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挡在她前面
第二十一章挡在她前面
那位大爷气势汹汹闯进公司找涂晓蓉的消息, 很快就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谷妙语对邵远说:“我国的人工信息网络在传递八卦的时候显得特别的发达。”
很快秦经理也知道有位老大爷找上门来了, 还一进门就高举着速效救心丸嚷嚷自己有心脏病。
涂晓蓉还没到公司, 秦经理一个头八个大, 告诉人事赶紧打电话给涂晓蓉,让她能有多快就多快赶紧来善后。然后他就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速度比吃坏了肚子抢坑位还神速。他直接跑到办公区找了个空位子坐下。
大家都见怪不怪。
但邵远有一点纳闷。他走到谷妙语位子旁边,打了个眼色无声地问:经理在玩什么套路?
谷妙语有点受不了他不戴眼镜打眼色的样子, 那么一双毛茸茸的眼睛,一动一转都跟眉目传情似的。
她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告诉邵远:“等会你就知道了。”
果然过了一会那位大爷举着速效救心丸冲过来了。一路冲他还一路叫:“经理呢?你们经理呢?出来给评评理,把我老头子的家从几万收钱到十几万还没装完, 到底是不是在喝人血!”
大爷挨个工位的人都吼着问。问到秦经理那里时, 秦经理站起来,对他说:“大爷您慢点,先消消气,慢慢说。我们经理他出差了, 今天不在公司, 您有什么事,等涂设计师来了会帮您解决的!”
邵远和谷妙语对视一眼。
他在用他的眼神说话。
——我明白他的套路了。
大爷听完秦经理的话, 举着速效救心丸上下打量他。
秦经理差点没扛住这两道喷火视线的打量。
在他差点心虚招认“好啦好啦我就是经理啦”的一刹那之前, 大爷出了声。
“我看这整家公司,就你还算是个有点担当的人, 能出来跟我说句人话, 其他人躲我像躲瘟神!我看你们公司应该由你这样的人当经理才对!”
秦经理态度谦虚诚惶诚恐:“不敢当不敢当, 大爷您消消气、消消气!”
邵远看到谷妙语在翻白眼。
他差点笑出来。
大爷歇顺了气,又英勇地举起速效救心丸开始大声痛诉:“劝我签装修合同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把我当亲爷爷似的,现在有问题了怎么都像遭瘟了似的谁也不出来应声啊?经理不在,那管事的呢?那个骗我多花钱的涂晓蓉呢?给我出来说明白!”
秦经理简直快给大爷的战斗力扫跪下了。他冲谷妙语打眼色,希望她能站出来救救场。
谷妙语有点犹豫。她是有点想救场的,但绝不是为了秦经理或者涂晓蓉。她只是担心大爷再这么爆青筋吼下去,真把他自己心肌给吼出炎来可怎么办。
她犹豫着,刚要有所动作,却被邵远在一旁探出的长腿给拦住了。
她扭头看邵远,邵远也看向她。
他把头靠进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别去。谁摆的烂摊子,让谁自己收拾。”
谷妙语也把头凑近他,小声说:“我是担心这大爷会爆血管。”
邵远摇摇头:“不会的,我了解心脏病人的状态,这大爷再把嗓门吼大十个分贝都没事。”
谷妙语忽然听到手机响。
她的头和邵远的头拉开距离。
她看到手机上有条信息,居然是秦经理发的:长没长心?我被这老头为难成这样了,你们俩还能交头接耳唠嗑玩?赶紧给我救救场!
邵远探探头,瞄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留下烂摊子的不是涂晓蓉吗,经理他怎么老挑你为难?
留下这么句话,邵远起了身。
他向大爷走过去,对大爷说:“大爷,我们不是不理您,您的装修工程是涂设计师接的,有什么事得她来处理才行。我给您倒杯水,您先歇一歇。”
他说到这眼神向秦经理看了下,“我们经理虽然不在,”他转回来对着大爷继续说,“但我们已经通知涂设计师赶紧过来给您处理问题了,您留着点精神,等涂设计师来了,有什么问题您再跟她沟通。”
谷妙语在心里把邵远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往去繁就简的方向上翻译了一下。
——您先别嚷嚷了,留点劲儿。冤有头债有主,等涂晓蓉来了,您好冲她可劲吼。
随后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心里有点暖暖的。她觉得这小子刚刚冲出去其实是在替自己出头。
不过大爷并不买邵远的账。他转头冲邵远嚷嚷,嚷嚷的时候眼神一扫看到了谷妙语。他的嚷嚷声停顿了一下,“咦”了一声,又“唉”了一声,然后继续嚷嚷。
邵远被嚷嚷得皱着眉退回到谷妙语身边。
他低声问谷妙语,知道那声“咦”和“唉”是什么意思吗。
谷妙语:“咦?这姑娘长得很漂亮啊。唉,但我现在在吵架,不能分心看她。”
邵远慢慢转头眼神斜斜地瞄着谷妙语,整张脸都是大写的一个呵字。
他也提供了一版演绎。
“应该是这样的吧——咦?这不是当初最开始给我算报价的设计师么。唉,可惜当初没有听她的话。”
谷妙有点看呆了。原来平时冷面的小子居然也是个戏精。
大爷悲情难当,凄凄厉厉展开痛诉。
“你们今天一定要出来个人给我个说法,涂晓蓉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开始说好的几万块钱就能把我的房子装下来,可现在都十几万了,她还没给我装好?她把我的钱都给我花哪了去了?是不是都揣她自己腰包了!见天的不是这里加钱就是那里加钱,不交干脆给我停工了!凭什么给我停工?看我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干的这他妈都叫人事吗?当我老头子傻是不是、把我当棒槌敲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些骗子,我老头子现在回过味儿过来了!你们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要是到消协告你们去,我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还给我停工,我真是惯出你们毛病来了!妈了巴子的,今天你们把我逼急了,老子就直接死在你们这,我看你们这些骗子怎么跟社会舆论交代!”
他吼一句,秦经理就跟着抽抽一下。
大爷说到这喘口气,忽然头一转手一抬向着谷妙语一指:“难怪之前这个设计师说,只花那几万块钱就把房子装完是不可能的!我现在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爷说到这,脸一酸,突然开始迁怒谷妙语。
“你这人也是,明明知道花那几万块钱装不完,也不拦住我,我老头子攒了一辈子攒那么点钱,你就明眼看着我被坑,你良心不会痛的吗?你们都是没安好心!”
谷妙语被骂得目瞪口呆。
原来那声“咦”和“唉”应该这么理解:咦,这不是之前给我算过报价那个设计师?唉,她当初怎么就不拦着我点呢!
她正被喷得莫名其妙,邵远突然站起来,横着挪了一步,正好挡在她前面。他修长的身姿立在那,像座能遮风挡雨的山,把她挡在他的背影里。
他说:“大爷,那天是您自己强烈要求选择涂设计师的,谷设计师该跟您说的都和您说了,也极力挽留过您了,但最后是您自己坚持选择别人的,现在您觉得不满意,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事真怨不着谷设计师。”
谷妙语看着邵远的背影,觉得莫名安全,莫名温暖。在这行做了这么久,一直是她一个人冲锋陷阵,没有友军、没有伙伴,只有独自忍受委屈、责难和诟病。
想不到今天有个小朋友愿意冲到她面前,为她挡住责难,替她化解委屈。
谷妙语有点感动地想,中午订饭一定要给邵远多加个鸡腿。
涂晓蓉终于赶到公司了。大爷看到她像打了鸡血似的又高高举起速效救心丸展开战斗。
涂晓蓉满面陪笑,劝着大爷:“大爷,我们去会议室说吧,我给您倒杯热水,您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您别急,您哪里觉得不满意您就告诉我,我肯定都为您解决!”
涂晓蓉忍着狗血淋头的怒骂,使尽浑身解数把大爷弄进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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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区安静下来。大家像刚刚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秦经理也悄么声地回了办公室。
邵远拉着椅子过来,坐在谷妙语身边。
他小声说:“我终于真正理解你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谷妙语回以一脸问号。
邵远两手做着敲键盘打字状:“就是你之前跟我说,顾客对你做的设计和你监督的装修项目比较满意。”
谷妙语想了一下,想起来了。
那是邵远刚来那会,看着涂晓蓉接电话接待顾客忙忙碌碌,看她没电话接没客户找冷冷清清,于是对她的工作产生质疑。
她便在Q|Q上回复他:那是因为顾客对我做的设计和我监督的装修项目比较满意。
她那天没直说出来的潜台词是——你也不看看涂晓蓉为什么那么忙,那是因为顾客对她不满意,他们在扯皮。那时邵远没读出她的潜台词,但现在他读出来了。
“我现在确认事实是像你说的这样,我收回当初的质疑,并为当初对你的不屑,郑重向你道歉。”
谷妙语一笑:“原谅你了。”
邵远牵牵嘴角,问:“不知道涂晓蓉这次得怎么解决这件事。”
谷妙语端起水杯喝口水,说:“如果这大爷是好对付的,涂晓蓉采用的方法无外乎是花言巧语。她会说出花来让人相信,任何一个设计师都会有这些那些的增项,而其他设计师的基础价格会比她给的还高,所以其实大爷是不吃亏的。”
她顿了下,开始转折:“不过很不幸,这位大爷特别难对付。这种情况下,就得看这位大爷和涂晓蓉谁更难缠、谁手段更狠。如果是涂晓蓉更狠,她会告诉来人,再闹她就要报警了,她是严格按照合同上的约定项目进行装修的,合同里没写的项目,她就得另行收费,这么做合理合法,总不能让她自己垫钱吧。
可如果是大爷够狠,且能够找到证据证明涂晓蓉那些增项的收费远远高于市面价格——当然这有赖于平时谈话多录音多照相什么的——那就得恭喜涂晓蓉的钱包,可以减减肥了。她得把之前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不说别的,那大爷和她吵的时候直接往地上一躺,哼唧两声心脏疼,就够她喝一壶的,她就得立马陪人看病去。”
她话音刚落,就从会议室那边传来一片乱套的声音。
那位大爷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哼:哎哟!哎哟!我的心脏!快给我打120!
邵远看看会议室的方向:“……”
他扭回头对谷妙语说:“没想到你还有未卜先知的天赋。”
谷妙语一呲牙:“我又不是手里捏着周易出生的,我上哪未卜先知去。”顿了顿,她告诉邵远,“你看看这屋里有谁跑过去看新鲜热闹了吗?没有吧。因为它一点都不新鲜,大家已经懒得去瞧热闹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当然熟悉套路。”谷妙语说到这,语气里有点莫名的无奈和伤感。
她抬起下巴向会议室那边扬了扬:“掀不起太大风浪,最后一定是赔钱了事。”
“大爷不会告吗?”邵远问。
“大爷不会告的。”谷妙语笃定地说,“告多麻烦,审起来一年两年的,还是钱实惠。”
邵远皱皱眉。
他明白为什么涂晓蓉做了那么多红线以下的事,却能一直安然无事了。
因为告麻烦,因为大不了赔钱了事。
这真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行业业态。
“接下来就是扯皮了。”谷妙语说,“大爷会要求全额退装修款,而涂晓蓉只会同意退差价,且有的扯呢。”谷妙语说到这,转头告诉邵远,“这也是你涂姐姐为什么经常有那么多电话要接的原因之一。她要扯的皮太多。”
邵远又皱皱眉,说:“我都和你说过了,我从来也没有什么涂姐姐。”顿了顿,他瞄住了谷妙语的眼睛,把声音调到了一个极其好听的频率上,说,“我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妙语小姐姐。”
谷妙语身心皆愉地“噢哟”一声笑了。
“原来你嘴巴子也是可以这么甜的!”
*
新年第一天,大爷来公司大闹一场的事,很快就传得整个公司人尽皆知。
但让邵远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没人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件可耻的事,甚至有很多人对涂晓蓉是秉持着同情态度的。
他们安慰涂晓蓉:“晓蓉啊,别往心里去,那人就是一疯子。”
他们也同情她:“晓蓉你可真够倒霉的,摊上这么个难缠的客户。”
只有谷妙语一语道破了邵远的心情。
“看,这就是我们普遍的行业现状。设计师坑客户是正常的,被坑的客户讨公道却变成了疯子和难缠。是不是很病态?”
邵远想,是啊,这样的状态确实是病,得治。
******
当天下午,涂晓蓉从医院赶回公司的时候,一副很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一回公司就去找谷妙语。
“我们聊聊吧。”
☆、第22章 能做点什么
第二十二章能做点什么
谷妙语跟着涂晓蓉到了公司隔壁的咖啡厅。咖啡厅里没什么人, 幽暗灯光与涂晓蓉阴沉的脸色一脉相承。
她们居然又坐到了上次的那一桌。而她们上次来这里也是和那个大爷有关。
在这里她曾经真诚告诫过涂晓蓉, 那位大爷不是善茬,要是发现有猫腻,一定会来闹的。
可是涂晓蓉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现在她们又来到了当初的座位坐下,像是专门来见证一下之前的话似的——大爷他真的来闹了。
谷妙语忽然觉得在冥冥之中“生活”本身是有一种叫做“对照”的定数的。
从前努力,生活会在此刻对照给你收获。从前投机取巧, 生活会在此刻对照给你啪啪打脸声。
涂晓蓉还是像以往一样的笑容满面。但她的笑容背后是一种森然。
“是你对那个老头说什么了吧?”涂晓蓉开门见山,“是你挑拨的吧?不然他一直好好的, 怎么会突然来闹我呢?全年业绩第一还满足不了你的野心?一定整倒我才行?”
谷妙语差点乐了。
瞧瞧, 恶人永远晓得怎样先告状。
谷妙语真想要一杯冰水冲到涂晓蓉脸上, 让她清醒一点。
“涂晓蓉, 你知道什么是被害妄想症吗?就是你这样。”
涂晓蓉嗤地一声笑, 继续自说自话:“邵远是你故意塞进我这组的吧?你们当初故意演戏吵架,你好把他派我这边来卧我的底挖我的把柄。怎么样, 现在把挖到的东西拿到客户面前去搬弄是非, 看着客户来闹我,你很开心很爽是不是?”
谷妙语皱紧眉心。
为什么有的人总能把自己的存在感强加在别人心里?
“你值得我这么费心思吗?”谷妙语直接说。
涂晓蓉好像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今天在公司出的洋相是谷妙语的没安好心以及多嘴多舌造成的。
她收敛了她的满面笑容, 终于拿出她咬牙切齿的真面目:“谷妙语,我一直念着和你是同事, 哪怕你抢走博杰又甩了她,我也是处处对你客气处处照顾你, 你别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你要是再给我使绊子, 可就别怪我真的要对你就不客气了!”
听着涂晓蓉阴阳怪气的话, 谷妙语没忍住笑了。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跟博杰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你别脑补戏码太多。”
顿了顿,她有点不可是地问涂晓蓉:“所以你叫我出来,只是为了警告我你要对我不客气了?晓蓉啊,你得搞清楚一件事啊,你对我从来也有没客气过。”
*
谷妙语很快就感受到了涂晓蓉的“真的不客气”。
新年之前签的那五单团购装修,在开工之后以高大哥为代表,来找谷妙语进行人道主义友好谈判了。
高大哥在砺行的会议室里对谷妙语说:“小谷啊,大哥有点事想问问你,给你先打个情绪上的预防针,等会我可能会问得有点直接。”
谷妙语隐隐约约有些知道会是什么事。
“高哥没事,您尽管说。”
她让邵远去给高大哥倒杯水来。邵远迟疑着不肯动。
谷妙语抬头看他一眼,居然从他眼里看到一抹警惕和担忧。
她忽然明白,他是在担心“大爷与涂晓蓉”的戏码会上演在高大哥和她身上。
她小踢他小腿一下:“去啊,愣着干嘛呢。”
邵远看她一眼,出去倒水。
高大哥笑了:“这小子是怕我找你麻烦吗?”
谷妙语也笑了:“高哥别管他,小孩子想得多,咱俩有事说事,能有什么麻烦。”
这么一聊,气氛倒和谐轻松许多。
高大哥于是告诉谷妙语,他们那栋楼隔壁单元有一家邻居,居然也选了砺行装饰装修,签那单的设计师姓涂。
他刚说到这,邵远就端着杯水回来了,他脚步一步追着一步地快。
他只端了一杯水。
高大哥接过那杯水,挑着粗粗的眉毛问:“你不给你们谷老师也倒一杯?”
邵远愣了愣。他着急回来,真没顾上其他人的。
高大哥把两道粗眉毛抖了一下,说:“小伙子,你安心倒水,这两杯水的功夫我怎么着不了你谷老师。”
邵远搓了下耳朵,犹豫在“去再倒杯水给谷妙语”和“留下来继续听谈话之间”。
谷妙语看着他那样有点想笑。
她选择拯救他:“算了我不渴,你先坐下吧。”她转头看向高大哥,说,“高哥,您接着说。”
高大哥清清嗓,继续。
“小谷你看啊,他也签的砺行,我们也签的砺行,但他签的合同可比我们价格低不少。都是同一家公司,我们五家你还说走的是团购价,是打过折扣让过利的,那怎么比没打过折扣的市场价还高呢?”
谷妙语在心头了然一叹。
她先问高大哥:“是这个邻居主动找您的吗?”
高大哥说:“是。”
谷妙语:“他听到您五家的报价以后,有没有建议您和其他四位大哥,干脆和我解除合作,你们一起去找涂设计师装修?”
高大哥又点点头,然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谷妙语笑着叹口气。
她还知道更多呢。
涂晓蓉一定对那个业主承诺过,假如他能把这五单装修给撬过来,她会尽全力把他的家装好,并且那五单的每一单都会给他一些“感谢”。
谷妙语告诉高大哥:“高大哥,您现在就把手机开个录音,我在这给您做个保证,等您五位大哥和那位业主都装修完,您再看最后谁花得更多,要是你们五位花得多,多了多少,我自掏腰包双倍补给你们!”
送走高大哥,邵远有点替谷妙语担心:“要是装完真的是咱们贵,怎么办?”
谷妙语笃定地告诉他:“不可能的,放心吧。”
她从邵远的表情上读出一个问题。
“想知道为什么不可能?”
邵远点点头。
谷妙语说:“因为涂晓蓉的猫腻太多。子曾经曰过,邪不胜正。虚假手段怎么跟货真价实斗?” 顿了顿,她说,“干脆,我带你去工地见识见识这些猫腻手段吧。你不是一直想了解行业黑幕吗,我今天就带你在里面黑一下。”
******
谷妙语把邵远带去公司正在施工的各个工地。她对现场施工的工人出示工牌,告诉他们自己和负责这个工地的设计师同事打过招呼了,带其他业主来实地参观一下,参观好了好签约。
于是邵远就扮演了一天的年轻业主。
邵远逮着个间隙问谷妙语,不怕工人认出他吗。
谷妙语说:“不怕。”她借此告诉了邵远第一个装修中的潜规则,“这些工人看起来都很面生,他们并不是和公司签外包合同的施工单位的工人,他们应该就是在街边找的散工,俗称‘马路游击队’。找他们干活更省成本。”
谷妙语带着邵远到某家工地现场的时候,那家业主正好也在。
谷妙语和他聊天,从他嘴里聊出了第二个行业潜规则给邵远听。
谷妙语:“您家除了水路电路改造之外,没有再多交其他钱吧?”
