁吗?”


    谷妙语低着头在手机上一边找车一边说:“那么说是权宜之计,万一我说我俩打车,陶大爷一定会说,嗨,打什么车啊,都是吃汽油的四个轮子,叫陶星宇送你们多好啊!”


    她学陶大爷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邵远忍不住弯嘴角。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谷妙语:“你怎么没答应陶星宇呢?我以为他送我们你会求之不得。”


    谷妙语抬了抬头,看向邵远,一脸的认真:“太容易得到了,以后会不好好珍惜的。”


    邵远怔了怔,开始快速分析这句没主语的话到底是什么内涵。


    “你是觉得陶星宇刚刚对你的示好,你如果轻易答应了,会让他觉得你很容易得到,以后会不珍惜你?”


    谷妙语左右一摆头:“不,应该反过来理解:他对我示好来得太快,我怕得到他太容易,将来我会不珍惜他。”


    邵远:“……”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真是亘古真理。


    谷妙语又埋头去找车。事实再一次证明,满嘴跑火车的陶老头,其实说的每一句听起来像假话的话都是真话。这里的确难叫车。


    她有点发愁,对邵远说:“要不咱俩走个一千五百米,去坐地铁吧。”


    她说完拔脚先带路。


    邵远没有动脚。甚至在谷妙语和他擦肩过的时候,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那场景忽然就特别像韩剧里面的唯美画面——一个姑娘要走,她的欧巴很霸道总裁地拉住她的胳膊说卡几马。


    但谷妙语一张嘴就破坏了那种唯美。


    “你拉我,要干啥?”


    “……”


    邵远松开谷妙语,说:“我刚才在屋里就想跟你说一句话了,没来得及。”


    谷妙语:“?”


    邵远:“我今天开车来的。”


    谷妙语:“……哦。”顿了顿,她吼,“那你还跟我在这磨叽这么半天?!”随后她又发出一个疑问,“哎,你不是还上学呢吗,就有车了?”


    邵远告诉她:“借的。”


    昨晚知道今早要来陶大爷家吃早餐,他特意回家一趟跟母亲借了辆车。


    母亲问他要干什么,他当着母亲的面第一次撒了谎。


    他说给他们老师帮个忙,去机场取个加急快件。


    母亲信了他。


    “你怎么想起借车来了?”谷妙语在问他。


    “走路,累。”他简洁到极致地说。


    谷妙语给他翻个白眼。


    “你还真是个少爷哟。”


    邵远笑一笑。


    上次从陶大爷家离开,他和谷妙语一起挤地铁,谷妙语吊在地铁的拉环上,半睡半醒地晃悠来晃悠去,一脸的疲惫样儿,两只脚倒来倒去地抬起放下,以缓解被累到的后脚跟。


    其实刚刚那句简洁到极致的话完整地说出来,应该是这样的:走路的话,你会累。


    *


    谷妙语上了邵远开来的车。


    车标是大众的。


    上了车,谷妙语觉得座椅感觉非常不错。


    邵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苹果来,递给她。


    谷妙语一边接一边问:“又顺路买的?”


    邵远嗯了一声。


    谷妙语笑:“你每次一个一个的买啊?卖苹果的得多烦你!”


    邵远趁着转头看车外撇嘴笑了下。


    “你这台大众车还真不错,坐着舒服。”谷妙语一边吃苹果一边说,“车型和高尔夫好像差不多,就是更宽了一点,另外比高尔夫多了一个三厢的车屁股。”


    邵远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忍住了。他把车子打着了火,开了出去。


    谷妙语:“很稳呀。这车是什么型号的?”


    邵远回答她:“辉腾。”


    谷妙语哦了一声,认真点评:“感觉有点耳熟,不过辉腾这名字朴素了一点,没有高尔夫这个外国气质的名字洋气。”


    邵远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摆正看路。


    “你是不是,对车没有什么研究?”邵远斟酌着,这么问了谷妙语一句。


    “我知道奔驰宝马宾利,算有研究吗?”


    邵远别过脸悄悄笑了一下。


    “算。”他别回脸,看着前面的路说。


    谷妙语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你刚才偷笑了,我是不是又闹了什么笑话了?”


    邵远飞快笑了一下又抿平嘴角,他转头看了谷妙语一眼,似乎是想要让她明白,他接下来尽管不会看着她,但他看向前方的路时讲的话也是对她说的。


    “小姐姐,给你个建议,如果你打算做大自己的事业,你应该学会看车,学会看各种车的牌子、型号、中低高配等。这样你就可以通过车子初步判断你的客户是属于哪个收入群体的,你面对他时应该和他谈多少钱的合作。”


    谷妙语觉得邵远说得非常有道理。


    “我其实之前就是按照你说的这个做的,我看见客户开大奔来的,就给他推荐中高档的装修,看见开奥拓来的,就尽量帮他压缩装修成本。”


    邵远说:“可你只认识大奔宝马宾利不太够,遇到一辆你错误估计的车,你可能就会错误定位一个客户。”


    “嗯。”谷妙语觉得邵远这话很有道理。随后她反应过来了什么,不着痕迹地低头用手机搜索关键字辉腾。一搜她吓了一跳,她再次意识到贫穷又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她没想到长这么不起眼的、就比高尔夫宽了点多了个三厢车屁股的一台车,价格居然要一二百万。


    她看到网上有人在说,辉腾的很多器件材料和宾利都是相同的,只不过组装好出厂的时候一个挂上了上下W的牌子,一个让B长上了两只翅膀。


    她咂舌:“好吧,我给辉腾道歉,是我狗眼看车低了,原来这车跟宾利是同一条生产线同一个母亲大人!”她转了个念,问邵远,“这么贵的车——嗯……虽然它看起来不太起眼吧,但它真是打我脸的贵——这台贵贵的车,车主很大方啊,就这么轻易借给你开了,所以你跟车主关系很铁吧?”


    邵远想了下,说:“还好。”


    谷妙语又低下头鼓捣手机。


    这回她在搜索:什么样的人开辉腾?


    她好奇同等价位,为什车主不买让人一眼就判断得出他身价的奔驰宝马宾利,而要买一辆这么低调不起眼的车。


    网上有一条回答是这样的:


    ——一般选择开辉腾的人,性格往往是低调和孤傲的,也是很有点个性的。这样的人有时不太是个容易取悦和相处的人。


    “借你车的朋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相处吗?”谷妙语有点好奇,网上的评价有没有一点准头。


    邵远想了想,说:“她从不与人吵架,也从不严厉地训斥谁,但她身边人人都敬畏她怕她。她是个不怒而威的人。”


    谷妙语想,前半句听起来好像挺好相处的,但后半句听起来又有点像她上学时的教导主任。


    这回轮到邵远问她问题。


    “北五环那边怎么了?”


    谷妙语说:“高哥楼下的邻居装修的时候起幺蛾子,影响到了高哥家,两家吵起来了,据说场面一度很难控制。现在高哥家不得不停工了。具体情况还得等我们到了现场才能清楚。”


    邵远稳稳打着方向盘,说:“等下如果场面还会难控制,你别往前冲。”


    他踩了脚油门,说:


    “你站到我后面,有事的话我来顶。”


    ☆、第37章 再推她试试


    第三十七章再推她试试


    停好了车, 谷妙语和邵远直奔高大哥家。


    和高大哥一照面, 谷妙语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程度。高大哥下巴上全是胡子,眼睛里全是血丝, 脸上全是恨不得冲出去干脆剁了谁的愤怒。


    他一看到谷妙语,说了句“你们可来了”就带着她和邵远往厨房走。


    整套房子已经做完基础层的施工,走往厨房的路上,谷妙语对工人们干的活看进眼里,她觉得非常满意。这一届的工人活干得很漂亮。


    等她被高大哥领进厨房,她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厨房里一片狼藉。


    下水道堵住了, 厨房的场面恶心得叫人喉头抽搐。


    不知道谁家的剩饭菜、哪个邻居头上的头发团和着泥、烂菜叶烂果皮……全从下水道反水流到高大哥家来了。工人们正在帮忙扫水。


    谷妙语问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高大哥叹气连连地把事情经过告诉给谷妙语。


    “这已经是这周堵的第三次了。第一次堵的时候施工师傅跟我说完, 我就过来了,我们都没检查出来是哪有问题,以为就是个偶发情况, 花钱找人来通开就完了。可没过两天又堵了!”


    高大哥说,第二次堵就堵得很恶心了, 什么生活垃圾都反水反到他家里来。水管是从一楼到顶楼通用的一整根,家家都有份,他决定不再自己承担这份堵塞。


    他楼上楼下的开始找邻居, 想协调大家共同出钱共同疏通下水。顺便再叮嘱一下邻居们,不要什么垃圾都往下水道里扔。


    他先找的楼上邻居们。


    他想跟他们平摊通下水的费用。但楼上的业主只有两家肯出这个钱,剩下都表示:堵的是你家, 我们家又没有堵, 我们家为什么要出这个钱呢?


