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皇帝驾临景仁宫。
桌上摆着四碟八碗,精致得像工笔画,却透着一股无人问津的冷清。
皇帝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皇后脸上那母仪天下的端庄笑容未曾改变分毫,亲自为皇帝续了些热水,声音柔婉。
“新人入宫,是为陛下开枝散叶,臣妾心中欢喜 。”
皇帝端起茶盏,用杯盖一下下刮着茶叶沫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那皇后觉得,这几个新人如何?”
来了。
这才是今日这顿午膳的正题。
皇后将皇帝这句问话在心里盘过一遍,细细品咂,才温婉地笑开,口吻轻松得仿佛在聊天气。
“陛下这是在考较臣妾了。”
“臣妾瞧着,这三位妹妹,各有各的好。”
“哦?”
皇帝终于有了些兴致,抬眼看她。
“祺贵人出身高贵,性子明艳,为宫里添了些亮色。”
皇后的声音顿了顿,又转向另一人。
“祥贵人瞧着是胆子小了些,但胜在品性纯良,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有敬妃看着,总错不了。”
“至于那位黎常在……”
皇后说到此处,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是个天真烂漫的,瞧着就让人心里松快。臣妾已让淳嫔多照看着她,免得她不懂规矩,冲撞了宫中贵人。”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三人的性情,又安排得妥帖周到,处处彰显着她这位中宫的贤德与体恤。
皇帝不置可否,只将那块福肘吃了,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皇后安排得很好。”
他放下帕子,声音听不出情绪。
“瓜尔佳氏的女子,素来有些脾气。”
“朕的后宫,也不需要一潭死水。”
“有点脾气,才好用。”
皇后听懂了这弦外之音,脸上的笑容愈发温煦。
“陛下说的是。只是储秀宫离慧嫔的春熙殿不远,臣妾就怕祺贵人年轻,闹出太大动静,惊扰了慧嫔妹妹养胎。”
她终于还是将孙妙青的名字提了出来。
那两个尚未出世的皇嗣,是悬在景仁宫上空最沉重的阴云。
皇帝端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句。
“慧嫔是个有分寸的。”
“她自己宫里的事,她处置得来。”
“若是旁人闹到她门上,皇后替她做主便是。”
他将“皇后”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这便是将处置的权力,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皇后。
他从不插手后宫妇人间的争斗,他只看结果。
皇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一切情绪。
“是,臣妾明白了。”
殿内一时无话,只有远处更漏滴答,和殿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敬事房太监躬着身子,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捧着一个硕大的黑漆描金托盘滑了进来。
托盘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绿头牌。
每一个牌子,都代表着一个女人的一夜荣辱,也代表着这后宫里,一份流动的恩宠。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皇帝的目光从皇后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挪开,落在那盘绿头牌上。
他的手指,在那一排绿头牌上空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了一块崭新的牌子上。
储秀宫,祺贵人。
瓜尔佳氏。
但新妃入宫本就为了前朝,他是非去不可的。
“今晚,就去储秀宫,看看祺贵人。”
皇后为他续水的手腕,出现了一瞬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
一滴滚烫的茶水,从壶嘴溅出,落在她光洁如玉的手背上,迅速烫起一个刺眼的红点。
她却毫无反应,手稳稳地将茶续满,腾起的白汽模糊了她一瞬间的神情。
“是,臣妾这就命人去储秀宫预备。”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依旧是那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中宫皇后。
皇帝站起身,苏培盛立刻上前为他披上大氅。
“我去忙了,皇后歇着吧。”
他留下这句不咸不淡的嘱咐,便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殿门大开,又缓缓合上。
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也带走了殿内最后一丝人气。
皇后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餐桌旁,满桌的珍馔佳肴,正一点点地冷下去。
她静坐了许久。
“剪秋。”
“奴婢在。”
剪秋连忙上前。
“去,传本宫的口谕。”
“去长春宫,告诉齐妃,就说本宫知道她心里委屈。”
“告诉她,三阿哥是皇长子,身份贵重,前程要紧。别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新鲜玩意儿,乱了心神,更不能让人觉得,咱们皇长子的额娘,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
剪秋的呼吸一窒。
这话听着是劝慰,可每一个字,都是在齐妃心头的火上浇油!