业主:“有交啊,怎么没有,签合同的时候你们另一个设计师把我墙皮面积算错了,就算了四面墙,没给我算顶棚,顶棚的铲墙皮啊、找平啊、墙面漆啊什么的,都是后补的钱。”
从业主家出来,谷妙语对邵远说:“签合同的时候故意少算,等到施工的时候再告诉你,你说你能不补吗?这补了的钱,有时候有一部分会交给公司,有时候全都进了设计师的口袋。”
他们来到另外一家施工现场。
工长正在跟业主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公司最近代理了一家更环保、质量更好的墙面漆,您要不要换?我们不是推销,要不要换您自己决定就好。这款面漆您签合同的时候还没有,现在有了,就想跟您说一声,它更环保,也更能防水防裂。”
最后工长以“我们不是推销”的名义,说了十来分钟面漆种种的好,愣是不肯挂电话。
退出工地,谷妙语告诉邵远:“第三个潜规则,施工现场工长会向你极力推荐某种材料,比如面漆。当他们极力推销某样材料时,其实背后勾连的是他们自身的利益,并不一定是真的在为业主考虑。但很多业主会为了‘这种漆甲醛更少更无害’的说辞选择换的。”
谷妙语对邵远说,面漆里面的门道有很多。
“首先是价格,设计师和工长每推销掉一桶漆,都可以从经销商那里收到一笔回扣。所以当他们极力推荐某种漆给业主的时候,就说明漆背后的经销商正在用丰厚的回扣与他们达成合作。而充当回扣的钱,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由业主来掏了。”
“因为每卖一桶漆都可以得到一笔回扣,所以有的心黑工长甚至会授意工人在施工的时候多用掉几桶漆,这个用掉,其实就是浪费掉。有的工人甚至直接把每桶漆倒掉半桶,然后告诉业主漆不够用了,得赶紧继续补买。”
谷妙语带着邵远挨个工地走,让他看到装修过程中,业主不会轻易发现但内行人一看就了然的各种暗箱操作。
“墙壁处理一共需要七道工序,先进行基层处理、防水处理、防裂防潮处理,然后刮腻子、用砂纸打磨、刷一遍底漆、刷两遍面漆。很多人在施工过程中为了节省成本,偷偷省下其中的一道或者几道工序;不省的工序也会把好产品换成差产品。比如腻子换成差的,应该涂两遍面漆只给你涂一遍。”
“瓷砖从材质好的换成材质差的,又可以省下一堆钱放到自己腰包里了。贴砖前瓷砖是需要浸泡的,墙面也应该做拉毛处理,但很多时候很多工地为了省人工钱,都不这么做,直接就贴了。这也是有很多业主反映,装修完住了不到一年,瓷砖就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原因。”
“还有一个最能得钱的办法,就是以次充好了——签合同时承诺我们给你用的都是环保的好材料,一分钱一分货。真到装修的时候,很多业主上班忙,不能时时盯着,有些设计师和工长就会玩偷梁换柱了,让业主花的钱还是那么多钱,但好材料却变成了便宜的差材料,中间的差价被那些玩猫腻的设计师和工长吃掉了,而他们的良心呢就被旺财吃掉了。”
谷妙语最后带邵远去了主材市场。
她说:“你应该见到过涂晓蓉很贴心以及热心地提出愿意陪着业主逛家居市场、陪他们一起挑选家居和家具吧?当时是不是觉得她人特好特热心?现在我来帮你揭开热心背后的奥秘。”
谷妙语让邵远假装是业主,他们进了一家家具店。
谷妙语给店铺老板递了名片,表明自己是装修公司的设计师。邵远发现老板给谷妙语打了个眼色。
老板向邵远推荐一款标价一万二的大衣柜。邵远按照谷妙语一开始交代的,表演出犹豫不决的神态。谷妙语在一旁为衣柜说好话,建议邵远考虑购买。
邵远表示再考虑一下,走出店铺。
谷妙语跟在他后面。
拐过拐角时,谷妙语的手机响了。她对邵远晃晃手机,用表情告诉他,等着看戏吧。
她把电话接通,对方首先问:是谷设计师吗?现在讲话方不方便?
谷妙语回答她:方便的,我现在自己一个人,业主去卫生间了,您说。
老板于是说:“您帮我把衣柜卖给那个小伙子,成了的话我愿意给您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我跟您公司其他的设计师也有合作,请放心我说到做到。”
谷妙语说我考虑一下,挂了电话。
她抬头看向邵远。
邵远皱着眉。
“所以假如我买下这个衣柜,其实有一千八百块被店家拿去做回扣给了设计师?”
谷妙语点点头。
邵远长出口气:“真当顾客是冤大头了。”
默了会,他说:“我了解的一家装修公司,很正规,不会这么干。于是我以为整个行业都是正规的,但其实不是。”
谷妙语说:“你说的那是家高端的装修公司吧?曲高和寡,高端的公司做得再好,可惜也就那么一家,远不足以改善整个行业的混乱业态。”
邵远沉默下来。
******
一天走下来,谷妙语带着邵远亲眼看到这个行业中的种种暗箱操作。
然后她给邵远吃定心丸:“涂晓蓉会把能玩的猫腻都玩一遍,所以我真不怕跟她叫一下号。”
邵远有点感慨。
“整个行业的业态真的有点差,挺污糟的。”他问谷妙语,“ 大家都下水捞钱,你怎么光站在岸上清高呢?你看涂晓蓉已经背得起LV和Gucci了,你就只是用个帆布大包。”
谷妙语嗤的一声笑:“我不下水是怕污水淹了我良心呗。”她表情一转,很认真地告诉邵远,“我小时候我妈生重病,有个很灵光的老人跟我说,我得做好事,好事会积德,好德行会造福家人。我从那天开始,发誓努力做好事。后来我妈的病真的好了。但是吧,现在这个社会你也知道,有时候做好事没好报,做完好事还会让你心里憋屈。这时候我就给我自己讲点鸡汤,开解开解。”
谷妙语说:“我就算为我妈能长命百岁,我也不能下水变坏。”她说得特别诚恳特别认真。
邵远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打在她身上的缘故,他觉得她在发光。
他看着会发光的鸡汤小姐姐,问:
那我们在这些行业现象面前,能做点什么呢。
☆、第23章 女人的心事
第二十三章女人的心事
邵远提出请谷妙语喝杯咖啡。
他想在咖啡厅里继续和她探讨一下那个问题:面对这些混乱的行业现象, 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谷妙语两手捂着热热的咖啡杯,笑了。
“你不是已经做过什么了吗。”
她看着邵远,笑着说:“你不是想办法让那个大爷知道,他被坑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 邵远的表情是凝住了的。那是一种心头秘事被人窥去后不知该给个什么反应好的反应。
那么一瞬间过后,他的表情又重新活泛起来。
“你知道是我干的?”
谷妙语摇头:“不知道。”她喝口咖啡,奶沫粘在上唇上。她伸出舌尖舔了下,奶沫被卷走了, 嘴唇湿润润的。
“不过这么一诈, 就知道了。”谷妙语舔掉奶沫说。
邵远:“……”
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像看到一只娇憨的猫。这只猫有时憨得发傻,有时又机灵得像只精怪。
谷妙语看到邵远似乎有要发呆的征兆, 她抬手握成空拳,手腕向下, 叩了叩桌面,唤回他的注意力。她挑眉挑眼地问他:“你是怎么告诉那大爷的?路边电话亭买张卡,发匿名短信?”
邵远含糊一点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只是问:“我这么做对吗?”
谷妙语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进了这行之后已经快分辨不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谷妙语歪头想了想, 补充自己的观点,“或者这么说吧,对错根本不由我们说了算, 因为我们是少数。少数就是异类啊, 异类是该被隔离的, 谁还听你讲对错。”
邵远无声轻叹,开口时,声音有点幽幽地:“我以为……”
谷妙语接下他的话:“你以为,你告诉大爷他家的装修有问题,大爷找来公司,涂晓蓉不处理经理也会处理的;涂晓蓉做的那些事被大爷大庭广众地嚷嚷给大家听,她还不得臊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样。你以为,你这么做之后这种坏风气不说根除吧,起码会一点一点得到改善的。对吗?”
邵远有点意外地点点头。
他意外谷妙语怎么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是他私下告诉大爷的,还知道他为什么会私下告诉大爷。
谷妙语把他脸上的疑问看得清清楚楚。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哈哈,因为现在的你就是当初我的啊。”谷妙语甜软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无奈和一丝苍凉。
“你刚才问我,行业这么混乱我们能做什么?小朋友我现在沉痛地告诉你,我们做不了什么,因为我们力量太小了。潜规则的力量巨大,在它的作用下呢,我们的力量小得像蚂蚁腿使出的那点劲儿。我们做什么都是垂死挣扎。我们只能暂时一边看着一边忍着良心痛。以及一边忍着良心痛一边坚守住良心。啊!”谷妙语突然抒情,“这天杀的行业现状啊!”
邵远本来是有点悲壮的,忽然就有点悲壮不起来了。
谷妙语晃着咖啡杯,越晃越专心。她低头看着被晃得无规律旋转的褐色液体,觉得那是她混乱晦暗的情绪的凝结。她垂头耷眼的,她头上的小丸子也跟着她一起变得蔫哒哒的。邵远差点想站起来,伸手去安抚一下那颗看上去好不开心的小丸子。
“以前的我像现在的你一样,热血沸腾,意气难挡,”晃够杯子了,谷妙语抬起头,看着邵远说,“遇到眼睛里看不下去的事,十个我发小跪在地上都拉不回我,我就是要去告诉业主他被坑了。结果呢?业主怪我不早说,公司又说我吃里扒外,最后就是皆大不欢喜。业主并不感谢我,公司也请我走人,于是我从一家公司换到另一家公司。”
谷妙语说到这,有点伤感。
找工作时,从简历上看,她的工作经验极其丰富。但面试的时候人力总是一边翻她的简历一边问:你这么短的时间跳了这么多家公司,是性格原因还是能力原因?”
她帮着人力们把这话翻译得直白了些。
他们其实在问她:你这么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换,是你人不合群,还是你工作能力不行?
她想说,这些真不赖我,这是大环境的问题。
但人家都觉得她真是够狂的,有问题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赖行业,赖社会,赖环境,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个老赖。
“所以你现在,担心又得换公司,才不抗争了吗?”邵远在一旁提问。
这问题有点尖锐,带着点刺,扎得谷妙语小疼了一下。
“我不明着抗争,并不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她想了想,措了下词,“你看大爷来闹,经理管了吗?没有,他先怂为敬了。你看涂晓蓉被当众羞辱,她害臊了吗?没有,反而大家对她无比同情。大爷感激之前就提醒他的我了吗?完全没有,他甚至怪我。所以你觉得你做的抗争和努力,有效果吗?并没有。没有效果的抗争,是无谓的牺牲。”
“你是学金融的,你比我脑子灵光,你自己想想为什么会这样。”谷妙语说。
邵远觉得刚喝下去的一口咖啡像铁块,哽着他的喉咙硌得他嗓子眼疼。他真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鲠在喉。
一言难尽满心无奈的时候,喝口水灌口风,都会如鲠在喉。
他用力滚了两下喉结,回答谷妙语的问题。
“因为你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面对整个行业的潜规则和暗箱操作,你的力量是蚂蚁腿上的那点劲儿。所以你那么一家一家公司的抗争没有用,你只能忍着,摸着你的良心,让自己泡在烂泥潭里也别被污了初心,别做亏心事,你在想这个行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它未来总会进步,你在坚信这一点。”
谷妙语觉得眼睛有点发酸,鼻子有点发酸,心口也有点发酸。
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她这么渺小的一个人,总去想行业那么大的事,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但现在,她遇到一个懂她的不自量力的人。
“如果我说,我在想,有一天假如我变强大了,也许会从根本上改变现在的行业现状,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很可笑的大话?会不会觉得,我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邵远觉得谷妙语好像又在发光了。
“那如果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实现这些改变,你会不会觉得我也很轻狂?”
谷妙语笑起来,笑得眼睛都快湿了。
邵远看着她,也不由自主跟着笑。
他想在隔壁桌客人的眼里,他们两个肯定是精神方面有疾病的人——嘴里谈着改变行业改变社会改变人类之类的大话,笑得却像两个二傻子似的,绝对的脑子有病。
邵远觉得傻一下可以了,不能傻太久,这不符合他高冷的邵爷人设。
他先收了笑,问谷妙语:“你觉得你所谓的强大,是什么样的程度?”
谷妙语的表情宁静下来,宁静中还氤氲了点敬仰和羞涩。她眼睛里闪着光,问邵远:“你听过陶星宇吗?”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像在吟诵某个神圣的仪式般,热烈而虔诚。
邵远看着她,摇摇头。
“好吧。”谷妙语眼中的光没有灭,她还是热烈而虔诚地,告诉邵远,“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有成就的设计师,他设计的作品得过非常非常多的奖,他设计的项目都非常非常赞!”谷妙语毫不吝啬地把非常非常这个词用在她心中男神的身上。
邵远刷子一样的长睫毛抖了抖。
“根据他的设计进行施工的工程,别墅啊、大剧院啊、高档住宅啊什么的,都得严格按照他的设计图执行,他的设计谁也不能改,他说用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定价是多少就得是多少。如果对方非要改,那就您请走,别用我的设计。”
谷妙语说到这,有点激动地又用手轻叩着桌面,像给自己打鼓点似的,说:“像他这样的,这就是强大!他能靠着他自己的能力,主宰整个从设计到装修的流程。”她顿一顿,羞涩的表情有一半被自卑所替换,她有点羞涩有点自卑地说,“而我和他一比,他是只展翅的大雕,我却只是只菜鸡,我只要稍微一抗争,就直接失业了。”
邵远看不下她那副样子了。本来意气风发的,提到个男人的名字就变得缩脖耷肩,简直岂有此理。
他学她,用手叩了叩桌面。
“他也不是一下就长成大雕的,肯定也是从小鸟……”说到这邵远觉得小鸟不足以形成鲜明对比,于是改口,“……嗯,小小小小鸟,长起来的。所以菜鸡姐姐,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以后你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谷妙语听着邵远的话,知道他这是一番激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番激励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她揉揉脸,揉掉莫名其妙的自卑感,重新揉出自己的意气风发。
她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咖啡像干掉杯中酒一样,仰头一口喝掉。
然后把杯子往桌面上一墩,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一扬下巴一挺胸。
“等我以后有本事了,我干脆自己开一家装饰公司!我一定凭我自己的良心挣钱,挣有口碑的钱,挣让业主满意的钱,绝不挣那种‘赚他爷爷的一票先,谁管以后,以后再说’的钱!”
她头顶的小丸子都跟着她的话雄纠纠气昂昂的动。
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很足。
她眼睛里氤氲着什么,像两块云在高速撞击着闪电。
“然后,售后一定要跟上!装修说到底也是卖东西,我觉得未来卖东西不是关键,卖卖出东西之后的售后服务才是关键,以后肯定是售后为王的,我呢,就要做一个售后服务棒棒的女王!”
邵远看着热烈畅想着未来的谷妙语,莫名被她带得有点激动。但她也有点想笑。
他想告诉她:小姐姐,你真的适合经商,你有这个天赋和敏锐直觉。
但他最后说出口的是:“姐姐,您先把上嘴唇的奶沫擦一下,影响你做演讲的气势了。”
他的面门瞬间成了一个纸团的降落场。
“闭嘴!你个死孩子求你回去看看蔡康永教你说话之道!”谷妙语气咻咻地舔着上嘴唇说。
邵远撇过头,无声地笑了。
*
晚上回到宿舍,邵远上网搜寻了一个关键字。
陶星宇。
搜索结果总结起来是:三十岁。年轻有为的成功设计师。
从照片上看,这个人身材高健,丰神俊朗,眼神中有文人的雅致,也有杀伐果断的狠劲。
是个蛮出众的人物。
邵远看到陶星宇在不同院校开过很多场交流分享会。而最近的一场,是去年十一月在他们学校开的。
他心念一闪,去往回翻了翻万年历。
还真是他错认了谷妙语闹出一场乌龙误会的那天。
怪只怪她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看就是用了心地装扮过自己,在等着要见什么人。
她打扮得那么好看,清纯得跟个学生一样,于是他就误会了。可她其实是为了去见陶星宇的。
邵远关掉万年历。
一瞬里他仿佛窥探到了一件女人心事。
那位小姐姐她啊,爱慕陶星宇。
三十岁。比他足足大了八岁。
不老吗?
******
第二天上班,邵远问谷妙语,北五环小区那边,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他的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谷妙语一听就懂了。
他们奇怪的默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
“我们不能自己直接做。”谷妙语说了上半句。
邵远直接接了下半句:“我们可以通过高哥的嘴巴去做。”
谷妙语竖起手臂和手掌,邵远击了上去。
啪的一声。
果断清脆得叫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谷妙语和邵远约见了高大哥,建议他和隔壁单元那户邻居,可以对比一下增项、沙子水泥型号、贴砖工艺、乳胶漆兑水比例等等。邻居间应该互相多交流切磋嘛。
高大哥能说会道,一去对比完,那户邻居不干了,从涂晓蓉的同盟直接变成了涂晓蓉的敌军。
他找到公司来,直冲到涂晓蓉面前要交代。
“我不跟我邻居他们聊不知道,一聊我才发现,你丫就是个骗子黑洞!”
☆、第24章 表面与真实
第二十四章表面与真实
高大哥的邻居来公司找小涂晓蓉之前,谷妙语正带着邵远在经理办公室磨牙。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磨, 说没事硬能磨出两句嗑, 说有事细细想又提炼不出什么中心思想。
后来高大哥的邻居拽着涂晓蓉一起嚷嚷着“走,见你们经理去!”闯进了经理办公室, 谷妙语和邵远像两个戏精一样表演着“哎呀吓我一跳”,从经理办公室功成身退。
一出门两人谁也没看谁, 并排走着目视前方。但一个伸左臂一个伸右臂,手掌与手掌相击在半空中。
他们这回要达成的结果就是让秦经理没地儿跑。在他上演“我们经理不在”戏码之前, 他们先把他的表演剧本给没收了。
他总是逃避做表率, 那就得想办法逼他做表率。
一边往办公位走, 谷妙语一边小叹一口气。
她对邵远说:“高哥的邻居挺威武雄壮的, 不知道秦经理那竹竿身板会不会被他给吼散架子了。”
邵远忍不住撇嘴一笑:“你有时候心好得是不是有点过?”
谷妙语在办公位前坐下来,从包里翻出一早从家带的苹果, 凑在鼻子底下, 闻着香甜果肉味给自己解压。
“其实秦经理这人不坏, 就是小时候学孔子学得用力猛了, 老玩中庸, 中庸到最后就不想得罪人也不想扛责任。”
谷妙语把苹果放回到桌上, 解放双手后,她愤愤一拍桌。
“但气人的是, 他就对我不中庸!他就训我有能耐,对其他人全都哄着不得罪!……哎哟这手怎么还后反劲儿的疼!”
刚刚手掌拍桌拍狠了, 现在有点辣辣的疼。谷妙语忍不住对着掌心吹气轻搓。
邵远站在她桌位前, 低头看着她顶着个丸子头在那呼呵呼呵地吹气搓手, 有点想笑。
这小姐姐不画图不谈专业问题的时候,总傻乎乎的。
谷妙语搓完手一抬头,看到邵远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
邵远一绷面部肌肉,收起了想笑的纹理。他打岔:“他对别人都中庸,就天天训你,他还不坏?”
谷妙语抬手戳了戳她的小丸子,眉轻皱。渐渐地,她脸上神色变得中肯起来:“我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他还是不能算真的坏。你想啊,虽然他一年去掉节假日训我二百多天,但训归训,到现在他也没把我真的开除。”
谷妙语忽然神色一变,紧张起来:“我的妈,这么一想,有点不对劲啊!他对我的态度咋这么特别呢?邵远你说他不是喜欢我吧?”
