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心跳仍旧未有平复。
虽不知在触及到年青年时, 她的身体为何出现一股过电反应,可如此不科学的事情发生在眼前, 饶是她自翊精通玄学,也始终觉得难以解释。
视线与陆司澈相交,易夏再次开口道:“请想仔细些, 这一点很重要。”
见‘小陆’半天不说话, 江汉卿暗自泛起了嘀咕。
先前这小伙子明明很配合的, 怎么到了大师面前, 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冲大师展露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转头对向陆司澈道:“子丑寅卯辰巳, 午未申酉戌亥,你想想家里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具体的出生时间,再说一下自己的生身年月日, 我来帮你翻译成四柱八字。”
翻译……
意识从思绪中抽出, 动了动刚刚伸出去的右手,陆司澈沉声道:“叔。”
叫了一声才想起自己与江逸尘同辈,于是又换了个称呼:“大爷, 我知道四柱八字是怎么算的。”
不再迟疑,将自己的生辰时刻报出。
话毕, 略有疑惑的垂眸扫了眼手心,再抬头时,目光冷凝的盯向了对面的这位‘易大师’。
早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打量, 可易夏此刻心中正乱,自然无法管旁人在做什么。
掐指一算, 不明。
再算,仍旧不明。
古语有言——人命天注定。
这话虽有偏颇,但人生轨迹自出生之始确有规划,其后即使有所改变,也大都是因不可预测的变数而形成,因此,生辰八字于‘卜’之一道极为重要,也因此,易学之中,从不会有算无可算的情况产生。
若是无法从从八字中窥探命里玄机,只可能是有寥寥四种可能。
一是对方乃穷尽一生做好事的大善之人;二是对方乃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大恶之人;三是对方乃不断因天时而修正自身磁场的修行者。
而四……
四是对方与出手玄学术士有着‘极为亲近’的关系,或是父母,或是子女,或是夫妻。
易夏算不出这男青年命格如何,排除法的推断之下,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与他们二人情况沾边。
夫妻!
拳头攥紧,易夏面上闪现一抹复杂。
她曾听师兄说过,有些玄学术士会好运的在修道途中偶遇命定伴侣,听时只是当故事,可当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却怎么也不觉得这有多么幸运。
脖颈抬起,微叹口气后,她若无其事道:“跟我来吧。”
不管这人是不是命定伴侣,怎么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短命的死了。
二楼的尽头,是易夏入住的单人病房。
门开,随着三人相继进入,易玲的面色由高兴逐渐转为了不满。
还以为女儿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却没想到竟然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正想再次起身离开,就见女儿将房门紧锁,愣了愣,她疑惑道:“这次不撵妈妈了?”
易夏:……
您的嘴都能挂油瓶了,谁还敢?
轻轻摇头,易夏忙上前两步,边拆牛皮纸包边开口道:“我很快的。”
没多久,朱砂笔及黄纸就显露在外。
转过身后,易夏冲着门边的两位招呼:“陆先生,你是打算站着还是躺着?”
“江大夫,一会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陆司澈正打量着病房环境,听到这话,目光瞬时转到了她的身上:“站着就好。”
易夏点了点头,手脚麻利的将一沓黄纸摊开于桌面,脑中细想了一下将要画的符篆,提笔动手时,鼻尖的墨迹半点都没有停顿。
良久,连城一排的符篆上形成了一道诡怪图案。
“水突、天突、璇玑、华盖……关元”
连念了十数个穴位之后,易夏将目光对向江大夫:“将符篆连接着横贴这几个穴位,之后拿朱砂笔在他的天中点一道红印,红印不消,死气七日便可散去。”
江汉卿愣了愣,“您不亲自动手?”
他学艺不精,只怕污了大师的招牌。
易夏摇头:“我待会还有事。”
华夏国土辽阔,她只想速战速决的解决完麻烦后,再也不见这个所谓的‘命定之人’。
再重复一遍刚刚的穴位,见江大夫已经完全记住,易夏便转头开始绘制平安符。
而与此同时,江汉卿也开始了手边的工作。
活了这么大年龄,他吃过的盐,绝对比‘易大师’吃过的米要多的多。
大师待不待见这小子,他先前并未想到,可在对方二次教学的过程中,这个答案还是从脑中蹦了出来,为了不招人嫌弃,思索良久,终是将陆司澈领到了与大师相反的一处角落。
“上衣脱了吧。”
撂下这么一句话,江汉卿心无旁骛的将手边的符篆过了一遍,再抬头时,眼睛忍不住开始眨巴。
乖乖!比他年轻时身材还好!
陆司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双眸紧闭,眼不见为净。
一阵暖意传来,他睁开一只眼看向前胸。
见并无任何胶装品黏着的符篆,此刻正牢牢地紧贴在前胸,愣了愣,另一只眼也缓缓睁开。
符篆每张贴一处地方,那一处便有暖流划过,随着面前之人的不断动作,所有符篆渐渐用完。
自麻衣口袋中掏出朱砂笔,咬开笔冒,江汉卿嘿嘿一笑,“最后一步了。”
朱砂笔点入天中穴位,还未向后退上一步,就见符篆上的图案犹如一条火龙,迅速自黄纸上连起,发出朱红色的耀耀光辉。
陆司澈向来是不相信风水玄学那一套,即使曾在下墓途中见到过一些诡怪奇事,也只以为那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演变的产物,然而此情此景,却不得不让他不信。
数秒之内,红光从眼前消失。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陆司澈总觉头脑比之前要清醒许多,动了动鼻子,也察觉鼻腔并不如前几日阻塞。
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面前老者,见其点头,他迅速朝‘易大师’的方向走去。
然而离得越近,他的眉头却蹙的越深。
直至离病床只有五米远时,他终于站定不走。
原因无他,刚刚还存在于眼中的大师母子,此刻如同全息投影一般,瞬间从眼前消失。
……
世界观仿若被刷新。
第052章
见他站定不动, 江汉卿走上前去。
“小陆,你怎么……?”
话未说完, 就注意到眼前的景物有些不太对劲。
怔了两秒,江汉卿忙加快了速度,走至陆司澈身旁时, 眸中再也掩饰不住讶异。
“障眼法。”
他原来常听师傅讲祖师爷布置风水术法的神奇, 可到了他那个年代, 由于政策的影响以及经济的限制, 鲜少有人愿意花钱请人看风水。
迫于生计, 师徒俩人一个专注于‘相’, 一个专注于‘医’,至于风水堪舆,皆只学了个半吊子的水准, 此时看到这样奇异的景象, 不可谓不觉得神奇。
歪头对向陷入沉思的陆司澈,江汉卿疑惑道:“你之前得罪过易大师吗?”
不然向来慎重的大师,怎么会那么草率就将驱除死气的工作交付与他?不仅如此, 在忙完了手上的活后,竟布了个障眼法就从两人面前离开。
啧啧, 这小伙子究竟有多讨嫌!
陆司澈哑然无语,他的记性不错,那位‘易大师’也不是什么大众脸, 若是先前有过交集,他必然不会将对方忘记。
想到刚刚的那股熟悉之感, 嘴唇微抿,他向后退了几步,见视线之内,刚刚的景象如同花屏的老电视般再次于眼前时隐时现,良久,他无奈开口:“这辈子没得罪过,但上辈子可能有仇。”
所以才这么不合对方的眼缘。
“这障眼法您会撤吗?”
江汉卿点头。
病房就这么小个地方,大师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阵眼藏到天上去,只要他花时间找,怎么也能将这阵法给破除的。
心中松了口气,陆司澈郑重道:“那这就拜托您了,明日我会备礼登门向您道谢。”
“至于大师那边……”
想到她不待见自己,陆司澈决定不与对方添堵。
从口袋中摸出一张金卡,他递上前道:“请您帮我将这钱转交给大师,密码我随后会改成今天的日期。”
他没有识人相面的本事,但是直觉告诉他,江大爷不会将这钱眛下。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
落日渐映,晚霞的余晖落于西边。
一下午的时间,母女二人分别待在客厅与卧室,手边皆捧有书籍。
易夏捧的是教科书,易玲捧的则是玄学书。
她没什么文化,但却是初中毕业了才回家放牛的,若非年轻时家里穷又走不开,恐怕在家乡那个不发达的小城镇,也能混一个代课教师来当当,因此,配合着注释看这样的玄学古籍,是半点问题也没有的。
直到客厅的阳光渐渐从家中撤走之时,她才缓缓抬起了有些酸胀的脖颈。
心中有许多不解的地方想问,可思及已到饭点,便用书签已将看到的章节进行标记,忙完,起身走向厨房开始做饭。
正在脑中过着知识,就听家中的门铃被人按响,开门一看,竟是今天才刚见过的那位老先生。
想到自己与女儿离开的方式,思索间,目光不由有些讪讪。
“您有什么事吗?”
听出了对方的不太欢迎,江汉卿忙摆了摆手,“不是来找大师帮忙的,我给大师送东西,顺便问她一件事。”
语气中略有急切,只怕这妇人一不开心就将门给关了。
大师的面还没见呢!