什么叫“上不得台面的新鲜玩意儿”?
什么叫“不能让人觉得没有容人之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分明是在激齐妃,让她去“容”,去“忍”。
可齐妃那样的性子,哪里是能忍的人?
越让她忍,她只会闹得越凶!
“是,奴婢这就去。”
剪秋躬身领命,不敢有丝毫迟疑。
“等等。”
皇后又叫住了她。
剪秋停住脚步,躬身等待下文。
皇后拿起一颗鲜红的樱桃,却没有吃,只是在指尖慢慢地捻着,将那饱满的果肉碾成一滩模糊的血色。
“再去一趟钟粹宫。”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淳嫔今日得了本宫的赏,想必高兴得很。你去告诉她,黎常在性子活泼是好事,但储秀宫那位新晋的祺贵人,可是镶黄旗大姓出身,最重规矩。”
“让她这个做主位的,务必‘看好’黎常在,别让妹妹一不小心,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不然,冲撞了贵人是小,丢了她自己的体面,那才叫得不偿失。”
这一招,更是阴毒。
这是明晃晃地给淳嫔和黎常在头上悬了一把刀,又把刀柄递到了祺贵人手里。
黎常在但凡有一点行差踏错,淳嫔为了自保,必定会严厉管束。
而黎常在那样的性子,又岂是能被轻易管束的?
钟粹宫一旦内乱,黎常在再不小心冲撞了风头正劲的祺贵人……
这一环扣一环,皇后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面,便能搅起一池浑水。
“奴婢遵命。”
剪秋垂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偌大的景仁宫,又只剩下皇后一人。
她将那颗被碾烂的樱桃随手扔在盘子里,那抹红,刺眼得很。
皇帝要去储秀宫的消息,立刻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
是夜,储秀宫西殿灯火通明。
宫灯一盏盏续上灯油,照得殿内每个角落都纤毫毕现,连黄花梨木桌案上的微尘都无处遁形。
热气氤氲的浴桶里,洒满了玫瑰花瓣和牛乳,祺贵人瓜尔佳氏慵懒地靠在桶壁,由着两名宫女为她轻柔地擦拭着香肩。
她闭着眼,享受着这通身舒泰的暖意,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新入宫的头一晚,皇上就翻了她的牌子。
这份荣宠,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让她那颗高傲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主子,水温要凉了。”心腹宫女画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祺贵人睁开眼,扶着宫女的手,款款从浴桶中起身。一身轻薄的藕荷色纱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长发如一道乌黑的瀑布,垂至腰际。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划过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
她坐到妆台前,任由画屏为她细细描眉。
“主子,您可算是出头了。”画屏一边为她挑选首饰,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与有荣焉的喜悦,“奴婢先前还担心,皇后娘娘把您安排在西殿,是委屈了您。如今看来,这头一份的恩宠,还是落在了咱们储秀宫!”
祺贵人从镜中看着自己那张娇媚无双的脸,唇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那是自然。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论出身,谁能比得过我?”
她拿起一支赤金镶红宝的流苏簪子,在发间比了比,又觉得太过俗艳,随手扔回了首饰盒。
“那个慧嫔,不过是仗着肚子罢了。还有那个菀嫔,终究是汉军旗的出身,上不得台面。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谁才是能真正与他匹配的女子。”
画屏立刻会意,连忙从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里,挑出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
“主子说的是。您才是正经的满洲贵女,天生就该享这份尊荣。这支簪子素净,最衬您天生丽质。”
祺贵人满意地笑了,将那支白玉簪插入鬓边。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越是这种不经意的点缀,越能显出她与那些靠俗艳金银堆砌起来的庸脂俗粉不同。她要的,是让皇上一眼就看出她的品味,她的与众不同。
“你说,皇上会喜欢我这身衣裳吗?”
“主子天仙下凡,皇上见了,定会觉得六宫粉黛都失了颜色!”