谷妙语一脸受惊的神色。
邵远一脸受不了的神色。
他差点呛着。
“姐姐,您想多了。秦经理喜欢的是……嗯,胸怀广大的女人。”他之前去找秦经理谈想转回谷妙语这里时,看到秦经理正很不中庸地看着大胸美女图册。
“而你吗……嗯,还是尽量多吃点吧。”
邵远的话音一落,一个纸团向他面门飞过来。
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是一副很放松的站立姿态。看着纸团过来,他反应很快,后退侧身,用前襟一挡,纸团撞击他胸口后下落,快到地面时,他一个抬脚抽射,纸团干净利落地被抽进办公区一角的废纸篓里。
整个过程不出三秒钟,这三秒钟里他帅得有点吓人。
谷妙语却有点咬牙切齿:“早晚剁了你这只欠欠的脚!”
邵远抿着嘴角一笑,但马上又恢复回一副高冷的样子。
他对谷妙语说:“我帮你分析一下秦经理的心态吧。”省得你胡思乱想觉得他喜欢你什么的。
“我觉得可能是他对别人太中庸了,有些事该出头不出,该发脾气不发,该得罪人不得罪,最后就变成有什么情绪他都一个人憋着。总憋着也不行,他心里其实是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突破口的,正好这时让他发现,你倒是个不错的情绪发泄对象,毕竟你的脑子除了在画设计图和讲解专业问题之外,都像缺根弦似的——傻,热血,不记仇。所以你就变成秦经理一个很好的发泄垃圾情绪的对象,他因此才不舍得开掉你。”
谷妙语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表情从“你可别胡咧咧了”不知怎么就渐渐过渡到了“我的妈你说得好有道理”。
最后她主动承认,自己刚刚可能脑子抽了,还经理是不是喜欢她什么的,简直想得多——连爱因斯坦活着的时候恐怕都没她刚刚想得多。
邵远看到谷妙语的思路被自己掰回来了,觉得自己的口才和思辨能力又有了进步。
他心里挺有点开心的。
有其他组的同事出去打水喝,回来之后一脸八卦:“秦经理他们已经转战到会议室去聊了,我打水路过了一下,听到里面——嘿!那个热闹,跟三口相声似的!”
谷妙语和邵远对视一眼。
谷妙语拿起桌上的水杯。邵远转回自己位子取了他的水杯。
两个人一起起身向外走。
刚回来那同事在后面喊他们:“哎,你们嘛去?我还没讲完呢!”
两人头也不回,异口同声:“打水。”
*
会议室的空间是落地玻璃隔断出来的,一片通透,不仅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也能看到外面。饮水机就设在会议室门口不远的地方,是为了方便大家开会的时候出来接水喝的。
谷妙语让水流流得再细,一杯水打完也只听到了两段对话。
一段是高大哥的邻居说的:涂晓蓉,你别再解释了,我现在压根就不信你的话了,你就是个骗子我跟你说!
另一句是涂晓蓉说的:大哥,您冷静一点,我没必要骗您,您别被小人给挑拨了!
听到这里,谷妙语隐隐觉得后面将迎来剧情的一个小高|潮。她不想就这么错过小高|潮,但再磨蹭下去假装接水,秦经理恐怕能冲出来对她喷水。
能有个什么办法躲起来继续听墙角呢?
她一扭头间,忽然发现邵远正站在一副立式海报后面冲她招手。
她差点喷了。他之前也用过这招,把自己隐藏在立式海报后面,听被海波隔出去的另一个世界的人讲话。
谷妙语回想了一下,似乎就是从那次起,他和邵远的关系开始得到改善的。
她拎着杯子,趁着会议室里的人都不注意,猫着腰溜到立式海报后面。
海报尺寸有点尴尬,一个人躲着有富裕,两个人躲着又有点挤,稍不小心就会有一个人的肩膀露到外面去。
谷妙语悉悉索索地尽量把自己往一块收,邵远看着她那副样子忍不住想笑。好像她最后能把她自己收成一个点缩进她的小丸子里似的。
也不知怎么,他的手就抬出去了,从她身后一绕一搭,手就半握在她的上臂,再一运劲一收。她给搂到他胸口前来了。
谁的肩膀都不会再被挤露出去。
谷妙语侧着一抬头,邵远也正侧脸对她一低头。他竖着手指对她无声的嘘。
谷妙语也跟着做无声“嘘”的口型。
她静下心来,开始专心听墙角。
邵远垂眼看着她的丸子头。松松软软的,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又有茉莉花香拱进鼻子里了。
他想等晚上或许可以去买点茉莉花茶尝尝。这味道闻起来倒还真不错。
会议室里的三口相声激烈地继续。
高大哥的邻居不买涂晓蓉的账,认为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他都不听不听。
高大哥的邻居对涂晓蓉强调:“我不差钱,我不稀罕你的赔偿,我就要你一个说法,是不是当我是傻子、当我是棒槌! 不行你这么能狡辩,我一定得去告你欺诈消费者!”
然后他又冲着秦经理吼:“你知道我告你一下你得赔多少钱吗?知道吗?京东淘宝都得假一赔三,我能告到你们假一赔十 你信不信!我告到让你们直接破产你信不信!”
谷妙语差点乐出声。
“这位大哥有丰富的网购经验。”她小声说。
邵远也跟着一抿嘴。
听上去涂晓蓉的那副笑语相迎的面具有点快要挂不住了,她对人说话时声音都变大了起来:“您怎么就听不进我说什么呢?您觉得哪里有问题,您指出来,我们有问题解决问题好不好,您就这么一盆盆脏水往我头上扣,您说您要告我欺诈消费者,那我也说我要告您诽谤设计师了!”
秦经理往下压火:“晓蓉你少说两句!”
涂晓蓉不服:“凭什么我要少说两句?经理,这一看就是谷妙语在搬弄是非搞鬼啊,要管闭嘴你也得先管她吧?”
谷妙语听得直翻白眼。
邵远垂着眼睫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弯。
小姐姐面部表情灵活得像会说话。
她现在的白眼就是在说:呸,你才搬弄是非呢。
空气突然被一道骤起的声波震出了激流,邵远在心里吓了一跳,谷妙语直接在他胸前抖索了一下。
邵远搂着她手臂的那只手轻轻拍了她两下,以示安抚。
那声激流,是秦经理突然崛起了。
他对涂晓蓉平地拔高般地一声吼:“闭嘴!你当我是害你呢?我让你闭嘴是救你呢!你以为这大哥告你欺诈真告不赢吗?未必吧!现在开始你给我少说话!”
秦经理像换了个人一样,不再中庸。邵远想一定是秦经理被那两人的叽叽喳喳磨没了耐性。
人磨没了耐性后,往往会激发出一个果决的自己。
他听到秦经理对高大哥的邻居说:“老大哥,您消消气,现在您有什么诉求,都说出来,我们有能力解决一定尽力给您解决,如果超出能力了,我们也会尽力想其他办法。”
高大哥的邻居气势消了些:“这还像句话。”
会议室里有了短暂的安静。
邵远和谷妙语躲在立式海报后,看不到会议室里的情形,但依据听觉脑补画面,他们想,高大哥的邻居应该是正在思考自己的诉求。
过了一会,高大哥的邻居又开口了。
“我会和我的邻居们做对比,凡是材料不一样的地方,都要给我拆了,用相同的材料重新装!”
秦经理答应着:“没问题。”
“电路水路布线图我有照片,和我的邻居们对比过了,我的布线明显绕线了,你们要把绕线让我多花的钱退给我!”
秦经理点头:“应该的。”
“厨房和卫生间的墙壁,要重新给我做拉毛,重新贴砖!”
秦经理:“好的。”
……
……
“后面的工程我要换掉涂晓蓉,让那位谷设计师帮我弄!”
秦经理迟疑了一下,说:“可以。”
高大哥的邻居终于满意了,由前台过来恭敬地把人送走。
秦经理和涂晓蓉还留在会议室。
邵远有点不满意秦经理要把烂摊子交给谷妙语。他低头看看谷妙语,发现她也在皱着眉,眉心拱得像坏脾气马上就要拦不住了,马上就要从那里冲出身体了。
他忽然就没再那么意不平——他的注意力被她生气的样子给拐走了。
小姐姐生气起来,超凶的。
秦经理的声音又响起。
他对涂晓蓉说:“这单你别跟了,让谷妙语跟。这单的提成我会让财务转给谷妙语。至于业主已经装修但不满意需要拆掉重装的费用,本来我想让你自己出,但算了,公司给你出了吧。只是你后面几个月的提成需要减半。”
秦经理的话音一落,谷妙语的眉头松了。但涂晓蓉炸了。
“经理,凭什么?凭什么我谈的单子提成要给谷妙语?凭什么扣我后面的提成点数?”
秦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有点不耐烦:“晓蓉啊,你要是不服气,可以走人的。”
涂晓蓉的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秦经理你说什么?走人?哈!以前我给你扛起咱们公司的业绩,让我们的店成为业绩最好的门店,让你在总部脸上有光,你恨不得把我供起来!现在她谷妙语只不过刚拿了一年的业绩第一,你就翻脸这么对我了,经理您这样不合适吧?”
谷妙语竖着耳朵听。她准备听听秦经理怎么回答。
“晓蓉啊,我不想和你掰扯太多。你就听我一句劝吧,以后你别再跟谷妙语较劲了,你较不过她。以前你不跟她较劲,你悄声不语地闷头赚点行业潜规则的钱,我也不说你什么,这行不都这样吗?但我不说你是不说你,你可别以为自己腰板挺直的,一直跟谷妙语较劲,整个公司你们谁和她较劲都叫不过她,因为她腰板才是真的直。以后消停的,躲着她点,别较劲,闷声发财,好不好?要是以后再惹出麻烦来,你真就别怪我会不保你。”
秦经理推门走出会议室。
过一会涂晓蓉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她整个人好像缩了一圈。
等她走后,谷妙语和邵远从海报后面出来。
回办公位的路上两个人都有点若有所思。
谷妙语说:“我怎么觉得秦经理其实不是稀里糊涂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邵远回应她:“我现在承认你说的话了,他其实没那么坏,也没那么不堪。”
谷妙语有点纳闷了:“你说秦经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邵远带着这个问题回了宿舍。
熄灯后他躺在床上思考,秦经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砺行装饰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这家门店是这家公司的一个缩影,这家门店里的人际关系是社会人际关系的浓缩。
仔细想想看,虽然秦经理经常把谷妙语训得狗血淋头,但他对她其实真的不算太坏。
他那点坏都使在他嘴上了。细想想他的实际行为,倒是对谷妙语不失维护的。
谷妙语常年业绩差,他也没说过要开掉她。去年马上临近年底考评,谷妙语的销售走了,秦经理还给她重新招了一个。当然这个人就是他邵远了。
他当时去找秦经理,说想转到涂晓蓉那一组,秦经理劝了他半天,希望他别转。
后来他又去找秦经理,希望转回到谷妙语那里。那次秦经理二话没说,立刻就批准了。
年会的时候,他说应该把他签下的那单算给谷妙语。他说这事的时候觉得秦经理还是清醒的,等秦经理转身一上台宣布这个事情时,他立刻就有了醉态了。
现在回想一下,秦经理他倒真是有一副借酒装疯的好演技。他想向着谷妙语,又怕被看出来,于是干脆就假借着醉醺醺的样子宣布谷妙语才是业绩第一的结果。
一副因为只有一个第一可以省下一笔奖金的小气样子,把广大群众会怀疑他是不是偏向谷妙语的嫌疑直接洗没了。
邵远发现这家公司里的每个人都不白给,每个人都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么一目了然。
他想或者入了社会之后的人都会变成这样吧?给人呈现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总是不一样的。
他琢磨着,秦经理在骨子里或许是欣赏谷妙语的。虽然她格格不入,虽然他知道如果大家都像她那样,这个公司就别想有业绩。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有另一个认知:其实谷妙语的做法,才是对的。
所以他得留着谷妙语,必要时不着痕迹地护一下。这样也未尝不是在保持着公司的一种平衡。如果谷妙语不在这个公司,这个公司的作风恐怕整个都要歪掉了吧。
邵远临睡着前想,也许秦经理也希望这些行业的潜规则是可以得到改善的。只是目前大环境如此,而人在江湖,只能身不由己。
*
涂晓蓉应该是听了秦经理的劝,真的消停下去了。
谷妙语带着邵远一起忙年前签的那几单装修工程的诸多事宜。
一切进度都在忙而有序中向前推进。
公司难得的一下平静了许多。
只是这天,一位难缠顾客的到来,又把公司好不容易呈现出来的平静给打破了。
☆、第25章 换个大的装
第二十五章换个大的装
谷妙语带着邵远在施工工地连续跑了几天, 回到公司后, 一个同事告诉她:“哎妈, 咱们公司这两天可老热闹了!”
*
谷妙语发现自从她去年逆袭了个全年业绩第一,人缘都在变好。以前像这种八卦她是等不来的,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得自己屁颠屁颠去问。
现在都有人过来主动跟她说了。
谷妙语心情愉悦。
就这个现象,她和邵远讨论过。她告诉邵远, 自己之前安慰自己的时候, 默默吟诵过一句鸡汤:第一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数字。你比第一落后也不代表什么, 因为落后也只是一种现象。笑对人生后,你会发现第一和落后并没有啥区别,都只是个现象,毕竟不管第几谁还不都得靠吃大米饭活着。
邵远帮她修正了一下那碗鸡汤的味道:第一是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数字, 但它能让第二往后的不服也得憋着。第一和落后虽然都各自只是个现象,但第一的那位吃起大米饭来, 会确实更觉得香。
在此被修正过的鸡汤基础上, 谷妙语又提炼出一碗新的鸡汤。
“所以说人活着, 就该永争第一,那些告诉你做不到第一也无所谓的鸡汤,可以当做慰藉,但不能成为可以不向着第一努力的借口。”
邵远直接在这碗鸡汤里下毒:“可有的人能力就那么多, 累死也到不了第一, 怎么办?”
谷妙语努力给鸡汤解毒:“可以做不到, 但不能不去做!”
邵远继续下毒:“明知做不到,还要去做,不是无用功吗?”
谷妙语被怼得脑子发涨,最后脸红脖子粗地以毒攻毒:“这位同学请问你是不是杠精?喝下一碗鸡汤你又死不了!按你这么说,人人都知道自己早晚得死,那到底还要不要好好活着?明知早晚要死,还得好好活着,这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最后邵杠精交出了他的杠,表示谷老师说得对。鸟可以笨,但允许笨鸟先飞。虽然先飞也不一定能赶上大雕,但允许每只鸟都有梦想,这是对鸟以及它笨的一点尊重。
谷妙语差点想掐死邵远。
邵远看着谷妙语脸都憋红了也怼不上来一句解气的狠话,忍不住想笑。
他在心里还藏了半句话没讲出来。
其实笨鸟也有笨鸟的独到之处。笨鸟认真、执着、孤勇,以及,丸子头是茉莉花味的。
他或许不能陪笨鸟飞很久,但他真的希望笨鸟可以这么无所畏惧地一直翱翔下去。
*
谷妙语笑出一脸勇夺第一后觉得大米饭特别香的愉悦感,聆听同事向她绘声绘色描述着这几天公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撞了邪了你知道吗!前两天中午,突然来了个老头,说要给自己家装修房子。秦经理就安排人招待那老头。结果,喝!这老头,满嘴跑火车,房子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平层一会带二楼三楼,忽忽悠悠就把咱的人给忽悠懵了。听不明白他到底讲的什么,咱的人就给不出明确的报价,结果,得!老头先炸了,说我们不尊重他,派个不专业的狗头军师来糊弄他。”
谷妙语想了想,说:“怎么听起来像来找茬的?”
同事一拍大腿:“你可说对了!这老头可不就是来找茬的! 他不满意咱们同事的接待,秦经理就赶紧给他又换了个设计师。结果没谈几句,又谈崩了,说设计师坑他,要继续换,不换就说心脏疼,要往地上躺。可是换哪个都没谈多一会就崩,这两天咱们公司都快被这老头给屠了!”
邵远理智地问了一句:“像这种情况,不可以报警吗?”
同事说:“烦就烦在这。他一没打砸抢,二没拐骗偷,我们报警说什么呢?说警察叔叔,有个老头来我们这找茬,挨个怼我们的设计师,给我们设计师都怼成哑巴了,您快把他抓走吧,我们太烦他了,这样?”
谷妙语听得有点想乐。她问了一句:“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了?”
同事说:“秦经理已经快被老头逼得去雍和宫烧香驱邪了。这不,一大早他把咱王牌涂设计师给从施工工地上叫回来了,这会涂晓蓉正在会议室招架那老头呢。”
同事还告诉谷妙语:“大伙都去围观教科书一样的找茬了,没什么事一起去看看啊?”
谷妙语问邵远想去看看吗。邵远点头。
谷妙语感叹:“原来你就看起来冷艳高贵,其实骨子里燃烧着一颗八卦的精魂。”
邵远一挑眉梢:“我只是好奇涂晓蓉面对教科书般的找茬,能不能想办法做出教科书般的反找茬举措。”
*
结果让谷妙语和邵远都有点失望。
连涂晓蓉的笑语嫣然和能说会道,也显然起不到什么反找茬的功效。
那疑似来找茬的老爷子句句话能把涂晓蓉生怼到南墙底下。
谷妙语打量了一下老爷子,看起来七十来岁的样子,头发有一大半都白了。
谷妙语对白头发比黑头发多的老人家有条件反射般的疼惜怜悯。人生还能留给他们多少碗大米饭呢?吃一碗少一碗的,他们凶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她就觉得老爷子的凶怼倒也没那么凶了。
其实老爷子的长相一点都不凶,甚至看得出,他年轻时应该仪表堂堂。
老爷子很快把涂晓蓉也给怼跑了。他用的是这么句话:“你别跟我在这皮笑肉不笑地胡咧咧,我老头子活多久了?还看不出你脸上那笑是真笑假笑?你嘴上叫我大爷,心里正骂我傻缺老登呢!得得得,甭跟我扯那些解释的空话,人呐,脸上再会做假表情,眼睛它可骗不了人,你眼睛里没有真诚。你走吧。经理呢?叫你们经理来!我要换人!给我换个真诚点的,行不行?!”
被点了名的秦经理浑身一激灵。
他绝望地想着行吧,全公司最能说会道的都阵亡了,现在也只能他自己上战场了。
就这么无奈决定要英勇就义的功夫,他眼神一扫忽然在人群中扫到了谷妙语。
他一下就开心了。
怎么把这位格格不入又偏偏总能另辟蹊径的姑奶奶给忘了?
“来来来,妙语啊,你来给大爷讲讲咱们公司装修方面的一些事情!”
秦经理欢天喜地地对谷妙语说。
*
被点了名的谷妙语临危受命,上阵和老爷子对峙。
谷妙语先问了声好:“大爷,您好,请问怎么称呼您?”她是想问大爷您贵姓。
结果老爷子用鼻子哼出一声动静,眼珠滚得眼皮这鼓一下那鼓一下的,上下打量谷妙语。
“哼嗯。你大爷就是你大爷,还能怎么称呼?”