易玲仔细瞅他一眼,想着书中的那些知识,推算之下,判定对方没有骗她。
将防盗门打开,她迅速的冲屋内喊了两声,见女儿从卧室出来,才重新回厨房去忙自己的事。
一心二用的听着客厅内两人的谈话。
“这是小陆给您的报酬。”
从包中掏出还没捂热的那张金卡,江汉卿小心的向前推了推,“密码是今天的日期。”
易夏将视线下移,发现那是张建行的储蓄金卡后,目光略有松动。
将卡片重新推上前去,她摇头道:“这张卡里有至少不下二十万,且不说我出的最大力就是制了一道符篆,就算我全程动手,他给的太多了。”
“待会你和我一起去趟自助银行,从中取出五万后,请你帮我将卡片再还回去,麻烦了。”
江汉卿敛眉,极力压制着眸中的不解。
他只知人人都嫌钱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嫌主顾给钱给的太多的人,可这到底是大师自己的选择,他也不好多再多说什么。
想起了此行的主要来意,凛了凛神,他开口道:“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跟您说秦寻芳的事。您走前留下的那七张符篆我已经全交给了她,但不知道这女人受了什么刺激,回家没多久就上我那去闹开了,说一定要让我带她去见您,说您不讲诚信,应该……应该把钱还给她。”
“为了不耽误患者治病,我自然懒得搭理她,然而女人撒气泼来,却是谁都阻止不了的,直闹得我叫了警察,她才得以安生,临被带走时,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好心帮忙却惹了一身骚,提起这事,江汉卿就忍不住低声叹息。
易夏眸光渐深。
当初帮忙之时,她曾看过秦寻芳的面相——富贵、骄奢、享乐一生。
中途虽因别人的算计而稍有改变,可若是此间事了,她的命运依然会按照既定的轨迹朝前行进。
对方屡次打断她的话,她虽生气,可也明白这性子是由环境影响而形成,心眼不坏,只是被人宠的太过了,所以才会不懂人情世故。
可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心中生疑,易夏没有附和着说些什么,只询问道:“你没有看看她的面相吗?”
江汉卿微微一怔,“当然看了,她不像是被人算计的样子。”
不仅没被算计,反而眼神中的精明,差点溢了满筐。
这就有些奇怪了。
未见到秦寻芳本人,易夏无从判断她的情况,想了想,提议道:“这样,你待会引她出来一趟,就说想跟她谈谈,我会在暗处看着你们,若她身上真遭了什么算计,拿她钱财,我自会替她消灾。
若她真是河还没过就想拆桥,你我也无需再多管她什么,还她一半没解决问题的钱,就由着她自生自灭,你觉得如何?”
江汉卿暗自思衬,半响,点了点头。
“就按您说的。”
——
霍家。
时值饭点,一身真丝睡袍的秦寻芳却只静静的坐在桌前品评红酒。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手边动作一滞,秦寻芳迅速起身开门。
她的动作麻利,没两步就走到了门边,拉开门栓,见门外之人的面上带着明显讶异,抿唇一笑,她缓缓道:“启伦,快进来。”
秦寻芳的丈夫便叫霍启伦。
“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松鼠桂鱼。”趁着丈夫换鞋,秦寻芳再次开口:“洗澡水也放好了,累了一天了,你待会吃过饭,就赶紧洗一个热水澡。”
已经鲜少被妻子这样对待了,霍启伦有些受宠若惊。
他的妻子是宠着长大的,嫁给他时,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洗衣做汤,好好的一双嫩手变得粗糙,曾经的容颜也因柴米油盐而逐渐模糊。
他发誓一辈子对她好,因此在妻子更年期变得稍微有些作怪时,也只报以体谅的心态来面对。
“芳芳,你歇着吧。”
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霍启伦牵起妻子的一只手,“王婶呢?怎么没见她人?”
她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他只希望她晚年能享些福。
未料到丈夫会忽然问起保姆,愣了愣,秦寻芳拉他坐上餐桌:“王婶有事请了几天假,索性咱们夫妻许久没有单独在家过,我觉得这倒是件好事。”
点亮桌上的蜡烛,点点荧光自蜡烛中散出。
秦寻芳正想起身将室内的灯光熄灭,就察觉身上的手机发出震动的触感。
掏出一看,江汉卿三个字显示于荧幕之上。
“芳芳,是谁啊?”
“嗯?”
她抬头,只见丈夫的面貌清晰映于眼前,临近六十的年龄,面容却只添了几道沟壑,炯烁的眼眸布满温情,眼里仿佛盛满了她。
温和一笑,藏于桌下的一只手暗暗握紧。
“没谁,启伦,我能不能先出去一趟?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第053章
虽不知妻子出门所为何事, 可霍启伦向来不愿在行动上拘着对方,因此, 只踌躇了几秒,他便轻轻点头:“外面几乎已经全黑,你早去早回。”
“我知道的。”
手机的铃声仍在响动, 拐入卧室, 秦寻芳边换衣服, 边将电话按通。
唇边扬起嗤笑, 她冷‘哼’一声:“怎么, 想通愿意退我钱了?”
离开诊所时, 她曾说一日不退钱,她就一日要上门去闹,此番对方主动打来电话, 想必来意必然如此。
语气有些嚣张, 听筒侧旁的易夏与江汉卿皆感到无语。
对视一眼,江汉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说法进行回答:“大师共给了你十四张符篆,东西你都用了, 退钱自然是不可能。”
“搁哪都没有这个道理。”
兴奋的情绪猛然退却,停下正扣着内衣的双手, 秦寻芳双眼微眯:“那你们就等着被警察抓吧,到时候我让老霍嘱咐熟人,你们俩不脱层皮, 就别想再从牢里出来!”
未被她的话吓到,江汉卿只觉有些可笑, 混迹在S市这么多年,三教九流,他都多有接触,下午托人打听秦寻芳家中事宜,她家的那位霍先生不过是在生意方面有些建树,真要与那些动辄千百万的富豪相比,完全是相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哪来的熟人让她托付?
这话只在心里想想,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话说的这么绝对,你的病真是全好了?过河拆桥,早晚得遭到报应的你。”
只以为是那番威胁起到了作用,秦寻芳迅速回嘴:“这就不劳您操心了,还是考虑考虑多收拾两件衣服吧,省的牢里环境不好,天寒阴雨引发您的老寒腿犯了。”
“你们宣传封建迷信,诈骗患者钱财,国家规定超过一万都得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你们从我这里拿了二十多万,恐怕得牢底坐穿。”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瞥向床头柜上的一沓符篆,“正好我这里有证物,拿着这一沓黄纸前去法院,你猜法官是判定你为诈欺,还是判定我为诬陷?”
江汉卿好整以暇的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坐姿。
“那你想怎样?”
声音低沉,似乎满含无奈。
秦寻芳笑了两声:“我也不是那么不尽人情的人,符篆我自用了一半,自然要为此而买单,我曾转给大师二十一万八千五百四十三,零头我就不要了,你们转给我二十万整,这件事就算了了,如何?”
一万多块买了十来张轻飘飘的东西,她自认为出价还算是大方。
沉默蔓延在听筒对面,想到这毕竟涉及到几十万数额,要是换作她,她也舍不得这到手的钱财。
于是又道:“七张符篆我还没用,我再加一个筹码,把这七张全退给你们,如何?”
良久,才听对面温吞吞的吐出一个字。
“好。”
衣服已经穿毕,左右环视一圈,找到枚ck小包后,秦寻芳提议道:“银行转账不方便,不如咱们直接现金交易?”
“……好……来诊所吧。”
——
电话挂断。
江汉卿与易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自通话之初,他就发现了这位‘秦寻芳’的可疑之处。
嚣张的态度、威胁的口吻……一切的一切,都有些颠覆他对她的认知。
曾经的秦寻芳虽有些作怪,与人说话时,却始终和和气气,更遑论她一直都非常在意自己的性命,若这位真是本人,又怎会在他问及病是否全好时,给出那样的答案?
“看来是鬼上身。”
说出自己的结论后,江汉卿拿起桌上的镇鬼符,“待会就全靠您了。”
易夏摇了摇头,视线在桌面上一通搜寻,伸手指向了一张形单影只的符篆:“用定身符就行,对方是人,不是鬼。”
若是鬼怪上身,因其气阴虚寒,往往是在寄主身上活不过多少时日的。
这种情况,术士知道,堕入阴司的鬼怪自然也是知道。
而这位始终觊觎着秦寻芳支付给她的二十余万钱款,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命不久矣,如此来看,她要么是刚刚成型不久的小鬼,要么是黑了心肝想要取她人而代之的活人。
不管是哪种,一张定身符已是绰绰有余。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没多久,诊所内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音。
铁皮门的冰冷触感让秦寻芳有些不喜。
拍了三下都没听人答应,使她以为自己被那二人涮了,正想朝外掏手机,就听门侧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门开,一张略显稚嫩的面颊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嘴唇嗫喏半天,她也不清楚面前这位是谁,怕暴露自己的无知,忙询问道:“江大夫呢?”
如果是真正的秦寻芳,必然会先称呼她为‘易大师’。
心中的肯定得以证实,错开身子,易夏双手插兜道:“江爷爷在里面。”
听到这称呼,秦寻芳终于放心。
她曾翻到过记着‘易大师’年龄的日记,差点以为眼前的小姑娘就是那位被推崇不已的大师,想想也是,面前这位长得钟灵毓秀,拾掇拾掇上电视当电影明星都行,怎么可能选择那样不靠谱的职业。
道了一声谢,抬腿朝内部走去,本打算询问一下诊所还有没有人,然而没走两步,脚下却一时迈不开步子。
任她如何使力,身形也无法移动。
见小姑娘绕到她的面前,怔了两秒,秦寻芳咽了口唾沫:“……”
“易大师?”