    他们并不认为从上到下的下水管是一个整体, 他们只认领一整根水管留在自己家里那两米多长的一部分, 其他部分是其他家的,跟自己没关系。


    找楼上的邻居们没什么结果,他又去找楼下的邻居。


    结果这么一找,让他发现了问题。


    原来水管之所以会堵,是因为他楼下的邻居在水电改造的时候,私自把厨房那根从上通到下的水管的管路给改了。


    水管原来是露在墙外笔直的一根,楼下业主觉得水管露在外面不好看,又占地方,就私自把它加了两个弯道回路,改到了墙里面。于是水管从笔直的竖管,变成了一截横管一截竖管一截横管。这样横管与竖管的连接处就形成了一个堵塞点,只要楼上有人往下水道里扔垃圾,垃圾淤积在那个点,水管就会堵住。这时楼上的邻居们只要继续用水,那些排放掉的下水,就会从高大哥家的厨房下水口稀里哗啦地反水冒出来。而楼下却什么事都没有。


    楼上的邻居们多,扯皮浪费时间,高大哥索性先自己出了钱。他没时间跟那些人扯皮,当务之急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得让楼下把水管改回去才行,不然的话这房子没法住了,以后三天两头都得堵。


    “我和物业一起去楼下找他们家人协商,我给他们说水管是共用财产,他们不能这么私自改,会影响到其他邻居们正常使用的,我希望他们赶紧把水管改回来。但他们直接拒绝了我,还特么说,水管在别人家里的他们管不着,可在自己家里的那一截他们想怎么处置他们自己说了算,我也管不着!还说水管堵是因为楼上扔垃圾,想让水管别堵,找楼上说去啊,让他们别扔垃圾啊!我艹!”


    高大哥说到这里时忍不住讲了脏话。


    谷妙语能从他的我艹里面体会到他当时有理说不清、被楼上楼下讲不通情理的邻居们夹击在中间的懊恼和愤怒。


    别说高大哥,她听了也觉得很愤怒。


    “楼下那家人还跟我说,他们家都已经快装修完了,现在再砸墙把水管刨出来恢复原样,就算我肯给出返工费,他们还舍不得破坏装修呢。”


    谷妙语听到这里,觉得楼下业主奇葩得不可理喻。


    “多大脸,还让您给他出返工费?”


    高大哥也骂:“丫就是个傻逼!”


    谷妙语不由把感叹发散:“能在北京买得起这里的房子,素质居然是这样的,唉。”看来人的素质和他拥有的物质财富有多少真没什么关系。有人哪怕搂着满床黄金睡觉,金子也美化不了他的人格,他骨子里也依然是个道德匮乏的恶棍。


    高大哥苦笑一声:“我觉得我平时也是挺横的一个人,可现在被楼上楼下的这几家人生生给磨成了熊包!”


    高大哥说,商量没行得通,他后来又去找楼下业主一次,告诉他们,假如他们依然不肯把水管改回来,他就要到法院起诉他们了。


    楼下业主也很横,不仅横,还很无赖,告诉高大哥:“告,赶紧告,爱去哪告去哪告,吓唬谁呢?水管堵不是扔垃圾的搞堵的吗?你不告扔垃圾的告我干吗?我家又没堵,所以这就说明跟我没关系啊。我把话撂这,水管我是不会改回去的,你有本事就赶紧去告!告得赢算我输!”


    高大哥被楼下的业主气得差点要动手,是他那几个老哥们拦住了他,场面一度变得非常紧张难控制。


    楼下不把水管改回来,楼上不分摊水管被堵的责任,还肆意扔生活垃圾,高大哥为此愁得几宿都睡不着觉。


    “现在水管三天两头的堵,家里根本没办法开工了。我让物业硬实点,去跟楼下说,不把水管改回来就给他家断水断电。物业不干,说他们不是没管,是管不了!气死我了,这个窝囊废物业!后来还说我要是气不过,就让我连着业主和物业一起告,告赢了他们该承担的责任他们肯定不逃避。你们说这特么是什么物业?我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了这么套房,这不是给自己买罪受呢吗?不瞒你们说,我昨晚几乎起了把这房子干脆卖掉算了的念头!”


    谷妙语听得心有戚戚焉。


    邵远在一旁默默听着观察着,也分析着。


    他忽然开了口:“这一个单元已经开始住人了吗?怎么这么多生活垃圾?不是元旦前不久才交的房,他们怎么装修得这么快?”


    高大哥哀声一叹,说:“别提了,楼上有两家根本就没怎么装修,其中一家就打了几个隔断,又重刷了遍墙,批发了几张床,就直接把房子租出去了。还有一家把房子租给了几个人办公用。这些租房子的人哪知道什么叫爱惜房子?房子又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什么都往水管里扔,等你上去找,人家又不承认,你说你能怎么办?”


    邵远说:“住宅楼开公司办公商用,以及私自打隔断改成群租房,这些都可以报警的吧?”


    高大哥呵呵一声苦笑加冷笑:“报警了,怎么没报警,没用,根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开公司的人家说就是普通房客,没有把房子商用办公用。遇上这么会打游击战的臭无赖,别说警察,玉皇大帝也没办法啊。群租房当时承诺把隔断砸了,可是来调解情况的人一走,人家不仅不砸,还变本加厉报复性地什么都往下水道扔。我这房子刚买的时候,我心里是真开心,天天睡觉都能笑醒,可现在我就剩下上火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楼上楼下的,竟摊上这样的邻居!”


    谷妙语尽力安抚他。


    高大哥问她:“小谷,我这房子根本没办法接着往下装了,我把你们叫来,是想问问你们,咱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治楼下那种人?”


    谷妙语想了想,说:“高哥稍等,我咨询一下法律人士,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她走去一边给楚千淼打电话。


    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后,她问楚千淼:“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告楼下的业主能告赢吗?要不要连物业一起告?”


    楚千淼让她稍等,随后把电话回过来。谷妙语把电话调成外放模式。


    “我查了一下相关法规,依据《物业服务收费管理办法》,公共排水管道属于物业共用部位,是共用设施,是在物业维修管理范围内的。但你客户家这种情况,因为楼下业主是私自改的管道导致的管道堵塞,改之前没有告知物业,他改那一截管道又在他家的私人空间内,物业没办法排查。所以如果告物业的话,不太好告,不如直接告楼下业主。”


    楚千淼说到这歇了口气。谷妙语看到高大哥听说告物业不太好告,脸上阴云密布。谷妙语真担心他会被房子逼出个急性抑郁症。


    她的视线和邵远一撞,她给他使了个眼神。邵远默契地领会到了她眼神里想要传达的意念。他抬手拍拍高大哥的肩膀,小声说:“高哥,没事,咱们往下听。”以宽他的心。


    谷妙语有点点惊讶。她如果没有举着电话,她想对高大哥说的话恰恰也是:高哥,没事,咱们往下听听看。


    她觉得邵远真是能吃人心思的小蛔虫。


    楚千淼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刚才又看了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第九十二条有规定,如果不动产权利人因用水、排水、通行、铺设管线等利用相邻不动产的,应当尽量避免对相邻的不动产权利人造成损害;造成损害的,应当给予赔偿。楼下业主私改水管已经给你客户造成明确损失,他必须承担相应责任。”楚千淼顿了顿,露出火爆本色,“告丫挺的!告死他!臭不要脸!”


    谷妙语赶紧把电话从扬声器调回到听筒模式。


    楚千淼这神来一吼倒叫满脸愁容的高大哥笑了一下。


    挂掉电话,谷妙语想了想,给高大哥分析了一下当下可以做的事情。


    “我等下先带着邵远再去楼下找业主谈一谈。如果他坚持不把水管改回来,那我们就起诉他。但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那在这段时间,我这房子就得一直停工是吗?”否则铺上了地板后又反水,污水秽物还不得把地板给吃透了。


    谷妙语眼珠机灵灵地一转,说:“可以不停工,您把您家厨房的下水道堵死。需要排水的话就到卫生间排,这样您家下水道出口封住了,水就要往您家楼上邻居那堵。您楼上邻居不是认为堵不到自己家,就和他没关系吗?现在堵到他们那了,看他们还坐不坐得住。等都坐不住了,你们就联合起来去对付楼下邻居。这期间您就找律师准备材料,起诉楼下。”


    高大哥阴暗的脸上终于见了点亮。


    “小谷啊,还好有你帮我出主意,要不然我这几天真是心里快堵死了!我感觉我嗓子眼也快跟着反水了!”


    谷妙语宽慰高大哥:“没事没事,哥这都不叫事,别上火啊!”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邵远突然说了话:“我觉得这套方案是行得通的,也是有效的,但是起效慢,效力也太温和。要等到楼上一家家封住自己的下水口,所有家都被堵个遍,大家才会齐心协力,这就是一个很慢效的过程了。还有起诉的话,从开庭到判决又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从判决到执行也另外再需要一段时间。高大哥家的厨房下水口总不能这么一直封着,这样也会影响他自己的正常起居生活。”


    谷妙语觉得邵远分析得特别有道理。


    “那你有没有什么起效快又起效有力的办法?你一定有!”


    她知道邵远一定有。这个金融高材生但凡提出他的想法,他的想法后面就一定会有稳住狠能够把对手怼到窒息的后招。


    谷妙语看到邵远的嘴角好像挑了一挑。只挑了那么一瞬,只挑了那么一下,他帅而青春的白面皮上立刻有了番邪魅的夺目。


    谷妙语想这小子再过个七八年肯定不得了,绝对得成为教科书般的霸道总裁典范。


    邵远那么一挑嘴角后,说:“等下谷老师和我还是下楼去和业主谈一下。但我觉得不会谈出我们想要的结果。所以我们去谈,只是做一下先礼后兵中的礼,礼完成了,我们就可以动兵了。”


    高大哥问:“那我们具体怎么兵?”


