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年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庄迭,他已经能脑补出一段下三流的故事了,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自己,而故事的编纂者是庄迭。
真荒诞。
一声声干涩的冷笑从他胸中溢出,手里的空酒罐被下意识捏得铿铿作响,慕华年目光慢慢下移到庄迭拉住自己的手上,平生第一次甩开他。
“你是觉得我非你们庄家人不可了,是吗?”慕华年说,“你们吃定我了,是吗?”他说完就走,空酒罐被掷进垃圾箱的时候放出一声沉闷的“咚”。
庄迭不管不顾追上去,又一次拉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庄迭,”慕华年把庄迭的手扯下去,指尖抚过被攥出褶皱的衣袖,“你别告诉我,三年了,你是因为怀疑我和庄逸有什么才走的。”
“不是。”
庄迭回答的笃定,慕华年却看穿了他的心虚,他抿着嘴继续笑,笑声凄厉,“真的不是?好啊,你说什么我都信。”说完便转身上楼。
庄迭深吸一口气,却没力气追,刚刚被抛开的那只手还在发抖。
庄迭不敢再追问下去。
江城的冬天真的太冷了,尤其是一罐冰啤酒下肚,下酒菜还是慕华年离开的背影。
庄迭拉过被遗忘在路边的行李箱,又坐回方才慕华年坐过的位置。
冬风不留情,说话的间隙那里的温度不复存在,让他恍惚今晚是否真的遇到过慕华年。
庄迭心知肚明,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自卑心在作祟,三年前是,三年后还是。
现在好了,慕华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他耿耿于怀三年的猜忌纯属子虚乌有,庄迭却没有感觉到半分愉悦。
他甚至有些后悔就这样回来。
庄迭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酒店招牌闪着光,像是在朝他释放致命的诱惑,可他不想去。
他和慕华年曾经为了寻刺激在那住过两天,他并不想一个人睡在原本两个人睡过的床上。
尽管过去三年他都是这样度过的,可见到慕华年了,过去三年都不做数了。
坐了半小时,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庄迭起身到慕华年买啤酒的便利店要了一杯热水,一口喝下去,胃暖了。
便利店的员工让他在店里休息,庄迭笑着摇头说不用,又坐回了那个冰冷的台阶。
这个位置正对小区大门,明早慕华年出门时,他至少能看清他开什么车。
其实这样度过一晚,和庄迭想象的差不多。
他原本计划以流落街头的戏码换得慕华年心软收留他,如果可以的话还能擦枪走火,但很好,这一切还没开始就被他搞砸了。
庄迭脸上掠过一丝自嘲的苦笑,手里的杯子蒸腾着热气,他的指尖慢慢有了知觉。
方才被慕华年触碰过的手背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余温,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碰了,他自我宽解着,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反复摩挲那块皮肤。
“我服了你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时差与酒精让庄迭昏昏欲睡,头脑发晕,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感冒,但无所谓,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慕华年。
庄迭笑着朝慕华年歪头,下一秒便脱力般朝他倒去。
庄迭在冷风里傻坐了多久,慕华年就在小区长椅上陪了多久。
他现在大多数夜晚还是睡不着,今夜尤是,索性盯着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打发时间。
庄迭的小动作真的很多,他不耐冷,坐在那一个劲儿不安分地跺脚,脚上那双皮鞋看着保暖,可脚踝处的袜子很单薄,裤管连着的那一节皮肤形同裸露。
慕华年盯着看,想到庄迭说“疼”。
很奇怪的联想。慕华年摇头清扫掉脑海里的音画,将这一切归咎于和庄迭在一起时间长了养成的坏习惯。
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没多久,荷兰的春夏秋冬他们看了一遍就回国了,江城甚至没来得及经历四季轮回就分手了。
不对,是庄迭单方面离开,慕华年只是默许。
他们的开始也是如此,慕华年向来是个被动的人。
“你没必要这样,庄迭。”
慕华年背起昏沉的人,背上的人比记忆里重了些,他松了口气,左手托着庄迭的腿弯,右手勾着他的行李箱,说:“用胳膊把我环住,我没手了。”
睡梦里的庄迭比刚才更乖,也可能心虚的情绪一直随着他进到了梦里,他小声嗫嚅:“好呢。”
慕华年没忍住叹息,背上的人听到动静,本来安分环着他的手开始在他喉结处游移,他不住蹙眉,没等开口,便被庄迭梦呓般打断:别叹气。”
慕华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眉毛中间的纠葛却成了中国结,他没说话背着庄迭往院子里走。
庄迭这时候倒是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呼吸起伏很微弱,吐气的时候有气流擦过慕华年耳边,一阵酥麻的触感。
“到了,你自己站一下,能站住吗?我要拿钥匙。”
庄迭在他外套上蹭了蹭作为回应,慕华年将他小心抵在楼梯扶手旁,脱身前又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怕他一个迷糊向后仰,毕竟庄迭真的干过这种事。
慕华年摸着口袋,庄迭就借着楼道里的灯看他。
怎么回事,他好像更知道怎么让自己喜欢了。
刚才那一觉醒了,短短十分钟而已,但是庄迭的大脑连接上服务器,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住这里吗?”