大意轻敌,若是时间能够倒流,她只想回到刚刚扇自己两巴掌。
正想着,就听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芳芳,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面色一白,秦寻芳的身形略有颤抖。
第054章
霍启伦的面上挂着明显的担忧。
他本没打算尾随在妻子身后, 可一想到她今天反常的举动,双腿就像不受控制一般, 牵引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眼看着妻子在社区医院外敲起了门,他的心被攸然揪紧,又见门开, 终是忍不住从躲藏的树后而出。
只以为妻子是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病症。
“芳芳。”
先前的询问并未收到回答, 又叫了一声, 见仍是没人回应, 霍启伦上前几步。
“你怎么……”
话未说完, 就发现妻子的脸上煞白一片。
细密的汗珠分布在她的鬓角, 仿佛是正忍受着极大地痛苦。
目光一凛,霍启伦看向旁边的小姑娘:“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
不怒自威,十几年的上位者气场全然展现。
易夏淡淡朝他瞥去:“我并没有对秦女士做什么, 你真正该问的, 应该是面前这位。问问她到底对秦女士做了些什么,才会使自己的魂魄寄于这具身体之上。”
未料到她说话竟如此直白,一句话完, 听得秦寻芳暗自咬牙。
可恨自己先前小瞧了她的年龄!
想开口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不知这小姑娘施了什么手段, 使得她逐渐浑身发麻,无力张口说话。
心思寰转间,只用哀切的眼神看向面前的‘丈夫’。
被妻子这样瞧着, 霍启伦冲她安抚点头,对方的话如此天方夜谭, 他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正想掏出手机报警,就听耳边忽然传来阵阵铃音。
‘叮铃’……
‘叮铃’……
微风拂过脸颊,带来了些许正是季节的杨絮,眼睛不小心被眯住,霍启伦忙抬手搓揉。
再睁眼时,面前已经变了个景象。
地点还是那个地点,可妻子的面颊之上,却隐隐有一道虚影浮现,细细而看,那虚影赫然就是家中的保姆王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夏睨他一眼:“看到了?”
面上的惊惶还未收起,霍启伦轻‘嗯’的一声。
他曾听生意伙伴谈过玄学风水那一套,当时只以为有钱人惯爱迷信,倒是从未想过,这世上真会发生科学理论解释不了的事情。
见对面小姑娘手上的挥舞动作还未停滞,紧闭嘴巴,他迅速后退了一步。
两人的对话如同在打哑谜,秦寻芳猜不出二人在谈论什么,只‘丈夫’不再将目光看向这里,使她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想法,抬眼扫向这位‘易大师’,她努力憋出两行眼泪,可对方却仿若未见,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完蛋了。
耳边的铃音不断在增速,秦寻芳知晓对方是在施法对付她,然而身体无法行动,任何动作都无法随心做出。
脑中一阵刺痛,她的双眸忍不住阖紧,直至感觉不到痛苦,才又再次缓缓睁开,目光所及,全然是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在看世界。
看到瘫躺于地面的一具身体时,怔了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事情发生的太快,霍启伦来不及反应,就见妻子额头飘出一道虚影,虚影虽无法发声,可只看她双手掩面的动作,便能猜到她此刻心情如何。
霍启伦却只觉讽刺。
他发达之后,不愿妻子太过操劳,因此便决定请一名保姆来操持家务,
王婶是妻子老家的一名同乡,年龄比他们夫妻都大上十多岁,将此事告诉妻子后,没多久,她便将王婶领上门来,十来年的磨合之下,他早已将王婶当成了家中的一份子,却没想到这‘一份子’的魂魄,有一天竟会从他妻子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目光转向面前的小姑娘,霍启伦心服口服的称呼了一句,“大师。”
“我家芳芳的魂魄还在身体里吗?”
一张脸上显得又忐忑,又期待。
易夏摇头,实话实说道:“一具身体只能容纳一人魂魄,这具身体被旁人霸占,原来的魂魄自然……”
见对面之人的脸颊聚成了一朵老菊花,抿了抿唇,易夏收起了想要与对方科普的想法,“原来的魂魄自然已经离体。不过魂魄离体七天,尚且还有召回的可能,待会我会试着召唤一下,你先别担心。”
霍启伦的神色终于有所和缓。
瞥向侧旁抖如筛糠的王婶魂魄,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戾气。
虽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过事情的起因与缘由,可好端端的一个人,魂魄不会无故转移到旁人身上,不论王婶移魂这事是主动还是被动,她的罪责都始终难逃其咎。
自问对王婶不薄,他着实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做出这样阴狠毒辣的事情。
重新看向大师,他恭敬的双手抱拳,“求您一定要帮帮我妻子,只要她能魂体归为,往后您有任何要求,我都将竭尽所能,努力为您达成。”
他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妻子。
易夏一直在打量着对面,面相虽不能将一个真实品格完全看出,可眼前的男人,却实实在在是一个重情重义之辈。
唇角溢出笑容,她应了声好,说完,侧目对向虚影:“你把自己身体藏到哪了?”
魂魄离体并非自然死亡,若是许久回不到身体之中,只能充当游魂于世间漂泊,这种情况,比之那些成为厉鬼的游魂还要糟糕。
毕竟一种是永远也无法轮回,另一种是只要超度得当便能重新投入轮回。
王婶小心翼翼的抬头。
发现二人皆在盯着自己时,连忙向身后飘了两米。
“我……”身形定住,她嘴唇嗫喏,半响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答,易夏将轮回之事与她解释,话至最终,耐心劝道:“这个世道,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子,你真的不想多活几年,好好再看看这些新鲜事物吗?”
人越到老就越怕死,这个道理适用古今。
王婶面上略显失措,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换个魂竟然连人都当不成了,不仅如此,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再属于她。
世界一天一个样,她当然是知道,早几年能拿大哥大的都是土豪,而现在智能手机都是人手一部,功能可不比那只能打电话的大砖头强多了?
她没有活够,也不想落得个无法投胎的下场。
心思寰转间,终于愿意将实情托盘而出:“身体是一个老头帮我换的,他找上门来,说只要我同意,就可以翻身成为女主人,再也不用做那些又脏又累的家务活。”
这话一出,霍启伦立刻怒目圆睁:“又脏又累?洗衣你有洗衣机,打扫卫生也有扫地拖地机器人,至多是在做饭时你多操些心,这算什么又脏又累?我每月给你开五千块的工资,这些钱即使是顿顿下馆子,也够我们夫妻吃喝了。”
“王杏芳,人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啊。”
王婶缓缓低头。
这些道理她自然知道,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凭什么那位就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而她却只能整日按照对方的吩咐做事?
若是秦寻芳温柔贤惠也就不说了,可她明明又作又馋,怎么配得上霍先生这么好的人?
她到霍家之时那二人也不过结婚五六年,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秦寻芳不仅没有改变,反而还作的越来越严重,她自问样样都比秦寻芳强,唯一不如对方的,就是年龄要比她大,认识霍先生的时间要比她短。
不欲再想这些烦心事,王婶叹了口气,又向后飘了两米。
“易大师,我也不知道身体被藏到哪了,只知道换魂之时我们两人呆的地方,美景天城四单元五栋八层,您如果还愿意帮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易夏仔细看她。
手边的铃轻晃了一下后,唇角弯弯道:“好。”
话音一落,一道光从铃身散出,径直向王婶的方向而去。
光散,王婶的虚影瞬间消失。
再次揉搓了一下眼睛,霍启伦讶异道:“您将她收进铃铛了?”
今天所见怪事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若不是掐自己时能感觉到疼痛的触感,他怕是以为自己此刻正活在梦境之中。
将头上的发圈扯下,易夏把马尾团成一枚丸子。
“她心思不正,仍想着要从我面前逃窜。我若是让她走了,她刚刚才出卖过的那位老道恐怕也不会放过她,为了她的安全以及你妻子魂魄的下落,我只能让她暂时待在铃铛。”
霍启伦立即恍然,“那咱们现在就去找芳芳吗?”
易夏挑眉,低头看了眼仍趴在地上的那具身体。
“要想秦女士回来之后身体健康,我建议你先将她的身体扶进诊所。”
瞧见对面之人呆愣过后立即行动。
目光朝西边看去,易夏眸中冷意渐深。
第055章
美景天城。
苒苒香烛散出的微弱火苗聚在一起, 使得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内灯火通明。
盘膝坐于沙发之上,黄天赐的神情庄重而又严肃。
来到S市已有三天, 本以为秦寻芳的魂魄极难拘到,却不想她得罪了自家保姆,在自己刚将提议说出时, 那保姆就忙不迭的点头同意了, 由此可见, 对方到底有多不得人心。
这么想着, 他心中的愧疚减弱了不少。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净天地神咒刚念到一半, 屋内就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歪头朝门边扫了一眼, 黄天赐疑惑道:“谁啊?”
生平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除却房东,整个城市再无他熟识的第二人。
“你好, 天然气公司例行检查。”
顿了顿, 对方似乎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楼下的布告已经贴了三五天了。”
恍恍惚惚回忆起路过楼下时的情景,印象中, 除却那些水电的缴费单子外,似乎确实有一张是通知天然气检查的单子。
暗道一声麻烦, 黄天赐起身前去开门。
第一道铁门拉开,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样貌精神的中年人,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略有放松, 正打算将第二道防盗门打开,眉心却忽然跳动了两下, 再抬头时,面颊已换上一张肃穆的表情。
“是哪位道友上门来找黄某的麻烦?”