    邵远说:“等我和谷老师先下去礼一下,看看对方态度能横到什么程度,我们再决定出多毒的兵。”


    ******


    谷妙语和邵远第一次到楼下,没有遇到楼下业主。他们家的装修已经差不多进入后半段,装修雏形已经初步显露。


    “嚯,装得跟皇宫似的。”谷妙语看到楼下的装修后就知道,他们这趟礼绝对是铩羽而归,楼下业主绝逼舍不得砸掉他皇宫一般的装修,把管子从墙里挖出来,重新竖在他宫殿一般的厨房空间里。


    邵远问施工工人,业主今天会来吗。工人淳朴,看着邵远白白净净不像坏人,没藏心眼,告诉邵远业主会来的,一般午休的时候他都会赶过来盯一下,看他们干活偷没偷懒。


    谷妙语和邵远上了楼。


    到了中午,两个人又下楼敲门。这回来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手上带着胶皮手套,手里正捏着一块浸泡过的瓷砖,应该是在检查磁砖浸泡得是否合他心理那道标准。


    他开了门看到谷妙语和邵远,冲冲地问:“你们有事吗?”


    谷妙语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选择,面带微笑表明身份和来意。


    但可惜对方是个面对笑脸很愿意伸手的人。


    他一听说谷妙语和邵远是来和他讨论厨房下水管的事,立刻横了脸:“我很忙,不想一次次跟你们揪扯这件事,你们想告就去告,告得赢你们再来找我。警告你们以后别再来骚扰我,否则别说我不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去关门。


    门是外开的,谷妙语正站在关门路径的四分之一个圆圈内。


    楼下业主嫌弃谷妙语站得碍事,又不耐烦和她多说,干脆动手照着谷妙语肩膀一推。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谷妙语脚下趔趄着向后倒,以急速不可逆转之势眼看就要坐倒在地。


    邵远一只胳膊阻挡了这股不可逆转之势。他像手臂上长了能观八方的眼睛,横着一挥,牢牢揽住谷妙语的腰。


    他的手臂一收,她向后倒的状态被终止了,她被他带到他胸膛前,她靠着他胸口,站得稳稳的了。


    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一瞬间。


    她抬头,他低头,他们的视线交汇。她惊魂甫定,他眼底怒火中烧。


    他改握她肩膀,把她扶稳后,往自己身后一藏。


    他站到她前面,后背像座山,替她屏障掉风霜雨雪和一切凶险。


    谷妙语发现,这是他第二次像山一样挡在她面前。他这个时候一点都不再是小崽子,他man死了。


    谷妙语看到邵远脚一抬,抵在入户门上。


    他出了声。


    “你再动手推她试试?”


    谷妙语从来没听过邵远用这么阴冷的语调说话,阴冷得嗓音里都带起了一丝喑哑。


    楼下业主关不了门,发起横:“我就推她了,怎么了吧?好狗不挡道……”道字话音还没落全,楼下业主就发出一声闷哼。


    邵远刚刚对着他一脚踢了过去。用的他那只抽射时百发百中的黄金右脚。


    “推她就不行。”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第38章 更多的不舍


    第三十八章更多的不舍


    谷妙语把邵远往楼上拖。


    楼下业主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邵远就嚷嚷要报警。邵远站定, 冲他冷笑:“我等着你,谁不报警谁孙子。”


    楼下业主脸都青了, 骂了句小|逼崽子。


    邵远挣开谷妙语, 往楼下业主家门口走。谷妙语怕他少年轻狂地,掌握不好出脚力度,万一真把楼下业主踢坏了, 还得掏钱给他看病,这就是很呕的一件事了。


    她赶紧快跑两步绕到邵远前面, 背对着他,面向着楼下业主。


    她用后背抵住邵远的胸膛,两腿岔开,使劲挡着邵远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冲着楼下业主喊:“你适可而止吧, 还骂没完了?真当你能打过我身后这小子呢?”


    楼下业主嘴上还是不干净,但显然已经认同谷妙语的话。硬来的话, 他真的打不过那小|逼崽子。


    于是他在邵远绕开谷妙语走达他门口之前, 很及时地关上了门。


    邵远踹了他的入户门一脚。


    砰地一声,惊心动魄。


    而后邵远扭头对谷妙语说:“咱们上去吧。”


    他说话的样子非常平静, 和他踹在门上那听起来极致暴力的一脚,气质非常不吻合。


    谷妙语有点疑惑了。


    他的举止看上去是很冲动的, 可他的表情又在告诉她, 他其实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


    他们没有坐电梯,踩着楼梯上楼的时候, 谷妙语对邵远真诚道谢:“刚刚谢谢你维护我。”


    邵远扭头冲她一笑, 那笑容又纯粹又带点孩子气。


    “我愿意维护你。”


    这么一句话, 表达得直直白白不遮掩,由别人讲谷妙语会觉得很肉麻,由邵远来讲她心里却有点感动。


    她由衷地说:“谢谢。”然后进入转折,“但你刚刚还是有点冲动了吧?我觉得你不应该踢他,他推我是他没理,你一踢他就变得好像是我们没理了。万一他真报警,我们应该会比他麻烦多点。”


    “不会的。”邵远惜字如金地说了三个字。


    谷妙语:“你是说警察来了我们不会比他更麻烦?”


    邵远说:“我是说,他不会报警的。”


    谷妙语纳闷了:“你学过算命吗?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他不会报警?”


    邵远那种未来金融大佬的笃定智慧的样子又显露出来了:“我刚才踹门那一脚,是吓唬他的,就是想让他明白我是个很暴戾的无赖,我天不怕地不怕。他们家的装修工人说,他每天中午赶过来检查一下装修进度,这说明他有一份很规范的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是趁着午休过来看看的。这样的工作很安稳,但也因为安稳,员工如果涉及打架斗殴闹到局子里去,会在单位里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也会很丢人。我让他认为我是个好战的无赖,假如他敢报警,我就会和他缠到底,缠到局子里去,甚至缠到他们单位。我赌他为了维系在单位的形象,不敢和我闹到局子。所以我赌他不敢报警。”


    谷妙语听完这一席话,面孔上有收不住的满满的惊。


    “你小子的心眼是蚂蜂窝吧?多得有点吓人啊!”


    邵远挑挑眉:“所以你别和我作对,不然你会变得很惨。”


    谷妙语愣了愣,差点就吃下他这枚威胁了。


    “我呸!”她及时清醒过来,反击,“你当我是省油的灯?瞧不起谁呢,作妖谁还不会啊!”


    邵远翘一翘嘴角,笑了。


    谷妙语在上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么说,你踢楼下奇葩那一脚,其实不是冲动吧?你是故意踢他的吧?”


    邵远挑挑眉梢,有点意外谷妙语的发现。


    “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在宣布答案之前,他想从谷妙语那里先要到一个答案。


    “你刚才的话给我的启发啊。我猜你踢他那一脚,是想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让他以后对我们、对高大哥也好有点忌惮。”


    邵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想不到她真的猜到了。


    随后他笑了。


    “你猜对了一半。我确实想通过一些手段让他对我们忌惮一点,这个手段也多半定位在找机会动用一下暴力。我的确是故意踢他的。”


    他本来想制造个无理取闹的事件,通俗来说就是找茬。找好茬之后他就适当动个手或者动个脚,这样就会显得他格外暴戾格外无赖,也能让楼下业主对他忌惮起来——他可是个不讲理的人,一言不合就打人。


    但当他看到楼下业主伸手推谷妙语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放弃了所有谋划,决定就在那一刻暴力那个对女人动手的渣滓。


    所以有一半谷妙语猜错了。她说他踢人不是冲动而为。她错了,他确实是冲动了。


    “那我猜错那一半是什么?”谷妙语一边咂舌邵远是个心机男,一边想知道自己是哪半部分内容没能达到标准答案。


    邵远冲她一笑,说:“他不应该叫奇葩,葩是花朵的意思,他不配得到这个意思。他是人渣。”


    谷妙语:“…………”


    这道考题太偏门了,她累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错一半是错在这。


    回到高大哥家之后,邵远对谷妙语和高大哥说:“好了,事实证明,楼下那种人,和他讲情理法理是讲不通的,所以我们只能使出最毒的兵来治他,治服他。”


    谷妙语和高大哥不约而同贡献出一副洗耳恭听和跃跃欲试的表情给他。


    他们都很好奇他打算用什么样的毒兵招数。


    “你打算怎么做?”谷妙语问邵远。


    邵远先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谷妙语和高大哥:“你们信得过我吗?”


    谷妙语点头。他们玩金融的人,连钱都能玩,人还玩不明白吗?当然选择相信他啊。


    高大哥对邵远的鸡贼还没有那么深入透彻的了解,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他也点了头选择了相信。


    “那好。”邵远说,“接下来你们要让工人师傅按我说的做。”


    *


    邵远告诉谷妙语和高大哥:“接下来可以让工人师傅继续开工装修除了厨房以外的其他房间。厨房暂时停工。”


    他问高大哥:“厨房做过防水了吗?”


    高大哥说:“做过了。”说到这他叹了一口为自己感到不值的气,“我问过我那几个老哥们邻居,他们只在卫生间刷了防水,我合计着不差这几个钱了,把厨房也刷一下吧,别哪天万一漏水漏到楼下去,那不是给别人添堵吗。谁知道我他妈为楼下着想,楼下却把良心都拿去喂狗了!”