慕华年转钥匙的手顿了一下,不置可否,“你不是说会睹物思人吗?怎么了,我自虐?”
庄迭笑了一声,门开了,他还没进去,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扑入他的鼻腔。
柔顺剂打理过的沙发巾,果盘里淡淡的酸甜,浴室未散的水汽与香氛,好像还有什么。
“打算睡门口?”
慕华年丢给庄迭一双新拖鞋,款式与他从前那双一样,庄迭抿了抿嘴跟着进了屋子,很快,他想起来还有一种味道是什么了。
“吹了风,喝点红茶安神,然后睡觉。”
慕华年端过来的红茶庄迭太熟悉了,他自己身上就带着这种茶香,闻起来很柔和,充满包容性,喝到嘴里可以包裹这个舌头,浓淡适宜,几乎没有苦涩的感觉。
庄迭抿了一口,因为自己的联想而翘起嘴角,慕华年捕捉到他的小动作,挑了挑眉,“满意了?”
“什么?”庄迭捧着杯子没反应过来,慕华年却不打算再重复,他也没有给庄迭再开口的机会,伸手指了指左边的主卧。
“床上的东西是新换的,卫生间里没有的东西自己来主卫拿,”说罢慕华年朝对面的房间走过去,开门的时候顿住脚,“今晚太迟了,我暂住。”
所以他到底住不住这里?
庄迭手里的红茶快喝完了,他环顾四周脑海里一直是这个问题。
慕华年的话语焉不详,而周遭的东西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什么都没变。
可一个人真的能在一个地方住三年,连阳台躺椅的角度都不变吗?
慕华年卧室那扇门又被推开,他换好了睡衣,看到庄迭还站在原地,说:“这么陌生?我带你参观一下?”
庄迭的脸被滚烫的红茶熏热,他摇头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看起来确实局促,像是第一次来的客人。
慕华年没有再理他,径自去了浴室。
水流声哗哗落下,庄迭坐在沙发上听着,声音时断时续,对应着慕华年洗澡的进度,他心里一清二楚。
等到最后一次声音消失,浴室门被打开,慕华年还是穿着那身睡衣,不过身上的水没擦干,胸口的布料贴在他的下腹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庄迭咳嗽了一声扭头换了个方向,慕华年擦着头发走近,那股沐浴液的味道如影随形。
“感冒了?茶几下面有药。”
“没,刚喝茶烫到了。”
慕华年瞥了庄迭一眼,刚坐下又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现在不困了?”
“飞机上睡了很久。”庄迭开口就说了谎,他顿了顿,“刚才不是困,就是无聊。”
他捧着温水,掌心来回滚动着像是在取暖。其实进了屋子就不冷了,慕华年特意在装修的时候加了地暖。
“无聊为什么不走?”
慕华年没有坐下,始终和庄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但他擦头发时甩落的水珠,零星溅在了庄迭脸上。
“不知道去哪。”
这是实话。报出这个地名前庄迭想了太多人和事,然后做排除法一一划掉,最后只能让司机把自己送到这。
他现在除了慕华年谁也不想见。
“庄迭。”
“嗯,你说。”庄迭转头望他。
慕华年却笑了,如实坦白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有想问的吗?”
庄迭心里有一丝期待,但是慕华年说“没有”。
原来他不好奇自己为什么走吗?那他为什么对于自己的误解那么生气?
“我没有误会过你和庄逸,至少没有误会过你,我永远相信你。”
庄迭提到“庄逸”的时候慕华年想要打断他,却不知道打断后能说什么,就由着他继续。
“你爱我,我知道的。”
很沉默的一句话,像核弹一样炸裂在两个人不足一米的距离里,尤其是由庄迭这个先离开者说出口。
慕华年擦头发的动作停了,额前的碎发有些长,半掩住他黑沉沉的眼睛。庄迭正犹豫着要不要看他时,回应他的,是卧室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
第二天再醒来,庄迭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身上多了条毯子。
若放在从前,慕华年不会只留给他一条毯子,他会抱庄迭去卧室的。
庄迭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抬头看到客卧的门敞开着,好奇心驱使,他站起身迈步走过去。
里面的床铺收拾得很干净,像是没有人用过一样。庄迭站在门口站了很久,竟然真找不到有关慕华年的任何个人物品。
这一切像是庄迭在梦里自导自演。
明明二十四小时前他还在荷兰,还在和路远舟说着如果慕华年不愿意见自己,他要怎么办,二十四小时后,他就这样和慕华年在从前的家里分开睡了一觉。
庄迭苦笑着作罢,转身想去找水喝,等他走到餐桌边,却见一杯温水早已备好,杯子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是家门的钥匙。
“钥匙放这了,你的房子你自己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