说着,指尖飞速弹出一枚小球,眼见着那小球快要触碰到中年人的衣间,侧旁却忽然伸出一只莹白手掌。
目光略有错愕,黄天赐忙将房门从内紧闭,瞧沙发侧旁的‘头头’还在嘻嘻哈哈盯着电视上的小人来看,心跳加急,他的声音尖利的有些吓人。
“快逃,你说的那个女魔头来了。”
他是在昨天才得知‘头头’下落的,将其解救而出时,饶是‘头头’不过是一只没有实体的大头鬼,满腔的辛酸也完全溢于言表,主仆叙旧,‘头头’给他讲了对方作法时的利亮手段,其间不断以 ‘女魔头’称号进行代指,使得他对那位道友产生略微的心里阴影。
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扫而空,黄天赐背上一只硕大的黑色双肩包,飞速蹿上了阳台,老胳膊老腿没有限制他的动作,可刚把绳索挂于窗上,就见‘头头’又瑟瑟缩缩的从窗外飘了进来。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黄天赐一愣,“你说她在楼下?”
探头趴向窗台,只见瑟瑟夜光之下,一名身着运动装的女生正站于楼下,目光与她对视,他的面上浮现一抹讶然。
这么年轻!?
这个疑惑只在脑中过了一秒便被他随意抛却,重新折返于门前,见猫眼之中的那位中年男人仍没有离开,暗暗咬牙,他抬手咬破了自己的中指。
与此同时,待在单元口的易夏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他的意图。
上门之前,楼栋的东西南北角皆被她动过了手脚,虽只改动了旁侧花坪草丛的大略位置,可对付这样的一个小角色,如此手段已是足够了。
蹲于地面,易夏同样也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随意于空中画起虚妄的图案,半响,另一只手扔出张空白黄纸,黄纸在空中翻飞,似是摸索到了规律,转圈的速度均匀而又流畅,不多时,纸身就布满了赤色符文。
抬头望了眼暗无繁星的夜空,易夏再次挥手制符,直至眼前出现些星星点点的紫色亮光时,才落袖轻呵:“去!”
漆黑的夜色中,符篆周身缠绕了一圈紫光,自下而上行进时,像极了紫外线探照灯的发出的细长亮光。
将仍在冒血的手指嘬住,易夏顺着楼梯朝八层跑去,见站于西侧的江汉卿与霍启伦皆期待的看着自己,轻轻点头,她自刘海间抽出一根黑色卡子。
“开门吧。”
说话间,将卡子递到江大夫的手里。
半点不奇怪大师从何得知自己会这门手艺,接过东西后,江汉卿立刻低头弯腰。
眼见着刚还一副坐观上壁状之人直接动手,霍启伦讶异道:“老大爷,您会这样开门?”。
‘卡滋’一道声响,直接给予了他答案。
“大惊小怪!”,江汉卿白他一眼。
又将防盗门打开,三人才齐齐进入了室内。
客厅中只余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叫的那只大头鬼,至于正主的身影,是怎么也没有见到。
将大头鬼收入铃铛,三人分头搜寻,良久,终于在一所紧闭的立式衣柜中找到了黄天赐的身影。
见他在半眯半醒的状态下,仍迟迟不肯将手中的黑包放手,心跳逐渐加速,霍启伦从他手中夺过背包,拉链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装着十数只透明色泽的玻璃瓶,瓶中并不是空无一物,个个内部都充斥着一团明黄色的光晕。
“这是什么东西?”
纵使心中已经猜到答案,可霍启伦却急切地想知晓自己的猜测对与不对。
易夏凝重看他:“魂魄,不只是你妻子的魂魄。”
十五六个瓶子,分别代表着十五六只生魂。
霍启伦咽了口唾沫。
不只是有妻子的魂魄,那不是代表这瓶子里还有许多别人的魂魄?不管是一个瓶子装了一个,还是几个瓶子共装一个,事实证明,柜子里躺的这老头着实是个惯犯。
他的鬓发已然全白,若是只看外表,丝毫想象不到这样的人会接二连三做出歹毒之事。
人果然不可貌相!
双拳握紧,霍启伦沉声道:“您打算怎么做?这样的害人案件,警方是无法进行立案调查的。”
可让如此恶人逍遥法外,他又实在意难平。
“求您能帮我施法杀了他,我可以给您……”
“半生痴瘫。”易夏打断他的话。
这夫妻两人差不多一个样子,只听这位的语气,她就猜出了对方要说的话一定会和钱有关。
可是非的对错哪有那么绝对,站在他们的角度,这老道拘人魂魄是为错误,可站在老道的角度,谁又知晓其中隐情如何?更何况即使人人都错,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霍启伦暗暗蹙眉:“您的意思是?”
“他用了自己并不太熟知的禁术,后被我的符篆伤至反噬,后半辈子痴痴傻傻,估计只能在病床上过完自己的一生。”
解释完毕,易夏伸手道:“包给我。”
霍启伦听话的递上前去。
从中翻找半天,易夏拿出一只橘红色罐头漆盖的玻璃瓶:“秦女士的魂魄在这里,你和将江大夫回诊所,让他帮你妻子进行归魂之术。”
“至于这些魂魄……”思索良久,易夏轻叹口气:“等秦女士醒了,你让她回我个电话。”
霍启伦‘嗯’了一声:“那您现在是打算?”
“我?”
嘴唇下抿,易夏将手机荧幕展示给他:“刚刚接到通知,明天开始月考,我得回去复习。”
第056章
易夏的复习并不是说说而已。
原主留给她的记忆虽说涵盖了许多知识, 可记忆灌注的极为迅猛,使得某些并不算重要的东西被重叠覆盖, 而那些冗杂无聊的书本内容,自然也是被归类在并不重要之间。
面对着语数英理化生的课本,有些她能全然理解, 而有些却如同听天书一般在闷头装瞎, 也幸亏她的学习速度较常人更为迅速, 才不至于在临堂测验时处处路出马脚。
到家。直至学到深夜, 易夏才将课本装入书包, 洗漱完毕, 本想立刻上床休息,却在抵达卧室之时,发现书包上的三清铃不断发出响动。
前世这法器跟了她数十年, 两者间配合默契, 早已不单纯是器物与主人间的关系,只瞄了铃铛一眼,她便明白是什么东西在里面作怪。
因着床上的易妈妈早已陷入睡眠, 取下三清铃,易夏起身朝客厅走去, 于沙发上坐定,她施法将铃铛内的生魂释放出来。
白光闪过,面前瞬间出现三道身影。
前些时日已将那位名叫‘倩倩’的女鬼送入轮回, 因此,这三道身影分别为——衰相男人豢养的小鬼, 曾被下水道臭气冲泡过的大头鬼,贪心不足必自毙的保姆王婶。
见两道矮小的身影牵手站在侧旁,目光自它们身上略过,易夏看向那满脸褶子的王婶。
“你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王婶便苦大仇深的开口:“这位大师,人不能没有良心啊,我将那老道的地址告诉了您,您却把我关起来是个什么道理?”
刚被关入铃铛时,她就想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闹开,可旁侧的小鬼长相可怕,吓得她只能瑟缩在角落发抖,情绪缓和过后,刚与小鬼和平相处了一会,便又见一个几乎只剩脑袋的大头鬼现于眼前。
因大头鬼出现的毫无征兆,这次收到的惊吓要比上次还要深刻,哭天抢地了许久,见这两只鬼并不搭理自己,她的胆子才重归于身,左思右想起自己的处境,终是忍不住在铃铛内嚎叫起来,本意是为发泄,没想到竟会重归于现实。
这话已在脑中演练过千遍百遍,出口质问时,她的声音未有半分停顿。
将U型枕垫于脖颈,易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我自觉帮你,你先前为何要升起逃跑的念头呢?”
“我……”嘴唇嗫喏,王婶久久不作回答。
她当时的确升起了逃跑的念头,拿出所有积蓄给了那老道,最终却只享受到了半天女主人的待遇,此事全因这小丫头而起,她心有不甘,只想让这丫头得到应有的报应,而能对付她的人,自然只有那位曾帮自己换魂的老道。
本打算以乖巧麻痹这小丫头,却没想到她该出手时就出手,连一个缓和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正想着,就听对面又再次开口:“你也不用辩解说自己没有,跟你说话时,你连续向后飘了两次,虽每次距离都不算太远,可若是任你再飘一次,我就必然再拿你没辙,更何况我懂得如何看相,你虽是魂体,可面容鬼祟,一看就心术不正,没想什么好事。”
王婶一愣,终于有话要说,“我是个自由人,想去哪就去哪,你既不是警察,又不是老天爷,凭什么因为我品性如何就拘禁我的人身自由?”
自觉占理,她的语气急促而又激动,连先前一直注意着的称呼,也随之变成了个普通的‘你’。
唇角划过一道讥讽,易夏不欲与她扯皮。
“逮你就是逮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凭什么?
只要我愿意,你的魂体一辈子都得在我这铃铛里呆着,你自己作孽换了个魂,即使是警察调查,也没有证据能查到我的头上来。”
说话间,伸手拨了拨三清铃的铃舌。
被这动作吓了个半死,王婶飞速朝身后飘去,没飘几米,忽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一颗心如同盛满了水的木桶,咣当咣当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处境,心思寰转间,魂体自半空飘落,歪倒般瘫在了锃光发亮的地板之上。
“大师。”
自认为能屈能伸,叫了这么一声,她跪膝朝前而去,“求您放了我,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毕竟没有酿成什么大祸,求您放了我好不好?”
易夏低头对向伏在地面的王婶,瞧了一眼她的面相,面露不耐道:“你错在哪?”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加害者处于弱势时,总是将自己伪装成一番受尽苦楚的模样,从而博取别人的同情,且不说成年总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只这一副假意悔改的模样,便让人没心情与她说话。
“我……”
脑中记忆纷飞,王婶想说自己错在不应贪图秦寻芳的荣华与富贵,可瞧对面这小丫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像是在让她重复这些双方皆知的废话。
“我说了,您就愿意放过我吗?”