    邵远拍拍高大哥的肩膀。谷妙语以为他在安慰高大哥,结果他拍了拍高大哥的肩膀,说:“高哥,让工人们把防水层铲掉。”


    谷妙语:“……???”


    这是什么有毒的操作?


    她和高大哥全都一脸疑惑。


    邵远说:“你们刚才说信得过我,那就按我说的做。”


    谷妙语征求高大哥的意见。高大哥说,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更坏到哪里去?就听小邵的吧。


    谷妙语叫来工人,让他们把厨房的防水层铲掉。


    工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设计师的指挥照办了。


    厨房的防水层被铲掉以后,邵远说:“好了,现在,高哥麻烦您,再到楼上去找群租那家和在住宅里办公那家,跟他们要之前通下水的费用。语气坏一点,别奔着能要来钱的方式要,尽量奔着吵架和要不来钱的方式要。”


    高大哥连做好的防水层都铲了,现在去上楼找个茬而已,对他来说这根本都不叫事了。他正好可以发泄一下心里的坏情绪。


    他上了楼。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又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爽。


    “我和他们吵吵起来了,我听你的,奔着要不来的方式,跟他们呛了一大通,真特么解气。”高大哥对邵远说。


    邵远笑了:“好了,现在就等那两家报复性地往下水道里扔垃圾了。”


    听完他这句话,谷妙语隐隐觉得她好像有点懂了。


    楼上那两家没有辜负邵远对他们的期望,很快就报复性地在下水道里投掷了垃圾。高大哥家的下水道又堵了,开始稀里哗啦地往上反脏水和秽物。


    高大哥一慌,就要叫工人来帮忙扫水。邵远制止了他。


    “高大哥,这回咱们别控制,就让水使劲反,反正防水层已经被我们铲掉了,我们不扫水这些脏水也会有去处的,我们就坐在这里看它流好了。”


    谷妙语和高大哥双双恍然大悟。


    这些脏水怕是要流到楼下家里去串门了。


    *


    高大哥家的房门很快震天般地响了起来。来访者从敲门的狂躁频率上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暴躁和怨气。


    邵远听着那暴躁的敲门声,嘴角嵌上一点带着坏意的笑。


    “我猜是楼下那一位。”他看着谷妙语说。


    谷妙语被他的坏笑感染,也跟着笑得有点坏坏的。


    “我猜是他装得跟御膳房一样的厨房出事了,那富丽堂皇的吊顶啊,怎么居然开始往下漏脏水了。”


    高大哥看着他们俩眉来眼去,听着他们俩的你一言我一语,到这会他也懂了。


    “原来小邵兄弟来的是这招,真他妈漂亮!”


    门口的敲门声又升了级,已经从刚刚的敲变成了咣咣的砸。


    邵远在高大哥起身前先起身。


    “我去应付他。”


    *


    邵远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开的那一瞬,谷妙语觉得邵远身上的气质骤变。


    他从一个翩翩冷感禁欲美少年,一下变成了有点痞气的小无赖。


    楼下那人是上来理论的,他说高大哥家漏水漏到他们家了,现在整个吊顶都被染污了,要高大哥赔偿他吊顶钱。


    谷妙语有时觉得厚颜无耻不讲理的人的幸福指数一定很高。讲理的人时刻都要担心自己做一件事会不会影响到别人,如果会影响到要怎么办。不讲理的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了,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影响到别人要怎么办,只有别人影响到我是绝对不可以的。


    邵远用楼下业主之前回馈高大哥的无赖态度,原封不动地回馈楼下。


    “我帮你捋一捋吧。为什么有水流到你家呢?因为我们这里厨房下水堵住了。我们这为什么会堵呢?因为你把水管私自改了。当然了你不认为你改水管有什么问题,主要问题出在楼上邻居扔杂物上。那,要不你去楼上挨家通知一下,让他们别扔?这样水管就不会堵了,不堵也就没水流到你家了,你说对吗?”


    谷妙语发现邵远想故意气谁的时候真是能把人气死。


    她看到楼下那位业主气得脸都开始发黑了。


    他对着邵远强词夺理:“水管堵在你们家,就是你们家的问题!脏水从你们家流到我们家,破坏了我的吊顶,你们就是应该赔偿我,别扯那些没用的推卸责任!”


    邵远故意气他:“不,我们不赔。”


    楼下业主咬着后槽牙放狠话:“你不赔我就去告你们!”


    终于把他这句话逼出来了。


    邵远笑了,笑得邪佞极了:“告,赶紧告,爱去哪告去哪告,吓唬谁呢?你告赢了算我们输!”


    邵远把楼下业主之前对高大哥说的话,原封不动地拿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楼下业主气到要疯,两手握成了拳头,看样子想动手。可拳头又松开了。他心里有数,他打不过面前这个生命力旺盛脚力也旺盛的年轻小伙。


    于是只能忍气吞声。


    楼下业主放了两句“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告死你们的”狠话后,转身下楼去了。


    目睹了邵远怼楼下全过程的高大哥,爽得直跺脚拍巴掌。


    “爽!太爽了!丫个王八蛋,就得拿他说过的话臭他!”


    邵远笑,告诉高大哥:“从现在开始,厨房要是不堵,你也时不时自己往地上浇两桶水,让水一直往楼下渗,别停。楼下那人只要上来找,你就说是下水道堵了,往上反水,这些水可不由你控制。他要告就随他告去,但在准备告这段期间,不停漏水的厨房棚顶会把他直接逼疯。他早晚会先向我们妥协的。”


    高大哥像得到高僧点化从此能看透人生一样,开心地答了句:“得嘞!”


    谷妙语在一旁有点若有所思。


    邵远留意到了她的微妙神情。他自己都奇怪,他为什么能把她的表情捕捉得那么灵敏透彻。


    他刚刚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犹疑。


    他问:“你是不是不赞同我告诉高大哥的办法?”


    谷妙语点点头:“我们这样故意往地上倒水,故意让水流到楼下去,我们算不算是做坏事啊?那我们算不算是和楼下一样的人啊?”


    邵远听懂了谷妙语的纠结点。她怕自己用和恶人一样的恶招治恶人,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和恶人一样的人。


    邵远想了想,这样告诉谷妙语:“你不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的,因为你讲道理,你是好人。但楼下是不讲道理的败类,对待败类不用讲人道,你讲了他们也不领情,反而会纵容他们滋生出更多臭毛病,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这样以后在其他方面他们就会继续变本加厉地作恶。从这一点上来看,你不想办法遏制他们,反而是在纵容他们作恶了。所以我们不是在做坏事,我们只是在教那些败类怎么做个人。”


    谷妙语思索着这些话。她还没有完全信服,她依然不确定这样以损害坏人利益的办法去惩治坏人,本身是不是一件坏事。但她还是决定让高大哥听邵远的,时不时就浇两桶水在厨房地上。


    既然事前她选择了相信邵远,那就相信他的办法吧。


    *


    高大哥听邵远的,时不时就浇两桶水在厨房地上。


    一桶一桶的水最后都顺着楼下业主家的吊顶淌走了。


    几天后楼下那位终于再一次忍不住了。他找上楼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歇斯底里,仿佛谁说不好一句话,都能叫他彻底崩溃。


    他扯劈了嗓子地问邵远:“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邵远很邪气地告诉他:“我们想你赶紧把水管改回来。”


    以前谈到这个问题,楼下业主都会强硬地说:不改,爱去哪告去哪告,反正我不改。


    他强势得很。


    可现在,楼下业主居然松了口,没一口咬定说不改回来。


    有戏。


    这是邵远和谷妙语各自发在心里的声音。


    邵远乘胜追击:“还有,你得对她道歉。”邵远一边说一边抬手朝谷妙语一指,“你动手推了她。”


    楼下业主脸上又起了横:“我凭什么给她道歉?你还踢了我呢,那你向不向我道歉?”


    邵远笑得邪佞:“朋友,我踢你是因为你活该,谁让你推她?但你推她就是你手贱,你必须向她道歉。”


    楼下业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他依然装逼地保持耍横状态:“如果我不呢?”


    这话他说得充满挑衅意味。


    邵远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楼下业主,笑了。


    谷妙语看到这次他是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笑容,他带着这种笑容和人讲话时,会让每个和他对话的人都笃定地认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你叫张德天,”邵远看着楼下业主,笑得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是某某医院的大夫。如果你们医院知道你离开工作环境之后是个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一己之私,随意改动共用水管,导致邻居们蒙受损失却坐视不理,还对女人动手动脚,你说这样对你的影响是不是不太好?我愿意把上述这些事情写成实名举报信投递到你们医院去,放心,我会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写得尽量精彩和叫人过目难忘。”


    他的话音一落,张德天的脸色发生了巨变,他大惊失色:“你人肉我?!我告你侵犯公民隐私!”


    邵远盯着他脑充血一般的脸色,一鼓作气棒打落水狗:“好,你去告。”他牢牢盯住张德天的眼睛,说,“你要是去告,那你连收红包的隐私可也要一并暴露了。


    张德天的一脸充血色瞬间褪去,变成了惨白色。


    被窥探到秘密的他再也硬实不起来,转头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


    张德天走后,谷妙语蹿到邵远旁边。她身后跟着高大哥。


    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叫张德天?还是某某医院的医生?”


    高大哥附和:“对,你怎么知道的?”这也是他心里的疑问。


    谷妙语:“你是通过你福尔摩斯般的观察和分析知道的???”