祺贵人娇俏一笑:“那是自然。我额娘说了,皇上最是欣赏我们满族女子的风骨,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整日哭哭啼啼,或是满腹算计,看着就心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唱报声,那声音划破夜空,带着一股子喜气。
“皇上驾到——”
祺贵人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如擂鼓,脸颊瞬间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狂喜与激动,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确认仪容完美无瑕,这才领着一众宫人,快步迎了出去。
她要让皇帝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满洲贵女,什么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储秀宫西殿的正殿门大开,冷风灌了进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火热。
祺贵人盈盈跪倒在门前,声音娇媚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羞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嫔妾瓜尔佳氏文鸳,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一脚踏入储秀宫西殿,一股混合着牛乳和玫瑰的甜香便扑面而来。
这香气不似宫中常用的熏香那般沉静,反而带着一股子鲜活的、属于年轻女子的娇憨气息。
地上跪着的女子,身段纤细,一身藕荷色的寝衣衬得她肌肤莹白,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发间只簪了一支素净的白玉簪。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优美而脆弱的脖颈,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主人此刻的紧张与激动。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厌烦了那些满腹算计的眼神,也倦了那些滴水不漏的规矩。
眼前这个,像一只受惊却又努力想表现得最好的小鹿,倒让他觉得有几分新奇。
祺贵人顺着他的话音站起身,或许是跪得久了腿麻,身子晃了一下,脸上立刻飞起两抹红霞,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角。
“嫔妾……嫔妾失仪。”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带着一丝委屈。
皇帝竟觉得有些好笑,他坐到榻边,顺手拉了她一下。
“毛手毛脚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几分纵容。
入手一片温软,那女子的手小小的,指尖还带着水汽的微凉。
祺贵人顺势坐在他身边,却不敢靠得太近,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偷偷地打量他,又飞快地垂下,像被烫到了一般。
“刚入宫,可还住得惯?”皇帝随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都好。”祺贵人小声应着,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嘟起了嘴,那神情活像个在家里跟阿玛额娘撒娇的小女儿。
“就是……就是这宫里太大了,嫔妾今天过来的时候,险些迷了路。还有这屋子,到了晚上,安静得有些吓人,不像在家里热闹。”
这番抱怨,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没有半分对宫规的冒犯,反而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皇帝的心。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抱怨了?
唯有眼前这个,她想要的,就明明白白地写在那张娇俏的脸上——他的宠爱。
“有朕在,还怕什么?”皇帝的心情彻底松弛下来,他甚至主动为自己倒了杯茶。
“嫔妾不怕!”祺贵人立刻挺直了小身板,急急地辩解,那认真的模样,又把皇帝逗笑了。
这一夜,皇帝睡得格外安稳。
没有奏折,没有算计,没有那些言不由衷的奉承。
枕边人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奶香的气息,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舒展。
他又获得了年轻的感觉。
同一时刻,长春宫里,“啪”的一声脆响,撕裂了长夜的死寂。
“好一个瓜尔佳氏!进宫头一天,就敢把皇上的魂儿给勾了去!”齐妃撑着桌案,胸口剧烈起伏,一双杏眼因委屈而泛红。
“娘娘息怒!”翠果吓得连忙跪下收拾碎片,“您忘了皇后娘娘的话了?您是皇长子的生母,谁也越不过您去。”
“皇长子……”齐妃喃喃着,眼泪“唰”地涌了出来,“皇后娘...是这么说,可皇上心里但凡有弘时一分,又怎会如此冷落本宫!如今倒好,又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如今又来了个瓜尔佳氏,她阿玛是功臣,她年轻貌美,那腰细得跟柳条儿似的,本宫看着都眼热!往后……往后这宫里,哪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她哭喊着,声音里满是委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剪秋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紫檀雕花食盒,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
“给齐妃娘娘请安。”
对地上的狼藉视若无睹:“奴婢给齐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料到皇上今晚去了储秀宫,怕娘娘您心里堵着,特地让奴婢给您送一碗安神的百合莲子羹来。”
她对地上的狼藉视若无睹,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今晚去了储秀宫,心里头第一个就惦记着娘娘您,怕您晚膳没用好,特地让奴婢给您送些安神的百合莲子羹来。”
剪秋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食盒放下,亲自盛了一碗,双手捧到齐妃面前。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像三月的春风:“娘娘还让奴婢转告您,三阿哥是皇长子,是您的依靠,亦是大清的将来。只要您安安稳稳地抚育好三阿哥,这份体面,便是谁也夺不走的至尊荣耀。”
齐妃颤抖着手接过汤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进甜羹里:“n娘娘……她心里……竟还惦记着我……可那新人来势汹汹,我……我怕我护不住弘时,更护不住皇后娘娘为我争来的这份脸面啊!”
