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也不记得自己回到家后做了些什么。
他只觉得身处一片火海当中,快要被烧死。
“余哥!余哥!?”有人在拍他的脸。
这人的手跟冰块似的,正好给他降降温,如此想着,他就忍不住蹭了上去。
林渡傻了。
他没想到自己来送个早饭,还能遇上一只撒娇的大猫。
咳......凭他的感觉,余舟应该是个体型很健壮的男人,就像一只大猫。
“余舟?”林渡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余舟的额头,估计已经有五成熟。
吓死人。
林渡赶紧烧了热水,又从自己房间的药箱里摸出常备的退烧药喂给余舟。
余舟感觉到自己在渐渐远离炙热的“火海”,但仍然很难受。
一个又一个荒诞的梦朝他扑过来,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火、恐龙、外星人、怪兽、程天一......
“程天一......”他迷迷糊糊地喊出声。林渡还以为他想要点什么,侧耳想听得更仔细些。
“程天一......他妈的......”
他失笑,这个人得和余舟什么仇什么怨呐,做梦还得挨骂。
余舟昏睡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压不下去的饥饿感促使他醒了过来。
刚醒过来,他的头还是昏沉晕眩的,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扫视了一圈。
哦。
在那个与两只大蠊、一只老鼠、一个骗子合租的小破房子里。
这个骗子此刻还趴在他的床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余舟坐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才慢慢发觉一些不对劲。
自己的房间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那些随手乱的、没来得及洗的衣物,现在都分门别类地挂在门后;那些来不及丢掉的泡面桶和垃圾,都已经打扫干净;原来凌乱的床边柜,此刻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放着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
纸上的字迹非常潦草,以至于难以辨认。但是还是能看出写字的人费了很大的功夫。
余舟看了眼睡得正沉的林渡,想努力地看清纸上的字迹。
然而对着灯光忙活了半天,也只能勉强看出个“粥”字。
粥?给他熬的粥?
余舟打开保温桶,浓浓的米香直接刺激到他此刻正无比敏感的胃。
他大口咕噜了下去,是青菜瘦肉粥。
很香。
想到这是他失业以来吃到的第一顿正经饭。
余舟的心脏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酸胀感。
工作后,他很少生病,已经很久没被人照顾过。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林渡察觉到他的动静,摸索着站起身,准备探探他的温度。
“已经好多了,”余舟拦住他的手,“林渡,这次要换我谢谢你了。”
林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笑容和他应付别人时的习惯性讨好截然不同。
“这都是些举手之劳,咱们是室友嘛,互相关照,应该的。”
余舟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林渡看不到,又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个,余哥,你再休息会儿,呃,我先回房间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隔着房门叫我,我也能听见。”
余舟看着林渡缓慢走出房间的背影,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喊住了他。
“林渡?”
“嗯?”
“粥很好喝,谢谢你啊。”余舟想了想,还是决定压下心底那些刨根问底的话。
只不过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他救他一次,他照顾他一次,也算扯平了。
扯平了,就是两条平行线。
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其实也就没必要多嘴干预别人的生活。
确实没必要。
由于生病,余舟把自己的骑手软件关闭了两天。随后又不死心地打开招聘软件,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符合条件的投行岗位。
只是发出的应聘消息一如往常,石沉大海。
“咚咚咚——”破败的木门被敲响。
他们家可是从来没有访客的,当然,蟑螂和老鼠的亲戚朋友不算。
余舟汲着拖鞋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林哥……哎哟我去!”门外站着一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一见到余舟立马捂住了眼睛。
余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裸着上半身。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又不是没穿裤子,有什么好怕的?
“找谁?”
“我我我找林哥……”小姑娘一边捂着眼睛,一边从指缝里偷偷打量着这个新搬来的陌生男人。
这胸肌……
这腹肌……
这人鱼线……
好帅……
好粉……
“咳咳咳,找林渡。”小姑娘意识到自己有点猥琐,还是放下手站直了身子和他说话。
只是一双眼睛扫来扫去,完全不敢直视他。
“你是?”余舟第一反应这是林渡的女朋友,两人年纪看起来倒是也适配。
“我是隔壁的邻居,我叫张可。我和林渡都做了两年邻居了,不是坏人哈,他人呢?”女孩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推开余舟就走了进去,大喇喇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你不知道他每天这个点都出去上班吗?”余舟似笑非笑。
上班?她当然知道林渡要上班。
但是她已经从窗户好几次看见这个极品大帅哥的身影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想过来一睹究竟嘛。
果然没让她失望。
“今天周日,林渡不上班的,”张可也准备好了说辞,“他之前借了我一把锤子,一直没还给我呢。”
余舟没有马上接话,睡了太久,他的头还有点发晕,于是就近靠坐在餐桌边,点燃了一支烟。
从1916直接降档到玉溪,这质量真是下降得可以,他在内心自嘲。
“你自己去他房间找吧,找完了出去把门带上。”
因为感冒,他的嗓子听起来比平常要沙哑一些,不过落在别人耳朵里,倒是更加性感。
张可不想这么快走。
“诶,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挺好奇的,你怎么会住到这儿来?”
很明显,张可对于自己住的这片地方,有着清晰深刻的认知:能住到这里来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林渡之前那些奇葩室友,她都不想说......
不过眼前这个,很显然,不一样。
“你和林哥……你俩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什么关系?”余舟皱了皱眉。
“两个男人之间不正常的那种关系呗,”张可摊了摊手,“不然你一个大帅哥,住到这儿来干嘛?”