谷妙语:“……”
她深呼吸,在心里默念笑对人生。
身后有一声轻轻嗤笑,跟什么人看到仇人被怼解了恨似的。
谷妙语知道那是涂晓蓉。她没能安抚好这大爷,于是她就不相信还有其他人能安抚好他。她等着看笑话呢。
谷妙语没理她,问老爷子: “大爷,快一上午了,您渴了吧?要不先给您倒杯水喝吧?”
谷妙语转头告诉邵远,去倒杯水。
老爷子出了声。
“使唤人小男孩干嘛?你真有诚意你亲自去给我倒。”
邵远皱了下眉。
小男孩?他哪小?
谷妙语连忙左右安抚:“成,大爷您等着,我亲自给您倒水去!”她起身去倒水,经过邵远时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啊!”
邵远眉头皱更紧了。
她这不也把他当小男孩了么。
谷妙语一出会议室,会议室外围观着的同事们就对她送来关怀与同情。
“加油啊妙语!刚刚涂晓蓉要给老头出来接水,老头都没干,但你要倒水老头就答应了,你这是一个进步一个良好的开端!不要怂继续干!”
谷妙语:“……”
她接了杯水回会议室。
老爷子嘴唇刚碰了碰纸杯,就吱哇一声叫。
“想烫死我啊?”
身后又是一声涂晓蓉的轻轻嗤笑。
她怎么还不从会议室里出去呢?谷妙语默默吐槽。
邵远站出来,说:“我去换杯凉一点的。”
老爷子酸巴唧唧地张了嘴:“你倒的我不喝。”
谷妙语站起来:“成,我去给您换一杯。”
她又出去接了一杯温的回来。
这杯水端回会议室后,老爷子小抿了一下又立刻爆发:“大冬天的给我喝凉水啊?”
谷妙语什么也没说,起身再去倒水。这回她尽量倒一杯温度在第一和第二杯之间的。
端进去,老爷子还是嫌弃:“这热不热温不温的,难喝!再倒!”
谷妙语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大声朗诵笑对人生四个字。
她看到秦经理的反应比她还要崩溃。她用眼色安抚了一下秦经理。
——没事,看我的。
她在老家时,她老爸作起来,那可是十个铅球都砸不服的,最后还不是她把老谷炸起来的毛给捋顺?
她这回叫着邵远一起来帮忙。
他们出了会议室,先前讲话的那个同事改变了观点。
“我收回我刚刚的看法。老头让你倒水并不是一个更好的开端,看起来他没让涂晓蓉倒水倒是对涂晓蓉更善意一点。”
谷妙语没顾上搭茬,她问邵远一次能端几杯水。邵远试了试,他手大手指长,可以端四杯。
谷妙语能端三杯,一手一杯再两手一起夹一杯。
他们这回接了温度递次改变的七杯水,加上屋里的三杯,一共十杯,要凉有凉,要热有热,要温有温,要温热有温热。
谷妙语把十杯水摆在大爷面前一字排开,笑着说:“大爷您挑一杯,看哪杯喝着顺嘴,后面我就按那杯的温度给您倒水。”
大家都屏息等着大爷的反应。
不知道他这回还能找出什么新茬来。
谷妙语能感觉到身后的涂晓蓉有一口气正提在嗓子眼。她八成很希望大爷能冲着十杯水狠狠一扫,然后咆哮:十杯水你就想把我给打发了,做梦呢?
结果……
老爷子忽然像脾气被抽走了一样,平静地端起了其中一杯,喝了下去。
会议室外围观的人们仿佛看到世界杯进了个球那样,不约而同地做起各种yes的动作。
秦经理在会议室里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涂晓蓉憋在嗓子眼那口气幽幽地吐了出来。那是对老爷子不能把坏脾气贯彻到底的失望。
邵远站在谷妙语身后,无声地抬起一只手,把手掌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
他的力道在说话。
好样的。
老爷子喝完水放下水杯,语气变得好了些,但依然有拿腔拿调的故意作:“我这么几天总算遇到个会办人事的人。你们都觉得我在找茬是吗?那我告诉你们,顾客来可不就是来给你们找茬的,不然来跟你们谈恋爱啊?我来找茬,你们就得想出有效办法来应对我的找茬,这才是你们该干的事儿!”
他点点桌面,问谷妙语:“你叫什么名字?来,你给我讲讲你们公司的装修报价。”
*
大家都以为老爷子这是被谷妙语收服了。
然而并没有。
接下来直到下班之前,老爷子快把谷妙语虐成了渣。
谷妙语觉得自己这一天说的笑对人生比她前二十五年加起来说得都多。
老爷子上句问我的房子九十多平,铺地板得多少钱。谷妙语按面积算完大致报了个价。老爷子一听就炸了毛,下句紧跟着就开喷:“不对!不可能这么点钱,还有二楼三楼呢,你算了吗?你这是想用低价诱拐我先签单,后面再多骗我钱呢吧!”
谷妙语也不知道老爷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能实事求是地见招拆招,告诉他:“大爷,您刚才没跟我说您房子是三层的。您别生气,现在我们把那两层加上哈。”
但老爷子立马又生气了,他说:“我什么时候说是三层了?我房子就是个七十平的两居平层。”
谷妙语心说得,这回连面积都变了。
邵远在一旁实在替谷妙语煎熬。
这姐姐脾气也太好了点。
他站出来问老爷子:“大爷,您带房产证了吗?那上面有确切的面积数,咱们看一下就能清楚您房子到底多大了。”
老爷子抬头就怼了他:“小男孩,我说你去菜市场买菜还用带着全家存款的存折吗?哦,我就来问个装修我还把房产证带来?”他嘴里这么说着,手却去翻了兜,一个黑色特像垃圾袋的布兜。结果还真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红本来。
“哟,你们可撞了大运了,我今天上菜市场还真把全家存款的存折都带上了。”
谷妙语差点想跪下。这大爷是她见过的人里绝对的“混不吝est”。
她把房产证翻来看。房产证上户主的名字是陶万里。房子的面积是七十二平方。
所以什么九十多平一二三层的,就是老爷子在嘴里跑火车折腾人呢……
秦经理在一旁颤颤巍巍地出了声。
“大爷,您看,我们今天又到了下班时间了!”
老爷子把房产证一收,一起身,一开嗓:“成,我明天再来。”
谷妙语:“…………”
大爷您这也像上班下班似的呢。
老爷子夹着他的小黑布包走了。那包长得真的特别像垃圾袋,但里面却包着北京的一栋房。
谷妙语:……
她真的很想了解一下老爷子的心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想法。
她问秦经理:“这大爷到底什么来路啊?”
秦经理一脸的哭笑不得和我真倒霉:“我和友司几个老板们都沟通了一下,他们都说最近也有个难缠老头去搅和过他们了。对比了一下样貌特征言谈举止之后,我们最终确定了:不同的公司,是同一个老头在搅和!”
邵远问:“他是什么目的呢?”他这个学金融的,总想把问题问到最根本上。
秦经理哭丧着脸,说:“不知道啊!友司们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要干嘛,反正就是挨个装修公司搅和,特别难搞,尤其对设计师,极其刁难,似乎对设计师这个工种含着极大的敌意。”
说到这,秦经理无奈地叹口气:“他岁数大,没砸没抢也没用脏字儿骂人,谁都不能怎么着他,真是拿他没办法。据说他是要把每一个公司的设计师都刁难个遍才能换新地图的。”
他转头看向谷妙语,一脸悲怆:“妙语啊,明天实在不行你就扮演一下受不了了的状态,一定要抢在老头前边表演心脏疼躺地上,可赶紧把他吓走吧我滴个天啊!”
第二天老爷子真跟上班似的又踩点来了。他一来就找谷妙语,让她先给自己上十杯水,然后再继续昨天未完的报价聊天活动。
这回谷妙语发现,老爷子把不同温度的十杯水挨排都喝了。
她隐隐觉得老爷子也不是故意刁难人没够,他也在无声地用行动表示,我其实也珍惜你的劳动成果,但你首先要让我承认,你的劳动确实是成果。要是你糊弄我,那我折腾死你。
谷妙语忽然觉得老爷子有点轴有点可爱。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老爷子也像下了午班似的,拎着垃圾袋一样的小黑包走了。临走前他告诉谷妙语:我吃口饭去,你可别跑,下午我还找你!
谷妙语莫名觉得有点喜感。
她和邵远一起吃午饭,一边吃她一边把自己的发现讲给邵远。
“这老爷子,你发现没发现,有时候其实有点可爱?”
邵远听得一皱眉。
“我没发现他可爱不可爱,但我发现你确实能从一件不好的事情里硬挤出乐观的观点来。”
比如她说过,堵车有什么不好,要堵豪车破车都一起堵,这是从某一个角度在体现公平。
比如她说,你看这个难缠的老爷子,是不是有点可爱。
下午上班时间一到,老爷子准时出现。
谷妙语看他来了心里都开始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了。
下午她再给老爷子讲装修报价,老爷子随她讲,她说什么老爷子都点头。然后他跟她聊些有的没的,问她现在的设计师一天都怎么过的啊,压力大不大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难过的事啊。
他对这个职业似乎充满敌意,又似乎无限关心。
谷妙语一一给他解答。
到晚上下班的时候,谷妙语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有了一个确切发现。
老爷子他真不是存心找茬那种人。到了中午他给她时间吃饭,到了晚上他给她按时下班的空间。
他临走时没什么好气地对她说:“今天你该下班了,赶紧回去陪你家人吧,别让家人一直等。我也走了。这一天听你嘚吧的,我都累!对了,明天你别跑,我还得来找你。”
虽然他语气不好,但他其实是顾及着别人的。一个存心找茬的人,怎么会在乎你什么时候下班、下班之后要不要陪家人。虽然他没好气地说,这一天听你嘚吧的,我都累了。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满是愉快。
就像小时候她调皮,妈妈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人。
可她妈哪舍得把她送人——人对亲近的人才会讲反话。
老爷子似乎把她当亲近的人了。
第二天谷妙语在公司等着老爷子的人来。结果上午没等到。到了中午她以为人不会来了,老爷子可能转战下一家公司去了。
结果到了下午,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来了,告诉谷妙语:“嘿,你说,我昨天就不该喝那么多水,一回家就跑肚了!”
谷妙语又有点想笑,又有点自责。她干嘛给老爷子倒十杯水。
她问老爷子吃药了吗,老爷子说吃了。她说您都跑肚了干嘛还跑过来,倒是在家养着啊。
老爷子一翻白眼,说:“在家多没劲啊,就我一个人。我过来找你聊聊天。”
谷妙语莫名就有点心酸。
原来老爷子一点不难缠,他只是寂寞。
“您孩子呢?不在身边吗?不能照顾您吗?”谷妙语问。
老爷子脸色苍白,笑出一声呵呵。
“怪我教子无方,我孩子对我六亲不认呐。”
谷妙语更心酸了。
她叫来邵远,把老爷子架上了出租车,先陪他去医院吊了个水,又送他回了家。
七十二平的房子,装修是有点旧,但好在干净整洁。
从那天起,谷妙语连续几天都带着邵远去看老爷子。
老爷子脾气不好嘴巴硬,没好气地说:“怎么地,天天来,是怕我这个空巢老人死到屋里没人发现呐?”
邵远现在一点都不怕老爷子的嘴毒,他老嘴毒,他小嘴毒得也不遑多让。
他告诉老爷子:“大爷,我们是来看看您什么时候能好,公司里每天都有十个水杯在等着您呢。”
谷妙语拿脚踢他小腿:“死孩子闭嘴。”
老爷子却笑了:“你说话有点像我儿子小时候,他不怼我不能跟我讲话的。行啊,等我好了跟着去你那儿喝水去!再喝跑肚了起不来床我就赖上你小子给我养老了!”
邵远吊吊地说:行啊没问题。反正我家里水杯也多。
谷妙语简直要被这两个毒嘴给毒晕倒了。
老毒嘴和小毒嘴却其乐融融地相视一笑。
谷妙语晕眩地扶着门站稳。
她心里想着。
天啊,这世界,没法看了。
******
老爷子彻底病好后,又带着他垃圾袋一样的黑包登门砺行了。这回他的包有点鼓。他直接告诉前台:让你们谷设计师和那个什么什么经理过来。然后熟门熟路自己走进会议室。
秦经理以为老爷子这几天没来,应该是转战其他公司了,大松了口气。结果老爷子时隔几天又出现,他心里简直又悲又惊,差点吓尿。
公司其他同事也都本着“看完上集好戏那就接着看下集吧”的心情赶到会议室外蹲守下集好戏上演。
涂晓蓉也跟着来了。她双臂抱在胸前,等着看谷妙语怎么被老头子用这几天酝酿出来的新招刁难。
没一会谷妙语带着邵远赶过来。他们在万众瞩目中进了会议室。
邵远先说了句话,大家虽然有点听不太懂但都觉得很解气。
“老爷子,又来喝水招病了啊?”
大家都等着老爷子脸充血拍桌暴吼。
结果老爷子突然就笑眯眯了:“那你还不赶紧给我倒水去?”
邵远抿嘴一笑作势要去。谷妙语一把扯住他。
“别玩了!”
大家听到这种说法,差点惊倒。
大爷对惊讶地张着大嘴巴的秦经理招手:“小抽巴,你过来!”
秦经理听到这个称呼几乎悲从中来。抽巴……
干吃不胖并不是他的错啊!
他走过去。
大爷站起来,开始抖落他的黑口袋。
一大沓一大沓的钱被黑口袋吐出来,嚣张地落在桌面上。
老爷子指着一堆钱,对秦经理说:“我要找小谷装修房子,你告诉我,这些钱交定金够不够?”
秦经理愣了愣后,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谷妙语走过来,扶着老爷子坐回椅子上,说:“大爷,您赶紧把钱收一下,您那房子才七十二平,交定金用不了这么多的!”
大爷冲她挤眼一笑:“咱不装那套七十平的,咱换个三层的装!房子大点,你不也能多挣点吗!”
谷妙语在大家惊讶以及羡慕的眼神里,颤颤巍巍地问了老爷子一句话。
——大、大爷啊,怎么的,您还有栋别墅啊?
☆、第26章 陶星宇号码
第二十六章陶星宇号码
大爷美滋滋地告诉谷妙语:“对啊, 大爷有套别墅!”
谷妙语颤颤巍巍地告诉大爷:“大爷您千万想好了, 我之前可没装过别墅,要是哪设计得不合适, 我可怕您之后天天来堵我!”
大爷更美滋滋了,说:“那你就瞎胡乱设计吧,我正好有理由可以天天来你这抬杠。”
谷妙语真的要跪了。
大爷一锤定音,梭|哈着一桌面的钱到秦经理面前, 敲定自己的别墅装修就交给小谷来做了。
秦经理喜极而泣,热烈表示:您只要不是又来找茬的, 怎么着都行!
谷妙语有点晕眩地瞄瞄那个垃圾袋一样的黑布口袋, 看看大爷白发比黑发多的脑袋, 和他笑眯眯的脸,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搞不懂你们有钱人……
就不能把钱好好装一下吗!!!
“钱也有自尊啊!”第二天一早, 在如约赶去大爷的别墅的路上,谷妙语坐在出租车里对邵远咕哝着吐槽, “他就那么拿黑口袋随便一兜, 你说那些钱们能高兴吗!”
邵远努力拉直自己嘴唇的线条, 不让它两边往上弯。
这小姐姐好像能赋予一切客观物质以生命和感受。
“有钱人可不在乎钱高不高兴,有钱人只看钱能不能让自己高兴。”邵远对谷妙语说。
谷妙语给噎得接不下去话了。
她憋了半天,费劲地说:“少年, 其实这个时候你只要跟我一起吐槽有钱人对钱不好就可以了, 不需要这么理智的分析有钱人和钱的关系, 这样就有点扫兴了。就好像吧、就好像呢……”
邵远认认真真聆听以及请教:“就好像什么?”
谷妙语使劲一想, 终于想到一个类比:“就好像大家在一起吐槽一件事的时候, 大家是想结成同仇敌忾的联盟,一起发泄情绪。这时候你就跟着吐槽好了,千万不要跳出来讲道理,因为道理大家谁都懂,不用你来教,不要显得你比大家都理智客观似的,招人烦,晓得嘛。”
邵远认真想了一下,忽然觉得后背有一道微微的凉风从脖颈往下跑。
他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宿舍被周书奇他们叫聊天终结者了。
他们在热火朝天扯淡的时候,他是挺愿意插话进去,告诉他们这个假设不成立或者那种荒诞的情况依据牛顿第三定律以及爱因斯塔方程是不可能会出现的。
每当这时,他的室友们都打个哈哈一笑,结束扯淡,开始各忙各的事。
他记得周书奇事后问过他:“你一学金融的,把牛顿第三定律和爱因斯塔方程记那么牢干嘛?打算以后在宇宙空间站建中.国.人.民.银.行宇宙分行啊?你也不嫌累!”
他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周书奇在从一个戏谑的角度肯定他的学识广度和记忆力的深度。
但现在看,似乎,并不是。
周书奇怕是真的在发牢骚,埋怨他在大家扯淡的时候他非得扯科学。
从前父母教会他怎么在商场上有谋有略,怎么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中让利益达到最大化。却没有教过他在人与人的日常交往中,应该怎样将心比心去体会那些人性化的小细节。或者谷妙语之前说他的“优越感”,就是被他这么无意识养成的。
后背又蹿起一道凉风。邵远差点都要打个激灵。
他这番幡然醒悟的认知,还真是够警醒他的,一道一道的凉风顺着他的后脖颈窜。他想人只有在后知后觉以及后怕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耳边忽然听到谷妙语对出租车司机说话。
“师傅,您是不是把空调吹成冷风了啊?怎么越坐越冷啊!”她一边说一边抬手往邵远后脖子那里探,“哎哟,这出风口吹的还真是冷风!”
她让司机把空调调回热风,转头对邵远说:“孩子我说你是不是傻?凉风对着你后脖颈子吹了一路你都没知觉的?”
邵远:“……”
他以为那是意识上的冷风,并没有想到那真是……冷冷的风。
******
到了目的地,谷妙语叮嘱邵远问司机要发|票。
“咱拿发|票回去拔秦经理的毛去。”
邵远一听,直接转头问师傅:“您还有多余的发|票吗?”
师傅找了找,又拿了两张给他:“都给你吧,这是之前客人不要的。”
邵远带着三张发|票下了车,交给谷妙语。
谷妙语愣了愣,问:“打票机坏了?”打一张票出三张吗。
邵远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回去就跟秦经理说,地方难找,打了三回车才找到。这样你就能多拔就他两根毛。”
谷妙语一下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笑容里好像有热量似的,连挂在头顶的鸡蛋黄太阳都没有她的笑容暖。
谷妙语笑眯眯地拍邵远的肩:“小伙子,越来越有社会气息了!好,回去咱们多拔秦经理几根毛买麻辣烫吃去!”