“眼看着一个个狐媚子都要骑到我脖子上了,你让我怎么安稳?”
她越想越焦躁,猛地停在梳妆台前,死死盯着镜中那张憔悴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狠厉。不行……本宫不能坐以待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剪秋垂着眼帘,将齐妃脸上的阴沉决绝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退后两步。
“娘娘息怒,是奴婢多嘴了。东西送到,奴婢告退。”
走出温暖如春的长春宫,殿外的冷风一吹,剪秋拢了拢衣襟,
非但不觉得l冷,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她脚步轻快地往钟粹宫的方向去了。
钟粹宫里,尚有几分热闹。淳嫔正与黎常在说话,殿内暖意融融。
剪秋的到来,让这股暖意瞬间凝固。她不疾不徐地传达了皇后的口谕,每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您这个做主位的,务必要‘看好’手下人。别让妹妹一不小心,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不然,冲撞了贵人还是小事,若是丢了淳嫔您自己的体面,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淳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片安静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响起。
黎常在根本没听懂她们的机锋,激动地拉住淳嫔的袖子:“姐姐!我刚才听说,储秀宫那位祺贵人好威风!”
淳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袖子从黎常在手里抽了出来。
“黎妹妹,”她的声音甜美依旧,却像浸了冬日的井水,“你累了,回自己屋里歇着吧。”
“荷儿,”淳嫔直接唤了自己的宫女,“送黎常在回去。”
直到黎常在的身影消失,淳嫔才重新转向剪秋,脸上又堆起了无懈可击的笑容:“让g姑姑见笑了。妹妹年轻,我日后定会严加管教,绝不敢劳动皇后娘娘费心。”
送走了剪秋,淳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拿起一块桂花糖,在指尖慢慢捻碎。
“皇后娘娘这是把刀递到了我的手上,逼着我去捅黎常在,再用黎常在的血,去溅那祺贵人一身。”她冷笑一声,“可她也不想想,刀捅了人,自己手上能干净么?”
她静坐许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寒意:“去,传我的话。告诉小厨房,就说黎常在最近心火旺盛。从今晚起,她每日的瓜果点心,只准上苦瓜、黄连、莲子心。什么时候她学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再把肉给她添回去。”
次日天光微亮,皇帝睁开眼时,便对上了一双盛满了爱慕与崇拜的眼睛。
祺贵人早已醒了,就那么侧身撑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
“醒了?”皇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祺贵人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住,连忙低下头,声如蚊蚋:“嫔妾……吵醒皇上了?”
“没有。”
皇帝坐起身,心情是近年来少有的舒畅。
他的视线落在她发间那支素净的白玉簪上,微微蹙了蹙眉。
“你这簪子,太素了些。”
他转头对候在外间的苏培盛吩咐道:“去,把朕私库里那支赤金镶红宝的并蒂海棠步摇取来。”
苏培盛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头一份的恩宠,给得可真是扎实。
祺贵人又惊又喜,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眼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嘴上却推辞着:“皇上,这太贵重了,嫔妾……”
“朕赏你的,就拿着。”皇帝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他喜欢她这副受宠若惊又不敢置信的模样,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慷慨的、被全心依赖的君王。
用完早膳,皇帝神清气爽地离去。
他前脚刚走,祺贵人脸上的娇羞与顺从,便被一股按捺不住的得意与骄矜所取代。
她拿着那支华美无双的步摇,在镜前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画屏,你瞧,我就说,皇上是懂我的!”
画屏连忙奉上赞美:“主子天人之姿,自然该配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这步摇戴在您头上,才算是没明珠暗投!”
祺贵人被捧得心花怒放,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红梅,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昨日还只是觉得这颜色俗气,今日得了皇上的恩宠再看,只觉得这花的存在,简直是对她品味的一种侮辱。
“来人!”她扬声道。
储秀宫的管事太监小禄子连忙小跑着进来,满脸堆笑:“贵人有何吩咐?”