易夏眯了眯眼。
随意而问的那一句话,没想到竟真炸出来些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有点犯困。”晃了晃手中铃铛,她出声威胁道:“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你不说话,要不还是进里面呆着吧,只是我可不敢保证,下次还有没有心情把你再放出来。”
听她这么说,王婶不敢再做耽误,“好好好,我说,我说。”
她怕这小姑娘真将自己关里面一辈子。
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她伏地回忆道:“我错在为己谋私,偷拿主家的钱贴补家用;错在没有自知之明,不要脸的肖想家中男主人……错在嫉妒了不该嫉妒的人,每每回乡在村人面前编排芳芳身上的不是。”
说了许久,见对面始终没有反应,她的哭声逐渐增强,只因已经说无可说。
“真的就是这些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您放过我吧,大师。”
易夏仔细看她,见其所言不似作假,随即点了点头。
铃晃三下,一道银光将王婶再次包裹。
残光虚影中,王婶嘴唇微张,面颊一片错愕,“您……”
光散,室内只余一人二鬼。
察觉女魔头盯向自己,头头赶忙将自己的身影朝小鬼身后掩藏,可由于头型太大,连它自己都感受到了情形的可笑。
自小鬼身后而出,它委屈巴巴的张了张嘴。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瞧见大师面上的不解,小鬼从旁翻译:“它说自己没主动害过人,那老道控制它一般只做侦查用途。”
头头不住的点头,“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它说知道自己间接害了许多人,可被邪术控制,它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二鬼配合无间,话毕,一齐看向沙发上所坐之人。
易夏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相比于善于掩藏的人类,亡故的阴魂鲜少会说假话骗人,不是因为他们不愿说,而是因为说谎极容易被人看出,更由其对于他们这类玄学术士,不被看出且罢,若是被看出,无异于是在自掘坟墓。
思索片刻,她提议道:“老道那里你是回不去了,我送你入轮回可好?”
怔了怔,头头飞速的开始摇头。
他身形矮小,脑袋不敢剧烈晃动,只激动下顾不得许多,一时之间,空中只见一道虚影在左右摇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似乎是摇累了,才开始开口‘哇哇’自己的想法。
“它说老道利用它做过的坏事太多,入了轮回,恐怕只会堕入饿鬼道抑或地狱道,即使是您替它超度,也最多是进入畜生道。”
言下之意,并不想进入轮回。
易夏垂眸,“那你呢,这么久过去了,你仍旧不想去投胎吗?”
小鬼坚定地摇了摇头。
转头与大头鬼咬了会耳朵,它认真道:“我们都不想去投胎,求您将我们继续收起来吧。”
没有再问它因由,暗叹口气,易夏缓缓摇铃。
直至面前空无一物,才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道电话。
“霍先生应该在旁边吧?”
听对面的江大夫轻快应‘是’,易夏继续道:“你将手机开至免提,我有话对他说。”
江汉卿虽有些疑惑,可想着待会自己也能听到,便没有多问什么,免提打开,他轻拍了几下守在病床前的男人,示意他注意听电话。
没多久,就听大师的声音清晰从听筒内传来。
“霍先生,你待会叮嘱下警方,让他们务必要找到王婶的身体现在何处。”
霍启伦默。
当初妻子看在王婶孤寡又过得贫苦的份上,才让她来家中做工,却没想到她恩将仇报,竟做出这样的事,此刻她不见了正好,他又怎么可能替自家仇人寻找归魂的身体?
正要拒绝,只听大师又再次开口。
“在你家做工这么久,她不止盗窃过一回财务,你可以找人去查查她的银行流水。我觉得比起让她做一辈子游魂,剩下的后半生蹲在监牢,更能对得起她曾做过的事,你觉得呢?”
霍启伦眼前一亮,“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竖日。
易夏度过了一上午的考试时光。
语文考试过后,不少同学都聚堆在对答案,见大多说自己考得极差的都是班内学霸,轻笑一声,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将目光对向下一科要考的数学。
正翻阅着习题,就见桌面忽然放上了一双白皙手掌。
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孩她并不认识,只对方面颊上的濒死之相,却被她全然看在眼里,
“易夏,中午能陪我一起吃饭吗?”
虽是提议,可女孩面上却没有半点神采划过,与之相携的,是她眸中遍布的死寂。
踌躇片刻,易夏冲她展露一抹微笑:“好。”
第057章
放学铃响。
老师收卷过后, 没几秒,就见那女孩又站于自己面前。原以为对方所说的吃饭是在学校食堂, 却不想跟在她身后,最终的目的地竟是在校门之外。
行至路边的苍蝇馆子,易夏停下脚步。
“顾子衿。”叫了一声女孩名字, 她开口提议道:“不如就在这里吃?”
说话间, 眼睛朝旁一瞥, 片刻后重新紧盯对方面颊。
也不知是被看得不自在, 还是心中有鬼祟蹿出, 顾子衿的面上迅速闪过一抹慌张。
“我……我知道那边有一家更好吃的。”
声音落毕, 面上又随之升起了一抹红晕。
这副样子,心虚与否只要是个眼明的就都能看出。
易夏却仿若未见,仍顺应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就听你的。”
走了大约有十分钟, 前方的顾子衿忽然停滞不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所及, 只见七八个打扮的流里流气样的社会渣滓于远处站定。
似乎是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几人稍作商议, 便齐齐朝她们走来。
为守的一名挑染了一缕黄毛,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略泛光泽的刘海垂于他的眸前, 一看便不像是什么好人。
离二人还有七八米距离时,黄毛朝顾子衿招了招手:“乖, 过来。”
这样的称呼在现代虽不多见,但显然也只是适用于情侣。
眉头微蹙,易夏将视线于二人身上挪动。
一个是面貌清纯的女高中生,一个是打扮怪异的社会混混,看了许久,她也没看出顾子衿与这人有着夫妻之相。
颜值虽不是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可这男人浑身上下只透露着一股low意,除非是顾子衿瞎了眼,否则怎么可能会看上这样的一个人?
正想着,顾子衿的行动给了她回答。
神色惊惶的退后了几步,顾子衿哀切道:“我……您不是说我将她引来,您就会放过我吗?”
察觉到旁侧投来一道锐利视线,她忙低头躲避起对方的目光,心中既愧疚,又悲哀。
愧疚的是为了自身安危将同学置于险地,悲哀的是若再来一次,她的面前仍是只摆着这一个选项。
黄毛男人嗤嗤一笑,整副神情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
“说什么呢,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身后的几名小弟也跟着附和,手足无措间,使得顾子衿再次红霞满面。
注意到了她的红脸,不堪入耳的话瞬间不要钱般从几人口中冒出,调侃的语气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十八岁女生,而是在与明码标价的艳丽女郎讲着床上才会说的调情段子。
见旁侧要找的正主一言不发的冷眼旁观,挥手止住众人的议论,黄毛男人上前几步。
“易大师?”
看对方终于望向自己,他再次朝前一步:“这位大师,我们老大最近有些流年不利,想请你过去帮个小忙。”
不同于面对顾子衿的随意,单凭语气,易夏便感觉对方态度的诚恳。
只或许为习惯使然,黄毛男人说话时贴的距离太近。
嗅到一股孜然与油腥混杂的气味出现于鼻腔,易夏心中直犯恶心,伸手抵在对方的胸膛,抬头瞅了眼对方面相,见其夫妻宫上生有三颗恶斑,便明白对方此举不是无意,而是故意而为之。
厌恶之色不带掩藏的显于面上,后退两步,易夏似笑非笑道:“你们老大着实有趣,遣人出门办事,竟然差你这个脑袋充满了黄白之物的人来作为打头。”
黄白之物?
初时还有人没明白过来,可瞧着对面这‘大师’似乎并不是在夸赞,便接二连三想到了她这四个字究竟代指的是什么东西。
——厕所里那东西,可不就是黄白之物嘛。
反应过来后,黄毛男人脸上一时变幻多彩。
原想给对方留些脸面,可这些受过教育的丫头个个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师又如何?科学社会,难不成对方能凭空将他定住?
面上恶意立现,回头怒瞪了众人一眼,他当先伸手朝易夏而去,“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俩给我……”
声音如同急刹车般瞬间停滞,徒留半个尾音在半空飘荡,不待他忧心自己的处境,就听耳边传来阵阵警鸣。
黄毛男人想逃,可不知为何,在刚刚那丫头触碰到他的肋骨时,他浑身如同过电般,一时传遍了酥麻之感,在那之后,任他如何使力都无法移动身形。
身子动不了,耳朵却能听了。
虽用‘嗷嗷’这个词来形容手下的叫声有些太过丢脸,可脑中词汇量较少,他实在不知应如何形容耳中听到的惨叫。
惨叫声过,耳边徒留一片哀嚎。
*
康博彦到达时,看到的就是地面瘫倒一片的情况。
见易大师正在侧旁与一同着校服的女生低声聊天,冲身后下了逮捕归局的命令,他匆忙朝两人站立的方向走去。
身形于半米距离处停下,直至易夏将目光对向他时,他才低眉打了个招呼。
随即指着身后的一片道:“大师,地面上那些人,都是您放倒的吗?”