    邵远刚刚面对张德天时那一脸的邪佞和无赖不见了,他又变成了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


    “其实很简单,去物业问一下就知道他叫什么了。再把他的名字拿去网上搜一下,会出来很多个叫张德天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大夫,网上有他在某某医院的出诊日期。”


    “可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张德天里,那个当医生的张德天是高大哥楼下那个张德天?”


    邵远问她:“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去楼下敲门,张德天来给我们开门的时候,手上戴着一副胶皮手套吗?”


    谷妙语回想了一下。他的确带着胶皮手套,手里拿着块瓷砖。


    那手套,是很薄的那种、是医院专用的胶皮手套。


    “那红包吗?”谷妙语又问,“红包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邵远狡黠一笑,像个坏事得逞的孩子。


    “我乱诈的,没想到真的诈到点子上了。”


    谷妙语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


    “天呢,你怎么这么鸡贼?好吧你说得对,我以后还是不要和你作对了,就算我这盏灯也不怎么省油,但肯定烧不过你。”


    第二天一大早,谷妙语和邵远刚到公司,高大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声音里那些阴霾不见了,剩下的是难掩的快意和兴奋。


    他告诉谷妙语,楼下的张德天妥协了,他答应把水管改回去。


    “张德天还说,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中年人了,不太好意思当着你的面给你道歉,就拜托我替他对你郑重说一声,对不起了。”


    高大哥家又恢复了施工状态。


    谷妙语很开心。


    邵远又给她上了一课。道理是跟讲理的人讲的,跟不讲理的人,再指望讲理来解决问题就是给自己添麻烦和纵容对方继续危害社会。要治服不讲理的无赖,就要找到能克制他要害的招数,必要时比他更无赖一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会比和他讲道理有成效的多。


    收好手机,谷妙语忽然听到邵远在一旁很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


    “当面道歉他知道不好意思,当面推你他倒好意思了。”


    谷妙语心往上微微一提。她怕邵远年轻气盛,为了置气非要张德天给她当面道歉才行。


    “不过算了,落水狗我们已经痛打过了,可以见好就收的,毕竟高大哥以后还是得和他做邻居。我们放过张德天这一马,他以后也能对高大哥凡事都客气一点。”


    谷妙语微微提起的心踏实地放下了。


    这小子不是一味的耍狠,他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懂得恩威并施。


    她看着他晃荡着出去接热水,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那副后背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像是一座山。


    那座山撑在她面前时,她心里真是踏实得不得了。她想假如以后这座山移动到国外去了,她的屏障就没有了,她又得自己直面风霜雨雪了。


    这么一想,之前对他将要离开的不舍,好像又更多了一点。


    ☆、第39章 觉得幸福吗


    第三十九章觉得幸福吗


    解决了高大哥家施工停工的问题后, 谷妙语来不及歇,就被陶大爷在电话里声嘶力竭的呼喊给叫回了别墅。


    “我说小谷,你赶紧来给我软装啊, 不来我投诉你啊我跟你说!陶星宇那小王八蛋前两天天天回来吃早饭,后来看你们也不来给我软装还是怎么的, 这两天又不来了!你赶紧的,来给我软一软, 我好有理由让他监你的工、找你的茬,好让他再过来嘛!”


    谷妙语:“……”


    这老爷子, 也不想想他骂自己儿子是王八蛋, 那他自己是什么呢……


    谷妙语想要不是自己已经特别了解陶大爷扭曲的语言体系,她非得让陶大爷的话一天气死八遍不可。她特别佩服陶大爷, 什么好话到他嘴里,都能很轻易地聊成值得打一架的嗑。


    …………他就不能说“我好有理由让陶星宇以监工的名义常回家看看”看看吗!!非要说得这么替他们彼此拉仇恨。


    正好这几天软装材料已经到货一部分, 第二天一早谷妙语就带着材料去了陶大爷的别墅。


    她提前问过邵远要不要一起去, 邵远说不了, 他要改毕业论文。


    “你这理由很重样啊!”她当时是这么点评的。


    “这回是真改。”邵远回答了一句叫她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那之前那次是假改?


    那为什么假改?


    谷妙语联想之前那次她叫邵远到陶大爷家来, 邵远还特意借了一辆车。由此她推导出结论——他嫌路远, 不愿意过来,改论文就成了他真真假假的挡箭牌。


    “年轻的小伙子啊,腿那么长不爱走路,浪费海拔啊啧啧。”她挂断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她先陪陶大爷吃了早饭, 吃完饭她很自觉地准备去刷碗。陶大爷却一变往常套路, 严词拒绝。


    “你赶紧开工, 不用你刷碗,不用不用!”


    谷妙语在新时代喜怒无常陶老头的催促里,撸起袖子开工。


    她先在客厅的电视墙后面贴墙纸。


    “黄绿色系能让房间看起来温馨温暖,您平常除了做饭掐架之外,估计最多的时间就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用黄绿色系的墙纸把电视墙给您弄得温暖点儿,让您越看电视心里越暖和,暖到最后不出汗算我输。”


    陶大爷先是一瞪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谁掐架了?不都是架先掐的我吗!”


    谷妙语:“……”


    对对对,是架先动的手。


    随后陶大爷突然话锋一转,瞬间从瞪眼变得眉花眼笑:“不过你选的这个墙纸颜色和花纹我喜欢!”


    紧跟着他从老头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伸到离自己恨不得八丈远的距离,眯缝起老花眼扒拉通讯录。


    “我要让陶星宇那小王八蛋过来监工你了!”他开心雀跃地说。


    等拨给陶星宇的电话一通,剑拔弩张模式自动在他舌尖上线:“喂?小谷可来给我软装了,我明白清楚透彻地告诉你,她软装的就是比你硬装的强一百倍,不服你就过来看看!”


    “……………………”


    谷妙语差点从梯凳上栽下来。


    这老爷子嘴里一定是装了通天杠,为了把他儿子杠过来,不惜牺牲她当人|肉|盾!


    谷妙语心里苦:“大爷,您这么说这不是在给我拉仇恨吗!”


    陶大爷特别有他自己的见解:“孩子,有句话叫爱的反面是恨,我儿子要是因此能恨你,就说明他也能爱你。”


    谷妙语这回真的从梯凳上摔下来了。


    这老爷子他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


    陶星宇还真在午饭时间回来了。


    当时谷妙语正在帮陶大爷摆碗筷,俩人正准备开展一顿大眼瞪小眼的午餐。


    看到陶星宇出现,谷妙语和陶大爷都吓了一跳。


    谷妙语端着俩饭碗,走在从厨房到餐桌的路上,陶大爷跟在她后面,正把手绕到身后打算解围裙。


    看到陶星宇,他们全都停了下来,像身边时间被突然定住那样。


    谷妙语看着陶星宇。他穿着浅灰色呢外套,脖子上挂着一条围巾,长身而立地站在那,又斯文又俊朗,真是一道成熟男人的好风景。


    下一瞬,谷妙语和陶大爷双双一转身。


    谷妙语:“我再去加个饭碗。”


    陶大爷:“我再去扒拉个菜。”


    陶星宇看着他们一老一小两个人的背影,无声一笑。


    ******


    吃过了午饭,陶星宇去看了谷妙语在电视墙上贴的墙纸。


    他先是点点头,随后又微微皱了皱眉。


    谷妙语诚惶诚恐地向他请教:“陶老师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陶星宇扭头看她,一笑:“陶老师哪里都没有问题。”


    谷妙语一冷。


    这是冷笑话么……


    陶星宇微笑,说:“你选的墙纸颜色花纹都很好,很温馨,贴墙纸的位置也选得不错,老陶除去吃饭睡觉以及找人掐架,最多的时间就是坐在这里看电视。所以把电视背景墙首先软装得温馨起来,很好很恰当。”


    谷妙语认认真真地听着。根据刚刚陶星宇的表情转化,她知道他后面应该会有个转折。


    “但是,你这个墙纸的颜色打破了周围其他硬装的风格,软装是平民化的温馨,而硬装是华丽派的简约,两者混搭在一起,就像你到五星酒店去,房间里摆了张快捷酒店的床,整体风格格调是有点违和的。”


    谷妙语认真听着。


    她知道陶星宇说得有道理。


    其实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就像一个穿名牌西装的人脚上穿了双布鞋。


    “陶老师,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谷妙语对陶星宇恭敬询问。


    陶星宇:“你说。”


    “其实您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谷妙语说,“我觉得关于后续统一风格,可以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把整栋别墅每个空间都贴上同色系风格的壁纸,这样整体风格就统一了。但这样工作量很大,且舍弃了所有原来的高档硬装,相当于把五星级酒店降档为快捷酒店了,有点不值当。”


    谷妙语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一个办法,是界定空间。”她挥手比过眼前空阔的空间,说,“现在客厅门厅和餐厅之间,您没有做明显的界定,三个空间是联通的,这样显得空间开阔。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客厅和其他空间界定开,这样客厅的温馨风格和其他空间的原有风格就不会互相打扰了。至于这个界定,用几株高一点的绿植就可以完成,把绿植摆在客厅与门厅中间,既美化了环境,又是一道界定空间的天然屏障。”


    陶星宇看着她,点点头,一笑:“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谷妙语脸一红。她刚刚算是得到陶星宇的认同了吧?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你想法和实力是可以的,你放心大胆地弄吧。”陶星宇又说。


    得到了进一步肯定的谷妙语,心里那点小激动立刻膨胀为大开心了。


    *


    下午陶星宇没有立刻去工作室,他被陶大爷夹枪夹棒地杠着,帮谷妙语贴完了客厅的墙纸。


    “哎哟现在的年轻男人,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啊,让一小姑娘爬上爬下,半夜睡觉心里也安稳?”