祺贵人纤纤玉指指向窗外,语气娇纵,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这些花,瞧着就让人心烦。”
“去,告诉内务府的人,把它们都给本贵人拔了!”
小禄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角渗出冷汗:“贵人,这……这都是宫里精心培育的‘宫粉’,要动,得……得上报内务府总管,再请示皇后娘娘……”
“上报?”祺贵人回过头,漂亮的杏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本贵人如今是这储秀宫的半个主子,连换几盆花都做不得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抚了抚鬓边那支滚烫的赤金步摇,底气更足了。
“你就跟他们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昨夜还说,嫌这宫里太过素净,让本贵人看着添些鲜亮的颜色呢!”
她随口就将皇帝扯来当大旗,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本贵人喜欢牡丹,国色天香,那才配得上这储秀宫的气派!”
“去告诉他们,给我把这院子,全都种上洛阳新贡的姚黄魏紫!若是误了花期,本贵人拿他们是问!”
小禄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魂都快吓飞了。
我的老天爷!
这哪里是换花,这分明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
储秀宫的另一头,东殿。
欣贵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听着宫女回报西边传来的动静,嘴角撇出一抹讥诮。
“种牡丹?她还真当自己是这宫里的主子了。”
她抓了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着。
几乎是同一时间,六宫上下,都听闻了储秀宫的动静。
长春宫里,齐妃刚听完翠果的禀报,气得又摔了一个茶杯。
“好个猖狂的贱人!才得意了一晚,就敢动宫里的陈设了!她这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钟粹宫。
黎常在一大早就拉着云舒在院子里踢毽子,听闻此事,毽子都忘了接,掉在地上。
“哇!她好厉害!说换就换!云舒,你说我要是得宠了也能这样吗?”
淳嫔在殿内听着,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脸上却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声音甜得发腻。
“荷儿,去备些我新得的桂花糖,咱们去给祺贵人道喜。可得跟这位妹妹好好学学,这才是得宠的嫔妃该有的气派呢!”
碎玉轩内,甄嬛正由着流朱为她捶腿,听完崔槿汐的回报,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抚摸着腹部的手,停顿了片刻。
瓜尔佳氏……
皇后这把刀,果然是冲着她和慧嫔来的。
她越是张扬,就越是能将六宫的怨怼和火力,都吸引到储秀宫去。
而春熙殿的孙妙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陪着塔斯哈玩起了翻花绳。
“额娘,那个漂亮姨姨,为什么要拔掉好看的花花?”塔斯哈仰着小脸,不解地问。
孙妙青笑了笑,手里的红绳翻出一个精巧的蝴蝶结。
“因为她觉得,只有最艳的花,才配得上她。”
她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声音温柔。
“可她不知道,这园子里,有一种花,叫‘佛见笑’。”
“开得越是热闹,败得越是快。”
塔斯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孙妙青收回视线,望向窗外。
她不急。
就让这把火,先烧起来。
烧得越旺,才越好看。
而就在六宫心思各异之时,养心殿里,苏培盛正躬着身子,将储秀宫的动静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帝。
皇帝正批着奏折,听到“拔了梅花种牡丹”时,手里的朱笔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了点玩味。
“哦?她还把朕也给搬出来了?”
苏培盛的头埋得更低了:“祺贵人说……是皇上您嫌宫里素净,让她添些亮色。”
皇帝闻言,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个瓜尔佳氏,倒是有趣。”
他放下朱笔,靠进龙椅里,指节在御案上轻轻叩击着。
“有几分世兰当年的影子,却又没世兰那份真性情,多了些小女儿的娇憨。”
苏.培盛不敢接话。
皇帝又问:“内务府怎么说?”
“回皇上,内务府总管已经亲自去储秀宫回话了,说是……说是如今不是牡丹花期,移栽不易,怕养不活,辜负了贵人的一番心意。想等开春了,再为贵人挑选最好的花种。”
“滑头。”皇帝哼笑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传朕的口谕。”
苏培盛连忙竖起了耳朵。
皇帝的声音,穿过寂静的殿宇,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告诉内务府,祺贵人既有这份心思,就由着她。”
“不就是几株牡丹么?让她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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