当今的黑社会虽没有八九十年代猖獗,可无论哪个城市,黑色力量始终都没有消失。
那挑着撮黄毛的王虎进过局子里多次,前几次多是做替罪羔羊帮别人蹲牢,后来不知从哪搭上了青帮的路子,便再也没在明面上见到过他的影子,细想一下,自己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三年以前。
易夏轻轻点头:“点穴放倒的,所以没怎么伤到他们,时间过了,穴道就会自行解开了。”
只那些那些穴位多少能让这伙人吃些苦头罢了。
康博彦与她打交道多次,虽接触时间总是不久,可也深知这位易大师的行事作风。
没有再深入的询问,只关切道:“您没有受什么伤吧?昨日听说您苏醒,只因局内正在全力调查黄忠的案子,我才没能去医院及时进行探望,本打算今晚就登门拜访,却没想到您又遇到这糟心事……”
糟心事太多,连他都忍不住替大师感到心累。
因此才会在收到短信时,第一时间带着警员守在一中门口,若不是看到大师冲他使眼色,他当即就会上前将旁侧的女生进行逮捕。
易夏又轻轻摇头:“拜访就不用了,我不需要红包,也不需要锦旗。
“若是黄忠拐卖案能全面侦破,到时候你们将案情调查与结果拷贝给我一份,那就是给我最好的酬劳。”
康博彦略懵,这起拐卖案件牵扯甚广,功劳明面上归在他的身上,但涉案内部人员大都知道,这案能在短时间内追查到头绪,应该说全靠了易大师的帮忙。
局内的犒赏被他包了红包,老舅批下来的锦旗也在他的办公室撂着,本打算今晚全带过去给大师,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猜到了,还什么都不愿意要。
见瘦警察愣住不语,易夏又再次开口:“那个黄毛男人,你们重点关注一下。”
夫妻宫破败者,往往于生活之中感情受挫,那黄毛一副好色模样,不仅对顾子衿口花花,连她这个被称为‘大师’的陌生人,也由着他自己的性子妄想凑近了占便宜。
手上没沾过什么案件,说出来她第一个不信。
拍了拍瘦警察的肩膀,易夏嘱咐道:“好好干,那黄毛所犯下的案件,应该足以他被判处死刑。”
肩膀上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歪头瞥了一眼王虎,康博彦暗下决心,丝毫没怀疑过大师话语里的真假。
又闲聊了一会,直至队员报告所有嫌犯皆已逮捕上车时,他才开口说道告辞,坐上车里没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叫前排充当司机的队员打开车门。
门开,见大师已经行到了路的对面,清了清嗓,他大声的吆喝了一声。
“大师,你的资料!”
看到人回头,又再次道:“高考复习资料!”
——
午后,道路两旁的树荫郁郁葱葱,直遮的阳光于地面投下连接不断的阴影。
行走在人行道旁。
顾子衿的心像是被树荫遮盖,亦被胸腔中的阴影所布满。
与来时相同,她跟易夏的距离依旧是一前一后,只稍有不同的是,来时是她在前,而此刻是易夏在前。
嘴唇嗫喏,她想道歉,可每当那些句子临近嘴边,脸上便如同火烧一般提醒着她的不齿。
良久,终于鼓起了勇气:“对不起。”
第058章
易夏手中拎着两大袋的习题资料, 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嗯。”
没说原谅,也没有进行斥责。
她早就看出了顾子衿面上的心虚,之所以愿意陪对方前来, 只因知晓自己手中的力量足以对付常人, 且背后之人此举是为明面, 若她不上这次当, 难保对方不会暗中将自己绑走。
这样的结果是她自己选择, 她不会因此而责怪旁人, 只是顾子衿一路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将实情告知,可她最终仍选择了隐瞒,若自己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这次的下场真是可想而知。
对面神色淡淡, 顾子衿只觉嘴里苦涩极了。
见易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次转身,局促的搓了搓手,她缩手缩脚般跟在了身后。
临近校门, 才又再次出声。
“你还没有吃饭,我……我请你吃饭好吗?”
不知怎的, 话至最后,竟带上了一丝哽咽。
易夏脚步顿住,“不用了。”
说完就想加快速度朝校内走去,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走两步, 就察觉校服的衣摆被人拽住。
眼泪簌簌而下,顾子衿面含乞求之色:“我们聊聊好吗?不吃饭也可以,求求你……求求你……求你原谅我。
我爸爸前些年出了事故,家里只剩我和妈妈相依为命,为了养活我,妈妈只能起早贪黑的在学校周围摆起小摊,熬了这么些年,她终于开起了自己的一家小店,我不能让她的心血付之东流啊。”
控制不住的抽搐使她阻塞鼻腔,随手擦了擦眼泪,她猛咽几口唾沫:“那群人威胁我,若是我不将你带去那里,他们不仅要砸我妈妈的店铺,还……还说要将我软禁起来奸杀。”
不是没想过报警,可没有事实依据的事,警察又怎么会相信?即使他们真的相信,又怎么可能会永远保护在自己母女身边。
依那染着黄毛的王虎说的话,一旦发现嫌疑人没有犯罪动向,警察就必会撤离,而撤离之后,她们母女绝对得不到什么好的下场。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易夏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觉得问出‘为什么就找上你家’这句话有些不太应该,可若是王虎先前与顾家没有交集,又怎么会如此了解她家情况?要说他们为了将自己引出,而专门打听了班中同学家庭情况,可将这样简单的事办的如此大费周章,又是图个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委婉的将自己疑惑询问出声,“你们母女先前见过那王虎吗?”
顾子衿一愣,哭泣声有片刻戛然,吸溜了几下鼻子,才出声答道:“我也不清楚,你……你什么意思?”
她是真的有些难以理解。
瞧见对面神色坦荡,易夏将两袋资料放于地下,“你觉得他们是柿子专挑软的捏,所以才找上了你,甚至你心中还是有些怪我,毕竟如果不是他们老大打听到了我有那么点本事,你也不会受此无妄之灾,对吗?”
顾子衿面色一白。
这样的想法确实曾经在她脑海划过,可她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早已想通这事与易夏没什么关系,相反,若不是她轻易答应了与自己同去,自己的人身安全恐怕从今天起就再难得到保证。
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解释过后,她再次开口致歉:“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哪有那么多对不起?
易夏紧绷的神情被这些‘对不起’给打败,她抿了抿唇,抬手比了个停的动作。
“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帮派的下属人员,老大吩咐找人,你是会大费周章的寻这人的亲属熟人帮忙,还是会直接带着小弟前去堵人?且不说那黄毛有六七个青壮小弟,就算只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怕我这个长相柔弱的小姑娘?”
顾子衿手脚发麻。
易夏分析的极有道理,可正是这分道理,让她不敢顺着往下想。
既然她只是一个不必要的因素,那王虎为何要将她牵扯进来?
恍惚间,不死心的回了一句,“可他们说你是玄学大师。”
既然是大师,旁人自然是怕的。
易夏轻笑,“现在相信这一行的能有几个?你觉得他们老大要是真拿我当回事,可能会派那么个不成器的手下来找我吗?既如此,老大都不当回事,手下就更不会当回事了。”抬腕看了眼时间,她将搁置在地上的袋子提起,“多说无益,还是回去和你妈妈好好聊聊吧。”
“人啊,最爱的始终都是自己。”
最后一句的声音有些小,像是在暗自嘟囔,可不知怎的,顾子衿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颗心骤然下沉,压抑住那股酸涩之感,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
一下午过得恍恍惚惚。
试卷被答得七零八落,顾子衿却满脑子只盼望着放学。
九点刚过,校内的最后一道铃终于响起,随手收拾了两三本书,她背起书包就朝教室外冲去,到家不过花了平时的三分之二时间,站在门外许久,却忽然没了敲门的勇气。
脑中清楚的记得前些年的艰难日子,她不相信妈妈会坑害自己,可一想到将被人威胁之事告诉妈妈后,对方面上的表情状况,她的心中就忍不住上下打鼓。
思绪纷飞间,门开了。
突然倒入的一道虚影吓了李翠莲一跳,眨了眨眼,她忙伸手扶了一把。
见是自己闺女后,她长出一口气,疑惑问道:“乖,你咋不敲门嘞?”
等了许久未听到回答,只见闺女一直盯着她的脸,抬手在面上抚了抚,她温和笑笑,“咋了,妈脸上有花吗?”
顾子衿摇头,不欲在门外与她议论此事,抬腿走了几步,才发现妈妈并未跟在她的身后。
“你不进来吗?”眸光冷凝,她上下扫了两眼对方的穿着,见其点头,心中凉意渐深,“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李翠莲甩了甩手,“你张阿姨找我聊天,我……”
“打麻将吗?”顾子衿打断了她的话。
李翠莲愣怔,没料想闺女竟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再朝她眉眼仔细看了看,才明白了闺女今天是情绪不对。
可——“乖,你张阿姨真的找我有事。”
心中有了怀疑,顾子衿半点不相信她说的话。
母亲打麻将这事,自己平日从不过问,只想着她中年丧夫,难免有无聊孤独的时刻,而自己因上学无法时刻陪在她的身边,能有些麻友与她开心为伴,怎么想也都算是一件好事,可今日细想,也只有沾上赌瘾这一条,能使母亲与那黄毛王虎有所牵扯。
将书包随地扔下,顾子衿重新走向门边,“您如实告诉我,您和王虎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您’字,直接在二人间掺入了些许疏离。
李翠莲面色僵住,“那王虎今日去找你了?”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抬手在女儿身上摸索,直将脖颈、手腕、脚踝翻看了个遍,才稍微松下了一口气。
“你那个叫易夏的同学今天去上学了吧?别怕,妈明天就报警,有警察看着你,他们必然不敢这么猖狂,等你高考过后,咱娘俩就搬到别的省去,你好好学习……”
顾子衿满眼陌生的瞧向对面,任凭她将话说完,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丁点变化。
母女间目光对视,好半天,才轻启唇畔道:“我在问您话。”
“妈,您和王虎是怎么认识的?”