    “嘿这年头,大设计师架子可忒大,搭把手好像能折了他身价!”


    陶大爷就这么嘚吧嘚着。


    谷妙语虽然因此得到了陶星宇的帮助,但她不太想领陶大爷的情……


    怎么看都像是她在伙同老头道德绑架著名设计师。


    她战战兢兢地接受着陶星宇的帮忙,内心煎熬得像一锅粥已经被煮糊了还要继续被煎成锅贴。


    总算把客厅搞定,陶星宇去了卫生间。谷妙语不用再硬绷着形象,她立刻脚下一软,怂成一团,祈求陶大爷别再杠她亲爱的陶老师了。


    “放陶老师一条生路,您就让他上班去吧!”谷妙语双手合十替男神跟他的杠精爹求解脱。


    陶大爷眼一瞪:“不识好歹的小白眼狼,我这不是帮你呢吗!叫大爷两个字,哪有叫爸一个字省力气啊,我这不是帮你奔着省力气走呢吗!”


    谷妙语一听老爷子这么胡说八道地就说穿了她的心思,吓得差点跪下。


    我的大爷您可闭嘴吧,陶老师要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大爷您知道我前两天突然被什么事儿叫走了吗?哎呀一提起来可真是老奇葩了!”她强行转换话题。


    大爷一听“老奇葩了”顿时来了劲:“赶紧给我说说,我就不信还有能比我奇葩的?”


    谷妙语把高大哥家遇到楼上楼下糟心邻居被他们上下夹攻的事给陶大爷学了一遍。


    听完她的描述,陶大爷义愤填膺:“你这高大哥就是吃亏在不是老头上了!要我,我去他们的吧,我往地上直接一躺,不给我把水管改回来我就不起来,我就嚷嚷这疼那疼,我讹死他我!”


    一道嗤笑声轻轻响在空气中。


    “你也就这点作天作地的本事了。”陶星宇在卫生间里听到了谷妙语描述的事件经过,他一出来就对陶大爷的观点进行了点评。


    “来来,你有本事,你不用靠躺地上就能征服流|氓,来戏台子给你,你来表演,好吧?”陶大爷杠杠地说。


    陶星宇没理他,他走过来,坐在谷妙语对面的沙发上,问:“现在事情解决了吗?”


    他居然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和去上班比起来,眼下他对高大哥和上下楼邻居间的纠纷更感兴趣。


    谷妙语赶紧告诉陶星宇:“楼下私改水管的问题解决了,楼下邻居已经承诺会马上把水管恢复原样。”


    陶星宇“哦?”了一声。这个挑了声调的疑惑在他清朗眉目间绽开得别致生动。


    “这结果其实挺难办到的。我听说过两例这样的事情了,都还在打官司扯皮中。你那位客户是怎么做到的?”


    谷妙语把邵远是怎么攻心、怎么谋划、怎么逼迫楼下就范的过程讲了一遍。


    陶大爷在一旁听得“哇塞”不断。谷妙语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从哪学的这么年轻人的感叹词,还运用得如此娴熟频繁。


    陶星宇听完事情的处理经过,微微沉吟了一下。


    随后他开了口:“这小伙子真不简单,将来一定会非常有成就。”


    谷妙语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有人这么夸邵远的时候,她心里跟着贼高兴,高兴得她都在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


    “是啊是啊!”


    附和完毕,她又跟着重重叹口气。


    陶大爷这个时候是个称职地捧场王。他赶紧问谷妙语:“这事情解决得不是挺完美的吗,孩子我说你还叹什么气?”


    听到陶大爷这么一问,谷妙语忍不住又叹口气。


    “其实不完美,虽然楼下邻居私改水管的问题解决了,可是楼上那两家,一家群租、一家住宅楼办公商用,这两家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一想到这两家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气得吃不下饭去。”


    陶大爷“咦”了一声:“你刚才吃了两碗啊!”


    谷妙语:“……”


    陶大爷接着说:“我当什么事让你闹心呢。这不是你那高大哥该操心的事吗,你都帮他把装修停工的问题解决了,你可以了孩子。”


    谷妙语摇头:“但我总觉得做错事的人还没受到惩罚,这对其他守法生活的好公民不公平。”


    陶大爷说:“你就是还年轻,还气盛呢。等你活到我这岁数你就看开了,什么公平不公平?遇到有理说不清的事你就直接往地上倚老卖老一躺,让他们给你看病,这他妈就是公平!”


    谷妙语快热泪盈眶了。她陶大爷靠着躺地上这一招鲜打遍天下了。


    陶星宇突然说了话。


    “针对楼上那两家邻居的情况,你们报警了吗?”


    谷妙语赶紧回答:“报警了,但没用,群租那家,警察同志们就把业主叫来劝了下,告诉他打隔断住这么多人是违反规定的,赶紧把隔断拆了,就走人了。也没处罚什么的。所以这家在警察走了之后也没在怕,隔断依然在,人依然还是住了那么多。”


    谷妙语喘口气,接着向她心爱的陶老师汇报:“还有把房子租出去开公司那家,警察上去调查,屋里的人就说他们是业主的血亲,不承认他们是一家公司。没有实质性证据,警察例行问了问话之后,就走了。所以那家现在也还在楼上继续开公司开得风生水起。”


    解说完毕楼上两家目前的情况,谷妙语有点沮丧叹气。


    “唉,都说首都是皇城根儿,比其他哪里治安都好。可这么一看,警察的办事效率还是挺低的,这不等于没作为吗。”


    陶星宇又沉吟了一下,告诉谷妙语:“未必是警察不作为。那家群租房,根据你说的情况,警察的做法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根据政策法规,如果接到群众举报说有群租现象,他们首先要做的确实是上门了解调查,而后进行警告和规劝。假如业主在之后能够拆掉隔断,解散群租房客,是可以不用处罚的。但假如业主在接受执法人员规劝之后,依然故我坚持群租,这个时候警察就可以按照执法流程对业主走相应程序进行处罚了。”


    陶星宇看着谷妙语的眼睛,是讲述也是点化,微笑着对她说:“所以这个时候,你们不能怪警察不作为,你们应该再次报警,这次执法人员就会对楼上群租房有所行动了。”


    谷妙语恍然大悟。


    原来这样才是正确操作!


    她有点想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了。


    “那把住宅楼租出去商用开公司的那家呢,有什么办法也整治一下他们吗?”谷妙语两眼发亮地看着陶星宇。


    她直觉认为,陶星宇一定有办法。


    陶大爷在旁边使劲插话博存在感:“我原来以为我就够较劲的了,小谷我发现你其实比我还较劲啊!”


    谷妙语转头看着陶大爷,认真说:“是的,有些事上,我觉得不公平了,我就会特别较劲!”


    阳光透过客厅玻璃洒进来,落在谷妙语身上。她认真得像在发光。


    陶星宇品着她那份认真,有一些久违的感慨。


    曾经他也是像她这样,年轻热血,守望公平。


    他唤回了谷妙语的注意力:“这家的问题也是可以解决的。”谷妙语脑袋扑棱棱就转了过来,小丸子都被她转得一晃荡。


    她一副期待和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第一次你报警,警察没法做为的原因,是没有证据。那么你让你的客户想办法提供出证据就可以了。对了,你客户楼上是家什么公司?”


    谷妙语说:“好像是家代办公司,中介性质的那种,代别人跑注册公司的手续和代理记账什么的。”


    陶星宇说:“你让你客户弄清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办公电话是多少,然后给那个公司打电话,就说自己想开家公司,想找他们代办,问他们怎么收费,再问能不能到公司去当面谈,问对方要办公地址。通话过程记得录音,等对方把地址说出来,确实是在你客户家楼上,你客户就可以再次报警了。这回有了证据,相信我,执法人员会有所作为的,他们并不会只走过场什么都不管。”


    谷妙语一听双眼锃亮:“这是不是钓鱼执法?”


    陶星宇微笑:“算是吧。”


    谷妙语看他笑得明月清风一样,无限感慨:“陶老师您太睿智了!”


    陶星宇知道她夸得由衷,所以被她夸得十分受用。


    他笑容痕迹渐深:“其实也算不上是我睿智,只是我在这行经历得多了,就攒出来了一些可供你参考的经验。”


    谷妙语看着他笑得风采郎朗的样子,听着他谦虚熨帖的话语,有点心折。


    陶星宇忽然面容一肃。


    “不过我也想问你一下刚才老陶问过你的问题,又不是你的房子,就算不公平也是对你的客户不公平,对你并不能造成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呢?”