谷妙语转身在前面带路,邵远在她背后忍不住也弯了下眉眼。
他和大家一起不太着调,这感觉真的比大家不着调就他一个人讲爱因斯坦方程美妙多了。
他忽然有一点异样的感觉。他怎么没早点遇上这位妙语姐姐。遇见得这么晚,不久后就得说再见,想想还真是有一点不舍和惆怅。
*******
谷妙语按照大爷留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别墅。
独门独栋,带个小院,在熙熙攘攘的都市内像个另辟幽境的小桃源。
大爷昨天跟她说过,别墅其实是他儿子给他买的。但他儿子太忙,没什么时间陪他,只知道给钱。
谷妙语就说:“那您儿子可有点不对,再忙也应该多陪陪您。”
大爷立刻激活“我孩子只有我能逼逼别人逼逼就不行”的模式,反驳说:“倒也不怨他哈。他小时候我陪他少,现在他大了我老了,他陪我少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谷妙语:“……”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孩子们的臭毛病都是给惯出来的。像她和楚千淼,她们小时候但凡淘气惹个锅,两家大人就给拖家去赏两顿揍——你家揍完了?好类,那让这俩孩子来我家,我再揍一顿。
现在瞧瞧,她和楚千淼多根红苗正,过马路扶老人捡钱包交给警察叔叔这些事做起来从不犹豫。
昨天大爷走后,谷妙语顺势和邵远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向邵远展现了她和楚千淼童年的多姿多味:她和楚千淼怎么死追一只邻居家养的鸡,最后把那只鸡追到崩溃,吓得第二天连蛋都不下了。邻居的小孙子断了鸡蛋,邻居很生气,告状告到两家父母那里。于是四个爹妈把她和楚千淼伺候了两顿好揍。
讲到挨揍的环节,谷妙语发现邵远把眼珠子的直径瞪大了。
看到他的反应,谷妙语也把眼珠子的直径瞪大了:“怎么的?听到什么了这么吃惊?”
邵远有点惊讶地问:“你小时候挨过揍?”
谷妙语比他还惊讶:“你小时候没挨过揍??”
邵远:“现在还有打孩子的父母吗?”
谷妙语:“小孩小时候不都得挨揍才是真正的童年吗???”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却没有什么太相同的人生。
邵远摇头:“我父母只跟我讲道理,从来没有打过我。”
谷妙语一脸害怕:“你父母太可怕了!讲道理什么的,是心理压迫,还不如直接挨揍来的爽快一点。”
邵远想了想,好像是的。他有很多时候想到父母要讲道理教育他了,都会觉得心情开始无底地下沉。那时候他确实想过,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疼个痛快。现在他看谷妙语讲挨揍讲得眉飞色舞的,忽然对挨揍就有了那么点向往的感觉。
“挨父母揍是什么感觉?会上瘾吗?”
谷妙语:“……”
这孩子是贱骨头么……
“疼。”她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个字。
邵远“哦”了一声。
谷妙语想了想,补充:“不过也就疼个五秒钟。”
邵远想,那还是挨揍幸福一点,五秒钟就可以结束了。
父母给他的语言教化,那种让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沉重和压抑,可以持续五天都不散的。
******
谷妙语敲了敲别墅的门。
大爷马上过来开门把他们迎进了屋。
谷妙语一进屋就呆住了。
别墅里面根本不是毛坯的。
不仅不是毛坯,其实整栋别墅都已经精装修过了。
不仅精装修过了,这装修风格,空间设计,颜色搭配,物品摆设,家具功用……组在一起,无懈可击。这种无懈可击的风格给谷妙语带来无尽的熟悉感,刺激着她每一尾神经末梢。
谷妙语久久地震慑在原地。
邵远进了屋看到别墅已经被精装修过,心情也是吃惊的。但不至于吃惊到嘴巴都合不上、话都讲不出、脸都涨红了甚至眼白都在渐渐充血。
邵远看着出现这些反应的谷妙语,渐渐觉得,让谷妙语震惊到如此地步的原因一定没那么简单。
他拍拍谷妙语的肩膀,谷妙语终于回了神。
她转头问老爷子:“大爷,您这不是已经装修完了吗?”
大爷一声呵呵:“砸了,重装!现在这装修没人味儿,我不要,我要换成有人味儿有家的气息的。”
谷妙语肝都颤了。
如果她的感觉没有错,如果她的判断是对的——
“大爷,我斗胆问您一句啊,您别墅现在这装修设计,是陶星宇给您做的吗?”
大爷眼睛睁圆了:“是他啊。你怎么知道的呢?你认识他?”
——她的感觉没错,她的判断是对的。
她闭着眼睛都能在眼前呈现出陶星宇那些设计的风格特征,他的用色喜好,他的空间处理方法。她当然不会判断错。
“我不认识他,”谷妙语告诉大爷,“但他特别有名,干我们室内设计这行的很多人都知道他。”
大爷一声呵呵,说了句话:“哦,他是我儿子。”
谷妙语腿一软差点跪下。
邵远手一松手机差点掉地上。
*
谷妙语跟大爷要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啊,大爷姓陶。
大爷的长相绝对是老年人里的吴彦祖。把他的长相抛抛光,皱纹磨磨平,那仪表堂堂的样子可不就是陶星宇的模子吗!
她居然遇到了一直暗恋着的男神的父亲……
这得是什么样的概率呢!
前辈子她得需要过亿次的回眸把眼珠都闪瞎了才能换来这辈子这么一次间接相遇吧!
这是她人生里,和陶星宇交集最深的一次。
一想到这里谷妙语就没办法冷静。
邵远站在她旁边,斜眼看着她一阵一阵的面红耳赤。每一次脸色的变化下,都是她从波谷到波峰起伏的心情。
内心戏那么足,说出口的话却冠冕堂皇自欺欺人。
“大爷,不瞒您说,陶老师他其实是我进入这个行业坚持干到现在的精神导师!”
陶大爷一脸复杂的表情:“那你赶紧换个导师吧,我怕他把你精神搞出病。”
谷妙语:“……”
她问陶大爷:“您真要砸了重装吗?为、为什么啊?”
陶大爷又呵呵一声:“他忙,忙上天了,不陪我,就买这么套房子装修一下让我住糊弄我。行啊,他陶大设计师的装修我不稀罕,我要砸掉换我自己稀罕的装修。”
谷妙语默默吞口唾沫。她措着词,试图让老爷子明白,她儿子的设计多么的贵,多么的好,外人多么的有钱难求,所以——
“大爷您说要砸了重装,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陶大爷立刻就不高兴了,拍着胸口吼:“我像是开玩笑吗?啊?!小谷我告诉你,现有的装修我砸定了,你要么现在就量尺寸回去就给我出份新的设计图,要么你不想给我做没关系,老头子我再去找其他设计师来做!”
******
谷妙语灰头土脸地从陶大爷的别墅里出来了。邵远还在里面,他让她先出来,别刺激大爷,他在里面安抚好老人的情绪后再出来。
谷妙语站在别墅外面低头踢石子。
她心里有点乱,急需一个人给她做指路明灯指引方向。
她掏出手机给明灯打电话。
电话一通她就嗷嗷叫:“啊啊啊!淼淼,我遇到陶星宇他爸了!”
楚千淼也立刻嗷嗷叫:“啊啊啊!所以什么情况?你这么激动不是你移情别恋陶星宇他爸了吧?”
谷妙语:“……滚!”
谷妙语给楚千淼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和目前的事态情况。
她问楚千淼:“你说我是不是有必要和陶星宇联系一下,有必要说明他父亲想把装修砸掉的这个状态?你说我联系陶星宇的这个理由正当充分而且必要必要非常必要对吗,这不算是我假借工作给自己制造私人相处的不正当机会吧?”
楚千淼喷她:“你早饭吃多了?废话这么多!春天都快来了,你当然要联系他啊!”
受到鼓舞的谷妙语勇敢地决定——
“好!我这就联系陶星宇!”她对楚千淼吼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开始翻手机通讯录,翻着翻着动作停在那,内心翻涌起悲怆情绪。
她翻个毛线通讯录,她根本就没有陶星宇的联系方式啊……
一串数字带着呵气的温度,热烘烘地往她耳朵里钻。
谷妙语怔了一下,一侧头。
邵远的脑袋就停在她肩膀上方,他的脸和她近到可怕,他浓密的长睫毛简直像要刷到她脸上来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了,正弓着腰。他嘴巴本来是凑近她耳朵的,她现在这么一转头,他嘴巴就差点划过她的脸。
谷妙语条件反射般向后一缩头一退步,拉开了自己和邵远的距离。
“我的天!”谷妙语拍着胸口喘气,“你这倒霉孩子想吓死我?”
邵远也摸了摸胸口。
他可能也被她吓到了,里面跳得扑通扑通的。
他嘴角起了一点恶作剧后的愉悦弧度。
“刚才那个号码记住了吗?”他问谷妙语。
谷妙语:“……啊?”
她只顾着被肩膀上又长出颗脑袋吓了一跳了,根本没来得及听他刚刚在叨逼叨什么。
邵远又重复了一遍那串数字。
“这回记住了吧?这是陶星宇的手机号码。”
谷妙语差点双膝一软,给他跪下叫恩人。
“你怎么弄到的?”她无比迫切地问。
“我刚刚斗智斗勇从陶大爷那里绕来的。”邵远一脸淡然地答。
然后他带着这脸淡然,对傻愣愣的谷妙语强调:“我,帮你要到了陶星宇的手机号。”
谷妙语:“……?”然后呢,你想干嘛?
邵远脸上的淡然开始龟裂。他瞪着他毛茸茸的眼睛,抖着刷子一样的长睫毛,不怎么乐意地问:“都不称赞我一下的吗?”
谷妙语看着邵远,目瞪口呆之后,噗地一声乐了。
有的人晚熟,一直往大了长。有的人之前长得急,早熟,长着长着就停下来往回长了。
谷妙语看着往回长像个孩子一样求表扬的邵远,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可真特码可爱。
她踮起脚,伸长胳膊,摸摸邵远的头。
“乖,真聪明,做得好,姐姐感谢你!”
邵远一脸恶心地垂眸看她。
但却……并没有阻止她。
******
回到公司后,谷妙语把陶星宇的手机号输进手机里。她酝酿了好几次想按下绿色的通话键,都没成功。
邵远在一旁被她的怂惊呆了。
“通话键会咬人吗?”
谷妙语不计较他的刻薄。他没暗恋过他懂个屁,要给自己暗恋的人打电话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不是怕通话键咬人,我是不知道电话通了以后我应该怎么说才不让他讨厌。”
她忽然转头瞪着邵远。那眼神里有森森的光,射得邵远不自觉地向后撤了撤身。
“你这么看我干吗?”
谷妙语嘿嘿一声笑:“你教教我,怎么样能像你之前打电话那样,把声音调到一个自然发骚的频率上?”
邵远:“……”
*
谷妙语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那枚咬人的通话键。
嘟嘟声音有点长,每一声嘟嘟后,谷妙语的心跳都要快一倍。她又紧张又担心,陶星宇马上接起电话怎么办?陶星宇看到是陌生号码不接电话又怎么办?
终于在她快要纠结得心脏衰竭的前一秒,电话通了。
话筒里传来一声低低沉沉的“喂?请问哪位?”。
谷妙语骨头都酥了。
她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松软香甜的。
她说:“陶老师您好,我是砺行装饰的设计师谷妙语,您父亲……”
话说到这里,她松软香甜的声音被陶星宇陡然截断了。
“砺行装饰,砺行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谷妙语立刻悉心回答:“砥砺前行的砺行!”
话筒里传来陶星宇低沉好听的声音。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让律师尽快把准备起诉你们的律师函邮寄过去,麻烦及时查收。”
谷妙语:“…………??????”
这是什么情况?!
☆、第27章 暗恋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暗恋一个人
听到男神一张嘴就要自己等着收律师函, 谷妙语不只心, 连肝都碎了。
她严重怀疑自己刚刚幻听了,于是抖着心和肝问:“陶老师,您、您说您要干吗?”
陶星宇的声音低低沉沉有磁性有礼貌:“我说麻烦你及时查收一下律师函。”
这么动听的声音语气, 它传递的居然是个噩耗。
谷妙语肝胆俱裂地发现自己耳朵没毛病, 她没幻听。
陶星宇要挂断电话。
谷妙语哀切恳求再等一下。
“陶老师, 稍等!请、请、请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误会?”
谷妙语一激动有点结巴起来。
邵远在一旁听得看得直头疼。
这小姐姐在爱慕的人面前可真不是一般的怂和慌, 一句很简单的话居然能折腾成单字单字地往外崩。她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多有能耐啊, 怼他跟吃大米饭一样日常以及轻松。
邵远斜眼撇嘴地看谷妙语使着吃奶的劲儿不让陶星宇挂电话,想从他那里解除一下双方可能存在的误会。
陶星宇的声音还是那么磁性礼貌地从话筒里传来。
他问谷妙语:“你有一个叫陶万里的客户, 对吗?”
谷妙语顺着问话狂点头,好像对方能通过通话的电磁波把眼睛传送过来看到她在点头一样。
邵远越来越觉得有点脑袋疼。
周书奇说过, 女生只要和谈恋爱一沾边, 准保什么花样傻事都能做出来。所以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是, 看这个女孩和你在一起之后变傻了没有。
邵远斜眼撇嘴地看着谷妙语想, 她对陶星宇还真够真爱的。
蠢死了。
谷妙语点了好几下头, 终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她的动作。
她连忙开嗓, 中气十足地回答了一声:“对!”
陶星宇:“哦, 那就没有什么误会了。”
声音还是那么磁性和礼貌,说话的内容还是那么充满噩耗。
谷妙语接近绝望地追问:“那我能知道一下,您想起诉我们的名目是什么吗?”
陶星宇短暂地笑了一声。声音是好听的, 但笑容的成分应该是揶揄和嘲讽。
“你们哄骗一个老人把装过的房子再重新装一遍, 洗脑的功力很不错, 做装修埋没你们了, 你们可以去干传|销。”
陶星宇把这句话讲完,完成了“你想死我就让你死个明白”的义务工作后,再不肯和谷妙语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谷妙语握着传出嘟嘟声的手机,心里有一片六月的天空在下雪。
“我是不是应该改名叫谷窦娥?”谷妙语扭过头,一脸哭唧唧地问向邵远。
邵远回给她一片面无表情:“这就是你爱慕的男神?”这么专断、刻薄。
谷妙语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展开维护:“他平时不这样!他是个随和温暖的男人!他不会动不动张嘴就说发律师函的!”
激烈地辩解过后,谷妙语的脸刷地就红透了。
“你、你别胡咧咧啊,谁、谁说我爱慕男神了?”
邵远冷眼看着她用血气把自己的脸煮红煮透煮熟。
他很想告诉她:姐姐,你整张脸都在替你说呢。
******
谷妙语没敢去提醒秦经理,最近他可能会收到一封来自业界大牛的律师函。她怕抽抽巴巴的秦经理厥过去。
她揉搓着自己的头顶,小丸子给她揉搓得东倒一下西歪一下,无辜极了。
耙够了头发,她一抬头,问邵远:“你说是不是陶大爷和陶星宇之间的沟通出现了什么误差?”
在邵远的敦促鼓舞下,谷妙语给陶大爷打了通电话,以确定这个误差的大小和范围。
陶大爷在电话那边中气十足地吼:“小谷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开工拆家?”
谷妙语:“……”她想这么急切想拆掉自己家的人,全北京恐怕也就陶大爷这么独一份。
她问陶大爷:“大爷啊,我想和您问一声,您儿子知道您打算把家里装修砸掉重新弄的事吗?”
大爷呵呵一声冷笑:“我和他说了,他不信,非说我是受了你们蛊惑,要告你们。真有意思,我不信他能告!”
谷妙语差点失禁了。
你不信我们信啊我的大爷!
谷妙语赶紧说:“大爷,我刚跟您儿子通电话了,他是真的打算要告我们!”
大爷的声音陡然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哎哟,真的啊?他真的要告你们啊?哎哟这个好这个好!这小子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现在这么看,他还是在乎我这个老爸的。”
谷妙语:“………………”
她都快饱含热泪了,百感交集喊了声我的大爷啊。
陶大爷听完这一声呼唤就打断了她:“得嘞,孩子,你打住,你叫得我起鸡皮疙瘩!你啊,这几天就赶紧和小邵带人来开工,陶星宇要是真敢告你们,别怕,大爷我给你打擂台!你就放心跟他干,干到底,打官司的钱大爷给你出!”
谷妙语握着手机的手一个颤抖,手机都差点摔地上。
这真是父子吗???
大爷还在信心百倍地说:“到时候我去法庭上给你作证去,告诉法官,你才没骗我呢。法官一看我这精神百倍的样儿就能知道,我是清醒自愿的,我比谁心里都门儿清,精神毛病一点都没有,绝对不是被你们骗的。然后我们再当庭反告陶星宇诬陷诽谤,绝对能赢!放心孩子,大爷为你站台!对了你记得赶紧带人过来砸墙,要不然大爷告你违约。”
谷妙语:“!!!”
又要告?她招谁惹谁了啊……
谷妙语听完陶大爷里里外外这一席话,怎么品怎么觉得他精神百倍是有的,但清醒以及精神毛病一点都没有……
再议吧。
*
谷妙语夹在陶氏父子中间受了一天的夹板气。
她给陶大爷打完电话说明自己要被他儿子告的具体情况后,不多久陶星宇工作室的电话打过来了。陶星宇的助理用平板无波的声音告诫谷妙语:陶老师让我通知您,请不要再去骚扰他父亲。您也是做设计的,设计师要有风骨,才能设计出好作品。
谷妙语放下电话问邵远,陶星宇为吗让他助理打电话,他自己怎么不打呢。
邵远说:他可能不想跟你说话。
谷妙语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一边是老子催开工,不开工要告违约。
一边是儿子催解约,不解约就告欺诈老人。
谷妙语越来越觉得自己小名叫窦娥,无缘无故就夹在这父子俩中间受上了夹板气。
邵远的毒嘴也不放过她。
“这还没过门呢,就夹在中间难做人了。原来公公不比婆婆好应付啊。”
说着这话时,邵远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谷妙语特别想冲上去一根一根给他拔秃了。
临下班前,她苦恼地想,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直接去找陶星宇啊,和陶大爷你是说不明白了,老头忒混不吝。你只能去找陶星宇,和他把一切前因后果都解释明白。”顿了顿,他有点怪声怪气地补充,“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的谷老师,还犹豫什么呢?楼台和水都给你端面前来了,赶紧踩着楼台去摘月吧。”
谷妙语抬头看邵远。
他可真像个小恶魔。
一只能听到人心里在想什么的小恶魔。
******
第二天一早,邵远陪着谷妙语一起向星宇设计工作室进发。
路上谷妙语一阵激动一阵怂地进行着情绪的交错转换。
邵远最后受不了了,问她:“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谷妙语说:“倒霉孩子你不明白,陶星宇是我藏在心尖上的人,我幻想过无数次我将怎样和他展开人生的正式相遇,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有一天会是因为他爹和他掐架。唉!”
自从心事被邵远戳破,谷妙语索性不再扭捏遮掩。
很神奇的是,那些和大人不好说出口的心底秘事,和小朋友说起来却是没什么负担的。
邵远听了她的话,切了一声。那声切里满满都是鄙夷和嘲讽。
谷妙语听了很生气,踢他小腿:“你切什么切!”
邵远站定。
“我切你怂。暗恋是所有恋爱形态中最不值得同情的惨剧。喜欢一个人就该去让他知道,暗搓搓地自己藏着掖着恋能有什么劲?对方又不知道,你只不过是在做自己感动自己的无用功。”
朝阳正像个流油的鸭蛋黄,一点点往更高的天上爬。
邵远站在朝阳下,修长笔直。他的面庞正朝向谷妙语。
他那张脸也渲染上了朝阳的金光,光在他刷子一样的睫毛下打下阴影。
多有朝气的年轻人,朝阳的光像是个引子,笼在他身上,催动他身体里青春的、旺盛的生命力快快喷薄而出。
邵远站在朝阳下,字字清晰地对谷妙语强调:“喜欢一个人,就得让他知道。假如有天我喜欢上一个人,我一定不像你这样,畏畏缩缩,藏藏掖掖。我会告诉她让她知道的。”
谷妙语看着沐浴着一脸晨光的少年人,无限感慨。年轻真是无敌,敢爱敢恨的心思张口就说得出,感情的烦恼在他们眼里简单极了,不过是说与不说、做与不做。没什么可顾虑,也没什么可纠结。
该怎么形容他们这种状态呢?似乎可以叫青春无惧。但用少年不识爱滋味好像更加贴切。
他还年轻着呢,连校园都还没走出。他尚且不懂暗恋的重量与身不由己,所以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假如有天他也暗恋起一个人,他一定会懂,暗恋的确是惨剧,但绝不是自己感动自己,而是一种不由己只由心的对感情的坚守。
谷妙语看着邵远。她忽然发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戴眼镜了。
她口随心动,立刻发问:“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折射在邵远脸上的晨光出现了一点扭曲的角度。
邵远嘴角抽了抽,说:“你忘了?”