话到最后,单字拆开来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然。
李翠莲的眼神左右闪烁,这个问题她不能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左思右想后,讷讷开口道:“还不就是你那天回家讲的事情。”
“请您不要骗我。” 顾子衿的眼中划过沉痛之色。
她与妈妈感情向来极好,因此对方的习惯与动作她自然也是熟悉无比,说谎话时,她的眼睛喜欢朝左边上撇,脸颊也会如自己一般攸然变红。
而此时此刻,妈妈的表情便是如此。
李翠莲咽口唾沫,嗔她一眼道:“你这孩子都给我搞得紧张了,妈骗你干嘛?我怎么会认识那么个人渣,要不是你爸爸……”
“妈!”这样的事,顾子衿不想由此谈到亡故的爸爸,“王虎今天已经找过我了,可我没能将易夏骗出来。”将袖子撸起,她把今日考试间隙随手掐出的乌青展示出来,“这些是他们掐的,边掐边骂我女表子,还将您……”
瞧见对面的母亲目光游离,浑身有些颤栗,顾子衿强打精神继续演下去。
“说一切都是您的错。”
话毕,一滴泪珠顺着眼眶落下。
原以为还需许久才能得到答案,却不想刚感受到面颊的湿润,就听对面怒喝一声。
“他们放屁!”
李翠莲牵过闺女的手,“我去棋牌室打牌,他们在茶水里给我放了□□,那一场偏又输得多,所以……所以我……”
“所以您就把我压下了?”
只以为女儿早已知晓真相,李翠莲无奈点头。
见她如此,顾子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无声流淌。
虽早已将情况猜的八九不离十,可亲耳听到母亲承认,心中的痛苦仍让她有些难以自抑。
眼中闪现一道绝望,想了想,顾子衿径直朝楼下冲去,晚风拂过,身后的声音逐渐缩小,眼泪与鼻涕混合在一起,糊了她一脸。
本想直接冲入马路,心思寰转间,却忽然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
踌躇几秒,拨通了过去。
第059章
临近夏日, 烧烤摊子早已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撑了起来。
接到来电时,易夏正看着大排档的菜单页纠结, 不知是该点麻小还是该点生蚝。
因着手机铃响,索性将这一难题交给了对面的楚新颖。
按下接听键,朝旁走了几步, “顾子衿?”
顾子衿茫然的嗯了几声。
明明她有那么多朋友, 可当抱有寻死之心时, 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却是今天才有所交集的易夏, 也幸好她将对方塞过来的号码及时保存于手机, 否则若想联系到人,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头脑一片空白,半响,她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真相。
“对不起。”对不起, 差点害了你。
说完就想挂掉电话。
然而刚将手机拿开半公分, 就听耳边传来了易夏的声音。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惩罚了自己,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声音不似听筒转换过的样子, 愣怔中,顾子衿朝后看了一眼。
只见不到五米远的距离内, 易夏赫然就站在人行道的另外一边。
窘迫、疲乏、无助、不解……许多情绪同时涌入脑中。
“你……”
正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眼睛却被强光刺的忍不住眯起。
发动机的滋滋夯声与车身发出的喇叭声让顾子衿心觉不妙,生死抉择的一瞬间, 她心头一松,最终选择了待在原地不动, 本打算迎接最后的痛苦,手上一紧,忽觉一股大力将她扯得踉跄,再睁眼时,刚刚那辆还在马路上飙飞的跑车已于面前停定,而她的侧旁,不出所料的站着先前正与自己通话的易夏。
“你……”
又是只说了个‘你’字,便被外来因素所打断。
“易大师。”
扯着仍一脸懵的发小从车内走出,陆司澈蹙眉道:“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我们会对你朋友进行赔偿的。”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话毕,就见他在身旁男人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胡子枫吃痛,不住的向下点头,“对对对,我会赔偿。”
万万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陆司澈,易夏有些无语,看向顾子衿后,礼貌的将自己从中摘出:“你问她吧,险些丧命的人不是我。”
见几人都将目光对向自己,顾子衿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没事的。”
这辆跑车虽行进超速,可喇叭却按的‘哔哔’作响,若非她一心寻死,也不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若将事情摊开来看,忽略对方的交通违规举动,过错方其实只在她自己。
胡子枫仍旧执着:“小妹妹,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有时候受惊也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不用了。”
“小妹妹!”
“真不用了。”
说话间,顾子衿扯了扯易夏的胳膊,“咱们走吧,我真没事。”
当事人不做追究,易夏也无权代她回应这两位‘热心’肇事者,牵起嘴角勉强扯了个笑容,她点点头道:“她说没事,你们走吧。”
说完,将胳膊抽出,直接牵起了顾子衿的手掌。
直至二人身影逐渐消失,胡子枫才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
“阿澈……”
叫了一声想起下车之前陆司澈面上的黑脸,又改了个称呼,“陆哥,人家不肯接受,我也没办法的啊。”
陆司澈抿唇,“回吧。”
见自己未被责怪,胡子枫松了口气。
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太久,一回到城里他太过激动,若非如此,怎么会在闹市就飙起了车。
正要返回车内,却发现陆司澈一直盯着那俩小姑娘离去的方向不动。
心中泛起嘀咕,暗道怪不得他会如此紧张。
原是老牛吃嫩草,看上其中一位了!
——
带着顾子衿重回烧烤摊子,桌上已经摆了一堆吃食。
坐会原位,易夏先举起满杯的啤酒喝了一口。
清冽刺激的口感使她心头略有放松,倒不是真的紧张那所谓的‘命定伴侣’,只是在这样凑巧的情况下都能碰见对方,着实让她感叹姻缘的奇妙。
在易夏瞎思索的途中,楚新颖疑惑打量起她的神情。
在她刚刚匆匆而走时,楚新颖就有些不解,此刻看她与侧旁刚来的女生一样神色古怪,就更是觉得难以理解了。
就在这时,等了许久的正主羊肉串,终于摆上了桌。
拿起一根铁签递上前去,楚新颖关切道:“夏夏,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易夏摇了摇头,“没事。”
索性她一心向道,心如止水,任凭命运如何安排,都不会有所动摇。
一串肉串吃完,转头面向依旧仍有些恍惚的顾子衿。
仔细打量她一眼,终于放下了心来。
中午那件事过后,顾子衿面上的濒死之相已经减弱了不少,经此一役后,那死相终于完全消失,也不枉自己提前卜算,选定了这样一个地方来吃烤串。
双肘压向桌面,她重新将目光对向楚新颖,“最近还好吗?”
其实答案已经显于眼底,只看她不再愁苦的表情,便能猜出她自己一人过得不错。
楚新颖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比之前好多了。”
楚毅曾和她闹了几次,可易红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能让他不被饿死的人,便就只剩自己了。
虽和易红进行约定,在其未被放出来之前,会帮忙照看楚毅的死活,可一个身体健康的小伙子,饿上几顿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只要对方敢在他面前说一句恶心人的话,她就敢一天不给对方饭钱。
次数久了,任谁都会学乖。
将近况讲完,楚新颖拂了拂吹上前额被刮起的发丝,“我和易女士办理关系解除时,她曾向我哭诉你太过冷血,竟不顾亲情将她高上法庭,以从她身上讹取高额赔偿。”
说着,挑了挑眉,“案件开庭了吗?没开庭我也去看看。”
她曾经一直深陷亲人态度的泥潭中,可心在成长的过程中却被那一家人给伤透,其后虽得知他们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想着十几年的情分,还对亲情存着一些期许,此刻想看开庭审理的场面,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变得更硬一些。
她怕……怕自己会不忍心,再被易红给缠住。
易夏撸串的手顿住,“开庭了。”
瞧见对方的面色,不知该不该将马律师传给她的庭审视频递给她看,思索片刻,从兜中掏出手机点点画画,几秒种后,将微信界面递上前去,“这里有录像。”
楚新颖接过。
录像点开,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出现在荧幕中央,由于各类证据充足,没多久法官便宣判了结果。
见自己叫了近二十年‘妈妈’的人于法庭中哭闹,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没有升起半分波澜。
播放完毕,脑中无端出现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饭后,易夏一行人皆有些微醺。
啤酒虽喝不醉人,可因着三人将其当水来喝,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
胳膊互勾的走在大街之上,顾子衿心中悲伤渐深。
酒壮怂人胆,边哭边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根草,投进妈妈的怀~哎~抱,幸福享不了。”
连续重复了好几遍,楚新颖也开始嗷嗷在旁跟着唱了起来,一人的声音都算扰民,两人加起来,不少行人都侧目朝她们看来。
照顾着两个酒鬼,行至半路,易夏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
“还想死?”扶起顾子衿的肩膀,她迫使对方跟自己目光对视。
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去,顾子衿慌忙摇头,“不想死了。”
勇气的升起只是一瞬,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她的心中不由有些后怕。可她满腔的苦涩比吃了黄连还难受,这种感觉无法抒发,只能通过唱歌与发疯来暂时缓解。
易夏心累,“那就好好走路,别一会咱三个人的小命全搭在了街上。”
吸溜一下鼻子,顾子衿应了声好。
三人再次行进,先到达的地方是顾家所在小区。
易夏原想将她撂下后直接离开,可走了没两步,就见楚新颖忽然折返回去,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又一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心里难受。”
楚新颖面色紧绷,“我其实心里也难受,我们都这么难受,没人说话,真的会死的。”
易夏眼帘低垂,“所以?”