这话显然有点超出余舟的认知,他活了快二十九年,从来没对任何男人产生过什么“不正常”的想法。
他喜欢的一直都是胸大腰细肤白腿长的女人。
程天一那样的。
“你想象力真丰富。”余舟笑了笑,掐灭了手里的烟,回房间了。
“你要找什么锤子,找完赶紧走吧。”
张可撇撇嘴,不情愿地走了。
找什么锤子,她偏不找,她还要借着这个说辞多来几趟呢。
免费帅哥,不看白不看。
“余哥,我买了点肉,晚上我做饭,咱们一起吃?”天色将晚的时候,林渡回来了。
果然今天不用“上班”,余舟看了眼时间,他回家比平常早了很多。
余舟在心里冷笑,这个“班”上得还真是作息规律啊。
林渡换好拖鞋,熟练地朝厨房走。
余舟倚着房间的门框打量着他。
“外面下雨了?”他看见他的右肩淋湿了一大片。
“不是,有人泼水,我没避开,沾上了一点,不碍事。”林渡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出了这个不太愉快的插曲。
这的确是他的生活日常。
很多事情,他没办法做到像正常人一样规避。
“天凉了,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我来煮饭。”
“啊?余哥,你会做饭呐?”林渡有些懵,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怎么搬过来之后就从没见你做过呢?
余舟模糊地应了两声,“你去洗澡吧,别管了。”
“好……”秉承着对余舟的信任,林渡拿了衣服进卫生间。
很快,里面便传来流水的哗哗声。
余舟也在网络上搜索起做菜教程。他不会做饭,但是跟着教程一步一步,应该也没什么难的吧。
林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了来自厨房的焦糊味儿。
“余哥?余哥?没……没问题吧?”他走近厨房,发现这糊味还不是一般的浓烈。
余舟一只手拿着锅铲,站在灶台前面,皱着眉看着面前锅里这堆黑乎乎的东西,心里很纳闷。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不是每一步都按照视频教程来做的吗?
“余哥,要不?还是我来吧?”林渡探出半个身子。
他一个健全的人,还比不上一个瞎子吗?
“昂,还是你来吧,我确实......不太擅长做饭。”余舟把锅里无法辨认的食材倒进垃圾桶里,腾出位置给林渡。
他仔细想了想,某些方面,或许就是比不上。
那啥,不是有人曾经说过吗?上帝在给你关上门的时候也会打开一扇窗。
“我做饭还行,就是口味比较重,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林渡麻利地起锅烧油。
余舟饶有兴趣地站在厨房外观察着林渡的行动,发现他的每个动作都格外利落流畅,几乎不像一个盲人。
“林渡,你很擅长做饭?”
“以前常做,看不见了之后就少了,不过我把每种调料都做了标记,这样就会方便很多。”
“你以前是看得见的?”余舟敏锐地抓住了他的重点。
林渡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瞬,“嗯,以前是看得见的。”
余舟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不愿多说的话题,识趣地不再追问。
一时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老式油烟机的“嗡嗡”声。
一通电话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喂,舟哥?我小丁啊!”丁然的声音活泼朝气,林渡隔着几米听得很清晰。
“丁然?怎么?”
“今晚段予他们第一次演出,他这个傻子,自己忙得团团转,都忘记通知你了,你要不要过来玩玩?我给你留好位置。”
来榆城的这几年,段予一直在做自己专业对口的法律咨询工作。
谁也想不到,他西装革履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摇滚的灵魂。
余舟知道他从年前就开始筹备乐队,砸了一波又一波的钱之后,终于得偿所愿地弄好了队员、设备、场地等等繁琐的工作。
今晚第一次演出,肯定得去。
“行啊,你把位置发我,我等会儿过来。”
林渡这边已经炒好了几个菜,“余哥,你等会儿要出去啊,吃了饭再走?”
余舟感觉自己有点丧良心,人家这刚呼哧呼哧做好几个菜呢,他就要抛下他,独自潇洒去了。
“你晚上还有什么事吗?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玩玩?”
“没有!真的可以带我去吗?!”林渡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兴奋,一张脸明晃晃地写着激动和期待。
余舟觉得有点好笑,“你都不知道我带你去哪玩、玩什么,就这么激动?不怕我把你卖了?”
“嘿嘿,我相信余哥。”林渡露出一副憨憨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这样的骗子是怎么忽悠到客户的?
“吃完饭,换衣服出门。”
“嗯嗯。”林渡点头如捣蒜,格外乖巧。
林渡的手艺确实不错。
上次的青菜瘦肉粥已经足够让他惊艳,没想到今天做的几个家常菜,味道也特别好。
余舟不得不对林渡刮目相看。
“嘶......哈......”林渡做的水煮肉片香辣可口,余舟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但他是个不太能吃辣的人,这会儿脸就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是不是太辣了?”林渡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担忧。
“没事,还行,还能撑住。”余舟硬着头皮多扒拉了几口米饭。
林渡起身进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喝点热水,热水解辣很有效的。”
余舟看都没看,伸手去接,结果一只手直接覆在了林渡的手上。
两个人都是一愣。
林渡差点没拿住杯子。
眼看着水就要泼出来,还好余舟反应快,立马握紧了。
握紧的不只是杯子,还有林渡的手。
“.......”林渡的耳朵热得发烫。
“咳......谢谢啊。”可能是想掩饰一下尴尬,余舟接过杯子直接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怎么说呢?
热水解辣,但是这样喝下去,嘴巴连同嗓子都非常难受。
但是余舟已经无暇顾及,莫名的,他想到白天张可的那个问题。
“你和林哥……你俩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真能瞎想,余舟在心里嘲笑自己。
这世界哪有这么多的“那种关系”?