谷妙语:“?”
邵远:“年会那天,你喝多了,拍掉了我的眼镜。你开始说会赔给我。后来又说,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戴眼镜的好。”
谷妙语那晚被酒精埋掉的记忆渐渐苏醒了一角。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把邵远的眼镜扫到地上之后,是嚷嚷着要赔他镜片来着。
后来他说,他的这幅镜片四千多块。
她立刻又喝了杯鸡尾酒以让自己尽快醉倒,忘掉价钱这码事。
醉倒前她似乎把邵远的脑袋扯到眼前来放特写来着。
她毫不掩饰她对他长睫毛的赞赏,很郑重地告诉他:这么毛嘟嘟的眼睛干嘛戴眼镜?暴殄天物啊!以后别戴了吧。
回忆结束,谷妙语抬手拍邵远肩膀:“没想到你这个小朋友还挺听姐姐话的!”
邵远嫌弃地躲开她的手。
这跟小朋友听不听话有什么关系?谁还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帅点。
*
谷妙语和邵远一起到了星宇设计工作室大门口。
雅致又不失气派的门面设计,彰显着工作室主人的品味与能力。
谷妙语站在门口深呼吸。
邵远问她站在门口运气干吗,赶紧进去。
谷妙语又深呼吸了两下,低吼一声:“GO!”然后用力去推大门。
……没推开。
邵远:……
他指着贴在玻璃门上的字:“亲爱的谷老师,让我们来看下这里。”
那上面写着:上午九点以前,请按门铃。
字旁边还画了一只手,手的指向提示着来访者门铃在哪里。
谷妙语:……
她隐隐感觉,这一天开始得似乎不怎么顺利。
按下门铃,很快有人来开门。
见到开门者的长相后,谷妙语无比确定以及肯定,这一天开始得,的确,不怎么顺利。
******
还隔着玻璃门,谷妙语就一眼认出了走过来给她开门的人是谁。
那居然是她的大学班花贺嫣然。
就是她没有错。
这姑娘就算化成大米粥谷妙语都能认出她来。
“妈蛋,走过来这人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她极快地和邵远说了这句话,似乎这样可以让他帮自己分担一部分惊讶。
大学毕业前,大家都在交流自己毕业后会去哪里工作。同学们都知道谷妙语要背起行囊闯北京去了,他们都对她寄予敬佩与同情。
他们说妙语你真勇敢,敢拿着我们十八线城市十八流院校的毕业证去北京和清北的学生抢饭吃,我们敬你是条汉子。
他们还说妙语你勇敢归勇敢,要学会知难而退晓得吧。实在混不下去就赶紧撤,别在天桥底下用你的尸体登上北京晚报的版面。
大家就这样有毒地互相鼓励互相告别着。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贺嫣然毕业之后要去哪里。贺嫣然对自己的去处和打算只字不提。毕业之后的三年,贺嫣然也没有和同学们联系过。
以为此生再相见得全凭缘,谷妙语没想到这个缘在毕业三年后让自己给撞上了。
可是怎么办,她其实不太想撞到这个破缘。
贺嫣然应着铃声过来开门,看到谷妙语后,她漂亮的脸蛋上也布了满满的意外和吃惊。
“妙语?是你吗妙语?”
声音还是焦糖一般的甜。
谷妙语指挥面部肌肉挤出笑容:“是啊。”她不知道该寒暄什么,索性复读了一遍贺嫣然的话。
“嫣然?说你吗嫣然?”语气语调基本一致,集惊喜与意外于一声中。
邵远:“……”
他要被这两个女人尬死了。
贺嫣然把谷妙语让进了屋。
在这个过程中,贺嫣然告诉谷妙语:是我呀是我。
谷妙语说:“在这里见到你真意外呢。”
贺嫣然说:“是呀是呀,能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意外相遇的几率,得千万分之一吧!”
这么没有营养地扯了几句后,谷妙语终于没忍住问:“你在这是……做设计师?”
贺嫣然有点娇羞地回答:“没有呢,我现在还是前台兼设计师助理。他们觉得我的长相可以担得起工作室的门面,所以让我兼做前台。”
谷妙语哈哈一笑。
邵远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她认为贺嫣然是多么的会美化自己。她不说因为我能力还不够所以暂时只能做设计师助理。她只说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他们让我兼着前台。
他从谷妙语谈话时表情转换的僵硬中,看出来点问题。谷妙语和贺嫣然,两人中间一定有点什么渊源。
在她们一来一回的交谈中,邵远隐隐担忧起他这位小姐姐。
他觉得谷妙语不太会是贺嫣然的对手。
贺嫣然的娇羞含笑把她的真实表情包装得实在太好了。他的小姐姐不一样,是真笑假笑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
回头他得教教她,出来谈事应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才行。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在教他的事情。
他们说,只有让别人摸不清你的真实喜怒,你才是强大到可以让他们自己吓自己的可怕对手。
*
贺嫣然用焦糖一样的声音问谷妙语:“对了妙语,你怎么来了?是……来找陶老师?”
谷妙语点点头:“嗯。”
贺嫣然声音微微提起了一些:“那,有预约过吗?”
谷妙语摇摇头:“没有。”
贺嫣然微微提起一些的声音又平稳地收了回去。
“这可有点难办了,陶老师现在都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的。”
邵远站在两个女人身后,听着她们没有硝烟的对话交锋。
谷妙语:“哦,这样呀。那要不嫣然你帮我跟陶老师传个话,就说我来找他,是想和他谈一下关于他父亲的事。”
贺嫣然笑得特别亲切香甜:“呀,妙语,你认识陶老师的父亲?”
谷妙语点点头:“嗯,见过,说起来还挺熟的。”
贺嫣然的笑容甜得都要发腻了。
“妙语,老同学,我不是不想给你传这个话,主要是陶老师现在不在工作室呢。要不你先回去,留张名片给我,等陶老师来了,我把你的名片给他,告诉他你想和他谈谈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谷妙语点点头,说好的,那麻烦你了嫣然。
她从自己包里掏了张名片递给贺嫣然。
贺嫣然一边说“你看看,我们好久都没见了,也没来得及坐下喝杯茶好好聊会天,你就要走了”,一边很积极地向门外方向送客。
邵远冷眼看着谷妙语一副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出了工作室门口,谷妙语在贺嫣然甜甜的笑容里说再见。
谷妙语一转过身就开始狂翻白眼。
“我天,我忍得快要崩溃了!”
邵远抿着嘴笑。
虽然父母教导他,人在商场,应当喜怒不形于色。但和刚刚那位贺小姐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他小姐姐这样真实不做作的女人多一点。
他问谷妙语:“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公司吗?”
谷妙语扯出一脸的奸佞笑容。
她那么白皙甜美的一张小圆脸,非要做出这样的表情,违和感让她看起来有着充满喜感的一种可爱。
谷妙语挂着这样的一副表情说:“不回!我告诉你我这位大学同学的尿性我贼了解,你看陶大爷看起来是满嘴跑火车但其实说的全是实话。我这同学正好相反,看起来说的全是实话,其实满嘴都在跑火车。”
她低头翻出钱包瞧了瞧。
“哎呀真开心,还有张毛爷爷。走,姐姐请你到对面喝咖啡去!一边喝一边让你看看什么叫打脸‘陶老师不在’。”
☆、第28章 陶老师你好
第二十八章 陶老师你好
谷妙语带着邵远到了马路对面的咖啡厅。
邵远在抵达咖啡厅后, 有了一个后知后觉的发现。
谷妙语今天精心打扮过。
不止如此,她的衣着打扮, 和他们第一次闹乌龙那场相遇时, 一模一样。精心梳起的丸子头, 粉嫩亮眼的羊绒大衣, 细致不张扬的淡妆。这一切让她变得与他初遇那天时一模一样的精神漂亮。
邵远一下就明白了,她是为了见陶星宇才做了这么隆重用心的准备。
*
谷妙语要了杯拿铁,打算给邵远叫杯牛奶逗逗他,理由是:你还是学生,还在长身体,需要多喝牛奶补钙补脑。
邵远差点用他毛刷子一样的长睫大眼瞪死谷妙语。
最后谷妙语默默地给他叫了一杯和自己一样的咖啡。叫完还不甘心地自己跟自己小声嘀咕:没事没事,瞪就瞪吧,原谅他。小孩子嘛, 都爱强调自己已经长大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给“小孩子”听到的。
邵远歪头看谷妙语, 嘴角都给气得翘起来了:“你到底从哪里看觉得我小?”
谷妙语上下扫射他的脸蛋和身躯——哪里看都是青春少年的鲜嫩多汁, 像颗马上就要成熟的桃子, 一口咬下去, 好像能溅出阳光似的那么鲜活。
服务生在柜台里召唤:“姐姐的咖啡好了,弟弟的再等一下。”
谷妙语噗嗤一声笑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邵远皱了皱眉头。
他走过去帮谷妙语端咖啡, 谷妙语跟在他后面。谷妙语听到邵远在较劲儿地问服务生:“你怎么觉得她是姐姐我是弟弟的?”
服务生被问得一脸懵:“不是吗?那女孩刚才不是说‘想喝什么,姐姐请你’么……而且你们俩长得……不是很像吗?白脸圆眼睛高鼻子都很漂亮, 就, 很像啊!”
邵远很郑重地说:“我们不是姐弟。”
服务生立刻一副了然的样子:“明白了, 那你们这个叫夫妻相。”
邵远还来不及反应,谷妙语已经在他身后爆出一声“噗嗤”。
她走上前对服务生说:“他还是学生呢,我们大人不能这么逗他玩。”说完没憋住,自己又嘎嘎地先笑起来了。
另一杯咖啡也做好了。谷妙语一手端一杯转身去找地方。
邵远在她身后,没有立刻跟上去。
刚才有口气一直吊在嗓子眼,现在他把它慢慢地呼出去。随后他要抬脚跟上谷妙语。
服务生却热心地探探身,笑着对他说:“小伙子,你现在的脸特别红,过去准给你小姐姐瞧见。你们皮肤白的人,脸一红特别明显。”
邵远:“……”
他想他八成刚才出气出猛了,给憋的吧。
*
谷妙语找了靠着落地玻璃窗的两个位置。她把咖啡放下后,转身要去服务台。
正好邵远走过来,拦住她的去路。
“找糖?给你拿过来了。”他很自然地甩给她两袋白砂糖。
谷妙语一边接糖一边说谢谢。说完谢谢她动作顿了下,问邵远:“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糖?还是两袋?”
邵远说:“之前去北五环那次跟你一起喝咖啡,记得你是这么喝的。”
谷妙语放下糖包给邵远鼓掌:“小伙子,日常观察细微至极,一看你将来就必成大器!弟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邵远被那声弟弟叫得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洒出来。
“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傻姐姐,我可能得操碎了心。”
谷妙语表示不服。
她先瞄了眼窗外街对面的动静。没什么动静。她放心地回过头来,和邵远较真:“我哪里傻?我设计图里满满的创意有时候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服气!”
邵远撇撇嘴角,要笑不笑的。撇完把嘴角收回来,拉开一副准备认真谈话的架势。
“你智商没问题,但你在商场上和人打交道的情商有点问题。”
谷妙语不服:“哪有问题?我可从来没跟同事揪过头发干过架。”
邵远的长睫毛抖了一下,抖得好像眉眼要笑似的。
“不是说你不和同事打架就是你情商没问题。应该这么说,哪怕你和某位同事打了架,但其他同事都认为那不是你的错,并且同情你,并且这场架打完你能从中为自己获得一些利益,这才是情商。”
谷妙语一脸惊诧:“你们学金融的可真可怕,连打架都不能白打,得打出利益来。”
邵远不理她,继续说:“就好像你刚才和你那个同学聊天,我能看出来你们都恨不得对方下一秒赶紧消失,可是你的同学表现得就比你好,在她的同事们看来,她对你热情又周到,而你对她就冷冷淡淡说话着三不着两的。”
谷妙语:“……”着三不着两这词他居然都会。
邵远继续:“我父母教过我,在商场谈事情,应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送给你在职场共勉。”
谷妙语:“喜怒不形于色?不就是皮笑肉不笑吗?”
邵远:“以及皮不笑肉笑。”
谷妙语听懵了:“别光整理论的,你搞点实际教学。”
邵远想了想对她说:“比如刚才,你的同学对你说,‘你看看,我们好久都没见了,也没来得及坐下喝杯茶好好聊会天,你就要走了’,你当时对她的虚情假意快受不了了,满脸都写着‘我的天呢’四个字。”
谷妙语端着咖啡杯愣在那。
她当时心里可不就是“我的天呢”四个字。她真的受不了贺嫣然心口不一、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的虚情假意。
“那你说我当时应该怎么呛她?”谷妙语端着咖啡杯,顾不上喝也不顾上放,很求知地问。
邵远说:“不能呛。她越笑得美,你就笑得比她更美。她既然说‘我们好久都没见了,也没来得及坐下喝杯茶好好聊会天’,那你干脆就转身告诉她,你正好有时间,那不如就一起喝茶聊会天吧。”
谷妙语撇撇嘴说:“其实我知道,我这么做的话她肯定很闹心。但我克服不了我自己会犯恶心这关。”
邵远说:“我母亲告诉过我,有时候对方能拿住你的底线,就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底线亮给别人看了。你要把喜怒藏起来,这样就叫别人摸不清你的底线。深一点探你没有生气,浅一点探你也没有高兴,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呢?——这样对方自己心里就开始先打鼓先慌起来了。”
邵远看谷妙语听进去了,于是继续对她说:“像刚才,你克服好自己的情绪,告诉你同学那么我们就一起喝杯茶吧。你同学就该慌了。你进去工作室里面的时候,注意到了吗,屋子里有几个设计师正在赶图,蓬头垢面和黑眼圈表面他们是赶了一整个通宵。你的同学就容光焕发得很,前台上还摆着一杯热豆浆,她应该是刚提着豆浆上班不久。
“所以你如果告诉她,你没事,不如喝杯茶,她当时如果说‘可惜啊,我现在很忙’这种假话,工作室里那些熬了通宵挂着俩黑眼圈画了一宿图的设计师们会对她嗤之以鼻的,所以这话她没底气说也说不出口;那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好啊,我去泡茶’,那你现在就不用坐在这里花掉你的毛爷爷自费喝咖啡以蹲守对面情况了,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对面一边饮茶一边正面打伏击。”
谷妙语听得都快发愣了。
她放下咖啡杯,很认真地给邵远抱拳,然后鼓掌。
“受教了受教了!”
*
邵远被谷妙语的掌声给搞得面皮又要开始发烫。他从前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禁不住夸。
他找借口去卫生间,大步流星地走开。
走到卫生间外面,他照着镜子,看着自己清蒸过的面皮一点点从红退回到白。
过程中他忽然意识到,这段日子他过得很不一样,很有收获。比如就这两天,她教了他一些情感沟通的技巧,他也教了她一些理智处理问题的方法。
她教他生活层面人与人之间应该怎样真诚沟通才不招人烦,大家扯淡的时候他最好别讲爱因斯坦方程;他也教给她商场层面上人和人用语言交锋时,该怎么喜怒不形于色以隐藏住自己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两种交流方式乍一看像是彼此相悖的——一个需要真诚,一个需要隐藏情绪,二者看起来只应有其一。
但其实两种交流技能是需要同时兼备的——当掌握好中间的平衡,明白该对什么人真诚,该在什么场合隐藏情绪,这就是一个很趋于完美的人了。
他们也许都是不太完美的人,都有着某方面能力的缺失。可幸运的是,恰好一个人缺失的,另一个人能够填补。他们能够在北京几千万的人口中相遇,互相影响,互相补充,一起进化向完美。这是一种多么小概率的事件?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出国前遇到这样一位可以帮他把空缺填补圆满的小姐姐。
*
邵远从卫生间回到座位的时候,看到谷妙语正瞪着眼珠死盯街对面。
他问她:“你确定对面会上演‘打脸陶老师不在’?”
谷妙语非常肯定地点头。
邵远:“依据呢?”
谷妙语这回没翻白眼,她已经习惯了凡事讲依据的理智派金融高材生。
她隔着玻璃,指指对面停车位:“看见那辆路虎了吗?那是陶星宇的车。他的车就停在门口,他人肯定也在。所以什么陶老师不在,根本是屁话。”
邵远忽然想起刚刚谷妙语在工作室门口前,停了好一会不进去。
原来她是在看那辆车。
“可你怎么知道的,那是陶星宇的车?”
谷妙语冲他挤眉弄眼骄傲一笑。
“我不只知道他开什么车,我还知道他的品味喜好、他喜欢的颜色、他找人生伴侣的标准、他的人生目标等等。不瞒你说,姐姐我其实来北京就是因为他来的。他所有采访我都有简报,他所有作品我都有收集,他所有交流会我都会去听。”
邵远表情复杂。想咂舌,忍住了。想撇嘴,也忍住了。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出口时变成与本意相去甚远的一句话——
“你应该就是我室友说的那种‘私生饭’吧。我现在觉得,得亏给我发短信那女孩不是你。你其实比她还要变态一点。”
他话音一落,一个纸巾团成的纸团向他面门砸过来。
邵远没躲。这时候就挨这一下轻轻的打吧,让她有点得逞的高兴。
谷妙语看自己这次打中了,果然高兴。她呲着牙问邵远:“我变态什么了?我又没窥探谁隐私,我以前听交流分享会看到陶星宇开什么车记下了,这有毛病吗?没毛病吧。我干的一切事情都是自己默默的,谁也没去打扰,谁也没去伤害,怎么就变态了呢?要说伤害其实也就是我自己有伤,单相思的内伤。”
她的一席话堵得邵远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
最后他费了点力才开口。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有什么契机吗?你是就像喜欢明星那样镜花水月的喜欢,还是现实生活里见过他,他为你做过什么,所以你喜欢他?”
谷妙语问:“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
邵远说:“多少有点。”
谷妙语:“要是前面那种呢?”
邵远:“你是疯子。”
谷妙语:“……那后面的呢?”