“所以她要住我家。”
“所以我要住她家。”
二人同时开口,易夏不由愣住。
虽然知晓女生的友谊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可这俩人见面也不过两小时,竟然就达到同寝共眠的地步,这样的速度,仍是让她觉得惊讶不已。
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随便你们。”
——
自那日聚餐过后,一连数日,易夏除了每天按时上学及更新小说外,可以说是再没旁的事情要忙了。
其间虽与秦寻芳约定去外地送魂,可那毕竟是周末才需履行的约定,而微博账号因与应淑媛所在公司签署协议,也暂时由他们代为发送内容,并不需要自己太过操心。
得以空闲,她拿多余的闲钱购置了一款新出的苹果机,通过网络看世界,长了不少知识,也对自己曾处的时代产生了些许怀疑,若不是脑中存有的记忆实在真实,她的一切认知可能都会被覆盖重叠。
周六,易夏刚通过微信将自己的身份证号发送给秦寻芳,就觉察肩膀被人轻拍。
还未回头,声音便响在耳边:“黑马大师,能帮个忙吗?”
三天前月考成绩下来,易夏虽没进入前三,可各科成绩却皆徘徊在前十名以内,总分更是排在班级第八,理科年级第三十二。
班主任夸她是一匹出人意料的黑马,这称号被顾子衿给记住了,后又加了‘大师’二字,以显示这是对她的特殊。
扭头看向顾子衿,易夏只觉得有些头疼。
虽在那事上原谅了对方,且对她的性格还算喜爱,可即使是最钦佩东方双绝在世,逮住功夫就在自己面前晃荡,说老实话,她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问道:“又怎么了?”
第060章
书包提来, 顾子衿占据易夏旁侧的一个板凳。
拉链拉开后,将里面藏着的物什展示给对面, “这是一套曲裾,新颖做了一个多礼拜,你要不要试一下?”
初听‘曲裾’这个名词, 易夏还没反应过来, 可将包中的东西摊开后, 她的眼前却是忍不住一亮。
竟是礼服!
淡紫色的锦缎上锈有清雅的杜鹃花图案, 腰间的三角衽片呈比之较深的暗紫之色, 配以月白涩的大带束缚, 整套裙身显得端庄又大气。
来到这个时代后,她虽不曾执着于穿衣款式,但与现代的简约衣着相比, 仍是更喜欢曾经穿了有二十余年的汉服。
襦裙、深衣、曲裾、半臂、袄裙、褙子、袍衫、玄端……华夏古有如此多款式不一的服饰类别, 在她看来,皆比当今街上的那些‘流行时尚’要来的好看。
黑漆漆的眸光紧盯衣身,半响, 易夏才偏头问道,“刚说要请我帮忙, 怎么现在又成试衣服了?”
顾子衿嘴角上翘。
只单凭易夏刚才的反应,她就猜到对方已然心动,若不是这个尺码不适合她的身材, 她自己都想上身试一试。
毕竟这套实在太好看了。
再次将易夏的全身打量一遍,顾子衿直接道:“是这样的, 我这些天和新颖住在一起,得知她虽靠这些手作lo娘装以及汉服赚钱,可由于没有合适的‘包装’,使得这些东西都不怎么能卖得上价格,再加上她不曾进行过宣传,使得这门生意大多是靠着老顾客介绍才得以维持。”
“你应该也感受到这套服装质量非常不错,为了报答她的收留,我想多替她招揽些生意,因此才想请你帮忙拍摄一组照片。”
易夏目露讶异:“拍照就能让生意好?”
“当然不是!”
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顾子衿‘嗨呀’一声,“你长得好看,再化个妆P个图,拍出来的照片绝对是女神级别的。”
女神?
易夏曾经只听说过女仙,可不妨碍信息社会媒体的轮番轰炸,使得这个词变得深入人心,可她这幅清汤寡水的面貌,怎么可能当的起女神这个称呼。
西子捧心,东施效颦。
怕只怕在她答应帮这个忙,最后却成了网友调侃侮辱的对向,这么想着,心头的热切顿时消失了许多。
见她摇头,顾子衿觉得有些莫名,“你穿这套衣服绝对是很好看的,要是你不喜欢这套,新颖家里还有别的……”
易夏抿唇,“抱歉。”
拒绝的干脆又利亮。
恰逢上课铃响起,收起眸中的疑惑,顾子衿返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下午的时间,她始终想不明白易夏拒绝的理由,可不好因此事而逼迫请求,只能将此事压入心底。
日落西山,一天的补课时间终于结束。
作业早已在自习课中完成,随意收拾了两本复习资料,顾子衿忙跟上已经出了教室门的易夏。
本是在与易夏聊天,可一抵达校门,好心情就全被面前拦住的一人给破坏,她想绕过离开,但不管左躲右躲,面前之人却始终跟她心有灵犀般的迈动着脚步。
耐心终于失去,她停滞不前道:“妈!您究竟想干什么?”
李翠莲张了张嘴,她想说‘希望你能够原谅妈’,但话至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良久,眼泪簇簇而下:“乖,跟妈回去好不好?”
声音疲倦,其中带着些请求意味。
顾子衿垂下眼帘,“我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不想回去。”
话毕,又拉起易夏的手打算离开。
然而情况仍与刚才一样,没走几步便被母亲给拦住。
“妈知道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李翠莲的心头充满悔意。
丈夫离世,她的身边就只剩女儿这一个至亲之人,平日里有些话无人诉说,所以空闲时喜欢去小区的棋牌室搓上两局,可她向来知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这个道理,虽喜欢与那些小姐妹在一起玩,但打的金额一直都不算大,那日若非被人给下了药,也不会签下那纸让她后悔不已的压条。
顾子衿冷眼盯着对面,她本不想说些什么,可母亲却三番两头的来学校堵她,紧攥手心,她咬紧牙关道:“知错?您在输尽钱款将我压给那伙人的时候怎么没有知错?您在听到我将有人在校外威胁我的事告诉您的时候,您怎么没有知错?”
说到这里,她将头低下,勉强压下了快要绷不住的泪水,“您说您知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曾做过的事?我的人身安全现在都没有得到保证,谁知道那些人出来会将我怎样?这一切全都怪您!全都怪您!”
“乖……”
心尖砰砰乱跳,李翠莲想上前平复女儿激动地情绪。
走了两步,却听耳边传入一阵议论。
“我好像见过这阿姨好几次了,前几天还以为这同学的错,没想到她妈妈竟然做出这种事。”
“幸好我爸妈不赌博。”
“还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发生这种桥段,真没想到现实中会有这种抵押孩子的父母。”
“真可怜,要我也不愿意回家。”
一中的制度是全体高三学子都要补课,平日放学时间较晚,多有家长在校外接送,但补课时日不到天黑便会放学,每逢这时校门边就大多只剩学生。
听到这些小辈的议论,李翠莲心中有些慌乱,再看女儿那一脸决然的表情,想要制止她离开的手不自觉放下。
直至人堆散去,她才仿佛从情绪中和缓过来,泪已全干,颓然间,忍不住环膝蹲地。
木讷的坐了许久,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坚定。
——
十字路口。
站在马路旁的电线杆下,易夏轻拍着顾子衿那不断抽搐的脊背。
眼睛微闭,对刚刚发生的场面不予置评。
瞧见顾子衿的面色终于变为正常,她沉声开口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红肿着眼眶,顾子衿不解看向对面。
她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易夏在这时说这句话是在提醒她什么?
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却只见易夏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感叹一句罢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终究是她下山的次数太少,才会看见什么人都觉得于心不忍。
但选择决定的权利全在个人,她没能力也没义务保证每个人都安然一生,能说上这么一句,已经足以算是尽了情分了。
又闲聊了一些别的,没几时,便见一辆小型吉普停在路边。
喇叭按得哔哔作响,回想起今早收到的车牌号码,易夏向顾子衿告辞道:“我该走了,等我回来再和你聊。”
明白她要在一日之间往返外地,点了点头,顾子衿从包中拿出装叠整齐的那套曲裾。
“这身衣服是我在新颖的手作里精选出来的,脑子里想着你的样子,早已将你穿上的感觉模拟了出来。信我,绝对会很适合你的。”
见易夏不愿接,她强硬的袋子塞入对方手中,“飞机到X市应该需要两个小时,你到那里后肯定不可能立刻去办事,去酒店换一下看看,好看的话给我发张图片,不好看你脱下来就好。”
易夏无奈,“好好好。”
听她答应,顾子衿终于肯笑。
直至上到车中,易夏还能看到她在朝自己挥手,车辆起步的那一瞬间,轻叹口气,易夏大声喊道:“将我刚说的那句话告诉你妈妈。”
顾子衿一愣,表情微变了几秒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
X市国际机场。
刚进入机场大厅,易夏忍不住蹲地干呕起来。
虽为今日这第一次乘坐空中之物做了很多准备,可当真正进到机舱以后,一切就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的,升起时的感受还好,可飞行途中吃的那份面条却害惨了她,再加上降落时的下坠之感,直让她恶心到了这种地步。
见面前出现一瓶矿泉水,她迅速将水瓶接过,抬眼的那一瞬间,正在拧水瓶的动作戛然停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并不是去帮她买水的秦寻芳,而是她做梦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出现于此地的陆司澈。
思及那劳什子的‘命定伴侣’应该不会出手暗害自己,瓶盖打开,她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刚感觉有些好受一些,便收到了头顶上方之人的提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易夏;……????????
来人似乎没想收到她的答案,问完这句话,就迅速转身离开。
见他的背影消失于A区出口,易夏蹙眉起身,回头一看,只见秦寻芳那张满脸好奇的面孔适时出现于眼前。
“易大师,您在看什么呢?”
易夏:……
“一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年轻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