    谷妙语也肃起表情,认真回答:“我就是看不过去做得不对的人还能继续做不对的事去影响别人。虽然他没有影响到我,但我还是看不下去。我觉得这一件事上我们放弃了维持公平公正的权利和机会,那以后会有更多的事我们依然会放弃,放弃到最后,公平公正就变得不重要了,就没有人再去坚守了。”她顿了顿,问陶星宇,“陶老师,您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多余?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陶星宇凝视她半晌。他的眼神中有很多内容,有点复杂,有点感慨,也有点欣慰。


    “不,一点都不多余,”他凝视着谷妙语的眼睛说,“难得你还这么热血,骨子里还充满了正义感,这样很好。”


    他忽然有点感慨。其实他刚入行那会,骨子里何尝没有正义感?他也是热血的,也是眼里不容沙子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碰了那么多社会的壁,吃过那么多较真的苦头,他的正义感已经被磨得有点麻木了,他学会了太多无奈之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就继续保持住这份正义感吧,它很珍贵。”陶星宇微笑着对谷妙语说。


    这次他的笑容有点沉,也有点暖。


    ******


    谷妙语当晚就把怎么处理楼上那两户邻居的方法告诉了高大哥。


    高大哥在电话里开心得不得了,说明天天一亮他就把这两个问题邻居挨个解决掉。


    隔了两天后,高大哥打电话给谷妙语汇报战果。他透过话筒传过来的声音欣喜得像过年。


    “小谷啊,高哥给你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用了你说的方法之后,昨天楼上那两家都被执法人员给执法解决了!高哥得好好谢谢你和小邵啊!等高哥家装修完,我一定得给你们送面锦旗,再请你们好好吃顿大餐!哎呀,高哥心里真是痛快啊!”


    听到这里谷妙语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央|视最佳金句:“那现在,高哥你幸福吗?”


    高大哥哈哈哈地笑:“你高哥就快要幸福死了!”


    挂断电话后,谷妙语被高大哥的幸福感所感染,这一刻她开心得有点醉,想唱歌。


    她能让客户这样有幸福感,她也觉得很幸福。


    她忽然有点明白了她坚守在这个行业里、坚持自己的原则,是为了什么了。


    就为了能像现在这样,看到自己能通过工作,通过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带给客户幸福感。


    这说明她是有价值的人。这比什么都让她感到快乐。


    ☆、第40章 他是好男人


    第四十章他是好男人


    谷妙语第二次去陶大爷家进行软装的时候, 邵远主动提出了跟随请求。


    他说他的论文改完了。


    谷妙语质疑:“两天时间就能把论文全部改完?”


    邵远当然不会告诉她,当他把改论文和陪她一起去陶大爷那里同时放上天平,他发现自己在向后者倾斜。


    于是他白天晚上连轴转改了两天,极度高效地完成了老师要求他修改的所有部分。


    当晚周书奇问他这么拼干什么, 两天把论文修改一遍老师也不会因此给他发好吃的。


    邵远没理他,出门去校外买了一兜姿容绝色的红苹果。


    拎着苹果回宿舍的路上,他踩着冬末硬邦邦的油柏路,心里却是一片软和。


    他这么拼干什么?因为他想听小姐姐的鸡汤了。平时听她叨叨那些鸡汤觉得有点烦有点好笑,可是听不到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没有了那些鸡汤做滋养, 他还真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了。


    说起来真是奇怪,以前他那么看不上她,觉得她满脑子空想一肚子鸡汤,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变得很欣赏她了,欣赏到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


    她其实不是满脑子空想, 她是有坚守有热血有宏愿的。她虽然有一肚子鸡汤,但那些鸡汤确实在激励她奋斗, 不是说说而已听听就罢的空话, 她真的把它们提炼出了正能量,补充进身体里了。


    他拎着一袋苹果回宿舍之后, 周书奇又变身成一只大馋虫跟他讨苹果吃。他没扛住周书奇的死磨硬泡, 最后挑出最小的一个给了。


    周书奇对此很不满, 问他:“你现在对苹果怎么这么有执念?怎么的, 供了一尊爱吃苹果的菩萨啊?”


    邵远想了想,把谷妙语的脸套上菩萨的造型,还真是不违和。


    于是他笑着点点头。


    周书奇惊得苹果都掉了。


    “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跟你要了,你说我从菩萨嘴里抢吃的,菩萨会不会怪我啊?”


    邵远拍拍他的狗头,告诉他:“你只要以后别再跟她抢了,她就不会怪你的。”


    周书奇恭恭敬敬地郑重点头:“嗯,好的!”


    直到睡觉前,周书奇才回过味来。


    他嗷地一嗓子叫醒刚要睡着的邵远,愤怒质问:“菩萨什么的是你臭编的吧?你就是为了让我别吃你苹果,对吧?邵远我说你这些苹果是给小姐姐或者小妹妹准备的吧?我靠,你在两性方面有问题需要交代啊!”


    邵远在半睡半醒间回了他一句。


    “没骗你,她真的是菩萨。”


    她有一副又正直又柔软的心肠,不是菩萨是什么。


    *******


    第二天一早,邵远在地铁站出口等谷妙语。


    一个恍神间,一颗小丸子已经晃荡在眼皮底下。


    还真是个新鲜有活力的小菩萨姐姐。


    谷妙语夹在进出站的人群中,不着痕不留迹地就移动到了他面前。


    “几天没见到姐姐,有没有思念姐姐啊?”谷妙语笑眯眯地逗着问。


    邵远忽然就有点开心,可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开心。


    他从谷妙语手里接过装着各种材料的工具箱,递给她一个苹果。


    谷妙语接过苹果时眼睛整个大了一圈。她好像要用眼睛把苹果吃掉似的。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在我家里下了监视器,没道理我每次忘记买苹果,第二天你就恰好能给我带一个!”


    邵远抿着嘴笑了一下。


    他可不是只在她忘记买苹果的第二天碰巧给她带一个,他是只要见到她,就会给她带。


    可惜她还没发现这才是他带苹果的真正规律。


    谷妙语把苹果塞进随身带着帆布包里,和邵远一起步行了一段路,走到了陶大爷的别墅。


    路上邵远忽然想起陶大爷还有一套七十平的小房子,想着那时候陶大爷信誓旦旦说别墅里没人味儿,死活不肯住进去,就窝在他那有些年头的无电梯老楼里,每天丢个垃圾都要气喘吁吁地爬下六层楼再气喘吁吁地爬回来。


    所以他问谷妙语:“陶大爷从那栋七十平米的六楼,搬进别墅住了?”


    谷妙语点头说是。


    邵远:“陶大爷不是说过,想让他搬进别墅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变成尸体?”


    谷妙语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好像空气在此刻具有介质传递的功效,能把她的白眼一五一十地传递到陶大爷面前。


    “陶大爷说过的话可多了去了,你但凡能找出一句不是口是心非的、不在嘴里跑火车的,算我输!”


    邵远无声笑起来。


    到了陶大爷家,谷妙语和邵远一起动作起来,帮陶大爷布置屋子。


    “我们今天就争取大致弄完。”谷妙语对邵远说。


    陶大爷一听就有点伤感了:“别着急啊,多干两天,哈,多干两天!大爷给你们做饭吃,换着花样做,好不好?”


    谷妙语一脸认真:“那用刷碗吗?不刷碗这个事可以考虑。”


    邵远撇开头笑。


    门口有人按门铃。有人送来了一板车绿植。


    谷妙语扭头对邵远有点惊讶地说:“我就昨天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一嘴,这两天搞点绿植过来,你怎么行动这么快?这就送到了!”


    谷妙语和邵远一起把绿植布置在客厅和门厅之间,半人高的窄尖叶绿植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既隔开了空间,又清新了环境。


    陶大爷看起来有点满意,掏出手机就给陶星宇打电话:“喂?你中午敢不敢过来看看小谷小邵给我搬来的小植物?叶子比你养那些可好看多了,苗条着呢!”


    谷妙语对这样表面拉仇恨其实在询问“你中午过来吃饭呗”的话已经麻木接受了。


    邵远还是最近第一次听,他直摇头:“这老陶,什么好话正话都能给他说坏说反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陶星宇来了。见到邵远也在,他大大方方先打了招呼。


    “你们客户楼下邻居私改水管那件事,小谷跟我说了你怎么处理来着。解决得很漂亮。”


    邵远说了声谢谢,简单地结束了话题。


    他不想听陶星宇继续表扬他太多,那样好像一个师长在表扬一个小学生似的。他只愿意承认陶星宇比他老,不愿意觉得自己比他小。


    陶大爷在准备午饭,这期间他从厨房跑出来一趟,特意来给陶星宇上眼药。


    “看看,瞧瞧,小谷小邵给我选的绿植,这苗条的细长叶子,多俏!再看看你选的那些,叶子全都肥头大耳的,一点都不精致!”


    给陶星宇上完眼药,嘴皮子爽过了,陶大爷拎着炒菜的铲子就回了厨房。


    陶星宇走到客厅中间去看这些绿植。


    谷妙语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有点高深莫测——并不是完全的欣赏,有很大一部分是评判。


    谷妙语走过去,谦恭讨教:“陶老师,是不是绿植我们选的不对?”


    陶星宇沉吟了一下,转头,冲她温和一笑。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你自己的职业规划是怎样的?或者这么说,未来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设计师?”


    谷妙语认真想了下,很郑重地回答:“未来我想成为一个顶级的设计师,就像您这样。”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问,“我是不是有点痴心妄想了?”


    陶星宇笑得温和真诚:“没有,不管做哪个职业,希望成为那个职业中的顶尖者,这都是个很基础的未来目标。”


    他说完话锋一转:“那你觉得想要成为一名顶尖的室内设计师,你应该具备哪些该有的素养?”


    谷妙语挺直了脊梁骨,回答:“应该是职业技能和责任心兼具!”