邵远:“你可能是傻子。”
谷妙语:“……那我可能是傻子吧。”
邵远还想问那你到底是怎么变傻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谷妙语突然豁啦一下站起来,向门口跑过去。刚到门口她像猛然想到什么千万得拿的东西似的,又杀回来,一把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再扭头向外冲。整个过程争分夺秒,刻不容缓。
邵远扭头向落地玻璃外面看了看。
他在网上看过的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从平面变成立体,正从对面工作室门口向他的车子走过去。
真人看起来,似乎比图片更俊朗更有才俊的气质,也更高。
他能有多高?邵远目测了一下,觉得似乎跟自己差不多。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无意识地把自己的腰身比往常都用力地向上又拨了拨,转身走出门去。
*
红绿灯很帮谷妙语的忙,一路闪绿地送她飞毛腿一样穿过人行道。
谷妙语此时此刻很感谢亲爹对她进行的那些体能教育,让她能够赶在陶星宇上车前抵达他车门口。
谷妙语拦在陶星宇和他的车之间。
跑这么点路她不至于喘的,可是现在她却一口跟着一口地喘,喘息的频率完全和加快的心跳一致。
天啊,这个男人。她这么近地和他接触在一起。
岁月对别人都是杀猪刀,可对他怎么那么温柔?他和几年前到学校做讲座的时候相比,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挺拔,那么修长,那么沉稳,那么英俊,那么绅士,那么文质彬彬。
谷妙语恨不得把全世界最美好的排比句都堆砌在陶星宇身上。
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好耐心的陶星宇却没有因为她突然冒出来的唐突而给她展现坏脸色。
他半低下头,半垂着眼,好脾气地问了句:“请问你,找我有事?”
陶星宇一开口,谷妙语微仰着头,几乎感到了幸福的晕眩。
*
邵远走过马路、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冬末的太阳挂在天上,把黄白日光洒在谷妙语脸上。她脸上那些起皮的痕迹全都没有了。她白皙细腻的皮肤经受着日光分毫毕现的考验。而考验的结果一定是,连日光也挑不出她的毛病,她的白皮肤细腻得好像连毛孔都要看不到。
她在日光下,像个搪瓷般精致的人儿。
而她抬着那张搪瓷般精致的圆脸蛋儿,花痴一样看着陶星宇。
陶星宇低头瞧着她,好像有点要笑。
要是他遇到一个这么甜又对自己毫不掩饰地犯花痴的女人,他也会有点开心有点想笑吧。这多满足大男人的虚荣心。
他想再走近一点,但腿有点不听使唤,把他停在和他们三米远的地方。
忽然不想那么近那么仔细地,看她抬起一张花痴别的男人的脸。
蠢死了。
*
谷妙语整理一下情绪,想着邵远刚刚教过她,要喜怒不形于色。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抬手去摸真人的冲动,回话给陶星宇。
“陶老师,您还记得我吗?”她满心期待地问。
为了方便陶星宇的答案能够偏向记得那一方,她把脸又扬了扬,保证整个面庞无死角地呈现在陶星宇的视线里。
不远处的邵远抬手拍了拍额。
怎么办,真的蠢死了。
陶星宇仔细端详了谷妙语后,有点抱歉有点迟疑地说:“不好意思,我一时不太能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谷妙语气馁了一下,但马上又鼓舞起来。他不记得,她可以努力引导他走向记得!
“陶老师,您记得几年前,您曾经到*市的*大做过讲座吗?我当时就坐在第一排来着,讲座结束之后,您还给我写过一句话鼓励我的,我就是受了您的鼓励,才勇敢地来了北京!”
谷妙语一边说一边翻包找她的本子。那本子她从来了北京就一直带在身边。
她翻开本子的封皮,扉页上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你笑对人生,人生也会笑对你。
谷妙语把本子翻了一百八十度,把字正着端给陶星宇看。
“陶老师,您知道吗,就是你这句笑对人生的鼓励,让我挺过无数难关!”
陶星宇凑近本子看了下,微笑起来:“还真是我写的。”
他又抬起头重新端详谷妙语,看着她的丸子头,看着她水粉的大衣,和她细致的眉眼,渐渐地他眼底终于有了一抹似乎快要想起她的神色。
“你是不是不久前,去了五道口大学听了我的交流分享会?”
谷妙语开心得整颗脑袋都在充血:“是的!我当时还冲上台想让您帮我在本子上再写一句话激励我的,北京的日子太不好混了,光靠您之前这句话,我都快扛不住了!”
陶星宇被她逗笑了。
邵远在不远处看着化身迷妹的谷妙语忍不住揶揄地嗤笑了一声。
这小姐姐,都工作三年了,这会居然变得比他那些同龄的同学还少女还羞涩。
陶星宇带着微笑,说:“那么今天,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扛不下去了,所以跑到我这来,想让我再帮你写一句话?”
谷妙语看着陶星宇的笑容,人和心都要醉了。
她呆呆地点头,呆呆地递出本子。
陶星宇接过本子,笑了一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笔。
他在“你笑对人生,人生也会笑对你”下面又写了一排字。
“你无惧困难,困难就会畏惧你。”
他写好后要收起笔。
谷妙语连忙搓着手祈求:“陶老师陶老师!能不能帮我在这里……”她用手指指着新填那句话的上方,像讨食的猫似的,小心祈求地说,“……写上,To妙语……”
陶星宇笑一笑,没拒绝,把简短的中英文结合一挥而就。
随后他把本子交还给谷妙语。谷妙语捧宝贝一样把本子捧回来,欢天喜地地对着陶星宇的字迹看。
陶星宇把笔收进衣服口袋的时候,脸上开始有了点不一样的神色。
他微微皱了下眉,重复了一下刚刚写下的名字。
“妙语……”
谷妙语应声抬头,大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忽闪忽闪的。
“陶老师,什么事?”
陶星宇笑一下:“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的名字有点耳熟。可能是朗朗上口的关系吧。”
谷妙语心虚地缩缩脖子。
好了,花痴完了,该办正事了。
她宝贝地收好本子,掏出一张名片,心里默念着崭新的鸡汤座右铭:别怕,你无惧困难,困难就会畏惧你,勇敢把名片递出去!
她把名片递向陶星宇,开始做一番崭新的自我介绍。
“陶老师是这样的,其实我是昨天给您打过电话的砺行装饰的设计师谷妙语……”
她看到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陶星宇的微笑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的脸色一分一分地冷了下来。
☆、第29章 我们谷老师
第二十九章我们谷老师
谷妙语小心翼翼介绍完自己的身份, 屏息观察陶星宇的脸色。
他脸上的肌肉在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拉直绷紧。
随后他却忽然又笑了,带着点嘲讽。不像是在嘲讽别人,只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笑着摇摇头:“我还真以为我有个铁杆粉丝来着。”
谷妙语心里一揪。她现在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陶星宇看,让他看看他的名字是不是在她心尖上刻得到处都是。
经历过笑容渐渐消失,到再次微笑, 谷妙语觉得陶星宇和刚刚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
笑起来的样子还是一样, 但笑容里的真诚和煦消失了,换上的是礼貌疏离的防御。
“谷小姐, 你挡着我的车门了, 麻烦移动一下, 好吗?”陶星宇微笑着, 礼貌而轻声地,对谷妙语说。
就连拒绝和厌恶都表达得这么绅士周到。
谷妙语鼻子一冲差点打算哭给他看。
想到刚刚邵远告诉过她,在商场和职场上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她赶紧整理情绪。
她在整理自己情绪的一刹那发现邵远是正确的。似乎人人都已经有这种技能,只有她, 着手掌握得有点晚了。连陶星宇刚刚都是从喜形于色迅速转变到了喜怒不行于色的状态中。
谷妙语努力用最简洁的语言, 最快速地说明来意与诉求。
“陶老师,您就给我两分钟时间听我说一下, 拜托您!”
陶星宇微笑地看着她, 他的微笑中像有一只手要把她从车门前拉开别挡路一样。
谷妙语把心一横。
不管了,反正只是意识上的手, 又不是他真的伸出手, 凭意识他是拉不动她的, 她在意识里对他的执念坚定得很,那是她足足积累了三年的心意。
她争分夺秒地阐述事实:“陶老师,砺行装饰不是骗子公司,我也没有骗您父亲砸了现有的装修重新再装,我肉眼可辩那是您的设计。我这么崇拜您我怎么可能舍得砸掉它呢?这要求真是您父亲我陶大爷他自己单方面提出来的,我知道他的打算后我也是极度蒙圈的。今天我来就是想和您说,您父亲我陶大爷他老人家也正要告我们呢,因为我们还不赶紧开工去砸掉他别墅里装修。您说我要是骗子,我得是个多能忽悠的骗子啊,不仅能忽悠得让陶大爷砸了装修重装,还能忽悠得哪怕我要反悔他都不干,不给他砸了现有装修他都要去告我……”
她说完一番话,小心端详着陶星宇脸上的神情变化。
可陶星宇像带了张微笑面具似的,没什么变化。
谷妙语有点难受。他刚才还真真实实地对她笑来着,现在就把喜怒不形于色贯彻始终了。
陶星宇出了声:“行,你先走吧。你们公司到底是不是骗子、你到底有没有忽悠我父亲,我会搞清楚的。”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说,“不过就你刚才用的那套招数来看,我相信你是有能力把我父亲忽悠住的。”
谷妙语一下就着急了。
“我刚才不是忽悠您!我对您是真情实感的喜……崇拜!”
谷妙语差点咬到舌头。
不远处的邵远因为她的突然改口,一脸的怒其不争。
怂。
陶星宇微笑地看着她,微笑地问:“说完了吗?”
“啊?”谷妙语愣了下,“说、说完了吧……也、也可以没说完……那我再说什么点吧!”
陶星宇嘴角隐隐有抽动的迹象。
但他倒是没撵人。
谷妙语抓紧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说了点什么。
“陶老师,陶大爷他这么做,真不是我忽悠他让他这么干,他是太寂寞了,想和你对着干,以吸引你对他的注意……”
谷妙语说完这句话,发现陶星宇脸上的微笑更疏离更像面具了。
“想吸引谁的注意就和他对着干,这不是年轻人常玩的招数吗?”他目视前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又把目光调回来,落在谷妙语脸上,笑着说,“这主意,你帮他出的?”
“……???”谷妙语毫不犹豫地懵逼了,“当然不是的!……”
该怎么自证清白?该怎么洗清这份莫须有的嫌疑?谷妙语心里急得有点找不到解题思路。
她身后突然传来环绕立体声的低音炮。
“陶老师您好,我是谷设计师的同事。我们谷设计师不是您说的那种人,她是有原则有风骨的设计师。她对您很崇拜,不,应该说是非常崇拜。也是因为崇拜您,她才想着过来和您说清事情前因后果的。她没您想得那么诡计多端,先用崇拜麻痹您,再告诉您您父亲的事。她只是看到您之后有点情不自禁。”
陶星宇打量着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年轻小伙子。
他对邵远也微笑以待:“我父亲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剥完鸡蛋连蛋壳都要仔细刮一遍,以保证所有蛋清都能被自己吃进肚子,一丝一毫都别浪费。他这样的人,居然铁了心地往外送钱,”他说到这,转头瞥了眼谷妙语,笑着问,“你说你没忽悠他,我怎么相信?”
邵远从陶星宇的微笑里看到了一点被隐忍得很好的愤怒。一种不堪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点屈辱和被背叛的愤怒。
他觉得男人眼中的这种愤怒眼神他有点熟悉,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努力回想后,他找到了类似眼神的主人。
那是他一个富二代朋友,某天带着个漂亮姑娘回家。他对那姑娘有意思,希望把她带回家加深一下彼此的关系。但不巧那天他父亲在家。后来那姑娘变成了他的后妈。他在他父亲和那姑娘的婚宴上,就是放射着这种眼神——不堪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点屈辱和被背叛的愤怒。
邵远明白了。
陶星宇和他父亲的沟通一定出现了问题。他觉得他父亲是看上了哪个设计师小妖精,被迷惑了,所以晕头涨脑地要给小妖精拱手送钱。他今天遇到一个崇拜自己、把自己的话奉行为人生座右铭的小姑娘,一个甜美清纯的小姑娘,他其实是很高兴、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的。
可是她忽然告诉他,她除了是他的崇拜者,还是他父亲的装修设计师。她来表达崇拜是附带的事情,主要还是要和他谈谈他的父亲。
邵远想,按照这个思路捋下来,陶星宇到现在还能保持礼貌微笑,他也真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一眨不眨地回视陶星宇的质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们谷老师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和我们谷老师,都把陶大爷当成自己的亲爷爷一般。”
——你当然就是叔叔辈的了。你都三十了,做我的叔叔,你当得起的。
邵远忍不住在心里损了一下。
陶星宇看着邵远,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邵远的表情。渐渐地他眼中的那种愤怒有点平息下去了。
他们两个人一般的高,一个成熟稳重,事业有成,一个正值青春,前途无量。出色的男人和出色的男孩面对面的矗立,对峙在一起。
谷妙语忽然有点心酸。她一六五点五的个头不算矮了,可是夹在两个一米八加加加的人中间,却像个小矮人。她感觉他们两个正站在麦当劳M的两个尖上,自己一个人落在M的那个低拐点里。于是他们变成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高度,她变得低了他们一等。
她不知道自己一瞬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她感觉到邵远正从她身后握着她的两个肩膀,把她往旁边挪开……
陶星宇用车钥匙解锁开车门。
上车后,他落下车窗玻璃。
“我父亲是不是寂寞,这是我的家事。对于我的家事,你们未免管得太宽了。”
说完这句话,陶星宇一脚油踩到底绝尘而去。
谷妙语闻着车尾气,垮下肩膀,萎靡不振地说:“为什么一提到陶大爷,他就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邵远斟酌了一下,决定告诉他的傻姐姐实情。
“他怀疑你骗他爸钱,想当他后妈。”
谷妙语惊诧得差点吐了。
三十岁的人,思想都这么复杂吗?!
她不想当他后妈,她想当他爸的儿媳妇啊!!
******
回公司的路上,谷妙语很奋力地对邵远表示感谢:“刚才谢谢你站出来帮我说话,你突然在我身后冒出来那一瞬间,我心里有种‘哇得救了’的感觉。讲道理,小朋友你刚刚有点神勇!”
邵远撇转了脸去看路牌。
“我们坐公交还是地铁?”他对着路牌的脸红得像水煮虾。
谷妙语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被自己夸得进了蒸锅,想想说:“坐地铁吧,不堵车。”
进了地铁,谷妙语问邵远:“你说陶星宇还会不会告我们?”
邵远不想盲目乐观地安慰她说“不会的”。他实事求是:“那要看他和陶大爷会不会再沟通、沟通的质量怎么样。”
谷妙语问:“假如他们这会正在沟通呢?”
邵远说:“我想陶大爷这么作,其实就是想让他儿子服个软,有空多陪陪他。但你也看到了,你的陶老师他根本不像是个能服软的人。他们爷俩要是一个作天作地,一个嘴硬不服软,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后面的剧情——”
邵远开始给谷妙语精分陶氏父子。
“假如陶星宇对陶大爷说:你这么蹦高地糟蹋钱,就是被那个设计师给迷惑住了,你这么想送钱给他,不怕别人说你老不正经吗。
陶大爷那么作,一定会说:我是你老子,你这样跟我说话?是啊是啊,我就是愿意送钱给她,不行吗?老子我乐意。不服你憋着,憋不住随便你告去,你告她我就告你。”
邵远精分完毕,告诉谷妙语:“那这场对话就正式谈崩了,我想陶星宇被老爷子这么一激,也许真的会起诉我们。”
谷妙语听得瞠目结舌。
“不会吧?”
她话音刚落,手机响起来。看清来电显示后,谷妙语一阵心惊肉跳。
是她作天作地的陶大爷。
她把电话接通。
陶大爷的声音嗷嗷地响起来。
“小谷啊,我儿子那个小牲口,不认我这个爹了,我也不知道他才三十岁思想怎么那么不年轻不健康!他非说我是被设计师给迷惑了,居然还敢说我老不正经,真是气死我了!我告诉他了,我就是爱给设计师送钱,我是他老子我愿意送钱给谁我乐意!那什么,我就是打电话跟你说一声,我儿子可能真的要起诉你们,但你别怕,大爷帮你反诉他!”
谷妙语接了电话后,就站不直了。
她蹲在地铁里几乎是哀求陶大爷:“大爷,您就是我亲大爷!求您能带着您儿子找一天来我们公司咱们一起坐下好好谈一谈吗?有误会解误会,没误会也能沟通感情,好不好?”
陶大爷说:“成啊!你公司我愿意去,我爱和你和小邵聊天。我明天就去。”
谷妙语觉得大爷没抓住重点:“大爷,你别光自己来,您把陶老师也想办法带来,行不?”
陶大爷说:“我管不了他啊!”
谷妙语:“大爷我给您跪下了!您一定想办法把他带过来,咱们三方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行不?”
陶大爷想想,说:“那行吧,我就跟他说我得癌了,他要不答应跟我一起过去,我就立刻病发死给他看。”
谷妙语:“……………………”
她怎么会认识这么无所畏惧的作老头?
挂了电话,谷妙语蹲在地铁里惨兮兮地仰头,对帮自己扛着包的邵远说:“麻烦把我包里的本子拿给我。”
邵远把她的本子翻出来给她,问:“你要干什么?”
谷妙语翻开本子,摸着陶星宇给她新签的那排字,一边摸一边读给自己听:“你无惧困难,困难就会畏惧你。你无惧困难,困难就会畏惧你……”
邵远忽然有点头重脚轻想要栽倒的感觉。
这傻姐姐,在用陶星宇留给她的无惧困难鸡汤,对抗着陶星宇留给她的困难。
这一波操作,他服气的。
******
一整天谷妙语都有点怏怏的。
快下班前,她给楚千淼打电话,想让她下了班之后陪自己出去喝点小酒浇点小愁。
结果楚千淼比她还愁:“别说喝酒了,我现在想直接喝敌|敌|畏!任炎那个变态牲口又在逼我们加班了!晚上我陪不了你了,我可怜的小稻谷。”
谷妙语闷闷地挂了电话。
邵远抬头看了看谷妙语。她腮帮子鼓着气,看起来像颗愤怒的苹果。
他问了声:“你怎么了?”
谷妙语说:“有个变态拖着我酒友加班,让我不能喝点小酒浇点小愁,我很不高兴。”
邵远想了想,说:“我没什么事,要不我陪你喝点小酒浇点小愁去吧。”
谷妙语眼睛一亮。
“这样吗?”随后她陷入浅浅的一点纠结,“可你还是学生呢,陪我去喝酒,我有罪恶感啊。”
邵远嗤的一声:“姐姐,我是大学生,不是小学生,我谢谢您了。”
谷妙语一拍巴掌:“走,大学生,喝酒去!”
*
谷妙语把邵远带到了一个烧烤店。
“这是我和我发小兼闺蜜兼酒友的浇愁定点单位。”她对邵远说,“这里的羊肉据说都是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小羊羔肉,肉质吃起来叫你有负罪感的嫩。”
肉串上来,谷妙语双手合十对着串串拜:“对不住了小羊羔,我又要吃你了!”
邵远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边忍着口水一边又是真心对做了盘中餐的小羊羔道歉,觉得她的样子又蠢又好笑。
跟个小姑娘似的。
他垂下眼,用刷子一样长睫毛挡住视线。奇怪,她今天有温度的,他看她一久就跟着升温。
他听到谷妙语问他:“你能喝白酒吗?”
他有点诧异地又抬起头。
“你要喝白的?”他问。
“对啊。”谷妙语点头,“啤酒涨肚。”
顿一顿他忍不住说:“我母亲说,女孩子最好别喝酒,尤其白酒,因为……”
谷妙语把话接下去:“因为不像好人是吗?可我爸爸说,女孩子喝点酒,知道自己的醉点在哪里,每次喝到醉点附近,别过油子,是可以的。他说会喝酒的女孩子带着豪气,不那么小心眼儿。”
邵远弯着嘴角一笑,说:“行,那就来白点的吧。”
*
谷妙语对服务员说:“麻烦来个小二。”
服务员马上给他们送来一瓶牛栏山二锅头。
谷妙语拧瓶盖的时候,邵远看着她,觉得一个甜系女人拧着白酒瓶盖的画面,既违和又有点美感。
他喉咙有点发痒了,想快点用酒润润嗓子眼。
他们边撸串边喝小酒。
喝着喝着聊起了天。酒精似乎能融洽每一种半生不熟的关系,也能把已经熟悉的关系推向推心置腹。
谷妙语的邵远的对话渐渐步入推心置腹。
“你快毕业了吧?”谷妙语问。酒精把她的眼睛洗得亮亮的,把她的脸渲染得粉红,她像盛开在四月的樱花瓣一样,有点憨有点美也有点甜。
邵远垂了垂眼,回答:“夏天就毕业了。”
谷妙语:“唔,那没多久了。”顿了顿,她问,“毕业之后去哪里啊?”