    陶星宇点头:“这两样是必需的,但只有这两样,还不够。”他笑了笑,俊朗的脸上是一片温润柔和,“你想成为顶级设计师,除了专业能力要过硬以外,你还需要坚持,还需要有高的情商、懂得高效沟通的技巧、还要保持珍贵的好奇心,这是你灵感的源泉;要有耐心、良心。以上这些是教科书般你应该知道和掌握的东西。除此之外,根据中国的地域和文化特点,你还应该掌握一项教科书外的技能。”陶星宇顿了顿,关子没卖太久,他告诉谷妙语,“这就是风水。”


    陶星宇告诉谷妙语,老陶其实一个讲究风水和避讳的人。他对谷妙语说我们不提倡这些,但我们也不回避这些。而不提倡也应该懂,因为当遇到在意风水避讳的客户时,不用再现去了解。


    “老陶嘴硬,但他其实很信这些。遇到他这样的客户,你要提前了解他信的和他忌讳的。老陶他忌诲这些窄叶尖叶植物,认为它们会破坏他和我母亲之间的阴阳相连,未来等他百年之后会无法跟我母亲相聚。所以我以前给他选的那些植物都是肥头大耳的,那些在他看来,能够铺开一座通往我母亲的桥。”


    谷妙语一边听一边思考。是的,她确实从没有考虑过风水这个因素,而她也确实应该把它考虑进去才对。


    她在刹那间有点恍然有所悟。


    原来这次陶大爷让陶星宇回来看苗条的叶子,说比你买的肥头大耳的叶子强多了,其实真实意思是,她买了犯他忌讳的叶子,但他才不要得罪人,他要让他儿子回来得罪人。


    谷妙语再次感到陶大爷真是一个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藏真高深莫测的小老头。


    她转瞬又有了另外一个领悟。陶星宇不是不关心老陶的,他不只关心,而且了解。可他们的关系却又那么剑拔弩张。


    真是一对迷一样的父子。


    *******


    邵远站在一旁听着看着陶星宇和谷妙语一起聊天。


    他发现陶星宇在看完他订购的那些绿植之后,有了点欲言又止的状态。


    他接着发现,按下那点欲言又止,陶星宇对谷妙语问了别的问题。


    起先他以为陶星宇是在装职业大佬指点江山,心里还暗自哂笑了他一下。


    可后来他发现,陶星宇是真的在用他的职业经验,有技巧地点拨着谷妙语,也通过这种点拨,指出她布置的那片绿植,到底哪里有些不太合适。


    ——他以为那些绿植是谷妙语选的。


    而他在顾忌直说出绿植选得有一点点小问题,会伤害到谷妙语的成就感和自尊心,于是迂回地用他的职场经验,以让人受用的方式,循循善诱地告诉谷妙语,哪里有一些小问题。


    邵远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心里那声哂笑,笑得草率和幼稚了。


    陶星宇真的要比他成熟,不只在年龄上,还在处事的技巧上。


    他们处事时各自有各自的谋略和方法,但陶星宇比他更懂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他看到谷妙语在戳她的丸子头,很自省地说:“我爸妈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也跟着他们认为牛鬼蛇神并不是鬼,只是面目心灵都可憎的人。所以我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风水忌讳这个因素。”


    陶星宇在安慰她:“没考虑到不是你错,只是能考虑到就更好。”


    多么如沐春风的一个男人。


    他想这个男人能成功应该不是意外,不是偶然。他的斯文俊朗是给他的成功加分,但他绝不是花架子,他有真本事。


    谷妙语看男人还是有眼光的。他昨天还在想,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小姐姐?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陶星宇,他是可以的。


    有点闷。他不想再在客厅待下去了,他愿意把气氛这样好的二人独处的空间让出来,留给谷妙语去享受。


    他拐进厨房里,帮陶大爷打下手。


    陶大爷问他怎么不待在屋里。


    他也问陶大爷:“您其实很信那些东西?”


    陶大爷居然一反平时真真假假满嘴跑火车的样子,他脸上浮起落寞。


    “当你做了亏心事,又没什么机会忏悔,你就会变得信神信佛。小邵啊,大爷告诉你,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做,就是别做亏心事,你得背着它在心上一辈子。”


    *


    陶星宇被陶大爷抓去摆碗筷,邵远坐在沙发上用水果刀练习给苹果削皮切块。


    谷妙语站在梯子上给吸顶灯贴花纹。


    刚才邵远陶星宇都提出帮她贴,但都被她果断拒绝了。


    “花纹方面,你们都是直男审美,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贴,你们根本看不出来有啥区别。”


    邵远不太服气:“未必吧。”


    谷妙语指指自己嘴唇:“我今天唇膏什么色?”


    邵远看着她润润的嘴唇,眼神一荡。


    随后他问出了和陶星宇共有的疑惑:“你涂唇膏了?”


    谷妙语一脸的呵呵:“当然。现在还要上梯子吗?”


    她这样获得了登梯权。


    邵远环视屋子。四个人各干各的事,和谐得简直像一家人。


    这份和谐被谷妙语的一声尖细短促的叫声打破了。


    她踩偏了梯子,人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一刹那间邵远脑子里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扔了水果刀和苹果,怎么冲到谷妙语身边的。但他看到陶星宇和他的速度一样快反应一样敏捷,他也飞快地从餐桌旁赶到了梯子下面。


    他们几乎同时去接谷妙语。


    谷妙语最终歪在了他的怀里。他紧紧一收臂,稳稳抱住她。


    那一瞬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被幸运眷顾了的感觉。


    好像大家都在抢着一件宝贝,而那件宝贝最终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把谷妙语抱稳后,把她的双脚落在地上,让她顺势站稳。


    有重量的怀抱一下轻了。他只用了两秒钟就习惯了那个重量,现在重量消失了,只沉淀了那么两秒钟的重量,倒叫他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谷妙语拍着胸口,有点惊魂未定,对邵远说:“得亏你了,我刚才下落姿势没调整好,要是你没接住我,我就得脸先着地了!天啊太凶险了太凶险了!”


    他本来还在担心她,一下子就担心不下去了。


    他看到陶星宇也松了本来在跟着担惊受怕的眉头,还微微笑了一下。


    陶大爷在厨房嚷嚷菜好了,快来个人往桌上端。陶星宇让谷妙语去了,他自己转身去了二楼。


    邵远去找那个被他削了一半的苹果。苹果正躺在地上,离他在削它的地方相距甚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力气甩掉了手里的东西去救谷妙语的。


    他把苹果捡起来,奇怪被削掉果皮的裸|露果肉上,怎么会有一抹红,一抹奇异的红。


    陶星宇从楼上下来,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样东西。


    他接过来看。


    居然是块创可贴。


    他疑惑地抬起头。


    陶星宇冲他的手抬抬下巴:“你的手流血了。”


    他恍了一下,收到了提醒的伤口终于复苏了痛感。


    他抬手看了看,手掌下是一道血口子。


    心里有点百味陈杂的感受。


    陶星宇连他手上受了伤都能察觉到,都能关怀到。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又不得不服气,又为这种服气而有一点莫名的不甘心。


    他抬头对陶星宇说了声谢谢。


    *


    四个人坐下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陶大爷冲着餐桌上其他三个人一声吼:“都别动!吃,你们吃,我去看看是谁。”


    他颠颠地跑到门口。


    谷妙语听到陶大爷不怎么客气的声音响在门口那里。


    “你这孩子谁啊?怎么上来就认亲戚?我不是你叔叔,哈!”


    “嫣然?你姓嫣啊?有这姓吗?哦你姓贺不姓嫣,叫贺嫣然。那你就直说你叫贺嫣然不就完了吗,咱俩又没多熟,你自我介绍得说全名。”


    谷妙语听到贺嫣然三个字,有点吃不下去饭了。


    她扭头悄悄看了一眼陶星宇,陶星宇没什么特别反应。她鼓了鼓腮帮子,默默运气。


    邵远也悄悄瞧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瞧了陶星宇一眼,而后放下了筷子。


    他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还没开始吃就已经饱了。


    陶星宇嚼完了一口菜也放下了筷子。他抬起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句:“她是我工作室的人,老陶你让她进来吧。”


    贺嫣然捧着个文件袋进到屋里来。


    换掉鞋子之后她一抬眼,和正坐在餐桌前的谷妙语一下对上了眼。


    两个人一个怔在那一个瞪在那。


    随后怔在那的那个立马回了神,应了她名字那样的笑语嫣然起来:“呀,妙语,你过来了呀?”


    这句话谷妙语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好像一个在外面上班的女主人刚下班回到家里,看到自己丈夫正在招待客人,于是热情地问候:过来了呀。


    谷妙语在心里措着词,合计着怎样简短有力地把贺嫣然给她撅回去。


    她还没想到具体怎么回答,陶大爷已经在旁边开了口。


    “嘿?你这孩子怎么抢我们小妙语台词呢?”陶大爷转头看向谷妙语,一脸的无邪天真,“妙语啊,这是你应该对客人说的话,赶紧的,别怠慢了客人。”


    谷妙语憋着笑,冲着贺嫣然说:“嫣然,过来了啊?”


    贺嫣然脸上的笑语嫣然有点在发抖。


    谷妙语在心里对陶大爷跪地道谢。


    我的大爷啊你真是我亲大爷!


    邵远看着陶大爷那脸挚诚不已的天真表情,真不知道该夸他戏精,还是告诉他戏有点过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能确定的。


    这个看起来真真假假糊里糊涂的作老头,什么事儿都心里门清着呢。


    贺嫣然在其他人那里碰了个联合壁,她有点委屈有点无措地看向陶星宇,叫了他一声:“陶老师,我来给您送份文件……”


    声音那么酥,又无辜又楚楚。


    谷妙语都听哆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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