问完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略略有点伤感的问题。转换一下它的内容,它其实在说:你在砺行干不了多久了吧?
邵远端着小酒盅,把里面的小二使劲一送,液体好像跨越了他的口腔,直接滚向他的喉咙口,顺着食道滚下去,滚出火辣辣的一条轨迹。
酒热热地落进胃里,把有些话烫得不愿送出口。
邵远抿嘴压下那溜火辣辣的感觉。
他觉得真是奇怪,酒精似乎能放大任何一种感受。之前想到离开砺行时,他是会有一点点不舍的感觉。但现在,酒精好像把这种感觉放大了。
他觉得酒可真不是好东西,让人的情感变得夸张和不真实。
比如喝了酒的他,再看小姐姐,她平时的那些蠢,现在都好像转化成了……有点可爱。
他回答谷妙语:“毕业之后打算出国留学,去年年底申请了几所学校,现在在等offer。”
他想他能留在砺行的时间极限,就是拿到offer那一天了。那一天之后母亲一定不会再让他待在这里。
谷妙语“哦”了一声,说:“那也没多久了,有什么愁我们得抓紧时间浇。”
她抿了点酒,抿了抿嘴唇,问邵远:“你有过喜欢的女孩吗?”
邵远想了想,回答她:“高中有过。”
谷妙语眼里亮起了八卦的光:“小弟弟你这么早熟啊!后来呢?”
邵远皱皱眉:“没有后来,高中没读完,他们全家就移民了。”
谷妙语立刻问:“那她走的时候,你有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邵远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又仔细想了想,才回答:“没有撕心裂肺,就是稍微有点难受。”
谷妙语看着他,一脸被什么东西憋到的表情。
邵远问她:“怎么了?”
谷妙语长出了口气,说:“你这么答让我怎么往下接话?我想听你说的是:是的我撕心裂肺极了。这样我才好告诉你:我刚刚被我男神撅就是这个感觉了!”
邵远低下头,抿着嘴角悄悄地笑。
谷妙语的声音响在他头顶:“我知道你在偷笑我呢!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邵远抿平嘴角,抬起头。
“你笑什么呢?”谷妙语气鼓鼓地问,“人间有真情这事儿是该被尊重的,为什么要笑话它?”
邵远说:“我没笑话什么,我只是单纯地笑。”酒精把他的胃拱得热乎乎的还不够,那热量还直往他的心和肝里冲。顿了顿,他说,“我笑你这个小姐姐挺有意思的。”
谷妙语一听就嘻嘻哈哈地笑开了:“小混蛋,你现在的开心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请你给我憋回去。”
邵远憋起笑意,开始打岔:“你是怎么认识陶星宇的?”
谷妙语脸上的神情一下缥缈起来。
“这说起来可就很安徒生童话了。”
☆、第30章 彼此感情史
第三十章彼此感情史
谷妙语不知道她回忆起自己那段少女往事的时候, 脸上笼罩了多厚一层的缥缈梦幻。
那一段经历在别人看来或许平常无奇, 但却是她珍藏在心里的属于自己的美好童话。
她上学的时候偏科严重, 成绩不太好, 高三全靠楚千淼给她辅导她才能熬过高考。
高考结束, 成绩出来, 她的分数和楚千淼的一对比, 简直惨得不能看。但要是不看别人只和她自己平时的成绩对比,那又绝对是超常发挥了。
她带着这样一份成绩, 和不知道跟自己比应该骄傲、还是跟别人比应该自卑的心情,坐着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一个十八线城市的十八流院校开启了大学生涯。
大三那年,他们系的导员老师说,请到了著名室内设计师陶星宇来给他们做一场讲座, 为他们开启以后的职业道路规划。
导员说本来以陶星宇今时今日的名气地位,他们学校是请不来他的。但好在陶星宇这个人好,虽然在学校的时候是学霸是天才, 但是对学渣同窗从来不用什么眼看人低。哪怕班上学习最不好、能够被预见将来混得会最差的同学求他办点什么事, 他都不会推辞。
导员对他们笑嘻嘻地说:巧不巧, 我就是那个全班学习最不好的同学, 我求陶星宇来给你们做场讲座,他二话没说就挤出行程答应了。
导员说着这话时, 一脸的骄傲。
也不知道他是在骄傲自己有面子, 还是骄傲陶星宇这个人的人品好, 有成就了也不忘给没成就的同窗面子。
他那脸骄傲勾起了她无限的好奇心。晚上回到宿舍后, 她上网以陶星宇三个字做关键字百度了一下。
那时她的导员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发际线已经向后脑勺疯狂地奔跑。她以导员的形象先入为主地判断,作为导员的同窗,陶星宇这个人的发际线也一定不会太靠前。
结果网页把陶星宇的图片刷开的一刹那,谷妙语口水要留下来了。
多俊朗的男人啊。头发浓密得简直不该和她导员是同班同学。
再看他的个人简历,他获过的那些奖,谷妙语倾倒了。
讲座当天,谷妙语排除千难万险,给导员批发了一箱霸王洗发水,换来个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她真庆幸自己平时跟导员把关系处得好呀。
她全程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陶星宇。她觉得他实在是太他妈好看、太他妈迷人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心里用“他妈”两个字。在他的好看和迷人前,一定得用“他妈”来形容,换成其他任何字眼都有损她情绪的激烈程度。
她想她和陶星宇怎么没一起往回生个几十年?她愿意一断奶就去给他做童·养·媳。
后来讲座结束,谷妙语发现自己抢位失策了。她不应该把位子选在正中间,这个位置极度不利于她往台上冲。她应该像系里其他女生那样,把位子选在前几排两边的位子上。
这样当导员上台一宣布“讲座结束,大家愿意提问的可以过来对陶老师提问”,她就可以箭一样地踩着两边的台阶冲上台去,挡在所有人前面和陶星宇亲密接触。
但现在,箭一样冲上去的都是别人,他们密密实实地挡着她和陶星宇亲密接触。
平时看这学校里的女生们,她觉得大家还都挺清高淡定的。到了现在她才明白,她们之所以清高淡定那是因为没有遇到一个优质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用他迷人的荷尔蒙顷刻间把大姑娘们的清高淡定都给扫荡没了。
谷妙语挤在一个个肩膀中,往前冲。她退而求其次地想着,就算问不到陶星宇问题,和他说句话、借着说句话的名义和他握个手、借着和他握手的名义摸摸他的手掌,也是好的。
她在人群里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贺嫣然比她挤得还冲动还卖力。
她们短兵相接的互相对视了一眼,贺嫣然对她嫣然一笑。然后她脚下被人一绊,重心一飘,人整个地向人群外栽出去。
她向着地面做加速运动的时候,在心里对贺嫣然狠狠骂了声脏话。
王八犊子!
等她栽到地上后,她眼前整个都白了。
这一下摔得惊天动地地狠,“通”的一声,她浑身哪都疼,整个人都摔懵了。
好像大家都向她看过来。她真想掐死贺嫣然,她让她这么丢脸。
随后人群好像分开一条缝。
陶星宇从那条人群分开的缝隙里走出来,走向她。
走到她面前,他蹲下,对她伸出一只手,问:“没摔坏吧?能站起来吗?”
那么近的距离看他,他真是英俊得一塌糊涂。他脸上有着关心,声音和煦又动人。
那一刻她觉得是有天神降临在自己面前。
她把手搭进陶星宇递过来的手掌心的一瞬间,她心跳猛然加快,简直要从点到点的节拍快成一条线。她想给贺嫣然送一面锦旗了,谢谢她,没有她的使绊子,自己怎么摸得到男神的手呢哈哈哈。
她被陶星宇扶着站起来,下意识地说没事没事。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说没事呢?她应该直接晕倒在他怀里才对啊,然后被他公主抱到随便哪去都行,医生要是来得慢,她希望他能直接给自己上人工呼吸。
她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嘴快。
已经失去一个机会,她不能再失去下一个。她赶在陶星宇站回人群之间以前,赶紧提出一个问题。
那是她一直都缺少点底气去面对的问题。
她问陶星宇:“陶老师,您说全国好大学那么多,像我们十八流院校毕业的学生,假如到北京到上海这样的一线大城市去,能立住脚吗,能混出名堂吗?”
楚千淼一直怂恿她毕业之后就到北京去,她们俩好继续合体作天作地。
但她没勇气,她怕渺小的自己一到北京就被淹死在人才的大海洋里。
现在她想问问,北京来的陶星宇,他怎么看这个问题。
她到现在都能记住当时陶星宇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变化,他那天的样子好像已经刻在她脑子里了。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不敷衍别人向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然后他微笑起来,是很真诚很和煦的笑容。
他告诉她说:“为什么不能呢?可能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很多企业对院校是有一二三等之分,但对人才的能力他们却是一视同仁的。只要你有能力,走到哪里你都能立住脚、混出名堂。”
谷妙语听得很认真。她认同陶星宇的话,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
她脸上所展现的疑惑应该是抵达到了陶星宇的眼睛里。
于是陶星宇极有耐心地又换了种说法鼓励她。
他笑着告诉她:“这么说吧,如果你们学校毕业的学生都找不着工作混不好,那为什么你们学校到现在还没有倒闭?还在招生?还在向社会上输送毕业生?所以关键不在学校,在你个人。加油啊,同学。”
她晕眩在他的笑容和鼓励里。
她想他这个人怎么那么好、那么暖、那么有耐心。
她递出她随身带着的本子想请陶星宇给自己签句话。
贺嫣然在那边人群里带着节奏领着同学们叫:陶老师我们也有问题还没问完,您快回来啊!
谷妙语有点面红耳赤,不知道还要不要让陶星宇给自己签字了。
导员在赶过去维持秩序,让大家都别慌,说:陶老师今天雨露均沾啊见者有份,不回答完你们的问题我不带他去食堂,大家放心放心,挨个来不着急哈。
贺嫣然娇气地嘟囔着不满,说导员你就偏心向着谷妙语。
谷妙语真想过去踹她两脚啊。
后来陶星宇笑着接过本子,从他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给她写了一句话。
“你笑对人生,人生也会笑对你。”
他还本子的时候对她说:“这是我的座右铭,送给你共勉。”
她捧着本子像捧了万两黄金在怀里,压得心重重地跳,把血都压到脑袋上去了。
她夹在本子里的一张设计图掉在了地上。
陶星宇居然没架子地弯腰帮她捡起来了。
她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陶星宇没急着把图还给她。他端着图看了看,然后抬头问她:“你自己画的?”
她点头,说是的。心里有点惴惴的,怕自己乱画的东西在行家面前漏了拙,丢人现眼。
可是陶星宇看完居然有点赞赏的样子。
他对她点点头,说:“你的设计图画得很有灵气,对细节把控得非常不错,整体风格也很温暖人性化。”他把她那张设计图摊开在她手里的本子上,指着图中某个位置,说,“但是这里,有点太强调细节,反而变得繁琐。有时候设计讲的是化繁为简,越简单越显功力。”
最后他把图还给她,对她说:“你有吃设计这口饭的天赋,欢迎毕业之后来北京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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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妙语一边滋溜着小酒,一边给邵远讲着属于她和陶星宇的青春童话。
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荷尔蒙的原因,她的脸越来越红,眼睛却越来越亮。
她举着酒盅,侧偏着头,视线微扬,看着不知道哪里的一片虚空,一脸梦幻美好地告诉邵远:“他说我有灵气,说我对细节把控不错,说我风格温暖人性化,说我有吃设计这口饭的天赋!”
邵远揉着额角,一脸的有点脑袋疼的神情。
“知道了知道了,这段话你已经讲了三遍了。”
谷妙语正过头来,有点疑惑有点懵:“我讲三遍了吗?”她拍拍脸,笑了,“哎呀美好的事情,谁不愿意多说几遍呀你说是不是!”
邵远冷眼看着她那副傻样子,很想和她开场辩论会。论题就是:你自认为美好的事情应不应该一连对别人讲三遍荼毒别人的听力神经。
谷妙语滋溜了一口小酒,说:“他最后还让我坚持下去,说到一线城市发展,路或许会难走,但只要坚持下去就总有一天能从小路辅路走上大路主路!”
她放下酒杯,几乎有点邀功似的,问邵远:“这句是新内容吧?我总没又说过三遍了吧?”
邵远看着她那脸求认同的表情,脑袋不疼也疼了。
他撇嘴笑一笑,不太捧场地捧个场。
“这位大叔也真够能讲鸡汤的,这点和你倒是挺配。”
谷妙语兴奋地“咦”了一声。
邵远问怎么了。
谷妙语美滋滋地说:“你叫他大叔,那我以后不就是你大婶儿了。”
邵远很想对谷妙语说一句:你给我出去。我没有你这么缺心眼的婶子。
谷妙语美滋滋的表情很快被唏嘘感慨替换。
邵远觉得别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依附脸的主人存在的,表情本身都是死的。但谷妙语的表情却是活的,好像脱离了她也独自有生命一样的鲜活。
他看着她的一嗔一喜、一叹一惊,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在随着它们受影响受蛊动。
母亲说过,能够轻易感染别人情绪的人,最适合做领导者。他想象着这位小姐姐如果有一天做了领导者,那该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他问有点唏嘘感慨的谷妙语,你又叹什么气呢。
谷妙语说:“我感叹啊。我受了陶星宇的鼓励,大学毕业直接杀来了北京。可是我来了这里才发现,人生啊,不是光有鸡汤就能支撑你活下去的,它还是得炖炖你的骨头熬熬你的肉才行。”
她告诉邵远:“我到了北京,学校不好,把名字讲出去,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因此工作找得很辛苦。等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还老因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被辞退。眼下这家砺行装饰,算是我干得时间最长的一家公司了。我知道,虽然秦经理又怂又面,但有时候他对我还是挺好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邵远听着谷妙语后面的喃喃自语,有点跟着她一起感慨。
原来不只秦经理什么都知道。她也是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不用说破,各自做各自该做且能做的事,坚守各自想要坚守的阵营和平衡,让这家看上去也充满行业黑洞的公司,其实有了那么一点可取之处。
他最后给谷妙语的故事做了总结。
“你这算不上安徒生童话,安徒生童话其实在童话故事背后都有教育意义。你这个和陶星宇的相遇,我实在提炼不出来什么教育意义,充其量就是两句站不住脚的鸡汤。”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想反驳谷妙语这段自定义为童话的经历。她给她和陶星宇的那场相遇全程使劲加滤镜,加得画面都朦胧模糊了,可不就显出童话意境了么。
可其实不就那么回事。
对他的结论,谷妙语非常不服气:“哪两句鸡汤?怎么就站不住脚了!你说我可以,说我鸡汤谷的鸡汤不鸡汤就不行!”
邵远来了杠劲儿,憋着一股劲要打破谷妙语的童话。
“首先,你笑对人生,人生就会笑对你,这就是一句屁话。人生凭什么要笑对你?你对我笑我都不一定回给你一个笑,你要求人生回给你一个笑?不好意思人生太忙,而你想太多了。”
谷妙语被噎在那,表情像有只苍蝇堵在嗓子眼儿似的。
邵远把心一横,继续杠,不杠到童话滤镜消失不过瘾:“其次,路难走,你坚持也不一定有用,也不一定能从小路辅路走上大路主路。比如说,有的人不适合唱歌,却非要当歌星,这种情况下,坚持对他而言那就意味着悲剧。”
谷妙语又被噎了一下,两只苍蝇堵在她嗓子眼儿了。
她的包一直是邵远帮她背的,此刻包就挂在邵远座位旁边。
“借你的本子用一下。”打过招呼后,邵远从她包里拿出她的本子,翻到背面,打开封底,从自己内怀口袋里摸出根笔,在本子末尾最后页上挥笔写字,写得简直势不可挡。
“小姐姐,人生有毒,你陶老师送给你的鸡汤解不了毒,想要过得好还得以毒攻毒。我现在也送你一句鸡汤,带毒的,可以帮你更好地抵抗有毒的人生。”
谷妙语懵懵地看着邵远做这一切。
然后她接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看。
她发现邵远的字很好看,运笔之间全是大气和力道。
但字的内容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他给她写的是:别总对人生笑,总笑没用。要学会哭,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谷妙语:“………………”
好吧,这很以毒攻毒。
她翻个包容的白眼收好本子。
现在的小弟弟啊,真爱和大人较劲。
她抬手端起酒盅,用酒盅底在桌面上磕了磕,磕来了邵远的注意力。
“到你了。”她说。
邵远:“到我什么?”
谷妙语:“到你讲你的高中恋爱史了啊!”
邵远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
“我并没有说我要讲,你这是强制交换。”
谷妙语眼睛一瞪,圆溜溜地喷火:“不讲自己的你好意思问我的?”
顿了顿,她换了戏本子,变喷火为威胁。酒精激发了她各种情绪的转换自如以及表演力。
“唉。现在的小孩啊,一个个都是白眼狼。行啊,你不说就不说呗,我明天上班找秦经理聊天去。我告诉他,我们公司可真是卧虎藏龙啊,连五道口大学金融系高材生都窝在这做销售呢。唉,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是打算暴露行业内幕写毕业报告?算了不管了,反正秦经理会自己去问这小白眼狼的。”
邵远看着谷妙语一个人自言自语唱念俱佳地叨叨叨,实在忍不住撇过头笑了。
小姐姐也是个戏精呢。
他收起笑,转回头,说:“好了好了,我讲。”
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像在哄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谷妙语笑眯眯放下酒盅洗耳恭听。
邵远说:“其实也算不上是恋爱,很朦胧的。我喜欢那个女孩是我高中同学,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学习很好,是我们学校唯一能考败我的人。后来她移民了,我们学校再也没有人能考败我,我变得很寂寞。”
谷妙语:“………………”
她后悔问这小崽子的恋爱史了。
还不如不问,学霸的感情世界,让她这个学渣又受一次伤。
她正默默无语的时候,看到邵远抬手去眼睛边扶了一下。
她反应了一下,他好像是要扶眼镜。他之前有问题要问或者有话想说的时候,就会扶一下眼镜。
她想真奇怪啊,她怎么无意间把他的习惯都发现并且记住了。
只是现在他不戴眼镜了,他那只手于是顺着眼角旁边往上捋,捋了一把头顶的黑发。
动作真特么有点帅。谷妙语暗暗想。
他捋完头发抬眼看着她,睫毛长长密密,眼神诡诡异异。
“那么,又轮到我问问题了吧?”他朝她诡诡地一笑,“我想听你和涂晓蓉以及一个叫博杰的男人之间的故事。”
谷妙语愣了愣。
博杰是谁她都快忘了,这名字最近一次出现在她耳朵里,还是之前涂晓蓉在咖啡厅叨逼叨的时候说出来的。
可这小子怎么会知道博杰,以及确定她和涂晓蓉、博杰能形成一个三角形呢?
“你是怎么知道博杰的?”谷妙语张圆了眼睛问邵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